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曲锦枝一看他们赶牲畜似的驱赶福成的那些人，不由噗呲笑了——这几个兔崽子还挺机灵上道。

    如此，午时满街道的人全在吃饭歇晌，便有些人将这一幕看了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当日傍晚龙舟比赛结束之时，福成便也听说了那边的事儿了。

    福成自然是摔了好几个名贵的碗碟子的。

    试问她是如何知道这事的正是与她坐在一处的几个小娘子当了云云笑料说来。她听了不但不能承认那几个“冒充”之人就是她叫去恶心明华，还要顺着别人的话，装模作样地跟着骂上几句。

    心里却是又给明华、曲锦枝记上了一笔。

    然而气怒归气怒，福成还是不得已偷摸着叫人去京府把几个被不轻不重抽打了一身鞭痕的仆役领回府里，自是撒了一通脾气。

    ……

    明华是无缘看见福成发脾气了，她陪着阮家人一道看完了一年端午盛事，便辞了舅家自行回府了。

    龙舟比赛的结果和她前世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闵氏恶意阻挡孙氏，叫魏氏夺得了头筹。

    曲氏渔翁得利，屈居第二。

    不过这会子明华没得空闲去想上一辈子的事情，眼下她跟前正坐了一个白日里才刚见过的人，这人正坐在她牡丹院的饭桌上，等着蹭她府里的晚膳。

    “…三公子，下回你若是想来吃我这儿的饭菜，可得提前些说一声，不然哪儿像今日这般，正巧厨灶上就多煮了些。”

    来的正是曲锦枝。

    明华半开玩笑，曲锦枝闻言则笑道:“…有殿下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下回来，必定说的。”

    他忙活了一日，正好趁着人在城西，顺路溜达来了明华公主府，原本倒也没打算进去，却是廖江文不耐烦，主动给他开了门，没好气说了句“看什么看，还不进来”，他才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

    明华不知道前院那些事儿，只当他又闯了进来，只是今时不如往日，她和他也算相熟的，她也已经放了话给门房，若是三公子来，不必再阻拦。

    等到厨灶上把饭菜端了来，两人就着汤菜吃了起来，明华照例小口慢嚼，曲锦枝却是一如平常那般狼吞虎咽的吃相，似是饿得狠了。

    明华也知道他端午盛事奔波了一日，都没顾得上吃饭，便暗暗以眼神示意姚黄下去，吩咐厨灶上的人再弄些快速可以食用的东西送上来。

    曲锦枝没与明华客气。他只除了早间在家时用了一些，中午时是果真没有吃喝，肚皮早就扁得跟什么似的。

    曲锦枝吃完了这一顿，满足地靠坐在明华屋里的美人榻上，全无形象地打了几个饱嗝。又闭了眼，餍足着露出十分享受的面部表情来。

    明华道:“…午间不吃东西，到了晚上该养胃的时候你倒是这么不顾忌地填塞肚腹，也不怕弄坏了身子”

    曲锦枝笑:“…有时在外忙昏了头，确也是有忘记的时候，只是不像今日这般，饿得不行。”

    明华不理他，自顾自走去了门槛处，回头问道:“…我这会子去消食，你可否陪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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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驸马(2)
    曲锦枝微楞。

    姚黄等人闻声便果真退了下去，走到了一处既可看得见主子，却又听不清那边话语的地方站定了。

    几个丫头悄然无声，只能够从不远处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明华和曲锦枝各自站立，手上没有动作，却是叫人看到他两个上下嘴唇一动一动。

    两人站在林子中间足足说了三盏茶水的工夫，没人知道他们说得什么，只知道明华和曲锦枝再从树林子里出来，屋子里亮如白昼的灯光一照，两个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屋子里离得近些服侍的丫头自然都留意到自家主子称呼曲家三郎的称呼由“三公子”变成了“阿枝”，不由个个在心里打鼓——不过是出去走了一圈子回来，怎的就有了些变化

    于是便有大胆的，时而偷窥一下明华，时而又去看曲锦枝，却只听得明华吩咐姚黄:“…你亲自替我将阿枝送出门去。”

    曲锦枝在明华公主府里用了晚膳，又在府里溜达了近半个时辰，时辰的确不早了。

    姚黄闻声趋前，走到整了整衣裳仪容，正与明华告辞的曲锦枝身侧，等着陪同曲锦枝一道出去。

    曲锦枝一脚跨出去门槛，回头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又看了看明华，方才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子，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姚黄自然紧随其后。

    送走曲锦枝，明华自然是要预备沐浴的，丫头们准备了热汤水，伺候着主子清洗干净，明华照例是要拿着书籍坐下来翻上几页。只是这一日她心绪不宁，竟是一页也看不进去。

    几个丫头侍立在旁，自然也看见明华拿了一本书搁在那儿，看了将近一刻钟还没能翻过一个面儿，不由齐齐低头抿了嘴巴无声偷笑。

    明华和曲锦枝待在林子里说了那近半个时辰的话，四个贴身的大丫头虽然站得有些距离，并不知道那两人究竟都说了什么。然而即使不知道，稍一动动脑子，联系两人出来时的神态举止，也能够猜得出来几分。

    一叠描画了帝京之中适龄男子画像的纸张连日来被搁在东梢间的小桌之上，这时恰好便因着窗户微开，被风吹拂得轻轻扑簌。

    明华看不下去书本，索性站了起来，整备着去睡觉。于是便只留了一个轮流值夜的绿玉，褪了衣裳，上榻躺下。

    绿玉自然在软榻之上铺床叠被，正要走去吹灭了灯火，却是听见明华从床幔之中传出命令来:“…绿玉，明个儿把那些画像拿去烧了吧。”那些画像已经不必再看了。

    绿玉闻声，若有所思地应喏了一句，便“呼”的一下将屋室吹得暗沉下来。主仆两人再没别的话语，各自一夜无梦。

    ……

    有人睡得安稳，便也有人睡得不够踏实。

    曲锦枝一整个晚上兴奋得翻来覆去，直吵得守夜的丫头也被连累得睡不着，连连催问了他好几声“郎君可是闷热”。

    曲锦枝自然不会与丫头去说道藏在他心里天大的好事，睁眼闭眼的全是明华在小树林里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

    明华说的最后那一段，叫他最为心喜——“…若是我问，你可否愿意娶我，你又如何回答”

    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曲锦枝兀自傻笑了一整个晚上，堪堪是睁大一双眼睛到了天亮，却是一丝一毫也没得困倦之意。

    天刚亮，他便扑腾的一下起了身子，火急火燎地跑去了正院见父母。

    曲振武自然是要阴阳怪气地打趣他几句“今个儿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曲锦枝给父母请安，向来都是坠在尾巴上姗姗来迟的，



第149章 驸马(3)
    曲锦枝惊得不行，所幸又听曲振文说崇元帝并未当场应下婚事，才勉强松了一口浊气。曲振文双眼汇炬有神地看了曲锦枝一眼，显然也是从弟弟曲振武那里听说了早间府里的事，却是一言不发，并不打算干涉。

    两人一番简短的谈话之后，曲锦枝便回了他自个儿小院子里，心急如焚地在屋子中间左右踱步。丫头们看得也着急，便有“解语花”壮着胆子上去问上一问。曲锦枝这时正不耐烦，便让人家吃了排头。

    如此，便无人敢再打扰。

    千城那个小子是究竟怎的一回事不是听闻他说他家中为他相看亲事，且还看中了玉沁！如何他家中长辈莫名其妙出了面，竟是闷声不响就主动进宫去求娶明华

    若是旁人曲锦枝还能骂上几句解一解气，偏偏薄千城是他为数不多打小便一块儿玩的，一时之间种种情绪积压在心，竟是叫人上不去、下不来，简直要憋出内伤了。

    曲锦榆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猴急猴急的模样。

    兄妹俩因着这个事儿谈论了小半个晚上。强行按捺着睡了一觉，曲锦枝不到天亮便出了门子，去找上薄千城了。

    可惜却是扑了个空——薄家的门房说，薄千城跟着家里的长辈出城去了。

    由是，曲锦枝只好惴惴不安地回府等消息，心中又在计较着明华那边动向如何了。

    明华自也是得了消息便一大早地进了宫去，将她心中心思禀明给了崇元帝，崇元帝听了她选中之人，不置可否，既未否决，也没当场答应，却到底是将薄家那头的请愿给暂且摁了下去了。

    明华公主的婚事原本便是帝京之中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个逸闻。薄氏求娶的事情便像是一阵风似的，飞快传出了宫廷，崇元帝又老半天没个准信儿拍板，众人一时猜测纷纭，有人说这事儿能成的，也有人说这事儿不能成的。却是少有人知道明华公主曾经到御前与皇帝有过一番简短的对话，而那对话之中出现最多的字眼便是一个“曲”字。

    明华惶惑着回了府里，并没有等到皇帝旨意，到过了两三日，反倒渐渐安定了下来，凡事随缘。

    她坐得住，却有别人坐不住。

    薄氏是一块肉骨头，是多少人家有心争取的姻亲！哪怕抛开家族利益不提，就光是说薄千城本人的优秀出色，排着队想要嫁给他的小娘子便可以绕着屋子转三圈了。

    魏家的娘子便在其中。

    魏九娘子年纪还稍小，可她头顶上却是还有适龄的姐妹，魏氏有意为姜宓拉拢薄氏，早就在与薄氏女眷试着接触了。

    只是薄氏郎君的亲事也是竞争激烈，包括魏氏等好几家人家暗中角力，却是最后听说薄氏有意和玉氏结亲。

    玉氏是大周名声鼎盛的世家大族，众人虽然对于竞争失败心有不甘，但也不会有不服气的地方。

    毕竟玉氏的招牌摆在那里，玉沁本人也是帝京内外美名传扬的贤淑好女。

    但如今峰回路转，薄氏的人突然就进宫为继承家族的珍贵嫡出子嗣求娶一个他们看不上眼的公主，试问怎么能叫人咽得下去胸中郁闷呢

    于是自然便要各路人马齐出动，兴起几阵妖风了。

    各个世家的夫人都是有阅历、沉得住气的，那些自持姓氏的小娘子却是高傲得不行，再加上有诸如福成这般恨不能叫明华做一辈子的老姑婆的有心之人背后煽动，到了五月初十宫中赏赐荷花宴的时候，便要一



第150章 驸马(4)
    各人原本各有座位，这时席间众人走动起来，唐韵宜自然要起身来找上明华。

    她也听说了薄氏求娶之事，却是不知崇元帝意下如何，也不由关注此事。

    她们是好友，明华自然私底下将与曲锦枝的约定告知于她。

    “…陛下不知怎的，竟是好几日也没个动静的。”

    “…太医前个儿也说了，乾清宫中这几日用药大些。”明华话露半截，言下之意便是崇元帝暂时没得空闲想起她婚事的事儿。

    还有半截话明华没说，唐韵宜也是懂个大概的——四皇子姜宓刚被推出来“协助”太子共管朝堂，朝中局势又有波澜，正是乱着的时候。

    两人不由朝着上首看去。

    崇元帝身子不适，只出来稍坐片刻便罢了，场地上却是交给了最为器重的两个儿子主持。这会子姜宥和姜宓正一左一右几乎并列坐在上边，下方的朝臣也隐然分成了两个阵营，井水不犯河水。

    明华眼眸微闪。

    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太子会因为在崇元帝养病期间“把持朝政”触发还是壮年便日暮西山的皇帝敏感的神经，随后在崇元帝“康复”之后，遭到连番的打压。而姜宓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

    她原本并不明白在这一段时间里太子是如何逐渐失去势力，也并不懂四皇子姜宓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直到一日夜里梦见燕王府中姜宓和幕僚一番商议，才通透了过来。

    既是她能够想明白的事情，试问太子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姜宓故意命令麾下朝臣处处退让，在朝堂之上营造出太子一言独断的氛围假象，是以退为进，真正往太子胸口扎刀的一个举动。

    可是太子却拿姜宓没有办法。

    崇元帝身子不好，姜宥为人子的，不愿在父皇不甚舒爽的时候将姜宓私通宫妃的事情捅出来借以打击敌家。

    于是明华便在暗中岔了一脚。

    梦境还叫明华知道，百里汐颜探得崇元帝真实病情，暗中透漏给姜宓，故而便能够解释往年一向步步为营、稳中求进的四皇子，为何会在崇元十七年时开始便频频做出大动作了。

    其实明华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不过是在薄氏进宫求娶她的次日，借着面见皇帝的机会为姜宓说了一番“好”话罢了。

    她自然没见过姜宓的那些个幕僚，但却并不妨碍她胡诌一段“酒馆饮醉说漏嘴”的胡话来应付崇元帝——横竖那些多半也是事实。崇元帝是自小浸淫在朝堂阴谋诡计之中的，明华一个与两边各自没有利益牵扯的局外人模糊笼统地那么一说，也不用真凭实据，崇元帝反而立即自个儿脑补想通其中关窍，知道是中了儿子借力打力的计谋了。

    倒不如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计谋，当年他和老大争夺储位的时候，也是用过的，自然耳熟能详，一听便深信不疑。

    由是便有了一道圣旨叫姜宓和姜宥一道，暂管朝堂，相互制衡了。且还白纸黑字明言，无论功过，兄弟二人同赏同罚。如此一来，姜宓不得已只好将连日的假模样收了起来，朝堂之上反而重现崇元帝病前争斗之象。

    这些，明华自然不会与唐韵宜说。

    唐韵宜却是看得出她有未尽之语，却也并不多问，只笑意盈盈地与她说话，直至宫宴结束。

    离宫之时，明华又再撞上薄千城，以及薄氏的几位家人。

    相互稍作问候，便各自上了自家车驾。

    才刚上车，赵粉便嘀咕开了:“…主子可是瞧见没，那



第151章 驸马(5)
    王长史一句话落地，明华和玉汇齐齐面上一震。

    王长史却像是没留意到他们脸色一样，又看了姚黄等人一眼接着道:“…你们几个跟我出来吧，这儿暂时不用你们伺候了。”

    姚黄等人自然是依照指示行动，几人鱼贯而出，走到廊下站定了，又把门给合上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明华和玉汇两人。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还是玉汇先开口打破了沉静，将事情缘由简要说来。

    明华听了他介绍，心中了然——难怪玉汇好些日子都不怎么来她府上拜访了。

    不过玉汇倒是隐去了一部分事实没有说出来，明华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