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陈牧被徐佑气势所慑,一时不知所谓,支吾道“规制又又如何大家都这样穿”
品色制贯穿上下几千年,但真正被严格实行的朝代并不多,尤其像楚国这样,动荡了几十年方才安定下来,对这方面不太讲究,高门大户上至宗亲,下至奴仆,无不衣着锦绣,庶族里有些豪富之家,也是高冠锦袍,朱紫盈门,谁也没当回事。
但问题在于,国家法制就是国家法制,没人管是一回事,真的较起真来是另外一回事,尤其像沈徐两家,经过那一夜的腥风血雨,已成死敌,闹将起来,陈牧几乎可以肯定,自家使君不会为了他这样的小人物授敌以柄。
“是吗”徐佑淡淡回头,道“秋分,去太守府具状,告陈牧等人僭越礼制,有不轨之心。”
扣帽子这种大杀器,人人会用,但要看用在谁人手里,效果可就大不一样。方才陈牧要抓秋分,理由是煽动百姓闹事,可实情如何,一查就能查的明白,只不过是小人的思路和见识。但徐佑给他扣的帽子,却是板上钉钉,真要告到太守府去,别忘了这里是徐氏的郡望所在,他一个沈氏的家奴,下场可想而知。
“我们走”陈牧越想越气,看到地上还在摇尾的鲤鱼,一脚上去踩得稀烂,道“哼,徐佑,你也别得意,主上只给了你一个月时间养伤,还剩天,届时不管你好是不好,都要离开义兴,到钱塘去定居,到了那时,我看你一个编户齐民,还有没有今日这样的伶牙俐齿”
“我的鱼,你,你”秋分望着地上的鱼,只觉得心口都要裂开了似的,红着眼就要冲上去跟陈牧拼命,徐佑一把拉住她的身子,长袖一挥,冷然道“不送”
等陈牧等人灰溜溜的离开,徐佑双手交叠,俯首长揖,道“各位乡亲,微之早年少不更事,于郡中横行无忌,滋扰相邻,今日思之,愧不当初。这些时日又得众芳邻倾囊相助,资以米食,微之没齿难忘,但有来日,定当涌泉以报”
围着的一众人等,不分男女老幼,同时俯首为礼,然后目送徐佑转身离开,破败的柴门缓缓合拢,不知是谁低语了一声
“他日复徐氏、灭沈族者,必此子也”
寒门贵子 第三章 纳履决踵
回到房中,秋分一直低着头不敢做声,双手绞着衣角,乖乖的站在那里。
徐佑诧异道“怎么了”
秋分慢慢跪下,手背贴着额头,伏于地上,道“婢子不知轻重,惹了祸事,请小郎责罚”
徐佑摇头失笑,将她拉了起来,道“傻瓜,你一个小娘,面对陈牧那样的恶人,能够不卑不亢,维护我徐氏的颜面,该当重赏才对呃,现在咱们穷的叮当响,先把赏记下,等以后十倍给你”
此时称呼男子一般叫郎君或小郎,女子叫女郎或娘子,小姐这样的称呼到了宋时才有,但多用来形容娼妓。到了元时,蒙古人得了天下,不学无术又仰慕中原文化,以为小姐是什么高雅的名称就用来称呼贵族女子,后世才以讹传讹,逐渐流传了下来。再到徐佑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小姐重新变成了失足妇女的代名词,其实也算回到了正轨。
“婢子不要赏赐,只要小郎不怪我就好了。”秋分吐吐舌头,仰头望着徐佑,道“小郎,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又来,这话你好像说过了。”徐佑身子虚的厉害,经过刚才一闹,这会有点喘不过气来,在秋分的搀扶下去床上休息,盖了被子感觉暖和了些,笑道“说说看,又发现哪里不一样了”
秋分兴奋的道“就刚刚你对那恶贼说的话,什么品色,什么违制啊,三两句让他面色铁青,吃了亏又无可奈何你是不知道,之前他多么神气,威风八面的,把大家都唬的不敢说话”
“一个恶奴罢了,只有狐假虎威的本事,被吓几句就跑掉了,没什么的”
“不,要是以前,小郎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揍的,揍的”
按理以徐氏这样的豪族,虽然是武力强宗,文风不盛,但立郡百余年,家学也算渊源,嫡系子弟的贴身侍女无不是知书达理,博览群书,但徐佑好武任侠,最不爱寻章摘句,皓首穷经,所以连个身边的侍女也都是学武多过学文,所以秋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徐佑笑着接道“揍的他阿母都认不出来”
秋分眼睛一亮,眉梢随之上扬,薄薄的唇瓣也跟着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叫道“对,这个句好,揍的他阿母都认不出来,哈”
徐佑打趣道“那你觉得是以前的小郎君好,还是现在的小郎君好”
秋分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道“以前的小郎君喜欢动手不喜欢说话,现在的小郎君喜欢说话不喜欢动手,我觉得都好啊”
其实,只要小郎君你能站起来,不再是躺着病床上,浑身血淋淋的模样,婢子都从心底觉得欢喜
徐佑闻言一笑,道“你倒是嘴巧,说说看,你的武功从哪里学来的看那个陈牧力气也不小,竟被你一招就夺了鞭子去。”
秋分讶然道“小郎,不是你看我天天闲着无聊,偷偷教我学的吗还说是徐氏祖传的什么白虎劲,只传嫡子,还叮嘱我不要说出去,免得自找麻烦。今天我实在气不过,还是第一次动手呢,没想到真的挺管用,嘻嘻”
徐佑揉了揉太阳穴,融合的记忆就是有这点不好,除非印象极其深刻的东西,否则还需要搜索一番才能找到,就像秋分说的,他这会才记起来,确实是以前的那个自己教的秋分武功,目的一来是无聊,二来是叛逆期的无法无天祖制非不要别人学,我就非找个外人来学,还是身份低贱且最娇滴滴的婢女
只是没想到秋分竟然颇有天分,不仅在三年内习成了白虎劲的玄功,并且练到了第二劲,勉强可以算是入了九品下的高手了。
所谓九品榜,是江湖中人仿照官府的九品中正制划分的武功品级,从一到九,九品最下,每一品级又分上、中、下三等,想整个楚国习武之人何其多也,一般人毕其一生都无望进入九品,所以秋分能在十三岁入了品级,天分之高,可以说不在徐佑之下。
“白虎九劲”
徐佑抬起手,白虎劲越练的高深,手掌就会变得越是白皙如玉,晶莹剔透,只是他现在的掌心略显黯淡,灰濛无光,跟以前巅峰时不可同日而语。
“日君元阳,还归绛宫,月君元阴,还归丹田,积真阳以成神,而丽乎天者星辰。积真阴以成形,而壮乎地者土石”
心念一动,早就熟烂于心的白虎玄功自然运行,却不料腹下气海突然一阵疼痛,浑身血脉逆流,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仿佛毒蛇般顺着经脉钻入他的身体各处。
几乎一瞬间,徐佑的脸色大变,浑身如同浸了水似的变得湿淋淋的,要不是紧咬了一下舌根,差点要昏迷过去。
秋分吓了一跳,扑上来扶住他的身子,惶恐叫道“小郎,小郎”
“咳,我没事”
不过只要不动运功法,片刻之后,那股寒气又神秘的消失不见,徐佑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显得一吹就倒,喘息道“让我坐起来。”
秋分忙将被褥和枕头都放在床头,抱着徐佑让他上身斜靠在上面,然后蹲在他的腿侧,仰起头担心的道“小郎,你刚才怎么了”
徐佑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道“温大夫来看病时,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是关于我的气海和经脉的”
秋分蹙眉回忆了一会,腾的站了起来,道“好像有一次,小郎你全身变得冰冷,脸上就像结了冰一样,温大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把郎君救了过来,之后婢子听他自语说可惜,可惜,气息逆转,经脉错乱,一身武学啊”
秋分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一时说不下去,徐佑柔声道“继续说吧,不管好的坏的,不必隐瞒”
“他,他说一身武学,尽付东流婢子当时着急郎君的病情,并没有深思他说的这话跟郎君有什么关系”
徐佑沉默不语,也就是说,他穿越而来,不仅遇到了这家伙重伤频死,还失去了世家大族的依靠,且成了太子和沈氏的眼中钉,就连唯一可以引起为傲的武学也因为这次重伤付之东流。
一无财力,二无势力,三无武力,真真可谓一无所有
“咳,咳”
徐佑猛的咳嗽了两声,他毕竟是两世为人,对武学一道并不像原来的徐佑那么痴迷,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又未必个个习武,还不是照样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名留青史
“不提这个了,能保下一条命,已经是祖宗显灵,大不了以后再练回来就是了。”
“嗯”秋分自己学武学的容易,没觉得有多么难,而小郎又聪明自己百倍,就是重新练回来也简单的很,所以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毕竟,就像小郎说的,能够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人,不能奢求太多,这是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的道理。
“哎呀,鱼我忘了那尾鱼了”
秋分跳起就要往外面跑,被徐佑一把拉住,却不想这小妮子力气好大,差点被她带下床去,伤口处又是一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别去了,那鱼早被踩的不成样子,还拿来做什么”
秋分赶忙轻轻揉搓着他的胸口,让气息平顺了几分,低声道“只是脏了些,我拿回来洗干净了,其实跟鲜鱼没两样。小郎你这二十多天来只能吃点稀粥,身子骨虚弱,正好熬了鱼羹为你调养调养”
徐佑心中叹了口气,他前世是孤儿,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别说烂鱼做成的羹汤,就是扔到垃圾桶的剩饭也捡来吃过,但长大成人之后,事业一帆风顺,钱多的几乎数不过来,饮食不说奢侈,但也绝不节俭,却没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竟然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生活。
“也好,熬的烂一点,多加点汤,咱们一人一碗”徐佑叮嘱道“记住了,一人一碗,你要是不吃,我可也不会吃”
“嗯,我记住了”
秋分背转身去,眼睛好像又有点潮意,不知怎么了,自从小郎君苏醒过来之后,他的眼神,举止和说话,每一分每一寸都似乎能触碰到她的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让从来没有眼泪的自己数次都快要流下泪来。
秋分的手艺在这个年代如何,徐佑并不知晓,但要是放到他的那个年代,至少也是米其林餐厅主厨的功力。简简单单的一道鱼羹,除了葱姜没有别的调料,可吃起来却鲜美滑润,入口如饮仙露,让人食之如饴,真是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听到徐佑的赞誉,秋分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你以前可总骂我是个蠢丫头,笨手笨脚的,还说我要是跟了别人,早被主家给打死了呢。”
徐佑一口汤差点喷出来,道“是吗”
秋分飞快的点头,嘟着嘴的样子显得俏丽可爱,徐佑揉了揉她的脑袋,故意弄乱她的发髻,道“看,我以前说的也没错嘛,哪有做侍女的,连一个环髻都梳不好”
秋分大羞,忙跑到外面照着水盆重新梳理好发髻,徐佑这时才发现,这间房内,连一枚铜镜都没有。
铜镜从西汉末开始就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徐佑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将秋分唤了回来,问道“一文钱都没有了吗”
秋分咬着唇,点点头道“自从那夜之后家里被抄,所有的东西,包括婢子历年来得的赏赐都被收了去”
寒门贵子 第四章 西风吹起一湖血
徐佑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道“我重伤昏迷之前的事就不提了,那些我都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安顿到这里的,秋分,你说给我听听。”
秋分清澈的眸子中泛起恐惧的神色,纤细柔弱的身子也开始轻微的颤抖,道“小郎,你才好一些,要不等以后再说这个吧”
徐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怕,都过来了,咱们不是好端端的吗我身体没事,况且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躲避总不是办法,我早些知道,也好早些做点安排。”
“嗯”秋分抬起头,眼神疏散又迷离,喃喃道“那晚乱兵冲了进来,见人就杀,所有的宅院都冒出了火光,小郎你拿了剑就出去杀敌,婢子在屋里实在放心不下,也偷偷跟了出来。不过婢子实在太害怕,看到地上那么多的尸首,流的血都要埋没住鞋底,没勇气站到小郎身边,只能躲在雁留湖边上的假山山洞里小郎,婢子实在是没用,你怪我吧”
秋分虽然有了九品的身手,但她毕竟只是个小丫头,学武纯粹是为了满足徐佑的恶趣味,并没有实战的经验,所以在那一夜的腥风血雨里吓的瑟瑟发抖,只能躲在山洞里旁观,这也无可厚非。
“敌众我寡,又打了咱们措手不及,多你一个也不过是多一条命而已,怪你做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在假山里,看到李管事死了,小溪姐姐死了,冯大个子也死了,我认得的,不认得的,都一个个死在那些红袍铠甲人的刀下,直到,直到我看到小郎你也中了刀,浑身是血的躺到了地上,婢子才跑了出去,趁人不备将小郎拉入湖中,顺着连接外面的河道游了出来”
徐佑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了生天。沈氏既然撕破脸领兵强攻,目的自是想灭徐氏满门,像他这样的嫡系,应该是重点关注的对象。所幸当时夜黑风高,敌人也杀红了眼,没有看清自己的容貌,要不然中刀之后怎么也会割下首级拿去领赏,就是秋分再怎么机灵,也来不及了。
“从河道上了岸,整个义兴都是喊杀声,我背着小郎无处可逃,却突然遇到了一个道人,他什么也没说,帮小郎止了血,喂服了两颗丹药,又指点了一个废弃道观的暗窖做你我的藏身处。就是在那里,我抱着小郎躲了三天三夜,直到他再次出现,告诉我没事了,让我背着小郎回城去见太守”
徐佑眉头紧皱,接下来的事他在苏醒后断断续续的知道了一些。义兴郡新任太守李挚立场中立,为官清明,又奉了主上的旨意,所以大胆将他们安排到了这间普通的农户小院,还请了有名的医科圣手温如泉来治伤。不过当时的徐佑已经垂危,几乎气绝,他就是这时出了车祸,破空穿越而来,附到了这个倒霉蛋的身上。
之后的二十多天,他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天天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来回挣扎,要不是温大夫医术高超,恐怕早就没了命去。再后来虽然渐渐好转,但意识却始终在现代和古代之间错乱反复,直到昨天才认命般的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出门去短暂的看了看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此时想来,也许正是昨天的露面,让暗中监视的探子传回了讯息,这才有了今日陈牧上门捣乱之事。
这是示威,也是羞辱,更是对那些还在关注义兴徐氏的人发出的警告虽然徐家还有一个嫡子,但徐氏作为江东豪族,已经不复存在
这倒也是,能被一个三等管事欺上门的徐氏,也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么样的道人”
秋分想了想,道“我也说不好只记得穿着一身葛袍,高瘦,至于容貌,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徐佑沉吟片刻,将对道人的疑问暂且放下,毕竟这不是当务之急,望着秋分稚嫩的脸蛋,道“家里没一点积蓄,这段时日吃用的食物都是怎么来的”
“刚开始府君大人还送来了米食果蔬、被褥衣物和其他一些用品,但这七八日却不知为何没了踪影,我只能四处找乡亲们借点虽然大家都害怕惹祸上身,但周婶王婶她们心肠好,私底下偷偷的给我一些,省着吃也够了,只是委屈了小郎君”
李挚不再送食物,估计是受到了沈氏的压力,这也怪不得他,危难关头,能够为自己寻良医疗伤,已经是如山的恩情了。要不然落到别的人手里,以沈氏的影响力,纵有主上的旨意,可要随便糊弄一下,把你治死在病榻上,还不是轻而易举事后报一个医治无效死亡,主上顶多叹口气,难道还会追究谁的责任不成
徐佑握住了秋分的小手,郑重的道“我能捡回一条命,第一要谢徐氏列宗保佑,第二,要谢你”
这是把秋分放到了跟宗族一样重的地位,把小丫头吓的不轻,身子一弯,又要跪地叩头,徐佑阻止了她,和颜悦色的道“今后没我的许可,你不许再下跪,听到了没有”
秋分呆呆的看着徐佑,久久没有说话,对她而言,下跪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值当小郎这样郑重其事的告诫自己。但她也知道,小郎这样说,是真的对自己好,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到了下午,秋分两手空空的从外面回来,垂头丧气的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言不发。徐佑因为在屋子里呆的苦闷,靠着门边坐在台阶上,见状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午陈牧刚刚闹过一回,虽然被自己给吓走,但虎死不倒威,终究还是影响了周边邻居的态度,秋分出去求取食物,却连碗稀粥也没有求来,这还是落难以来的第一次。
“早上刚吃过饭,我这会不饿,等饿的时候咱们再想办法。”徐佑走过去安慰道。
秋分咬着唇,手指拨弄着地上的落叶,脸色有些苍白,好一会才低声道“我刚刚才知道,余伯的渔船被人放火烧了,他自己也被打断了胸骨,现在卧床不起,还有周婶王婶她们的家也都被恶人砸了”
徐佑的手猛的紧了一紧,眼中迸发出凌厉之色,但他毕竟久居高位,城府和心性早磨练的不动如山,以现在的处境,就算气炸了肚子也于事无补,所以很快压抑住情绪,道“报官了吗李府君贤名在外,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不过没见府衙的皂隶出现,想必余伯他们也怕再惹来更大的祸事,就忍气吞声,生受了这遭罪。”
徐佑默然半响,道“我说过的,这份恩情,将来必定要报答他们”
寒门贵子 第五章 威逼急
放下这些烦心事不提,秋分看了看天色,忧心的道“可都申时了,小郎该进餐了”
徐佑摇头道“这话说的没道理,只有饿了才吃饭,跟什么时辰没有关系。”
其实从文明的发展来看,按时进食,代表着人类摆脱了原始时代,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先秦两汉至今,普通百姓多一日两餐,一在辰,称为“朝食”,一在申,称为“餔食”,雷打不动,但王公贵族则享有三餐的特权,庄子内篇有“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的句子,可见三餐制由来已久,但仅限于特权阶层。
不过说归说,习惯了中午十二点就开吃午餐的徐佑熬到现在的申时,也就是下午四五点钟,早就饿的饥肠辘辘,所以对他而言,摆在面前的当务之急,不是沈氏的威胁,而是如何填饱肚子。
楚国经过安氏父子两代治理,如今百姓安居,生活富足,除非疏懒之人,否则吃饱穿暖不是什么难题。但徐佑现在重伤初愈,又身份敏感,根本没办法自力更生,而秋分从小就养在徐家的大宅院里,虽是奴婢的身份,但过的日子远超普通农户,就是比起豪富之家的女郎也毫不逊色,加上她小小年纪,不通世事,让她出去谋生赚钱,还不如杀了她来的容易。
所以,简单的温饱问题,却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两人相对枯坐,直到夕阳西落,也实在没想出什么法子,秋分突然站了起来,道“我通水性,既然别人捉得,我也捉得。小郎,你稍等一会,我到江边捉几条鱼回来”
徐佑这次学乖了,没有伸手去拉,别看秋分年纪小,但力气着实够大,斥道“捉鱼哪有这么容易你看那些老渔夫,捕了一辈子鱼,有时候也未必能捕到几条。再说了你一个小娘,又怎么赤膊下水单单这身衣裙,入了水就把你整个裹住这些都是其次,如今深秋,天气乍暖还寒,要是冻的生了病,又怎么办”
秋分苦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小郎君还饿着肚子”
观国朝历史,几千年来,但凡提着脑袋造反,大都是因为饿了肚子,活不下去,所以才揭竿而起,由此可知世上第一等惨事,就是腹中空空。那种感觉,就如同从胃里伸出了一张可怕的鬼手,一寸寸,一分分的将你的五脏六腑抓的粉碎,然后撒上盐渍,放了千万只蚂蚁在上面来回的爬动,不是真正饿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
这一夜两人没有饭吃,只好早早安歇,徐佑不知是不是饿的狠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巳时才醒。秋分早候在床边,看到他张开了眼,忙道“小郎,太守府派了人过来,已经在外面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太守府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那位大人吩咐了,不让吵到郎君休息,说他等等无妨。”
徐佑在秋分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戴了头冠,穿上高屐,走到外间一看,来人穿着青衣麻布宽袍,负手对着院门而立,神色很是淡然。
徐佑双手抱拳高拱,道“不知哪位大人亲临,徐佑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来人转过身来,清俊的脸庞透着坚毅之色,道“七郎气色比起前些时日,果然大有好转,在下李挚”
来的这人竟是义兴郡的新任太守李挚,那夜动乱之时,原太守徐濛,也是徐佑的堂叔,被乱兵杀死。主上为了尽快平息乱局,安义兴郡人之心,派了一向有清誉且出身寒门的李挚接任太守之职。
不过他自称在下,又没穿官服,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且以私人身份来见徐佑。
徐佑一揖到地,道“原来是府君大人,劳烦大人久候,实在是失礼”
李挚倒是毫无架子,伸手虚扶他一下,道“七郎莫要多礼,我此来唐突,交代你几句话就走,虚礼都免了吧。”
“是,府君请上座。”徐佑看着屋内一贫如洗,仅有的两张粗麻蒲团还被秋分收了起来,苦笑道“这里简陋,慢待府君了。”
李挚摆摆手,道“无妨,站着说吧。”他示意徐佑走近几步,脸色凝重,道“徐氏骤逢大祸,你可知其中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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