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曲锦枝笑:“…有你这样的一句话，我也知道怎么做了。”

    于是说完了该说的事，那边正好也放了热水，明华去洗了干净，坐下来给太后抄写佛经。

    她这几日里里外外地忙活，很是疲惫，眼底已经是有了一点儿青黑了。

    曲锦枝有些心疼，想要劝她别抄了，可到嘴的话又出不去。

    明华一边儿抄写佛经，一边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和曲锦枝道:“…亲姐妹也要明算账，阿沁若是再给你送吃的，你也别客气，只管收下，再留一些带回来给我……改日，我给燕王府送礼去。”

    曲锦枝听了，“噗呲”一下就笑了。

    谁知明华又道:“…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的婚事咱们也上点儿心。燕王不是良配，又和太子哥哥早就闹僵，咱们总要设法将她从燕王府那烂坑里捞出来。”

    只是捞出来之后，她要改嫁给谁都成，就是别想往她公主府里钻。

    两人再说了一会子话，便脱了衣裳躺了上榻。

    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曲锦枝照例是去了京府。

    玉沁在玉家不过是小住几日，也不好成天来京府送吃的。是以这一日是她最后一回过来了。

    曲锦枝也知道她回了娘家的事。

    当营地门外的小兵又跑来，不用他开口曲锦枝便知道，怕是玉沁又来了。

    但出乎玉沁意料的是，她本以为又要费上一番波折才能将一番心意送出去，曲锦枝却是爽快地将东西给接了。

    玉沁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

    曲锦枝却是接过了东西就往回走，但饶是如此，也能叫玉沁高兴了。

    阮靖良将营地外边的动静看在了眼里，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往公主府去上一趟。

    玉沁没有在外边待得太久，将东西给了出去，便套马往回走去。

    说巧也巧，还没走出几步便正好撞上一辆真正来自东阳侯府的马车。

    马车里坐得是曲锦榆。

    曲锦榆这一日恰好出了门子参加闺阁聚会，回府途中顺路经过便想着去看一看曲锦枝，结果不成想会在京府营地的外头看见玉沁。

    她知道玉沁心思，见她至今对她三哥心心念念，不由无奈又心疼，也不去戳破玉沁为何会在这儿，只鬼使神差地邀请她要不要去东阳侯府里坐上一坐。

    明华现如今正住在府里。

    但玉沁并不知道。

    曲锦榆也不知自己这是个什么心思:这算不算索性一刀捅死她，叫她死了心思，总好过身在曹营心在汉，凭白磋磨女子宝贵光阴

    玉沁舍弃了过来时的平头小车，上了东阳侯府的车驾。

    两人也是闺中旧友，有段时日不见，也很有话说。只是玉沁见曲锦榆神色之间似有忧虑，不由关切:“…可是有心事”

    曲锦榆原本也正想着与她说:“…也不是什么心事，不过是家中祖母这几日有些风寒，又不听小辈的劝，非得贪嘴乱吃东西……才刚好一点儿，又加重了！”




第219章 面和心不和 1
    明华正在郭氏屋子里，一边儿抄写供奉去法严寺的佛经，一边儿陪着郭氏说话。

    她性子并不疏阔，刻意改变之下已是开朗许多，但仍是不可遮掩瞳眸之中几许清冷之气。

    郭氏却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看人看得是根骨心性，她看得出明华本性纯善，心思单纯，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跟她相处几日下来，竟是喜欢上她。

    天儿进了十月，越发的冷了，屋子里老早地烧起了地龙，又用了厚厚的毡布阻隔了外间的寒冷气息，坐在屋子里非但不觉得冷，反而因为久久坐着，被屋子里的温热闷出薄薄的汗水来。

    “这天儿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就烧了地龙了！”郭氏抱怨着。

    明华停下抄写不停的毛笔，微笑应答:“…父母亲、伯父伯母也都是怕着祖母你再受凉，可不就紧张了些。”

    郭氏也就是糊口抱怨，其实心里很是受用儿孙孝敬，听了明华的话也没有反驳。

    明华笑，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是再明白事理，也像个孩子似的需要人哄，她跟郭氏相处，郭氏每每要“闹脾气”，几个小辈好说歹说才叫她听话，答应忌口。

    她受了寒凉，有些吃食是需要节制的。

    曲氏另外两个儿媳妇这时正在外间忙活，内室只有明华一个。

    守在珠帘边上的丫头掀起珠帘，两位同堂的妯娌相携而入，正好听见郭氏说想吃鸡汤了。

    吴氏无奈地哄道:“…我的老祖宗，你身上的病气可还在身子里呢，这一碗鸡汤进去肚皮，把寒气压在里边发不出来可怎么得了”

    郭氏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就是故意“人老心不老”罢了。

    明华顺势便问起她们两人怎么进来了。

    还是吴氏从郭氏那边转过头来，与明华道:“…大妹妹回来了，还带回一位客人。”

    郭氏便问是谁。

    吴氏口中的那位客人，指的自然是玉沁了。

    按照礼仪规矩，到别人家做客，惯例都是要拜见这家辈分最高的长辈的。

    玉沁这时正跟着曲锦榆在外间坐着，等候郭氏同意她们进来。

    玉沁仍是不知道明华就在内室。

    曲锦榆像是忘了跟玉沁说上一声明华正在里边侍疾的事情，刚和玉沁闲说几句，便有人打了帘子出来，说是老祖宗请客人进去。

    玉沁身上挂着燕王侧妃的身份，算是皇家有品级、上宗谱的正经儿媳，郭氏却是外臣之妻，虽说仗着辈分，寻常小辈也都愿意给些脸面，但真论起来，她见到皇家人也是要行礼的。

    玉沁曾经以为自己有十足把握能嫁进曲家，故而也一直将郭氏当作亲近的长辈侍奉，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叫她嫁了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这时她竭力忘记所谓燕王侧妃的身份，仍以昔日玉家娘子的身份不疾不徐往里屋走去，整理的面上容色正要露出一个微笑喊一声“太夫人”，却被突然听见的声音惊愣得僵硬住了嘴角。

    明华怎么会在

    她两三个脚步的工夫便跨了进去，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多思多想。

    曲锦榆也跟在她身后，落后一步进了来。

    玉沁往日有意结交曲锦榆，也没少在郭氏跟前讨好，郭氏也的确喜欢这个知书达理、又对自家孙子死心塌地的小娘子，无奈有缘无分，她心里有些遗憾，但并不强求。

    那时为了自家孙子面带含蓄讨好、有意亲近于她的小娘子，这个时候正在跟前亲切地问候安好，若不是她头上梳着个妇人的发髻，郭氏几乎以为还停留在彼时了。

    问候过郭氏，玉沁又和别的几人打招呼:“…两位嫂嫂刚才在外边已经见过，倒是殿下，怎的在此”

    玉沁这个话，说得是有些奇怪的。

    明华也习惯她每次见到她这么夹棒带棍的，也不计较:“…祖母烦闷无聊，做小辈的，自然来陪着说说话。”却是分毫不提郭氏生病的事。

    可她手里正好捧着一碗汤药散发着浓重苦涩的药草味儿，叫人知道她刚才正服侍郭氏吃药。

    郭氏该吃药的时候也不含糊，端了药碗便一饮而尽，吴氏顺手便取了一块蜜饯喂给郭氏。

    好一副上慈下孝的场面。

    玉沁看着明华，只觉得有些刺眼。

    她竭力压制此时心声:若非姜宓那个杀千刀的，眼下守在床前服侍汤药的人应当是她，而不是明华。

    尤其郭氏看着明华的眼神明显很是慈爱，说明她对明华这个孙媳妇很是满意……

    如此，玉沁看在眼里就更堵心了。

    曲锦榆将她面上的神色看在眼里，眼中微闪。

    一行人坐着说着话。

    玉沁是“客”，见过长辈，自然不好久待，曲锦榆便告罪，辞过祖母，要带着玉沁去她自个儿的小院。

    玉沁也待得不痛快，觉得自己一个在屋子里简直就跟外人似的。

    可她也不想明华待着“鸠占鹊巢”，便玩笑似的与郭氏道:“…明华殿下与我也算‘姐妹情深’的旧日好友，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没了她可不成。她若待在她那公主府里叫我逮不着人也就算了，偏偏她自投罗网叫我撞上，我可要厚着脸皮借人，太夫人可别舍不得孙媳妇！”

    她把话说得有趣，郭氏哪儿有不放人的道理。

    明华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见到郭氏都发了话同意她去，便将侍疾的事交接给了两个嫂子。

    玉沁只要不是对着曲锦枝跟明华两人，智商情商还都是在线的。

    于是明华、曲锦榆便带了玉沁去了曲锦榆的小院子。

    玉沁只以为明华过来看一眼、在郭氏面前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一看也就回去她公主府了，并没有想过明华在东阳侯府待了好几日了。

    恰逢明华公主府的人摘了司农院里最新鲜的菜蔬过来孝敬郭氏，回禀之人被打发下去，玉沁下意识好奇问道:“…倒是劳烦殿下叫人每日送这些好东西过来了。”

    明华笑道:“不过是寻常的菜蔬，一点心意而已。”

    曲锦榆在旁听着，但笑不语。



第220章 面和心不和 2
    几句话下来，玉沁才反应过来明华是小住在了东阳侯府里。

    她未曾想过明华会“纡尊降贵”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假的金枝，那也是镀了金的……

    刚才屋里光线昏暗，这时几人出得外间，丫头们拿披风的拿披风，拿手炉的拿手炉，把几个主子伺候妥当了，一行人又恰好将送菜的人打发了，便走上府里的小道。

    玉沁这才注意到明华今日浅浅淡淡地描摹了一个白妆。

    去掉了浓厚脂粉，底下的五官容貌竟和素颜的玉琢相像十足。

    玉沁的手不自觉便捏紧了些。

    这人，果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姐。

    却抢了她心上的男人。

    她心中不快，便顺着刚才的话题语带讥讽道:“…殿下打算小住几日”玉沁料定明华不过是装装样子，并不觉得她侍疾有几分真心。

    但她不懂明华自幼成长得孤独，身边没有亲人长辈护持，使得她对亲情有天然的渴望期盼。郭氏慈眉善目，性子也好，即使不因为曲锦枝，明华的确是有心陪伴照料的。

    不过玉沁倒是把话说到实处了。

    她有自己的公主府，的确也没有想过能在东阳侯府待上多久。

    她正要回答，倒是曲锦榆岔了进来抢话道:“…这儿是三嫂的家，自己的家当然是长长久久地住着了，哪儿还用特地挑日子。”

    曲锦榆眼中笑意盈盈。

    明华和玉沁皆是一愣。

    不过明华自然不会去拆曲锦榆的台，便也顺着她的话说道:“…嫁作曲氏妇，便是曲家的人，就算出身皇家，曲氏列祖列宗之下，也是有我名姓，就像阿榆所说的，虽然因为祖母的病搬过来，但在这儿住下，也未尝不可的。”

    曲锦枝是尚主，如非必要，驸马是要以公主为尊，或是随着一道在公主府饮食起居，或是像韦应晖那般自身有爵位可单独居住……

    明华被曲锦榆赶鸭子上架，却也将错就错想着:或可进宫一趟，与崇元帝求个旨意，日后在东阳侯府可长住下来，人多也热闹……

    玉沁倒是不知道自己一番无心之言叫明华下定了一番决心了。

    曲锦榆的小院子不用多远便能够走到。

    丫头婆子们送来瓜果点心便退到一边，曲锦榆做东，明华和玉沁一左一右坐在了她两侧。

    这一坐，便是到了傍晚的时候。

    魏乐、孙绪参加完聚会回来，听说玉沁正在府上做客还未离开，便做主将玉沁请上了玉家的饭桌。

    这是玉沁第二回和曲家人一道用膳了。

    一个桌子上的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桌子上多了一个明华，孙绪他们不再用期待喜爱的眼神看着她……

    曲锦枝从外边回来，看到玉沁还狠狠地愣了一下，根本不知道玉沁前脚离开，后脚便和他妹妹撞了个正着。

    不过心里疑惑着，面上却是不会显露分毫。等到得了饭菜，一家子的人坐了下来，一同用膳。

    孙绪主动招待玉沁。

    明华不着痕迹窥视玉沁，心中怀疑玉沁是否已经知道了两人姐妹关系。

    而曲锦枝则是分毫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看见好吃的便要给明华夹一筷子……

    看着一对小夫妻旁若无人地亲亲热热，孙绪既是婆母又是过来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玉沁顺着孙绪的目光看去，正好便看见曲锦枝给明华剃了一个鱼骨头……

    她眼神一黯。

    她借着玉家的茶会在娘家逗留了数日，燕王府那边已经来人催促她回去了。

    也正因为时日紧凑，玉沁才不管不顾地豁出去脸面也要往曲锦枝跟前凑。

    这时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给别的女人夹菜，心中着实剧痛。

    只是曲家人和乐融融的，谁又真正会在意她心里痛是不痛

    一道晚膳很快便结束了。

    玉沁还要早些回去，到了明日是要打道回燕王府的。

    明华便主动提出将她送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