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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时镜
往日不空山上敲钟,都是晨昏时的钟鼓,眼下这都是天sè大亮、太阳出来的清晨了,没事敲什么钟?
“有些不寻常啊……”
望着僧人的背影,沈独喃喃自语了一声,末了神sè却变得古怪起来:“当初我撞破千佛殿可都没人敲钟,这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心下实在是有些好奇。
有那么一瞬间,他又想偷偷跑上山去看看情况。毕竟自己如今修为已经尽复,且还涨了一截,即便再对上那慧僧善哉,总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吧?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行。
“一则此刻青天白日,撞钟恐有大事发生,说不准正在议事,山上戒备森严,没有那一日好混;”
“二则前夜侵入,他们怕已经有了警惕,逃也不好逃;”
“三则……”
思考到这“三”时,沈独那手便抄了起来,撑着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眸底闪过几分明亮之sè,却是笑了一声。
“该去试试剑了!”
倒霉了小一个月,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修为,简直浑身舒畅,更不用说实力不跌反涨,可算是绝对的意外之喜。
正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单单“知彼”是不够的,“知己”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所以对眼下已经暂时渡过了最大危机的沈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探听山上是什么情况,外面又是什么情况,而是熟悉自己全新的实力。
真正的依靠,也只有自己。
这般想着,他也不去看头顶上那禅院了,只回身走进了竹舍,打柜角取过了自己已经被洗干净的外袍披上。
免不了地,在心里面夸赞和尚一句“贤良淑德”。
但手底下半点没含糊,直接拉开了柜门,将压在最角落里的那一柄垂虹剑捧了出来。
许久没碰,上面已经沾了一层灰。
白玉似的剑身,在窗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线光的照耀下,温润而剔透,可那剑形却过于锋锐,甚至隐隐浮动着血气。
不同于其材质的平和,这剑本身,太冷太重,戾气太邪。
剑以“垂虹”为名,取“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之典,意则在“剑气如虹,垂天下首”。
在无伤刀之后,它便是他最爱、也最常用的兵器。
大约是救他的时候,将此剑捡回来,放在这里便没再动过,所以剑身上那斑驳的血迹都还在。一点一点,已经变成了难看的褐sè。
可每一点,都在以当日的惨烈,提醒沈独。
他伸了手指,凝劲于指腹,只慢慢从冰冷的剑身上划过。上面所有残留的血wū,都在他指腹这一股劲力下烟消云散。
眨眼间,又是那一柄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垂虹冷剑。
chún边那隐约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几分,也多了几分久违的锋锐。沈独长眉凤眼间,那璀璨得能扎人眼的锋芒,伴着那令人心惊的凌厉冒了出来。
此时此刻,谁敢说他不是——
天下第一流的妖魔道道主?
天高云淡。
有风无雪。
正是个试剑练手的好天气,沈独看了窗外一眼,便欲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熟悉熟悉自己如今的实力,了解了解深浅。
可就在他刚重新走到门口,眼见着便要出去的时候,耳旁忽地一动,竟是听见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脚步立时一停。
沈独一下回转身来,从那半开的窗向外望去。
不过三两息之后,便有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
白影一晃。
一只头上长了根翎羽的幽识鸟,已然将那双翅一合,落在了窗棂上,也不知是不是认出来沈独,还喳喳叫唤了两声。
沈独心跳了一下。
目光一闪之间,却是极其清晰地回忆起了这一件一直被他惦记着没有片刻忘记的重要事情。
幽识鸟再至,该是顾昭回信了。
名义上虽是死敌,可他和顾昭的关系,却没这江湖上所有人以为的那般水火不容。甚至说得过分一点,他们两个,虽身处黑白这对立的两道,可实际上却是互惠互利。
一如赤云礁上,顾昭所言。
这天下,不能没了他,也不能没了他。
某种意义上来讲,全天下都能信任的时候,顾昭不可信;全天下都不可信任的时候,顾昭反而可信。
所以这一次,他会选择联系顾昭。
在顾昭这里冒险,总比在裴无寂那边好上许多。
因为,即便是失败了,被顾昭这黑心肠的两面人算计到死,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人走到窗边。
剑重新放下。
沈独解开了幽识鸟细长的腿上绑着的竹筒,揭开了蜡封之后一抖,便从中倒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纸页。
他展开来一看。
纸张不小,但上面的字就寥寥一行,字迹行云流水,介于行草之间,自有一股独到的飘逸潇洒之意。
用江湖中人的话来讲,这是连字都带着仙气儿。
只是这内容……
沈独一眼扫过去,已然将这一行十个字看了个清清楚楚,脑袋里绷着那根弦几乎立刻就断了!
嘴里没忍住,竟是骂了一声:“这贱人!”
虽早知道顾昭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他本想,他在信中是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讲明,而今江湖上势必已因他的失踪而掀起腥风血雨,且交流又不方便,怎么说,对方的回信里也应该说说最近的情况以及他蓬山那边的形势吧?
他倒好!
要良言没有,要pì话,就一句——
“不空山北,闻君未死,憾哪!”
憾你麻痹!





贫僧 25.第25章 梦一场
在考虑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 沈独心里已经为和尚找好了一万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比如, 他破了空sè戒,他日肯定会受罚;
比如,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瞒着所有人救下自己的事情必定东窗事发, 届时天下的麻烦都会找上来;
比如, 天机禅院外面还有更多苦难的众生等他去渡;
……
只是在这一句话真正说出口了之后,这原本准备来说服和尚的种种理由, 竟一下都变成了铁砂冰渣,卡在他的喉咙里, 一个字也出不来了。
好像再多说任何一个字,都会打碎他心里的某一样东西。
于是沈独一下就意识到了。
纵使这一万种理由都不假,可真正促使他发出这般惊世骇俗邀请的原因, 只有一个。
那就是, 他想。
对这哑巴僧人动了一点本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希望他能背弃自己原本的宗门,与自己一道,浪荡江湖。
风也好,雨也罢。
天气好的时候, 可以一道泛舟湖上, 赏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天气坏的时候, 可以趁夜往湖心亭, 红泥火炉, 听雪煮酒。
即便他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怕。
他修炼了六合神诀,是妖魔道的道主,有他在,谁敢动他?他可以护着他,从生,一直到死。
只不过,这一切一切的“比如”和“他想”,目前也都是“比如”和“他想”,在这僧人给出自己的答案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否成真。
沈独便坐在那块刻有“小自在天”四字的山石上,用那种qiáng自镇定的目光注视着僧人,脑子里却一下有些纷乱。
像是有风过,又像是有云过。
僧人似乎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发出这般的邀请,正转动着佛珠的手指,便慢慢地停了下来。
飞瀑流泉,映得天光四散。
那碎玉似的光影,倾泻在他面上,指尖,让他看起来好似端坐在佛国莲台之上,干净而悲悯。
沈独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第一次,他觉得每一刻都像是一甲子那样漫长,时光被拉长成了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去路,可终究还是尽了。
在僧人将那悲悯的目光转向他,轻一摇首的刹那。
有无声的叹息,散入了微微润湿的空气,然后被那骤然响彻的瀑布的轰鸣砸碎,与那无数在潭面上乱溅的水珠一般,坠回了潭中,归于不见。
沈独的世界,恢复了喧嚣。
他有一点奇怪的眩晕,就像是站在间天崖的最高处往下望时候一样,怕自己一步踏错,便重新跌下去。
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已然没了印象。
只知道自己从那种奇怪的眩晕之中醒过来的时候,这小自在天里面,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那种感觉,像极了从一场幻梦中醒来。
有那么一瞬间,沈独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如何到来,更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又将要去做什么……
一切都在一种失衡的混沌里。
眼前摆着的饭菜,已经失却了所有的温度。
僧人将食盒留下了。
他就这么盯着看了许久,慢慢地一垂眸,终于还是将这些盘碗一一收好放了回去,然后起身拎着那食盒,慢慢循着来时的旧路出去了。
午后的日光,出奇地有些炽烈。
周遭所有的山石都白晃晃地,闪得人眼晕,就连周遭的竹海,都在沉默的风中失语。
沈独觉得很闷。
待走到了他来时所站的湖岸边,他才一下恍惚地想起,垂虹剑还落在小自在天那个地方,于是又折转回去取。
在重新摸到剑的那一刻,他想——
现在可以给顾昭回信了。
*
顾昭是个狠人。
他的人生信条里面,从来没有过“等”字,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叫做“沈独”的人。
有着绝好的样貌,绝世的修为,绝高的地位。
他,无法不等。
“你说,他过了这几日都没有回信,莫不是已经死在了禅院里面?”
高高的山崖犹如接天的刀刃,巍峨险峻,顾昭便在这上面最平坦的一块山石旁边坐下,将山石削平,成了棋枰,刻纵横经纬之线,拈石为子,一枚一枚地下着。
“两日前飞回去的幽识鸟,现在也没见回……”
“听闻天机禅院里面出了一点乱子,前日有人闯了千佛殿,为善哉一指戳中,至少是个重伤。老奴想,这些天不空山周遭风声鹤唳,还有本事突入重围闯进千佛殿的,怕非沈道主莫属。保不齐……”
站在顾昭身旁的,不再是仲舒,而是个老头。
他身子矮矮,白头发白胡子,杵着一根蛇头木拐,脸上皱纹横生,一双眼底却是jīng光四溢。
其太阳xué深凹,一看便知是个内功高手。
此刻却将目光从顾昭的棋盘上移开,向正南方向的天机禅院看去,目光里有些晦暗。
他说的这件事,顾昭自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
“若真如此,沈独如今势必不好受。只是我总觉得,天机禅院不至于私藏他。如此,原本就有伤的他,如何能瞒过所有人耳目?难不成,剃了个头,假装是个和尚?呵……”
话说一半,听的人没笑,他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老者没什么表情。
顾昭只摩挲着指间那一枚圆石,神情里颇有几分微妙之处,停了有片刻,才问道:“刚才不久,山上似乎有敲钟。通伯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妖魔道那些人!”
通伯笑了一声,神情里多了几分讥讽。
“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撺掇,前几个时辰竟然围到了人家山门前,好险没有被人打回去。老奴使人探得的消息,似乎是有人奉了裴无寂之命,前往天机禅院bī人。领头的,是崔红和姚青。”
“崔红和姚青……”
这两个人,顾昭也再清楚不过了。
一男一女。
在裴无寂上位之前,他们早已经是妖魔赫赫有名的凶徒,在老道主的时候,就分别出任着间天崖左右使的位置,许久未曾变动过。
外界传,沈独极信任他们,他们也对沈独言听计从。
但在不久之后,事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年沈独不知道是脑子里哪一根筋抽了,在屠灭了一行路经妖魔道的商队之后,竟然留下了个十六岁的少年,从此养在了身边。
这便是裴无寂了。
那一年,妖魔道上第一次有了奇怪的传言,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沈道主好男sè,与这裴无寂过从甚密。
难听的话多了去了。
当初谁也没将这少年放在眼底,可谁能想到,过了没几年,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间天崖左使!
原本由崔红、姚青二人瓜分的左右两使之位,一下就少了一个,只留下右使的位置。于是他们只能在这上面争抢。
今年你上,明年我上。
可再没有一个人,能从裴无寂的手里夺回左使之位。
裴无寂是沈独养的。
他打他骂他,教他武功;他侮他辱他,也训他计谋;他折他磨他,也默许他上位。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原本身世孤苦、一无所有的少年,便成了妖魔道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头狼,有着狠毒的手段,冷酷的屠杀。
“裴无寂啊。”
想想竟有些替沈独感到头疼。
顾昭那一双渺渺似云山藏雾的眼底,隐约透出了几分奇怪的意味,可细细咂摸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其实某一个问题,他私底下考虑过很久。
都说裴无寂不过是个男宠,能有今天不过都是靠着趴在沈独床上,两腿一张,在他身下承欢。
可他是见过裴无寂的。
偶尔低眉时,那种注视着沈独的眼神,实在与传言中的,不很对得上。
更奇怪的是,他私底下与沈独谈事喝酒时,他从不会提裴无寂,哪怕是一个名字。
“通伯,再看看下面的情况吧。我估摸着,即便他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也就是今明两日,不会拖得更久了。”
毕竟,沈独从来是个聪明人。
顾昭相信,他既然有办法燃香引幽识鸟与自己传信,就一定有办法再探听到最近的消息,或者有那行事的底气。
通伯素来是不很看得惯自家主人与那妖魔道大魔头之间的关系的。
但归根到底,可能是看不惯沈独。
只是顾昭都发话了,他再不愿意,事情也还是要去做,于是应了一声,点了头,便提了轻功往山下去了。
山岚吹拂。
日往西斜。
顾昭用那简陋的棋子,敲着同样简陋的棋盘,脑海中浮现的竟是沈独的生平,桩桩件件,一时有些惘然:“不杀人,死的便是自己。妖魔道上,哪里有什么人情?便是这江湖,又还剩下几分人味儿……”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躲藏在不空山的这段日子,却给了沈独一种少见的、与世隔绝的清净,与其说是躲藏,莫若说是避世隐居。
凡尘俗世,皆不能扰。
不能走的时候,每一日都想着要逃脱这困境,回到妖魔道上去,回到那腥风血雨一日无歇的江湖上去;等到能走的时候,却一下想要停留在这桃源,避开那些忧烦,避开那勾心斗角永无止境的争斗。
一切,不过都因为一个和尚。
如果不遇到他……
沈独想,即便是自己落难于不空山,只怕也不会生出这般想法来。顶多是在这里过一段清静日子,却不会对这个地方,以及某一个人,产生本不应该有的留恋。
目之所及,远山苍苍,竹海摇摇。
沈独提着食盒走回,看见竹林里那间自己住了二十多天的竹舍时,一时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怔忡。
他站了许久,直到山风吹冷了身子,才重抬步,走了进去。
罗汉床,小火炉,木书案,竹书架,繁经卷,陋南窗……
食盒放在案上。
他的目光从书架上那些或新或旧的经卷上慢慢滑过,最终落回了画缸里,将那一幅簇新的卷轴取了出来,缓缓展开。
春兰未开,蝴蝶已至。
佛陀不过是在渡这天下苦厄之人,可苦厄人却因此陷入了另一段苦厄之中,为这佛陀济世的慈悲,沉醉着迷。
沈独一下就笑了一声。
他抬手一合,便欲将这画轴投入火盆烧了,可临到要扔时,才发现自己很没出息,不舍得将其毁去。
“还是留着吧……”
时光过隙,忽忽白马。
彼时彼刻,彼情彼心;此时此刻,此情此心。便都当是白日浮华梦一场,梦醒,酒痕犹在人失散。
何必停留,何苦停留?
宽阔的袖摆,飘飘洒洒。
风里面,他携了画,携了剑,出了这竹舍,心里空空,只空茫地朝着不空山那高高的佛顶望去。
他想,如果他还正常,脑子里该不会冒出这疯狂的念头。
可偏偏……
沈独很清楚,这一会儿,他不仅不正常,还有一种奇怪的、醉酒似的癫狂:“和尚和佛藏,我总该要带走一样。”




贫僧 26.第26章 闭口禅开
他是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来这里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要走的时候, 竟然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又缺了什么东西?
所以,才想要找点什么, 来将其填补。
那和尚。
或者那三卷佛藏。
若说天下还有什么能填上他心底这奇怪的空寂,大约也就这两样了吧?一个是让他心生眷恋的人,一个是天下武学的至高境。
就保持在这种癫狂的状态里,沈独没有把自己拔i出来, 也不想把自己拔i出来, 只在这醉酒一般的朦胧中,踏着已经西斜的日sè, 穿行在不空山之中。
所有曾经翻覆的阵法, 都已经无法困住他的脚步。
犹如走在自家庭院里一般悠闲, 甚至还有一种慵懒的扶疏之态。
清风吹起他的袍角, 也吹起了他的墨发,竟好似要与这泼墨似的山水都融在一起,有一种天光共水光一sè的和美韵致。
他眉间那一抹冰雪,便似不空山顶未化的冰雪。
冷然,寂寥,可又有一种出奇的干净。
沈独本不是什么庸才,跟过和尚很多次,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闯入, 所以即便这阵法有些微妙的变化, 也被他察觉了出来。
面不改sè地避过。
没多一会儿, 便再一次看见了那一片恢弘的禅院。
禅房和佛殿高高低低的影子,很快便与他前两日趁夜遁逃时所见重叠了起来,只是没有了那凌立佛塔高处、白衣似雪的僧人。
不知……
是不是又在千佛殿里,等着他呢?
“善哉,善哉……”
低低的嗓音,念及这名字的时候,犹如叹息,即便是漠然没有分毫波动,也会让人生出一种幽泉般婉约流转的错觉。
沈独一手负着,暗紫的外袍被风鼓荡,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浓重的yīn云。可他面上的神态却很轻松,甚至chún边还带着几分古怪的笑意。
半点都没有隐匿自己踪迹的想法。
他只提了一口气,踩着那一连排的琉璃顶,直接飞身前往千佛殿。
也不知是不是这时辰,和尚们都还在做晚课,或是都去用斋饭了,禅院内走动的人竟然不多。
是以他这么大胆地一路过来,竟也没人发现。
前些天被沈独绝地逃跑时撞破的千佛殿殿顶,已然打上了新木,盖上了新瓦,又刷上了新的彩画,修缮一新。
若非看上去的确太新了一些,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既没有过那惊险的一夜,也不曾在那善哉手上吃了大亏,更没有撞破这殿顶,仓皇而逃。
在靠近此殿的瞬间,沈独心里就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渴盼。
以他的修为,感觉不到里面有人,或者里面的确没人。
可他竟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的感觉再一次出错,希望里面有人,希望里面是那一位曾将他打成重伤慧僧善哉,希望再与他交手……
也许未必能一雪前耻。
可这一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纵使可能会让他失去一切,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有什么不好呢?
总qiáng过此刻为这一颗心上的空寂所支配时的难受。
他落在了千佛殿前,若忽略他与周遭格格不入、不合时宜的衣着,单看其面上的神情,只怕会让人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来这里寻求开悟的信徒。
抬步入了此殿,连脚步声也没遮掩。
殿内不见一个人,一如他的心一般空寂寂。
只有蒲团前的香案上,供奉着雪莲一盏,线香一柱;释迦牟尼镀着金身,其头颅旁边的佛光都绘成了彩画,里面隐着天龙八部众的影子。
祂悲悯地垂视着沈独,目光竟与那哑和尚神似。
沈独一时有些恍惚。
他竟没能分辨出,到底是这一尊佛的目光与那和尚相似,还是那和尚的目光与这一尊佛相似。
又或者,它们本不相似,只是他心里有那目光,所以看什么都像。
在这佛前,久久伫立。
沈独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他从那佛祖的双目上移开目光时,西斜的日光照在窗纸上,已经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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