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百八十寺
周碧青红了脸,声音也小了起来,“是我当年糊涂……多亏了知瑜……”
顾剑昌脸上的笑骤然消失了,“知瑜同志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她……她让我转告组织,她留在玄武……执行最后一个任务:策反怀瑾。”
顾剑昌叹了口气,“这太危险了,她这个人就是执拗……”
周碧青慌忙看向顾剑昌,“顾首长,请不要怪罪她,她有她的道理……”
顾剑昌背着手,在房中踱了两步,又叹了口气,“这个怀瑾,当年我曾多次与她打交道,平心而论,是个难能可贵的将才,在以往的几个年头中,组织上确实给过小董一个长期任务,即策反怀瑾。可是一个人的优秀总是两面的,如果她那么容易背弃她的信仰和初衷,又怎能称上优秀呢?所以这个任务小董一直无法完成。”
周碧青了然,顾剑昌不知道,即便是爱人关系,怀瑾也没有让董知瑜策反。
“顾首长,也许这一次……她能成功。”
“我不明白,小董这策反的筹码是什么?是她的险境?对,我知道她俩情谊是有的,可一个敌方阵营的人、顽固执拗的人,又怎会将她小董的性命放在其信仰之上?她这样暴露给怀瑾,我怕万一……”
“不会的,就算怀瑾不愿投诚,也一定会尽力帮她脱离险境。”
顾剑昌摇了摇头,“将筹码压在敌人的仁慈上……”
“顾首长,”周碧青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我相信知瑜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顾剑昌坐了下来,将周碧青略一打量,“真是董知瑜同志带出来的小鬼,脾气也随她,撅气!小周同志,她有没有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活着回家又是一回事,我可以尽量跟组织说明情况,但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就在这等她?还是想办法去玄武接应她,你说说看。”
渝陪,怀瑾家中。
傅秋生痛苦地看着怀瑾,看着她的痛苦。以自己对她的了解,此时的怀瑾正落向万丈深渊,眼泪从她覆于面上的指间溢出,她却拼命克制着不出声,肩膀亦在这百般克制之中禁不住地颤抖。
“阿瑾,”他小声唤道,生怕惊着她似的,“好好哭出来吧,哭够了,就告诉我,你去玄武要做什么。”
怀瑾的喉中颤出一口气,却还极力忍着。
傅秋生递上块手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帮你,请你告诉我。”
“.…..我要去救她……”她忍得声音沙哑。
傅秋生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不瞒你说,当我得出小董是赤空党这个结论时,我也在问自己,怎么办?”他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又眯起眼睛,“我想起那年你在缅甸,都说你死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了半条命,可你知道吗?当时的小董……”他摇了摇头,将烟灰弹掉,“我不知怎样形容,后来得知你还活着,她飞奔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她跑得像一只雪地里不知畏惧的小鹿,在凛冽的寒风里她就那么毫无保留地跑着,满眼都是对命运恩赐的受宠若惊……那样的小董,我难以相信她会是我们的敌人,我更愿意去相信,因为与我们、与你的笃深情谊,她的心早已投靠了我们。”
怀瑾从不知晓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她的瑜儿怎样承受那样的大起大落,怎样跑过风霜与悲喜,跑过冥冥中不能承受的轻,将一束芳魂交予那清晨的薄雾。她再也抑制不住,恸哭出声。
“老傅……我们要救她……”字句在哽咽中发散。
傅秋生眼圈红了,像在安慰她,也像在说服自己,“救她……救她……她是小董啊,”他沉下头,只觉自己也往深渊跌去,“要救她,得先确保你自己能够脱险,还有,她的组织呢?她的人呢?怎么到头来受牵连的是你,要救她的也是你?”
怀瑾摇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她现在就只有一个人的力量了……”
傅秋生轻捶着脑门,又放下手,“这样,你把她那边的情况,你所知道的,都给我讲讲,我们好研究研究看怎么救,缪虎为什么盯着你不放?你知道原因吗?”
怀瑾垂下眸来,她的思绪回到了一九四一年春天,那一年自己被冢本恕一行人秘密软禁,危在旦夕,一向在自己眼中稚嫩莽撞的董知瑜竟然一步一步缜密而周详地将自己从虎口救出,不仅如此,她还杀掉了所有敌方知情的人,并布局让武田静夫做了替死鬼,当时自己曾问她详细经过,她只说有马修、真纪和小石头的帮助,可自己当时一环一环地算过,只有这几个人不可能完成那桩任务,那是自己对她最初的怀疑,那样的局,即便她有脑子可以想出,也需要别的力量从中配合。
到了那年夏天,她去当时的伪中央储备银行密查董知瑜,发现她和马修的大笔金钱交易,再联系当时被抓的那对赤空党夫妇,她跟踪马修到了天津,终于确定董知瑜的身份。
“老傅,你还记得四一年我被冢本恕软禁的事吗?”她轻启双唇,幽幽问道。
“当然记得。”
“其实,那次是董知瑜通过她的组织将我救出……”
“什么?要这么算起来,你和赤空党的牵连可太深了……”
“是啊,这么些年来,你救我,我救你,早就说不清是敌是友。”
“阿瑾,这件事你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否则你通共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怀瑾惨然一笑,“我告诉你缪虎为什么查银行,查那对赤空党夫妇……”
怀瑾随即将自己怎样查得董知瑜向马修购买军火的事缓缓道出。
傅秋生像是听了一场千秋大梦,亦真亦幻,这么多年了,即便是做梦他也没想到过,怀瑾心中藏着这么多事,且件件是劫。
“老傅,若我当初不那么去查她,或者哪怕处理得再干净些,她就没有今天这一劫……”怀瑾在哽咽前收了声。
傅秋生明白了,怀瑾的泪水不光是出于对董知瑜的担心,也是懊悔。
“可是,阿瑾,当时的你没有帮她蒙混过关的义务,不去抓她不去揭发她已经是你的仁慈了……我不懂的是,为什么她自己也不够慎重,将这样的一笔记录留在了银行的档案里?”
“我也曾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明面上留下这笔交易的痕迹?我想,她可能是为了防着我。”
“防你?”
“那段时间我们走得很近,如果将这笔钱从银行取出,无论是金条还是现钞,都无法藏匿,我猜想她当时是约了马修一起去银行,她将金条取出,马修也没有带走,顺手存进了他的户头,于是在那个余科长调查这件事时,很明显就可以看出这笔钱其实是从董知瑜的户头转到了马修的户头上。”
傅秋生闭上眼睛,捏着额头,久久没有出声,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阿瑾,”他终于抬起了头,“如果缪虎没有别的证据,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如果缪虎有别的证据,即便小董无法脱身,这法子起码可以帮你脱身。”
怀瑾看着他,她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却也愿意听一听他的办法。
“段老板在世时,我曾秘密地长期地为他做一件事:洗钱。”
破谍 第 242 章
听了这两字,怀瑾的眉头锁了起来。
“我们先看一看,董知瑜为什么将三十四根大黄鱼转给马修,我给你讲个故事。马修是个军火贩子没错,可是他收了董知瑜的钱,却并没有给她军火,但董知瑜的钱不会白白给他,她有出,就必有入,这笔钱她出在玄武,入在香港。香港曾有个‘秦汉古董行’,这家古董行在旧国三十三年,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关闭了,秦汉古董行是个虚头,它在香港的账户挂的是一个叫‘春晖贸易行’的户头,彼时有一位薛小姐,曾压了两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在秦汉古董行,古董行通过春晖贸易行以美金形式付了她一笔典当费,这笔费用折算起来,比三十四根大黄鱼的市价多了一两个点。”
怀瑾听着这段天书一般的故事,眉心渐渐舒展开,轻轻叹了口气,“薛小姐就是董知瑜?春晖贸易行和秦汉古董行都是马修的?”
“你听懂了。而我说的这些,都真实发生过,就算缪虎有本事查到香港也不怕。秦汉古董行和春晖贸易行都是段老板的,薛小姐也是他。”
“段雨农这辈子恐怕用过上百个名字。”怀瑾的语气几乎带着嘲讽。
“无论是古董行、贸易行,还是薛小姐,当时都做得天衣无缝,经得起考究,段老板的手法你也是知道的,缪虎再本事也斗不过他。当年‘薛小姐’用地摊上的廉价玩意儿从秦汉弄出的美金,数目庞大,而这些钱的来源,”傅秋生顿了一顿,“很脏。”
怀瑾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可我有两点不明:第一,董知瑜费了那么大周折,难道就是为了那一两个点的差价?第二,马修从这笔洗钱交易中,究竟获得了什么?他总不至于做个彻头彻尾的洋菩萨。”
“让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即便是黄金,韬国中央造币厂发行的大黄鱼,在国际交易中还是要打折的,在韬国,一些有着特定印戳甚至限量发行的大黄鱼,附加值很高,可在国际交易中,非但谈不上什么附加值,甚至都在实际金价的基础上打了折扣,所以,董知瑜这番周折,图的不是一两个点,而有可能是十个、二十个点。她需要这笔美金,因为她的亲人都去了美国,而她将来也是要过去的。至于马修,他在香港开设的美金户头,本就是方便他自己从事洗钱活动,在韬国做生意,大黄鱼就是他能赚到的最为保值的货币,央行发行的纸币乃至这些年各地政府发行的各种货币均不保值,甚至严重干扰了韬国的金融市场,而他用香港账户的美金换大黄鱼,”说到这里傅秋生呵呵一笑,“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他当时需要这些大黄鱼在韬国进行活动,二嘛,大家都知道马修当时在追求董知瑜,所以你说的‘洋菩萨’也未尝解释不通。”
“所以到头来,董知瑜或许背上了利用马修的道德十字架……可也好过赤空党的罪名。不过,老傅,缪虎必然会追究我去密查董知瑜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你怀疑她。你刚才跟我说过,当初去银行密查,正是撞见董知瑜和马修在银行出现,而你去询问时,她却谎称和她的表姐在买东西。”
怀瑾想着这些牵连,无奈地闭上眼睛。
“阿瑾,你不能说你怀疑她是赤空党,只能说你怀疑她在做什么地下交易,出于一个谍者的警惕,你必须弄清楚。你可以说你查到了马修在香港的贸易行,好就好在他们如今找不到马修了,我们可以随意安排他的身份。”
怀瑾睁开眼,看着前方的虚无,“我只怕一切太晚,缪虎已经查到鹭城了。”
“我刚才也想问你,鹭城是怎么回事?”
怀瑾蹙着眉,以沉默作答。
“我明白了,”傅秋生深深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们三人一起小聚时,我还提到鹭城那边的银行机构被赤空党渗透,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就坐在我们的饭桌上……”他缓缓地摇着头,“没想到啊,没想到……”
怀瑾不愿听到这样失望透顶的指摘,她的瑜儿是赤空党,她自己也很失望,可是这失望和怪罪从别人口中表露出来,她就有些护短的情绪,但是情绪归情绪,她终究没有开口为董知瑜说半个字,傅秋生此时的大度和通融,已经够她感激一辈子了。
“如果缪虎掌握了其他的证据,致使小董无法开脱……”傅秋生沉沉说道,“我希望你能够保持理智,尽量让自己脱身,如果你还想救她,你们双双处在枪口那个位置上是行不通的,只有将自己妥善分离出来,才有救她的可能。”
傅秋生只觉生平第一次,他要劝怀瑾理性行事,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就惊叹于她的理性和冷静,往往在自己焦急与疑虑不安时,她倒是那个让自己重新回到轨道、从容处理一切的人,曾几何时,自己甚至痛恨她的理性,希望她能和普通女子一样哭出来、嚷出来,可她偏偏不会。
如今,就在这个夜晚,他却看到了她的无助、悲凉、痛苦……那是怎样笃深的一份情谊,傅秋生只觉隐隐害怕。
“我累了,让我睡会儿吧。”怀瑾轻声说。
天蒙蒙发亮,缪虎倏地睁开眼睛,床边的电话像有感应似的铃铃作响,缪太太翻了个身,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缪虎拿手掌抹了一把脸,接起了电话。
“繆队……”电话那头的声音中透着畏怯与歉意,“我这儿刚刚得了消息,不敢耽搁,所以就……”
“没事,你说吧,什么消息?”缪虎压低了嗓子,却依然按耐不住那层迫切。
“按您指示的方法,鹭城那个人,招了。”
六点四十五分,缪虎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前支着块纸板,纸板上画着幅纵横交错的网。
这张网的是一九四一年的某个夏夜,白龙巷一对赤空夫妇被抓获,接着一条线变成了两条,又裂变成三条、四条……每条线的那段便孵化出一条新的线索。
这会儿缪虎站在纸板前,画出一条粗壮有力的黑线,线的那一端连着鹭城,已经确定,董知瑜以“彼岸”的身份给鹭城的赤空党小组传递情报。
“繆队,这是铁证了,再不抓,我怕夜长梦多啊……您想,她的组织肯定会通知她鹭城那个人被抓捕了……”
“不,实话告诉你,如果仅为了董知瑜,我不至于这么为难自己,我想抓的,是怀瑾。”
“是……”副队长挠了挠头,“董知瑜的银行也要恢复上班了,我就怕到时候比较难控制她……”
“要上班了……”缪虎看着眼前迷宫似的网,“她为什么一直没有什么行动呢?她在玄武的其他同党呢?”
眼看天开始泛白了,怀瑾坐起身,她不晓得客厅里的傅秋生有没有睡着,自己大约睡过去了十来分钟,其他时间都在苦想。
傅秋生究竟是个老牌特工,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妙的主意,然而他的盲点是自己和董知瑜的关系。
他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怀瑾是要确保董知瑜安全,而不是尽量让她安全。
若她安全,自己可以不要性命,也可以不要清白。
鹭城的事是一颗重磅炸.弹,一旦缪虎在这件事上有了突破,银行的故事编得再好,也只能勉强帮她怀瑾脱身,董知瑜是没救了。
如果自己像傅秋生期待的那样留在渝陪,董知瑜不知道这变故,仍然会走,也许她走得顺利,到时缪虎一旦发现她失踪,定会狗急跳墙迅速控制自己,而自己到时搬出傅秋生的这个故事,兴许能够脱离干系,即便他缪虎不相信,他也拿不出证据反驳自己,毕竟,自己确实是清白的。
可一旦董知瑜走了,也就和自己失去了联系,等她到了王家村,不见自己,必然不会一个人远走高飞,她会想办法打听情况,也会打听出自己被缪虎控制,到那个时候,她也定不会袖手旁观,必会折回来救自己。
所以若自己按兵不动,只会增加董知瑜的危险。
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按原计划去王家村,或者现在告诉她这个计划,让她一个人先走。
破谍 第 243 章
她看着卧室的门,傅秋生此时就在门外,因为和自己走得近,也必然会被缪虎盯梢,不可能让他去王家村给董知瑜报信,况且,王家村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怀瑾依然留着一手,傅秋生虽可靠,但若只能保护一个人,他一定选自己而放弃董知瑜。
让她一个人先走吧,怀瑾想,趁她还能走,拖晚一分钟也就离危险近了一分……她将手伸向电话,却停在了半空,可要通知她就必然又要启用暗码,所谓事不过三,怀瑾不敢再多使用一次暗码,她总觉得,缪虎也许就在破冰的边缘,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许就会让他推倒一列的骨牌。
她的手缩了回来,却下意识地放在了心口,仿佛这只手就只有两处可以搁置:要么是与爱人相连的电话筒,要么是自己的心。
可若不告诉她,等她辗转到了王家村,等不来自己,她又将何去何从?
曾经缅甸的假死已将她的瑜儿推入过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答应过她,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想到这里,怀瑾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将她的瑜儿置于那样的境地。
打电话启用暗语,太危险;让别人去通知她,没有人选,即便有,也是不安全;任她一个人走,对她太过残忍,何况她定要担心自己,再度折回,到时不知要衍生出多少事端。
自己已经承诺了她的,不是吗?
傅秋生这一夜给自己带来的,不过是一个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办法,可之前决定去玄武,是为着自己的安全考虑吗?如果不是,为何要因此而改变?
窗外街道上响起了“吱嘎吱嘎”的声音,那是清晨拉粪的板车,为避开半个时辰后便要渐次苏醒的城巷市井而赶早作业。
她走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拍在脸上。
如果,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瑜儿走了,缪虎一旦发现她的失踪,必然是会将自己拘捕审问的,到时就要仰仗傅秋生的这个故事帮自己逃脱,若缪虎还有其他证据,最坏的结果是自己通共罪名成立,最好的结果是蒙混过关,宣布无罪。
可到那个时候,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若罪名成立,必然要受到严惩,这也不过是自己应得的,这些年来,纵容包庇一个赤空的党小组在玄武活动,本身就是对党国的背叛。
可她的瑜儿怎么办?那个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毫无保留地奔跑的瑜儿怎么办?
若是一番审问下来,自己得以周全,那么今后要一个人在这没了瑜儿的朝野上下求索吗?将来……傅秋生对自己说过,上峰是要将自己带去南岛的,到时又将怎样拒绝抗争?决然出走,走出这天地去寻找伊人吗?可若总有这么一天,为何现在不走?
她关上水,拿起了木梳,一下,一下,将一头秀发梳理齐整。
“如果能带着你,远离这硝烟与纷争,像一对白鸟那样弄舞浪尖,被岁月遗忘,也不失为一种幸福……”那年的话语依稀尚温……
轻轻的叩门声惊着了她,“阿瑾……”卧房外傅秋生低声唤道。
怀瑾走过去开了门,四目相对,他看进她的眼睛,那里有星点他不想看到的光芒在跳动。
“阿瑾……”他又唤了一声,“休息了吗?”
怀瑾点了点头,“你呢?”
“醒醒睡睡,思绪繁杂……”
怀瑾走了出去,给傅秋生和自己都倒上了一杯水,“对不住了,老傅,家里没有早餐招待你。”
傅秋生抬腕看了看表,“很快早点摊就都出来了,我可以去买一些。”
怀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示意傅秋生也一起坐下。
她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又轻轻颠了颠烟盒,两支香烟随着这动作冒出了头,她将烟盒送向傅秋生。
傅秋生抽出一支,先帮怀瑾的香烟点燃,随即又点上自己的,狠狠吸了一口,“听我的,一会儿吃了早点就去上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玄武那边我想办法周旋看看,能不能将小董送出去。只要她走了,你也就相对安全了,从此天各一方,咱们就当不曾认识这么个人吧。”
怀瑾沉默着,一张脸在烟雾后亦真亦幻起来。两人沉默地吸着烟,傅秋生想,她需要时间吧,去放弃和缅怀这个昔日的同志。
一支烟燃了大半,傅秋生捏了捏额头,看向对面的窗户,他想站起身去开窗,刚一起身,却跌坐下来。
怀瑾从他手中抽出那截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
“对不起,老傅。我不曾想过烟盒里的这支烟,会有一天递到你的手上,”怀瑾看着傅秋生困惑的双眼,缓缓地低声说道,“你不会有危险,大约十四、五个钟头后你就会醒过来。我希望在那之前,缪虎的人能够闯进来,到时他们看到昏迷的你,定会检验这支烟头,也会知道是我给你下的毒,这样应该可以洗脱你同谋的嫌疑。即便他们不来,等你醒来,请你立即上报,告诉他们我给你下毒并逃走的事。”
傅秋生挣扎着,几次三番地甩着头,逼迫自己不要睡着,他难以相信,最后的最后,怀瑾竟要以这种方式背弃党国,他要阻止她。
“你记住,老傅,我不是赤空党,也没有实际意义上地背叛过党国与信仰,从前、现在、将来,我没有也不会出卖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只是,我突然看不透这‘一切’是什么,我想我累了,”怀瑾站起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老傅,若我们后会有期,我希望是在这一切皆已实现时,到时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而我是奸是忠,就留予历史评说吧。”
傅秋生听着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无力地阖上了双眼,泪水亦从眼角流了出来。
董知瑜一夜不曾合眼,昨晚的电话里,怀瑾说今天走,那么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有可能是她出发的时刻。
她知道,从四五年秋天在燕州的那个四合院中开始,怀瑾就问自己,白鸟之约何时可以实现?
可她也知道,这几年来,即便大家心头都有着这个期许,可真说要走,却都不能安心。
对于自己来说,革命事业尚未完成,那个许给了四万万同胞的黎明,不会自己降临,黎明的霞光是无数同志的鲜血染成,而她董知瑜,又怎能在故人们的血迹尚在时抽身而退?
对于怀瑾,她无奈地闭上眼睛,自己曾无数次设想过,或将怀瑾争取过来,或等到黎明到来时让她体面退出,不留遗憾。
可如今,怀瑾这一走,也许便要让她这些年的坚守付之东流,董知瑜不赞同怀瑾的信仰,却尊重她对信仰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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