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只是两人面和心不和，一段不远不近的路，实在是没有话好说的。

    眼看着就要走出去影壁，玉沁转头看了一眼明华，像是恶意似的，眼睛幽深地看得明华有些心里发毛。

    听得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好本事，从我手上抢走了阿爹，抢走了弟弟，抢走了我的男人，甚至就连‘玉大娘子’的称号也要抢，姐姐可觉得害臊”

    说完便是看也不看明华是个什么神色，就一脚踩上了马车，惹得跟随她来的元宵等人一阵惊呼。

    赵粉刚才离得近，将玉沁说的话听了大半，不由气狠狠地瞪了马车一眼。

    明华反而反过来拉了她的手宽慰她:“…咱们也不必在这儿目送了，人家不稀罕的。”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里去了。

    她们两人在门口一番动静并不大，但瞒不过主持府里事务的当家主母，孙绪听了一耳朵，还觉得很是奇怪，顺口便问了曲锦枝:“…两个小丫头是不是闹了别扭阿芫说是去送人，两人一块儿走了一路连个话也不说……”

    曲锦枝正往嘴里塞核桃，听见孙绪的话，笑了笑，却并不好解释。

    他知道其中缘故，不过私以为家人这边，还不是将明华身世公开的时候。

    至于那一对有缘无分的姐妹之间如何相处，旁人还是不要插手干涉得好。

    玉沁一路回了玉家，正好在回去内院的路上碰上了刚要往外走的玉汇，她不由奇怪弟弟怎么大晚上的还要出门，她出声喊人，玉汇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匆匆离去，连个背影都没有留给她。

    玉沁只以为他兴许是有什么急事，也没有多想，并不知道他出了垂花门，去了外院，是去见一个明华公主府那边派来的管事仆役。

    玉汇将书本接了过来，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喜笑颜开，哈哈笑道:“…多谢大姐姐帮手，我可惦记这本《梅林杂记》好多年了！”

    来得人正是王长史手底下的心腹，是知道明华的身世的。

    玉汇一直寻找的这一本孤本，满大周也只剩下祁王手里还有一本，珍贵的书籍自然绝不外借，祁王更是把书看得紧。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明华有这个脸面从祁王府里将这本书借出来了。




第221章 翡翠台 1
    祁王姜尔并不喜爱参与朝政。

    他性子恬淡，甚至有些古怪，若非因为他是男子，怕是别人也要对他口诛笔伐、不依不饶。

    但先皇一朝活下来的三个兄弟之中，他也是凭借他这般性子，不被崇元帝所忌惮。

    像是蜀王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蜀王连遭打压，已经萎靡不振、不成气候，好不容易韬光养晦了多年能过几天的太平日子，还因为福成一通算计丢了好大的一回脸。

    蜀王妃一心想把场子给找回来，是以广发了帖子，请京中权贵世家女眷到位于京城东郊的温泉庄子品尝时令果子。

    温泉庄子名为翡翠台，是蜀王妃的娘家送给蜀王妃的陪嫁产业，东郊的温泉山上庄子不少，可像是翡翠台这样地段极好的庄子也是不多的。

    这时已是深秋，天气寒凉，温泉山上却还温暖如春，更甚至还有好些花朵四季开放。

    蜀王妃还在庄子里准备了许多玩乐游戏，诚意十足。

    明华此前通过太子引荐给崇元帝的玉米和土豆栽种已经初见成效，各地灾民渐渐得到安抚，已是一片太平。因而蜀王府趁着这时大行饮宴，崇元帝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百里汐颜求到崇元帝跟前，说是想着见识见识大周朝的温泉庄子，崇元帝也恩准了她。

    百里汐颜得偿所愿，转身离去，并未留意到御桌之后皇帝精明双眼里边浮动的一丝杀意。

    于是百里汐颜便算是代表后宫嫔妃，赏了蜀王府一个脸面了。

    帖子发出去好多日，到了十月初八的时候，正好便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诸位应邀赴约的女眷纷纷乘坐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去往东郊的翡翠台。

    这一行，众多女客要在温泉庄子里逗留两夜两日，到初十当天才回返。

    一时京中高门大户的主母齐齐出动，府邸之中竟然是没人了。

    东阳侯府曲氏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因为郭氏还有些身子不爽，魏乐和孙绪并不参与，便叫了小辈赴会。小辈们一番推让，便让曲锦榆搭乘了明华车驾，随着公主府的人马去往翡翠台。

    翡翠台靠山而建，因它泉水有如翡翠倒映，而得翡翠之名。明华姑嫂两人乘着马车抵达的时候，客人们还来得稀少，曲锦榆便提出去四处走上一走。

    曲氏在温泉山也有一个庄子。

    两人安顿了行李，便将躺在车上还睡得深沉的唐韵宜叫醒，几人打点衣裳，往山上而去。

    她们都只穿了寻常的秋裳便出了门子，却因为山里的泉子氤氲，并不觉得有多么寒冷。

    一路走一路看，时而停下用些点心，很快便绕了一圈山道，从山的另一头绕回了山门地方，恰好和姗姗来迟的百里汐颜撞了个正着。

    百里汐颜摆她皇帝妃嫔的谱，刻意叫人放慢了步子慢慢地走，大伙儿都到了，唯独她一个没来，蜀王妃这个做东的只能在山门地方亲迎，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她。

    都说百里汐颜颇得帝宠，但京城里稍有些底蕴实力的家族，又有谁会真正将她放在眼里。

    尤其那些年少时见过阮敏的老者，虽然碍于皇命闭口不谈昔日的明妃，但哪个又忌惮百里汐颜了。

    不过就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百里汐颜倒是没有这个自觉，她好不容易威风八面一回，怎么也要过一把瘾。要知道，她再如何，也是越国里人人城羡的王女……

    众人迎到了她，赶紧将她请到上座，蜀王妃将翡翠台很是用心布置了一番，原本便出彩的湖光山色，被绫罗翠影一点缀，就更美轮美奂了。

    温泉星罗密布在翡翠台里，各自成一个浴池，又有宛如迷宫一般遮挡严谨的绸布屏风，各位女眷也不用担心身子被旁人给瞧去了。

    温泉边上，是一片铺排了鹅卵石的平坦空地。

    空地上错落有致地排放了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坐下的矮桌矮凳，上头搁置了从庄子里新鲜采摘来的蔬果点心，众人落座之后，先是欣赏歌舞。

    蜀王妃花了心思，准备的歌舞并非寻常宴饮聚会上美女表演，而是叫了戏班子的男倌穿了特制的衣服来敬献……

    大伙儿甚少看男子表演歌舞，那些小郎官个个眉清目秀、身材匀称，却又表现得知礼沉稳，丝毫不轻浮。众女欣赏男色之余却又不会觉得有违女子规训。

    席间之人大多露出欢喜惊艳的神色来。

    这既像戏曲又不是戏曲的表演，也算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蜀王妃如此心思，倒确实把之前丢掉了的颜面捡了一些回来。

    明华也看得津津有味:“…原以为就是那些看腻了的歌姬舞姬唱歌跳舞，不成想还能瞧见这些新奇的东西，也算不枉此行了。只是不知道那边几个男客看了这些表演作何感想了。”

    蜀王妃款待女客泡泉子，却也不是全然不邀男客来的。只是他们需要避讳一二，也并不被安排住在庄子上。

    其中，太子、姜宓都陪着一道来了。

    曲锦榆调侃道:“…咱们看见腰腹不盈一握的美貌女子也要真心赞叹喜爱一番，想来那些男客也应当觉得这些小倌我见犹怜才是……”

    唐韵宜听了，一口水差点儿便喷出来。

    明华也笑得不行，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骂她:“…这都跟谁学来的话！”不过倒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男子富有天下，就连女子也不过是他们的附属物，他们大多只爱看女子衣不蔽体的表演，最好是亲自动手将碍眼的布料去除了去。

    而女子总要贤惠大度，对丈夫忠贞不二，丈夫纳妾纳新的，不仅不能生怒，还要将分走丈夫的女人看出一朵花来……

    歌舞表演自然向来只有女子上场，蜀王妃的做法虽有些大胆，倒也算是马屁拍到大伙儿心里去了……

    可她们这群女子看一看台上俊俏小生慰劳慰劳眼睛，算是享受，对于被请来的那么几个男客而言就未必了。

    曲锦榆这话说得叼毒，却也是说中了事实。



第222章 翡翠台 2
    不过姜宥、姜宓等人看了这些表演是个怎样心情，明华自然是无缘亲见了。

    蜀王妃邀请众人来庄子里，自然不是专门为了吃吃喝喝。

    庄子里温暖如春，事先备下的一应游乐才是主菜。

    譬如衣带渐宽，下到温泉当中舒筋通络，洗去一年到头操持家务的疲惫……

    收拾了更换的干净衣裳，明华看了看还呆坐不动的唐韵宜，不由道:“…桃桃，走了。”要去泡温泉去了。

    唐韵宜闻言，总算才鼓起勇气道:“…我……我便不去了！”

    明华好说歹说的，她都不动如山的样子，像是真的不愿，明华便也不勉强她。

    明华哪里知道她心思，见她不去，便拉了曲锦榆一道去了主家分配的泉子了。

    唐韵宜等到人走得远了，才耸拉着个脑袋，唉声叹气地一个“大”字型躺在了床榻上。

    同吃同睡也就算了，那也就是小姐妹日常相处，好歹穿着衣服，也没个什么。

    叫她跟喜欢的人坦诚相见，她可没有那个胆子！

    唐韵宜也是到了要洗浴的时候才想起来下温泉要一块儿洗的事情来……

    这时外边去泡泉子的人陆陆续续熙熙攘攘地往厢房外边去了，一阵喧闹，老半天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最终是鸦雀没有人声了。

    只几个服侍的丫头守在外边听候差遣，她们见唐韵宜躺在那儿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也并不敢打扰。

    ……

    翡翠台所在的这处原本便是山里泉水最好的地方，身处其间，衣裳尽去，抬头又是对月当空，温泉天然解除疲乏，可说是享受。

    明华又特意错开了人，直在泉子里待到了夜色黑透方才穿好衣裳出了来。

    曲锦榆早就有了困意，这时咪蒙了眼睛，只觉得怕是一沾枕头便要睡着了。

    明华早就叫人将她先送了回去。

    这时她自己一人，身边又只跟着几个丫头，空旷偌大的泉子田边已是没有什么人迹了。

    四周安静一片，便反过来衬托得她们几人的脚步走在湿热的泥土上那清脆的“簌簌”声响越发明显。

    她装作不知道在她经过一处绸布围遮后面，正有一对男女不着寸缕，两人原本在做着什么，却因为听见明华的脚步声将原本在做的事情停了下来。

    等到走出了温泉的区域，跟着明华的姚黄才道:“主子，刚才……”绸布后面的动静太过明显，虽然在她们走近时便刻意压制下去，但姚黄等人都是耳聪目明，自然知道绸布后边有人。

    但她们从小便被教导学会了“睁眼瞎”:有些东西，看见了、听见了，也要当做不知道。

    这样的人往往活得更久。

    明华见四下无人，也不打哑谜:“…这温泉池子这么多，真有个把人偷香窃玉，想要寻摸一处僻静地方苟且也不是不能够的事。”

    她将方才的动静究竟是什么解释了一遍。

    几个丫头都是未通人事的少女，听闻这个，不禁都羞红了脸。

    还是赵粉小脸皮厚，骂道:“…谁的胆子那么大，这女客泡泉子的地方也敢乱来……”

    明华又道:“…今个儿蜀王妃邀来的男客也都是有定数的，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人了。”

    太子姜宥、燕王姜宓、几位颇有名声的世家子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华虽不知道具体的是谁色胆包天，但她心里其实是有一个怀疑的对象的……

    只是也不禁要懊恼一番:无论是哪个不要脸的人跑来做下一番丑事，却怎么偏偏叫她碰上了。

    ……

    明华无心追根究底去弄清楚在温泉池子里赤身苟且的是谁，但架不住做贼的人心虚，非要把答案递到明华的跟前。

    入了夜里，温泉池子各处甬路皆放了灯烛，绸布外边的人看不见池子里的情形，池子里的人却能够看到外边。

    百里汐颜险些被明华撞破好事，犹疑不放心，便将姜宓送走，又去了一趟明华所在的暂居之处。

    唐韵宜和曲锦榆都是已经歇下了，明华便将百里汐颜请到了外间说话:“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百里汐颜道:“…原本过来看一看你，结果不知唐小娘子和曲小娘子已经歇下，倒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百里汐颜说话的时候便去观察明华的神色。

    明华一派坦然，任由她看，百里汐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一时也不知道明华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刚才她和姜宓……

    百里汐颜滔滔不绝。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时脸上娇媚之色显露无遗，明华根本不用费心观察，便能断定刚才在外苟且之人，必定是百里汐颜不会错。

    既然其中一人是百里汐颜，那么另外一人是谁，也是不言而喻了。

    百里汐颜还在以言语试探明华，说个没完没了的。

    明华泡了温泉，也正是想睡的时候，才懒得和她在这儿斗心眼，见她不消停，便也不遮掩自己的不耐烦。

    百里汐颜也有眼色，见到明华一脸不耐烦，反倒放了心，相信明华应当是没有听见……

    绿玉出去送走百里汐颜，魏紫收拾了招待来客的水杯，姚黄服侍明华进去里间脱衣上榻，嘴里道:“…这玥妃的废话也太多了些。”

    明华道:“可不是么，大晚上的跑来不打自招，也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

    姚黄笑。

    百里汐颜若是不来这一趟，明华主仆几个最多也就只是猜测一番。但她来便来，还欲盖弥彰在那儿东拉西扯的，不正是告诉明华自己便是那偷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