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宜嫁娶。

    兴奋了一整个晚上没有躺下休息的曲锦枝却是一分疲惫之态也没有，红衣加身，玉带飞冠，打扮得喜庆洋洋。

    终于到了梦寐以求的日子了。

    公主大婚，礼仪非同寻常，但因为各地水患正重，就连皇家也要节制鼓乐节庆，明华的婚事一而再缩减规制，已是简略太过的了。

    至少与锦荣成婚时声势浩大、宾朋满座相比，一应配置可以说得上是寒碜。

    但祭拜姜氏宗庙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可略过的。

    明华提早两日便在昔日居住过的承乾宫中暂时住下了。

    百里汐颜很是亢奋，借机揽活，有事没事便到承乾宫的主殿来找明华说一说话。

    看着这个和母亲长相有六、七分相似的人，明华虽然有些不耐烦她的呱噪，但也贪恋地多看她几眼。

    明华甚至有一种错觉，就好像阮敏还活在世上，给她送嫁似的。

    到了婚礼的前一夜，魏后派来宫里的嬷嬷为明华讲解夫妻之事。

    明华看着姓刘的嬷嬷在她面前放下三两个男女不着寸缕、摆弄各种姿势的陶瓷人偶，不由感到好笑。

    她是成过一次亲的人，哪儿需要别人告诉她一男一女到了床榻之上应该如何做

    她在意的，是姓刘的嬷嬷。

    前世她远嫁楚地的时候，教授房中之术的，正好就是这个刘嬷嬷。

    明华不由为两世为人的巧合感到诡异。

    刘嬷嬷是魏后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耐性仔细讲解。

    她说了几个式样的合交姿势予她便扭着圆鼓鼓的腰走了去。

    明华脸上全没头一回听男女房中之事的娇羞。

    被指派来临时服侍的宫人不由面色通红在一边暗想:明华殿下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人……

    明华倒是不知道自己被人误会:她的确不觉得害臊。

    之后便是按着时辰，由宫人服侍着沐浴焚香，开了脸、梳了头，换上玉琢私下准备的婚服，等着祭拜宗庙。

    天色微亮，明华便被人提醒着从承乾宫出发，前往奉先宫。

    明华不是姜氏的血脉，但无论如何也以姜氏女的身份锦衣玉食地平安长大，所以在心里，她也自认为是姜氏的一份子。

    奉先宫供奉了姜氏皇族历代的先祖，巍峨肃穆。

    在正殿之中，早有穿戴正式的礼官整齐划一地等候在那儿，引导着明华不断行礼跪拜，寓意告知先祖:后人出嫁。

    到奉先宫祭拜过一圈，明华已经有些身子虚软，心中暗恨魏后下绊子，连个参片都不给她。

    一般婚事，为着怕婚礼过程中遇到如厕的尴尬事儿，新娘子总是提前一日便控制饮食，只在婚礼当日用些提振体力、诸如人参切片这样的东西。

    心里不悦归不悦，却还是要按照规矩依次拜过宫里的几位长辈。

    因着婚事，太后难得和颜悦色，赏赐了明华许多压箱底的好东西。

    明华感念于心。

    崇元帝也只是随意说了几句。

    到了魏后那儿，却成了长篇大论的训诫。

    好不容易出来登上舆架，明华已是有些疲惫地撑不住，有点儿担心接下去还有一日的婚事流程会不会掉链子。

    内侍抬着明华平稳地走到了宫门。

    明华吃惊地看到姜宥提前一步等在了那里。

    借着说几句话的工夫，姜宥往明华手里塞了什么东西，飞快地道:“…待会儿轿子里没有别人，赶紧用些，今日还有好些累人的要忙活呢。”

    明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接着往宫门外去。

    曲锦枝已经等在了那儿。

    诗歌上说，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肤色有些黝黑的俊美少年郎君欢欣雀跃地笑着看她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高头大马衬托得他伟岸如天神。

    明华这时觉得，一大早被叫起来折腾的疲惫不堪也散了大半去。

    公主上花轿。

    曲锦枝翻下马来，亲自扶着明华进去轿子中，趁机往明华的右手边上塞了一个小囊袋。

    明华一瞬微愣。

    曲锦枝压低了声音，偷着道，就连说的话都和姜宥差不多:“…轿子里没人盯着，赶紧偷吃一些！”

    若非场合不对，明华差点儿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不过仍是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句，一手一包吃的，弯身进了轿子。

    于是有轿夫起轿。

    驸马领头在前，朝着举办成亲礼仪的明华公主府而去。太子姜宥一改平日低调，亲自伴马送嫁，看得好些宫人瞠目结舌。

    外边水患成灾，婚事简略，就连唢呐鸣唱也一应削减，迎亲的队伍冷冷清清，绕城一周。

    若非一行队伍的人全部身穿红色礼服，旁人怕是以为这是送丧的队伍。

    有太子镇在那儿，自然使得场面好看了许多。

    曲锦枝与太子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心道大恩不言谢。

    队伍行进，自然引来路上百姓围观。

    时而传来熙攘恭贺之声，倒是叫气氛热烈了些。

    只是队伍刚绕过一圈走到帝京南门，天上便下起了小雨来。

    刚刚围拢过来的百姓又都为着避雨散了开去。

    曲锦枝眉头紧皱。

    轿子里的明华却是不知外边情形，正一脸好笑拿着果片、糕点等零嘴吃食时不时地咬上几口。

    是直到队伍因着小雨有些转大，加快了行进速度，明华才明显觉察到了有些儿不对头。

    明华悄悄地撑开了花轿的轿帘，往外边看了一眼。

    原来是下雨了。

    明华不由遗憾:早上起来时还以为碰上一个好天儿呢，不成想还是下起了雨了。

    她并不甚在意。

    可她不在意，却多得是人在意。

    前方驾着马匹的曲锦枝便很是不快。

    他家明华殿下的喜事，老天儿有没有一点儿眼力劲儿下得哪门子的雨

    可心里抱怨归抱怨，却还是把事先便准备下的蓑衣披覆了起来，继续前进，免得弄脏了一身喜服。

    太子因为身上有“伤”还未“康复”，不得已只好叫人撑了大伞，躲进了车子，换乘了车子跟在了送嫁的队伍旁边。




第186章 大婚(2)
    但他人虽没露面，印了太子府纹徽的车驾却让人无法忽视不见。

    送亲的队伍继续前行，一路抵达了位于城西远行坊的明华公主府。

    明华公主府一向冷清，没有客人登门，却因为喜事，难得一见的披红挂彩，府中偶有人声喧闹。

    婚礼简略，亦没有邀请多少宾客。

    只一向和明华、曲锦枝亲近的一些人家受到了邀请。

    至于帝京之中的各家，却是因为“忧国忧民”担心水患，响应朝廷号召，赶来参与婚宴的不过麻雀两三只。

    曲锦枝很是不喜。

    曲锦枝扶着明华进门，明华便借着机会笑他:“…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愿意来赶我这冷灶的都是我今后诚心结交之人，至于那些忧国忧民的，我还真没有工夫去打扰他们。”

    话的声音又小，竟是只有曲锦枝听见了。

    曲锦枝一听，也笑了:可不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么。

    他刚想说什么，凑在门口的人就起哄起来。

    一些曾经和他鲜衣怒马、“为祸一方”的昔日纨绔子弟，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皆是日益稳重可靠。也就是碰上好友喜事，才又有了几分往日的泼皮模样来。

    有他们这么一闹，府里一下子就热闹了。

    还有人嚷嚷着要把曲锦枝幼时的黑料给抖搂出来叫明华这个“嫂子”知道知道，明华听到了，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曲锦枝当场一句“去你的兔崽子”更是引来一阵哄然大笑。

    曲锦枝笑骂完了人，又有点儿紧张地回来去看明华，却见明华盖着红盖头，根本就叫人看不见她的脸。

    红盖头是刚刚兴起的婚礼习俗。

    曲锦枝在曲锦榆跟前胡说八道说什么他的媳妇才不让人随便看，曲锦榆嘴快，把这话传到了明华耳朵里，明华羞涩了一会儿，不过思虑一二，便应下了。

    明华正笑着想到那日曲锦榆过来偷偷传信儿的样子，就听得曲锦枝解释道:“…殿下不要听他们乱说，我才没有……”

    明华闻言，从红盖头里传出一句:“…嗯，我信你。”

    曲锦枝便高兴了。

    因着婚礼，整座府邸皆是挂满了红色的绸缎。

    叫人的心情都不禁因此好了许多。

    一对新人被簇拥着朝着行结婚大礼的会客厅走去。

    那儿早就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

    宁国公府唐家、外祖阮家、太子一家以及孙氏一家……皆是和明华、曲锦枝关系紧密，又出自真心关切明华之人。

    透过红红的盖头，明华甚至看见因着身子不甚爽利已经甚少出门的外祖阮砚居然冒着阴雨天气赶了来！

    明华觉得眼角处有一些濡湿，并没有留意到表兄阮靖良并没有来。

    公主婚礼，该有的章程还是要有，拜天拜地拜君王，曲锦枝和明华按着礼官指示，将步骤一步一步地完成了，才是随着一声“礼成”的呼喊，完成了夫妻成婚的程序。

    明华被引着去了新房暂且休息。

    礼官完成了使命，便也一刻不愿待着，就离开回宫复命。

    曲锦枝则是在和明华完成了同牢等礼仪之后，回到厅子里，招待客人。

    这时，雨势大了起来。

    留在牡丹院新房之中，和明华已有两日不见的姚黄等人正伺候明华更换轻便一些的衣裳，这时看见天上的雨水，赵粉便不由笑道:“…那些个礼官大人，这会子怕是在半道上喝雨水了！”

    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那宫里来的人瞧不上他们府里的酒水，又想趁着雨势不大赶紧回去，谁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是大雨倾盆呢

    明华道:“…今个儿府里可是请了满大周也找不出来几个的大厨亲自掌勺，一应的酒水就是宫里也未必有，他们就是愿意留下‘赏脸’，我还未必舍得给他们呢。”

    姚黄几个全笑了。

    明华又说了:“…咱们动作快些，我要亲自出去招待贵客！”

    于是几人动作利落，先是换了衣裳，又挑捡了些垫肚子的东西先吃上几口，明华就带着人去了摆了喜宴的厅子。

    大伙儿皆在那儿。

    她一进去，所有的人就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看到了目含慈爱的玉琢和阮砚、看到了欢快嘻哈的曲锦榆和唐韵宜，还看到了面带诚挚祝福之色的李小娘子等人。

    曲锦枝则是快走几步，亲自扶她入席，又是引来一阵起哄。

    外边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影响厅子里热闹喜庆的气氛。

    一群至亲至爱的人，闹到了将近二更才渐渐没了声响，只是因为风雨太大，只好借着明华的府邸暂且歇息一夜。

    明华府邸之中，别的也许不多，但空置的客舍却是不少的。

    于是男客被排着去了春华院，女客则是去了碧秋院。

    这也是外头一直传闻的那些“面首”和“侍女”第一次真正将面目展现在众人的面前。诸位宾客无不感叹明华善心。

    安排完了诸位宾客，曲锦枝跟着明华，朝着司农院走了过去。

    明华道:“…阿爹在那儿等着咱们。”

    曲锦枝小心翼翼扶了她，只应了一个“嗯”字。

    跟在明华身后的姚黄等人却是惊讶地看着曲锦枝，这才知道曲锦枝已经知道了她们主子身上最大的秘密了。

    玉琢果然像是明华说的，已经在司农院中的某处等着了。

    看守菜园子的仆役早就先一步被支开去了不知哪里，仆役日常居住的小平房中这时站着一个身长玉立、风姿秀骨的男子。

    正是玉琢。

    玉琢坐到正位上，心安理得地受了明华和曲锦枝三个磕头大礼。然后便将女儿女婿扶了起来，坐着说了好些亲密的话。看着时候不早，才各自出了来，新婚的夫妇回了牡丹院，玉琢则是从小道而去，去了春华院。

    玉汇刚送走过来客舍窜访的几位世叔，见到玉琢，恭敬了道:“…阿爹可算回来了。”

    玉琢去见明华，玉汇自然要留下应酬今日同来观礼庆贺的人。他们今晚住在客舍，免不了要相互拜访。玉汇只好谎称玉琢去了净房，才将他们打发走。

    玉琢“嗯”了一声，绕过玉汇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