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冬至松了口气,忐忑的心放回肚子里,在徐佑身侧的蒲团跪坐,道“风虎郎君、履霜阿姊和我结伴出门后没有去别的地方,径自到了东市。在东市西北角,那里是买卖奴仆的地方,也是我通过养的那些闲人找的商贾,名叫刁黑,手里的奴仆虽没有别的商贾多,但大都是从官府流出来的犯官家眷,整体的素养比较高。所以刁黑带着我们看了几十号人,从中选了二十个身体还算健硕、言语比较伶俐的,正要付钱的时候,他说看我们做买卖爽快,愿意额外奉送两人。阿姊本来是不同意的,说小郎吩咐了二十人,只是我多嘴说了句看看也好,反正又不花钱,刁黑便引了那妇人和小女孩过来”
“然后呢”
“我一看是妇人,带着七岁的小女孩,相貌还如此可怖,立刻就拒绝了刁黑。可刁黑说这妇人身世可怜,先是在荆州军府的营户里充当营妓,后来不知是脾气太坏,还是容貌丑陋,被管事的转卖给了当地的商人,后来又经过多次转卖,流落到了扬州。”
“荆州的”
“对,荆州营户她经过多个商贾转卖,具体的情况已经不甚了了,但人是从荆州营户流出来的,应该确凿无误”
荆州处在跟北魏的最前线,那个妇人的相貌明显具备鲜卑人的特征,或许是在两军阵前俘虏来的,没入军府成了营户,供兵士亵玩取乐。
“嗯,接着说”
“我当即拒了刁黑,不管她多可怜,我们又不是大德寺的秃驴,没空四处做善事。但刁黑说,若是今次再送不出去,就要赶她们出城,这种鬼天气,又是妇人孩子,十有八九会冻毙在野外。履霜阿姊因此动了好心,执意收留她们,我想着反正多两张嘴吃饭而已,就同意了,又要刁黑多送了一个奴婢。只是没想那么多,惹的小郎动怒,实在该死”
“送不出去难道之前送过人吗”
“嗯,那妇人好像不会说汉话,长的丑陋,外加笨手笨脚,洗衣做饭这些杂务都作的不好,又带着一个小女孩,按人头卖钱,根本无人问津。刁黑每日供养她们吃喝,却无法变卖生钱,早就心怀不满,后来也送过人,但是只要有谁敢接近那小女孩,妇人立刻就跟疯了似的,见谁跟谁拼命,连主人都敢咬伤,于是又被送了回来,还害得刁黑赔了不少钱。”
“哦,都这个样子了,刁黑还没把她们扫地出门,看来人品不错”
“刁黑虽然做的奴隶生意,但为人还算有些良心,极少虐待手中的奴隶,所以小郎也看到了,这次买来的人身体各方面都还可以。他也是看我们良善之人,因此才寻思着把妇人和小孩送给我们,好为她们谋个活路。”
徐佑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冬至的话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破绽,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冬至奉命组建情报机构,对这些事十分的敏感,似乎从徐佑不同寻常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道“小郎,阿姊她不是有意的,你消消气,如果这妇人有问题,我马上赶她们出城。”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妇人真的是陷阱,送走她摆明了打草惊蛇,接下来会从哪个方向射来暗箭,危险性无法估量。
徐佑摇摇头,道“刁黑区区商贾,还知道两条人命,杀之有伤天和。既然将人接到了府中,再赶出去,未免让街坊邻里背后骂你我黑心烂肺。”
他正是沽名养望的时候,岂肯授人以柄何况这件事虽然透着诡异,但正因为太诡异了,容易引人警觉,又不像是专门针对他设下的陷阱。把妇人留下,既能将暗箭化作明枪,也好进一步探明真相。
“那也无妨,给她点钱,足够过去冬天就是了。至于明年如何,那是她们的事,与咱们并不相干。”冬至其实还另有盘算,如果妇人留在静苑,真惹出了事端,履霜再脱不了干系,就是徐佑不赶,她也无颜继续待在这里。所以长痛不如短痛,直接把妇人和小女孩赶出去就是了。
徐佑不置可否,道“还有一人呢,怎么来的”
“哦,那个是刁黑半卖半送,他看我们肯收留妇人孩子,一高兴半价多卖了个健硕的男子”
徐佑微微笑道“这人倒是会做生意好了,事情的经过我知道了,去把履霜叫来”
“好,我这就去。”
冬至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徐佑笑道“不用担心,今日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对你们发脾气了。”
冬至心头涌上感动,奴仆做错了事,轻则斥责,重则刑罚,更有甚者被杖毙扔到荒郊野外, 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多说一个字。徐佑这样的郞主,不说绝无仅有,至少难能可贵,本来对她们极好,今日发脾气也是事出有因,结果还跟她认错道歉,真是
没过多久,履霜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外,应该是接到冬至的传话,立刻一路小跑了过来。她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等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才低声说道“小郎”
“进来吧”
履霜推开门,径自跪在地上,徐佑没有让她起身,道“念及这段时日的情分,我给你机会解释一下,明知那妇人来历不明,很可能是鲜卑异族,为什么仍旧要坚持带回府中”
“小郎,我自知此事不该做,辜负了你对我信任。”履霜低声道“可当时在人市里,那妇人跪在笼子里拉着我,她一言不发,目光满是哀求,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身边刚刚髫年的女儿。若是刁黑赶她们出城,除非将女儿贱卖了,否则的话,不出七日,两人必死无疑。”
妇人容貌尽毁,言语不通,无力谋生,除了卖女没有别的路好走。可根据刁黑所说,女儿明显是她的逆鳞,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所以履霜,成了她在绝望时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多年以前,我的父母死在途中,要不是齐阿母收留,连我也成了孤魂野鬼,哪里还有幸能够陪伴在小郎左右”履霜无声的流下眼泪,比起嚎啕痛哭更加的触动心弦,道“我看到那个一言不发,呆坐在笼子里的小女孩,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被饿狼和兀鹫围住的自己,小郎,其实我不是救别人,而是在救自己”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谓虎於菟
徐佑一时无言
履霜向来是聪明人,说话做事几乎没有出现过纰漏,行至有度,绝不逾矩,这次冒然违背徐佑的命令,将妇人和孩子带回来,归根结底,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心怀叵测,仅仅是因为她从小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飘零无依,孤苦无靠,彷徨在生死关头的残忍和绝望,她救的不是小女孩,而是她对记忆中那段凄惨过往的救赎和重生
有人说,生死之外,再无可怖;
也有人说,真正可怖的,是灵魂深处对生死的印记和颤栗
徐佑没有理由再责备她,默然了一会,道“起来吧”
履霜猛然抬头,清泪浅浅,痕迹犹在,眸子里迸射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屈膝跪行五步,紧紧拉住徐佑的袍摆,道“小郎,你原谅我了么”
“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徐佑心生怜惜,扶着她起身,指了指身旁的蒲团,道“坐下吧”
等履霜入座,徐佑为她倒了杯茶,有意调节两人间的气氛,略带调侃的道“伤口没事吧笨不笨叩头就叩头,那么用力干什么”
履霜想笑又不敢笑,低垂着头,道“冬至帮我上了伤药,过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不要留疤,免得将来嫁不出去”
履霜双手捧着茶杯,呆了半响,柔媚的嗓音透着丝丝坚定,道;“那我就不嫁人了,愿意终生随侍小郎身边”
“那怎么成”
徐佑笑道“女郎总是要嫁人的,寻个好夫婿,有了归宿,膝下儿女成双,才算人生圆满,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履霜久经尘世,对男女情事其实早看的淡了,虽然午夜梦回时还有些许的憧憬,但并不孜孜以求,道“心随意定,只要心安,何处不可圆满呢”
这话里透着几分禅意,可一个女郎悟了禅,本来就不是吉利的事,徐佑宽慰道“韶光似水,如玉华年,不要这么自苦。缘分到了,自然会寻到如意郎君,你放心,等将来嫁人了,我一定送份大大的彩礼,不会让你在夫家受委屈的”
履霜当然知道徐佑的用意,想要借助这些轻松的话题冲淡之前的不愉快。她心中不敢有怨望,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徐佑能够原谅她,已经感恩不尽,何况这会还顾忌着她的脸面,随着话头,笑道“小郎说的,可不许赖”
“不赖我说的话,从来都算数”
两人对视一笑,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消弭无踪,但接下来还得处理那妇人和孩子。徐佑苦恼道“当务之急,得找一个精通北语的人,钱塘商贾辐辏,应该有这方面的人才吧”
他不敢确定,南北至今没有互市,商贸往来都是通过地下途径,明面上有没有翻译,真的不好说。
北语也就是鲜卑语,因为北魏王朝由鲜卑族拓跋氏建立,所以以北语指代。
“我会点北语,不会书写,但基本的交流还是可以的。”
“嗯”徐佑对履霜刮目相看,任何一个时代,会多国语言的人都是抢手货,没想到她精通音律,熟读经史子集,竟然还会北语,奇道“你从哪学来的”
“以前在吴县清乐楼,从西域、南洋、百济远道而来的行商都会在楼里停留休憩,我认识一个西域的胡商,经常去凉国、魏国做生意,会各地七八种语言,一时好奇,跟着他学了几种,只是闹着玩”
徐佑更加吃惊,道“啊,你还会几种”
“柔然的虽然跟北语接近,但融合了鲜卑和匈奴的音节韵调,比较难,只能听几句,不会说;百济的会两句简单的问候;南洋的学的多一些,会说会听也会写;西域的太杂乱,说不会,还被那胡商嘲笑说太笨了呢”
“这要是笨,天下哪里还有聪明的女郎”徐佑大笑道“艺多不压身,总有需用时,走,去会会这位碧眼黄发的鲜卑妇人”
妇人和女孩被单独安置在五进的一间偏房内,看到徐佑进来,妇人安坐于地,并不惊慌,只是碧波荡漾的眼眸透着谨慎小心和一定程度的防范。
这种防范不是抗拒,也不是反击,而是在审视眼前的主人到底属于哪一种,是暴虐的,冷酷的,温和的,还是讨人厌的,至于是不是善良,妇人在楚国这些年,早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个词。
“你叫什么”
妇人没有说话。
“你会说汉话,对不对”徐佑开始例行忽悠,不管真假,先诈一诈她,道“你来楚国有三年了吧,就算捂着耳朵,也该听得懂汉话,简单的姓名、来处、年龄岂会不知道怎么说”
妇人仍然保持方才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直直的望着徐佑。徐佑笑了笑,此女能够在军府营户中保住性命,流转千里,被多个主人买进卖出,还能保护女儿不至于分散两地,绝对不是简单的运气可以解释的。所以也没指望这么轻易让她开口,示意履霜用鲜卑语再问一次。
以徐佑对鲜卑语,也就是北语的研究,应该和蒙古语、突厥语近似,都是阿尔泰语系的分支。他前世里有个朋友是蒙古族,听过对方说蒙古语,但也只是听个稀奇,并不真正懂得其中的意思。况且古时候的阿尔泰语肯定和现代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具备可参考性。
履霜明显要比他这个西贝货靠谱的多,蹲下身子,语气轻柔,用北语安慰妇人的情绪,让她不要怕,问了妇人的姓名。妇人的眼眸有了些许波动,似乎没想到履霜会说北语,又或者太久没有听到家乡话,一时有些恍惚,过了好久才微微点了点头,同样用北语作了回答。
“她说她叫於菟。”
“於菟”徐佑皱眉道“楚人谓虎於菟,这是左传里的典故难道我猜错了,她原来不是鲜卑人”
履霜又以北语问妇人,道“她确实是胡人,但不是拓跋家的鲜卑族,而是西凉的羌人”
“羌人哦,我倒忘了,羌人以虎神为图腾,五胡乱华之后这百余年,很多羌人都被汉人同化,取名於菟,也在情理之中。”
“小郎学究天人,竟连胡人的东西都知道。”履霜由衷的感到敬服,徐佑的才学就如同天上明月,每次登的高些,总感觉离月近了几分,可越攀越高,却发觉明月越来越远,高不可触。
站在徐佑身后的左彣和冬至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世间还真的有徐佑不知道的东西吗
“西凉国主姚琰的父兄有七人都死在北魏元氏的手里,两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对我大楚曲意交好,平狄边市和持节使者往来频繁,徐氏曾有人前往凉国增广见闻,所以我略知一二。”
徐佑解释了两句,又道“她既是西凉的羌人,楚、凉这些年并未交兵,怎么成了俘虏”
履霜以北语问於菟,她已经对履霜信任有加,并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经过。原来这於菟生于普通羌人之家,属于西凉羌族东女一支,因貌美成为西凉公主的侍婢,陪嫁到了柔然汗庭,后来经公主指婚,和柔然鬼方军的一名幢帅成亲。七年前柔然和北魏爆发了著名的云中之战,她的丈夫战败后依军法被石头捶首击杀,她也被魏军俘虏,其时已经怀了身孕,后分给了洛州一个戍主为妾室。三年前楚、魏边境发生小规模冲突,她的戍主不幸战死,本人和刚满四岁的女儿都成了楚军的俘虏,脸蛋也在大火中烧毁了大半,狰狞可怖,没有将领愿意收为奴婢,只能没入营户,成为那些身份最下等的兵卒们发泄的玩物。之后的经历跟刁黑说的差不多,从营户到了商人手里,四处漂泊无依,始终没能安定下来。
听完履霜的转述,徐佑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叫於菟的妇人不仅命硬克夫,而且命大的很,两次被俘,沉沦四国,竟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仅仅毁了容貌,实在是传奇中的传奇。
接着履霜又问了北地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於菟有问必答,只是一牵扯到朝廷和军中,就只摇头不说话,陷入倔强的沉默里去。
见接着问也问不出什么,徐佑转身离开,冬至从外面关上门,吩咐看守的两名部曲提高警惕。等回到二进,徐佑微笑道“都说说,於菟所言有几分可信”
左彣思索了一会,道“我们大都对北边的情况不甚了了,於菟所说几分真,几分假,不好断言。但从我心里来说,我是相信她的。”
“理由呢”
“从普通羌人到公主侍婢,再到柔然的幢帅妻,敌国的边镇妾,然后沦为大楚的营妓,商人的货物,豪贵的奴仆,这样匪夷所思的怪事,没有真实的经历过,我想,单凭她一个妇人,绝对编造不出来”
徐佑点点头,道“说的有理。冬至呢你执掌船阁,对南北诸事了解的最多,觉得於菟可信吗”
“我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但她的话至少有几处是真第一,西凉的东女羌盛产美貌女郎,是西凉姚氏选妃和选宫女最多的部落。柔然的鬼方军是汗庭仅次于金翼军的主力,军中领千人者为军将,领百人者为幢帅,她先为公主侍婢,后嫁给幢帅为妻,应该是真事;其次,西凉的乐浪公主嫁给柔然可汗的弟弟扶突,是七年前南北皆知的大事,扶突用了三千匹上好的骏马为聘礼,足足让楚国的朝臣们眼羡了好一阵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柔然军法,以巨石捶首杀之,魏国的镇戍兵里确实有戍主,为一郡的领兵将领,若不是真的在两国军中都待过,正如风虎郎君所说,区区妇人,绝对编造不出”
这就是冬至的天赋所在,记得当初詹文君说过,冬至可以从千头万绪、浩瀚如海的情报中准确筛选出真假、优劣、缓急,今日一看,果然不是虚夸
细节决定成败,冬至能从细节处入手,结合已知信息,辩证的分析於菟的可信度,比起左彣更胜一筹。
“嗯,有理有据,我已经被你们两个说服了六成。履霜,你呢”
“我”履霜秀美的容颜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哀伤,低声道“我愿意相信她因为她说话时既不显得慌张失措,也没有迫切想要得到我们认可的不安,她只是平淡的讲述自己这七年来的磨难,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麻木,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徐佑笑道“风虎是大处入手,冬至是小处着眼,而你是由表入里,直指人心,听了你们三个的话,我总算有八成把握了。”
左彣问道“那还有两成呢”
“惊蛰”
徐佑低喝了一声,山宗从屏风后走出,他极擅长隐匿行踪,一向待在徐佑左近,并不轻易露面。
“速去洒金坊,接其翼回来,路上小心”
“诺”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二十章 位卑不敢忘忧国
何濡赶到钱塘已经过了戌时,城门紧闭进不来。山宗无奈去周边农舍偷了绳子,缚何濡在背上,然后攀爬翻过了城头。
钱塘县的城墙不高,身处三吴腹地,亦非战略重镇,防范盗贼的作用远大于防范敌军,也没必要修建太高,所以山宗背着一人攀爬并不费力。等避过巡街的衙卒和更夫,偷偷溜回了静苑。
秋分做好了大桌子菜,这会也都凉了,回笼加热一番端上来,闻着扑鼻的香气,何濡食指大动,顾不得用筷子,直接手捏了放到嘴里,叹道“诗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一日不吃你做的菜,简直如隔了三世”
被食客喜欢,是所有厨师的梦想,秋分笑的极其开心,道“郎君若是想吃,我每隔几天做好了,给你送到洒金坊去”
“那可不行,别说一来一回费时费力,就是这路上也不太平。昨个才有村里的女娘在山间被掠走的事,等慌里慌张的寻回来,早丢了大半的性命,家人哭的死去活来,可惜了。”
何濡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大家的好奇,冬至讶然道“有这等事查出谁做的吗”
山宗接过话,道“没有,杜三省派了贼捕,带着一大帮人正在搜山。我估计那贼子早跑了,难不成还蹲在原地等着被抓吗”
“也对”
众人议论了两句,毕竟这是小事,都没往心里去。等何濡祭满了五脏庙,徐佑说起了於菟,道“她的经历如此复杂,委实不好判断。风虎、冬至和履霜都倾向于相信她,你觉得此女的言辞有几成可信”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何濡,他喝了口餐后茶,满足的靠在背枕上,手伸入袍中抓着痒痒,慢悠悠的道“全不可信”
左彣他们齐齐一惊,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何濡竟会给出这样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履霜始终对自己将於菟带回府中觉得不安,闻言再忍不住,道“其翼郎君,她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何濡笑道“你放心,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这件事都与你无关,也不会引来什么了不得的祸事。”
白日的那场风波,山宗见到他时已经通报过了,何濡先给履霜吃了颗定心丸,道“你们分析的都很有道理,却忽视了一个基本问题於菟到底会不会说汉话”
冬至一向对自己在情报方面的眼光很有自信,但何濡是什么人,在静苑的地位仅次于徐佑,而在某些时候智计犹有过之,他的意见往往就是左右徐佑最后决断的最大的筹码,所以立刻在心里将所有的细节又过了一遍,试图找出被她忽略、却被何濡发现的某个破绽,口中说道“我问过刁黑,自从荆州军府开始,她就从来没说过汉话,一个人或许可以忍耐一时,却绝不可能忍耐数年之久。尤其她身在楚国,而不是北地,周边所有人都说汉话,如果她会汉话,总会受到影响,总会有不留神的时候”
这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尽可能将手中掌握的讯息完整的告诉他,以便他更好的做出分析判断,不至于有所疏漏。
“你说的情形只是针对普通人而言,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能超出常理和普通人的范畴,做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何濡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屋顶,神色复杂难明,半响后幽幽的道“我在北魏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女娘,装聋作哑七年,卖身为奴,卑躬屈膝,受尽旁人的侮辱和嘲讽,低贱的不能再低贱,最后却当着数十名甲胄长刀的部曲,将一位大人物刺死于三寸金钿之下。”
“啊”
履霜捂住了口,骇然道“天下竟有这么厉害的女子吗”
秋分却听的悠然神往,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腿间,道“肆意任侠,恩仇必报,这位阿姊很有古侠客的风姿呢。”
冬至关注点跟她们不同,疑道“其翼郎君,这女子是谁我在船阁时从来没有听过此事”
“她没有名字,报了仇之后自尽而死。元氏上下为了遮丑,坑杀了所有在场的部曲和奴仆,将这件事彻底遮掩了下去,你不知道,再正常不过”
何濡不想多说,将话题转回到於菟身上,道“西凉姚氏,虽是羌人,但这百年来跟江东走的极近,和汉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东女羌的普通人家,不会说汉话,我半信半疑,但被选入宫中,作了公主的侍婢,还不会说汉话,这绝无可能。既然口中能言,却故作不知,其心必异。心有异,其言是不是可信,你们心里难道没有计较吗”
冬至眼睛一亮,旋即羞惭不已,道“正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姚氏慕我汉风已久,宫中内外皆说汉话,於菟若是不会汉话,如何能成为公主的侍婢”
徐佑问道“姚氏都说汉话的吗那北魏元氏呢,是不是也说汉话”
“北魏的事要比西凉麻烦百倍西凉与北魏为世仇,所以远交近攻,拉拢柔然和楚国互为犄角之势,从姚氏皇族到底层的羌民,都对汉人有依仗之心,推行汉化不是难事。而北魏立国百年,家大业大,魏主元瑜登基以来,虽有心向汉人学习,但族中许多权贵崇尚胡人的祖制,跟他不是一条心,遇到的阻力颇大,甚至在朝堂上出现过皇帝说汉话,大臣说北语的可笑场面,因此朝中会说汉话的人不算多,民间就更少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元瑜此人,我随师尊见过两次,乃天纵英主,雄才伟略,早晚能够压下族内反对的声音,将北魏治理的日趋强大,到了那时,安氏的大楚会面临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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