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燕王车驾当中，姜宓摩挲着才刚到手的一枚玉佩，弯起唇角，得意一笑。

    这枚玉佩是曲振文给他的投诚信物，如此，便算是正经表明了一个态度，曲家也上了他的这一条船，不用担心因为曲家三郎与他那个无用二皇姐的婚事而倒向太子那一边了。

    他高高兴兴回了四皇子府邸，自然是没有机会看到与他背道而驰的另一驾车辆当中，曲振文哪儿还有方才在酒楼之中的醉态他精神抖擞，一个利落的动作自个儿斟了解酒茶水，一边儿悠悠着道:“…阿枝这小子弄来的茶水味道还不错，阿权你也尝尝。”

    坐在曲振文一旁的一个少年，正是曲锦权，他闻言应喏，也自斟自饮了一杯，回话道:“…阿爹说的不错，这茶水清冽，闻着隐隐有兰花芳香，入口之后萦绕舌尖久久不散，的确是好茶。”

    若是有心人这时注目一看，曲家父子的车辆在某处街角转了一个弯，是去往东宫的。

    父子俩在车中时不时说上两句，曲锦权终是将搁置了好半晌的疑惑问了出来:“…阿爹何以将府中信物送给燕王”

    他们家一向是纯臣，并不参与储位斗争，即使有默认效忠的对象，那个被效忠之人也必定是皇位的正统。

    至少历代的家主都是这么做的，也因此无论王朝更迭，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即使不说重用，也一定对他们曲家是放一百个心的。

    而曲氏也正是因为这般行事作风，才能靠着执掌兵权不断发展壮大，屹立不倒。

    只是如今崇元一朝嫡子和长子相冲，并非同一人，本来便是足够尴尬的境地，曲振文作为一族之长却是一反常态，明确地对燕王表达了态度。

    曲振文听了儿子的疑问，先是但笑不语，然后动手掀开车窗帘子不答反问道:“…以往也有争夺储位，犹豫不下的局势，你的先祖们又是如何做的”

    曲锦权顺着父亲的手指往窗外看去，辨认出这是去往东宫的方向，福至心灵，呐呐出声:“…阿爹……”

    曲振文并不多解释，只拔了拔胡须，目光硕硕地训诫儿子:“…阿权你要记得，书本叫你明理，可是论起为人处事的道理，你还得有自个儿一套章程，不要生搬硬套，叫人轻易看出你在想什么。”

    所谓信物，其实也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

    姜宓缠得太紧，曲振文临出门时便将一枚寻常玉佩放进胸口捂热了，借着“酒劲”随手当了贴身之物。

    他演技精湛，将姜宓糊弄了过去。

    ……

    姜宓倒是不知道曲振文这种一向板着一张脸的人演起戏来才逼真，他高高兴兴回了府里，看着满府张红挂彩，只觉得心情更加愉悦。

    五月已入下旬，而他大婚便是在六月里，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日子了。

    他做主子的高兴，下人便自然有好日子过，他便趁着顺眼，又一气收用了府里几个美婢，到王府长史找上他的时候，他还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睡得正香。

    姜宓被吵醒，不耐烦，道:“…何事”

    听出主子语气，长史也是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把事情说了:“…柳侧妃不小心掉进府里的池子里，这会子刚有仆役们救上来……”

     




第156章 失之交臂(2)
    萧氏温婉一笑，眉宇之间尽是岁月沉淀而成的恬静温柔。

    她和郑氏相谈甚欢，双方皆有意向与对方结两姓之好，正在趁着这一日聚会商议何时走起六礼的流程。

    萧夫人看玉沁一直恭谦有礼地守在母亲身后服侍尽孝，就连她们隐晦谈论婚事，她也不骄不躁，镇定自若，双颊上轻微的一抹红色也是恰到好处说明了少女的娇羞。

    她不自觉地满意颔首，被郑氏看在眼里，却是实打实不由松了一口气。

    都说知女莫若母，郑氏虽说未必猜得出十分，却也猜得出五分玉沁的想法。

    自己这个女儿心悦曲锦枝，便犟得跟头牛似的，勉强答应叫她另说人家其实不过是迫于事先母女俩说好的，玉沁不得反悔罢了。

    她在外人面前又一向懂得做脸面，之于礼仪一道，是从来也不可能叫人挑出什么大毛病来的。至于她脸色微红，在郑氏看来其实就是吃了一点儿酒水，不胜酒力罢了。

    不过好在萧夫人并没有看出来她身上的不情不愿。

    毕竟玉沁在同龄人之中风评甚好。

    郑氏不由暗叹，也不知这样一个叫她骄傲的女儿，如何会在曲锦枝跟前整个儿变个人，也不知道随了谁。

    显然郑氏是没有多少自觉，全忘了她自己在玉琢跟前也是与在人前大不相同。

    宾主尽欢，郑氏也是满意而归，待宴席散后，郑氏和玉沁坐到马车之中，郑氏便对玉沁语重心长道:“…如此咱们两家便算是定下了一个口头之约，我已与萧夫人说定了早日过三书六礼了。”

    玉沁方才一直跟在郑氏身后，自然听得见她们说话，也是忍了许久，这时正好借着母亲的话应答了:“…何必仓促婚姻大事，总归谨慎些好。慢工出细活。”

    郑氏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玉沁羞恼，知道是被郑氏看穿想法，不得已道:“…阿娘只管放心，我既是答应，就不会再念着……念着曲家三公子，必定重信守诺。只是还请阿娘宽限时日，叫我缓一缓心情。”

    好说歹说，郑氏总算答应缓一缓。横竖是交换了玉佩做凭证的，拖个几日的叫玉沁调试调试心情，也好。

    至于念不念着曲锦枝……郑氏看了女儿一眼，也不揭穿——只有女儿自己知道。

    郑氏如是想，便道:“…也好，正好过些日子燕王大婚，我这儿也有些事儿要忙，便到那之后再准备你的事情，也是一样。”

    玉沁见到郑氏答应，如闻大赦。

    ……

    玉沁正跟着郑氏走在回府的路上，并不知道燕王府中有人正念叨着她。

    姜宓从两个丫头那里出来，一时心情甚好，便想着到柳氏那边看上一眼。

    他跨入门屋，也不叫人通报，便径直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柳氏正躺在床榻上，面朝着房门一侧，睁着眼睛没有在睡。

    屋子里空无一人，柳氏自然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便把房门破开，一时惊愣，在看清来人后，方才惊喜地坐直了身子，就要下床。

    姜宓怜香惜玉，赶紧上前一步摁住她，道:“…你既是落了水，受了寒凉，就安心在床榻之上躺着便是，不必起来。”

    柳氏自然道:“…这是哪儿的话，王爷过来，我自应当……”

    姜宓眉梢不着痕迹一皱。

    然而他并未说什么，难得好心情地搂了柳氏坐在那儿说了好一会工夫的话，方才起身离开。

    临走之时，还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侧妃身子，便大步生风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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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失之交臂(3)
    大雨倾盆，两人只得暂且再在厢房之中待上片刻，玉沁自然求之不得，然而却是不会显示在脸上的。

    她跟着曲锦枝一道重新在椅凳上坐下，正是小楼听风雨。

    “…说来也是很巧的，上回你放我鸽子，也是下了这一场雨呢。”玉沁看了看外边一时半刻不会停歇的雨水强行遮掩了心中窃喜，尽力摆出温婉柔和的模样来。

    曲锦枝自然也记得。

    他心中歉疚，不免语气上便柔和一些。

    玉沁被他难得“温柔”对待，不由甜蜜欣喜，就是明知眼前不过是她利用对方的愧疚之心构设出来的假象也丝毫不在乎。

    风雨声势大，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有了减弱趋势，只是外边的路仍然是不好走的。

    玉沁自然以此为由叫曲锦枝多留一阵，曲锦枝刚刚腾空起来一寸的腰腹又再次落到了椅面之上。

    玉沁得意不已。

    两人总归也算话语投机的，虽男女有别，但外头下着大雨，就算在厢房之中待上大半日，也绝不会有谁出来嚼舌根。

    只是话题总有用尽的时候，两人马上就要无话可说的时候，玉沁理所当然绞尽脑汁要想出可以闲聊的话来。

    于是玉沁不多想便说了过两日要去燕王府赴宴的事儿。

    曲锦枝不喜姜宓，但对于昔日的柳小娘子、现今的王府侧妃还有些印象。

    他年幼顽劣的时候，曾经在一场宴席上出手惊吓过柳氏，柳氏被他吓得一下子栽到泥土地里沾了一身的污泥，以致于后来他被曲振武狠狠揍了一顿，因而还记得她。

    话题便牵扯到了柳氏身上。

    “…当时听闻她在我府中见了燕王殿下一面，便起了倾慕之心，甘愿为妾，我还颇觉得不可思议。”曲锦枝看了一眼凭栏外边，语态嘲讽。

    雨势仍大。

    曲锦枝说者无心，玉沁却是听者有意，直在心里后悔为何要拿柳氏的事儿出来应景。

    曲锦枝这时提到那时曲府里一出落水的事情，玉沁自然而然便想起自个儿遭了那姜宓一番轻薄的事。

    尤其还是当着心上人的面去议论它。

    玉沁恼怒而羞耻，却不得不随意应答几句，试图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她没兴趣说柳氏，曲锦枝自然也不喜欢谈燕王府中的事，便也草草捎带几句，便算是过了这个话题。

    一时厢房之中又是有些安静。

    就在玉沁苦思冥想还能有什么话题可说的时候，曲锦枝将看向外头的视线收了回来，道:“…京中人人都说我曲锦枝红颜无数，却是少有人知道咱们这位人前被称颂的燕王殿下，后院之中的莺莺燕燕可是不少，若是论起阅女无数，燕王殿下恐怕不在我之下。”语气之中颇有不屑鄙夷之意。

    曲锦枝虽然胡闹，也有过妾室通房之流，但至少洁身自好得多。从前胡闹，碰过别的女子倒罢了，现今再回想起来自己所作所为，简直觉得自己身上脏污得配不上明华。

    玉沁直觉他情绪变化，却是不知为何，只顺着他的话，道:“…四皇子的确很有齐人之福。”

    “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话儿说到这，曲锦枝便站了起身，瞧了瞧外头:“…原本玉大娘子在这儿独自一人待着，我自当陪伴。但还请原谅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急事，少不得失陪。玉大娘子是闺阁小姐，为恐路上不好走些，可在这儿再待着一会儿，想来雨势支撑不了多久，上路应该无碍的。”

    他只想赶紧回



第158章 失之交臂(4)
    玉汇话音未落，便一边儿绕过玉沁，一脚上了马车。

    玉沁却是闻言神色一僵，片刻便回复如常，由丫头扶了，又仔细遮了伞快速蹿进车厢。

    车夫得了吩咐，自然挥动马鞭，驾驶车辆，趁着雨势渐小，赶紧上路。

    ……

    六月初一，柳氏开门设宴，邀请各家少夫人、小娘子聚在燕王府中。

    聚会规模不大，堪堪十几人，然而柳氏细心叮嘱一应物什，王府仆役倒也不敢疏忽。

    柳氏不止是正妃闵燕清进门之前王府之中地位最高的女眷，她身后的家族柳氏一族也不可小觑，自然便没有人敢小看她。

    她嫁进王府以来，这是头一回邀请昔日姐妹上门，且还得了王爷照应，一切瓜果点心都是按照最上等的来。

    玉沁自然是准时从府里出发，到达燕王府。

    燕王姜宓是中宫皇后嫡出皇子，又得崇元帝器重喜爱，他的王府自然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论起精细程度，丝毫不亚于福成公主府。

    玉沁也是见过世面的，虽在心中赞叹皇家高调的奢华，但绝无可能生出自卑之感。

    世家不是皇家，需要四处炫耀，唯恐别人不知其尊贵。

    玉沁微不可查轻轻一笑，似有嘲讽。便跟着引路的丫头，穿廊过墙，来到柳氏设宴的一处水榭之中。

    炎炎夏日，水榭临湖，湖面清风徐来，叫人甘之如饴身在其中，欣赏周边景色，乐不思蜀。

    玉沁到得不早不晚，她到时，水榭之中已经有了许多人，皆是她相熟或是认识的。

    曲锦榆和唐韵宜凑在一处交头接耳，无意先其他人一步见到玉沁，便高兴地喊了:“…沁姐姐来了，快过来坐！”

    柳氏对她喧宾夺主的调皮样儿习以为常，只无奈笑了笑，便也跟着招呼玉沁来坐。

    众人一时说说笑笑。

    玉沁见到几个好友，自然高兴，然而她都还没把屁股坐热，外边便又有人跟了丫头进来。

    她不知是谁，下意识笑着抬头看去，却见明华正盛装打扮，盈盈笑意而来。

    她不由褪去了几分喜悦之色。

    唐韵宜和曲锦榆看见她，却是真的高兴，待她与众人寒暄毕了，便一左一右将她拉了坐在了中间。

    看着曲锦榆和明华那个亲热劲儿，玉沁心下一沉。

    原本她和曲锦榆相识在先，关系也尚可，何时开始竟被明华抢了去了

    玉沁心中波纹汹涌得厉害，但是面上不显，仍是温婉地与旁人说笑，似乎并不受明华影响。

    明华其实与在座大半的人并不算有来往，故而她的到来，其实有些突兀。

    柳氏却并不解释，等到人齐，只作为主家八面玲珑地招待起了大伙儿来。

    曲锦榆微微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柳氏，却不动声色地掩饰了思绪。

    柳氏在闺中时整个一副不知世事忧愁的模样，如今却是浓妆艳抹，精心装扮，透着一点儿庸俗脂粉气来。

    瞧她在那儿状似无意地说着的那些话，真是时时刻刻暗示在座的人，燕王府如何富庶华贵，燕王姜宓又是如何宠她，当大家都是聋子听不出么。

    曲锦榆不禁暗叹人心易变。

    一盘子、一盘子的吃食被端了上来，柳氏含笑:“…王爷也怕诸位姐妹不够尽兴，特地将宫里赐下的点心匀了出来给咱们，咱们先用着，到了时辰，还有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