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何濡冷冷道“早晚一日,他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碧天如水夜云轻,十二楼中月自明。今夜倒是难得的好景致”
徐佑不知为何难以入睡,吩咐秋分拿了厚帐围住亭子三面,中间放置龟背仙鹤暖炉驱去寒意,披着厚厚的大氅,半卧在软塌上,远眺漫天星河璀璨,心思飘渺,
“小郎,牛郎和织女在哪里”
秋分跪坐在徐佑身旁,上身依偎在他的肩头,白日经常梳着的丫髻散了下来,青丝如瀑,豆蔻初开,淡淡的少女体香萦绕鼻端,挥之不去。
徐佑心头浮上一丝温馨,如秋分的年纪,在他那个时代,还正是承欢膝下,受宠任性的时候,可在这里却早早的伺候主人的日常起居,乖巧懂事,贴心又忠诚。
记得从哪里看过一句话,让孩子过早的懂事,是一种残忍他重生于此,无力改变什么,但至少可以让这种残忍稍微带上一点温暖的色调。
“冬天很少能看到牛郎织女的”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秋分托着腮,眸光倒映着天上的星辰,道“我听履霜阿姊念了郎君的这首秋诗,虽然不是很懂,却觉得极美极美,牛郎和织女倾心相爱,却只能一年一会,真是可怜”
“可怜吗”徐佑笑道“牛郎区区凡人,不仅得到了天上的仙子,且能永生不死,虽然不能日夜厮守,朝夕相处,却可千万年的相会,比起世间大多为了生计辛苦忙碌的夫妻,其实已经幸运太多了。”
秋分失神了片刻,转过头望着徐佑,低声道“小郎是不是又想起了袁家的女郎”在她小小的见识里,袁青杞自也是天上的仙子,小郎不仅得不到她,连见一面都不行,比起牛郎和织女,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袁青杞,袁青杞”
徐佑叹道“好像所有人都为我没有娶袁青杞感到可惜,对外人我不好说的太直白,对你则无妨。袁青杞怎么说呢,就如同天上明月,可远观不可亵玩,而小郎我呢,只是地上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对天上明月只有欣赏,没有野心。你会因为得不到月亮而郁郁寡欢吗不会,所以说心里话,我对袁青杞毫无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至于将来有没有,不好说,但照眼下的情形,估计可能性并不大”
秋分少女懵懂,不知情愫,听徐佑说的一本正经,就全当了真,小手拍拍含苞待放的胸口,松口气道“原来小郎不喜欢她,那就好了。袁女郎就算真的是天上明月,也照不到地上每一处角落,总不会人人都喜欢她的。”
“咦,这话说的在理,谁教你的”
秋分脸一红,道“听冬至说的,她说说袁女郎还比不上宋神妃和詹文君两位女郎的一根头发”
徐佑噗嗤笑了出来,道“那是冬至没有亲眼见过袁青杞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和詹宋二人熟识,自然会帮她们说话。”
“小郎,你可别责怪冬至,她当我好姊妹才说这样的话,我不能背后对不住她”
徐佑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放心了,这是我们的悄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嗯”
秋分用力的点点头,乖巧的往下伏了伏身子,好让徐佑揉的方便。过了一会,抬起头,充满希翼的问道“小郎,咱们真的有钱了吗履霜阿姊跟我说,像小郎这样几日就赚了几百万钱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履霜学识是好的,但说到经商,却未必比你强多少。不说那些纵横南北,海陆通吃的巨商大贾,就是那些单单从南洋运珍宝器物到金陵贩卖的行商,一趟下来就是上千万钱的收入,咱们这点小打小闹,算得了什么”
徐佑眯着眼,享受着这个时空里最纯净无暇的夜色,道“现在只能说不缺钱,还不能说有钱。三百万钱,连冬至那里的需求都满足不了,又怎么用金子造一辆牛车送给你呢”
秋分垂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道“小郎原来还记得”
“跟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过”徐佑柔声道“徐氏覆灭之后,只有你我相依为命,你跟履霜冬至她们不同,她们顶多是我的朋友和下属,而你却是我的家人和亲人”
秋分双目微红,泫然泣道“小郎”
徐佑握住了她的手,拢在长长的袖子里,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血脉的流动,命运从重生的那一刻已经将两人紧紧相连,声音变得低沉又坚毅,道“前路艰险,生死不知,我尽力在虎狼中周旋腾挪,只为带着你杀出一条血路,有朝一日,重新回到义兴,让所有死在那一夜的族人们瞑目九泉”
“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杀人越货,生为厉鬼,死入地狱,无怨无悔”
两行清泪,顺颊而下,秋分扑在徐佑怀中,却又不敢痛哭出声,死死的捂着嘴,哽咽道“不管人间还是地狱,我会永远陪在小郎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第二天一早,张墨再次登门,邀徐佑到六清楼喝茶,徐佑带着左彣去了,在二楼靠窗的雅座,看到了准备参与结社的另外六个人。
“杜盛,东阳郡人,他的兄长杜安,微之在钱塘湖雅集上曾见过的。”
杜盛年不过二十,意气风发,英俊不凡,毫不遮掩对徐佑的崇拜和仰慕,执礼甚恭,道“家兄要我向微之郎君问好,他因与友人早有约定,雅集结束后匆匆离去,未能到静苑拜会郎君,引为憾事。”
徐佑笑道“好说令兄太客气了”
“这位是王戎,东海郡人,善属文,文辞辩捷。这是巫时行,晋陵郡人,雅善诗,跌宕自豪。这是鲍虎,性敦敏,博涉古籍,教融书学。这三人都曾参加雅集,微之已经相熟,我就不多说了。”
王戎是琅琊王氏的分支,当年五胡乱华,王氏被屠戮殆尽,仅有远支迁徙到东海郡安顿下来,百年休养生息,渐渐恢复了元气,只是身份地位不能和过去相提并论,仅仅是楚国的普通士族而已。
至于巫时行和鲍虎,都跟张墨一样,或家道中落,或寒门出身,比起王戎和杜盛尚且不如。徐佑和这三人在雅集时交流过,算是老朋友,点点头笑着打过招呼。
“这位是周雍,吴郡人,工隶书,善老、易,长于佛理,尤其精通音律,琴、瑟、筝、鼓、钹、锣、缶、竽、笙、箛等古今各种乐器。”
张墨显然对周雍最为赏识,指着他不尽溢美之词,徐佑了解张墨的癖好,夸人喜欢往死里夸,这一点跟何濡相似。但也有些许不同,因为何濡骂人时也喜欢往死里骂
周雍面相敦厚,不像后世那些玩音乐的一股风流气,听张墨夸赞既不傲然自得,也不急着谦逊,脸上挂着淡若清风的笑意,秉节持重,练达老成。
徐佑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道“周郎君,幸会”
周雍却不言语,上下打量徐佑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他。徐佑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四声切韵
一瞬间,徐佑脑海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也是在这一刹那,他才终于明白张墨等人究竟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机会,可以一举奠定他在文坛士林地位的机会,比起钱塘湖雅集上的声名鹊起,这样的机会才是可遇不可求,一生可能只能遇到一次
电光火石间,徐佑打定了注意,结社之事势在必行,盟主之位也势在必得,想要达成这两个目的,首先得折服眼前这个惊才绝艳的周雍四声切韵的作者。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他目露讶然,道“原来周兄已经发现了韵字四声的奥秘”
一语如惊雷,周雍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望向张墨,言外之意,是不是你提前告诉了徐佑张墨摇摇头,道“我只跟微之提过你们六人的名字,其他的一概没说,本想今日给他个惊喜,没想到却是他给了我们惊喜”
周雍自然信得过张墨,五色龙鸾从不虚言,但他这本韵书自写成之后,只给同座的诸人看过,徐佑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真的对此有研究,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自骚人以来,而此秘未睹。徐郎君可否赐教,所谓四声,为哪四声”
“平、上、去、入”
徐佑记得南朝时沈约论及四声的一段话,最为贴切,顿时生了盗心,朗声念道“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周雍赫然变色,腾地站起,口中不住的重复道“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 他猛的趋前三步,一把抓住徐佑的手臂,脸上满是震惊、喜悦和不可遏制的颤抖,道“微之,真吾师也”
徐佑手臂被他抓的生疼,唇角却保持着笑意,道“我对韵字四声也仅仅通了皮毛,何敢为师何况发现了四声的奥秘只是孩童学会了走路,具体如何实施,如何完善,如何推广,如何成为普天下约定俗成的规矩,还需要众位一起努力”
“正是”
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发声的最后一人站了起来,道“微之郎君能一言点出韵字四声的根本,想来对此道浸淫日久,实乃我辈求之不得的同道中人。今后当勠力同心,让天下人知道古音的缺失,了解四声的本源,为诗赋文章重新立下百世新规”
这口气何等狂妄,但也何等的豪气
徐佑侧身,拱手,笑道“还未请教”
张墨犹豫了下,略带歉然的道“这位是沈孟微之,你听解释”
徐佑的笑容渐渐收敛,转过头盯着张墨,眼神从温和变得无比凌厉,一字字道“吴兴沈氏的人”
我一直认为,永明声律运动的意义远远大于目前学界对它的认知,这种革命性、颠覆性的伟大发现,用多少赞美之词都不为过。另,祝所有喜爱文字,热爱读书,钟爱梦想的朋友们,国庆快乐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碧眼鲜卑
不顾张墨和周雍的苦苦挽留,徐佑决然拂袖而去
他的心中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震怒,张墨不是蠢人,明知徐氏和沈氏结下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还要把仇人子弟介绍给他认识,想必其中另有情由。只是这情由不能现在听,礼记规定的很清楚,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也就是说杀父之仇不能共存于世,必须想方设法找到仇人杀掉;兄弟之仇,必须随身携带兵器,免得遇到仇人还得回家去取;朋友之仇不能共处一国。徐佑哪怕和沈孟多呆一会,传扬出去也是懦夫和违背了孝道的大罪,为世人所不齿,所以连张墨解释的话都不听,一刻不停,当即转身下楼。
这样做还有另外的好处,可以让他们知道,徐佑并不是非得参加结社不可,以他刚刚小试牛刀所显露出的对四声切韵的深厚造诣,完全可以另起炉灶,拉拢别人来开创百年革新的局面。
如此,可让除张墨之外的其他人充满危机感,从而对徐佑担任社事盟主之位少点阻力和非议
徐佑久经尘世,并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相反,他对人心的揣摩远在大多数人之上,所以张墨固然真心捧他做盟主,可周雍、杜盛、巫时行等无不是本郡知名的才子,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让徐佑这个外人做盟主,未必全都心服口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三人以上,就会有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徐佑处理这种事得心应手,并不会觉得为难。梦想要有,利益也要有,单靠梦想或者单靠利益结合的团体都不可能长久,只有两者齐备,梦想以图将来,利益稳固当下,才能万众齐心,携手前行。
回到静苑,徐佑交代李木,若是张墨再次登门,拒了他的拜帖,但言语要客气恭谨,不得无礼。李木迷迷糊糊的想不明白,明明这两日郞主和张郎君谈笑风生,很是投契,怎么今个出去喝茶,回来就变了一个人
果然,没过多久,张墨尾随而来,被李木婉拒于门外,他苦笑道“劳烦贵属回禀微之,我行事有差,致使大家生了嫌隙,实在悔恨不已。今日不提了,且先消消气,我明日再来负荆请罪”
李木将原话转告徐佑,徐佑正在履霜的陪伴下研磨习字,书法一道不进则退,他自晋陵来到钱塘,为了生存和立足忙的脚不沾地,多日没有摸过笔了。
“张不疑说明日再来”
“是张郎君说的清楚,明日一早,再来负荆请罪。”
徐佑搁了笔,对写的字不是很满意,随手揉成一团,履霜笑盈盈的又铺好纸,道“小郎见不见他”
“不见”
张墨接连三天上门,徐佑皆避而不见,无奈留下一封手书,表达歉意之情,怅然而去。履霜小心劝道“小郎若是真的烦他,不见就不见了。可要是日后还准备维系彼此的情面,连拒了三次,恐张郎君记恨在心。”她抿嘴笑道,“刘备请孔明,不过三顾茅庐,小郎就算胜孔明百倍,可我怕张郎君没有刘皇叔的心胸。”
徐佑看也不看,将手书扔给了履霜保存,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五色龙鸾想做留名千古的大事,些许委屈都受不了,那是我看错了他。若是所料不差,过不了几日,他还会上门,等那时再见不迟”
“小郎对他这么有信心”
徐佑放下笔,微微笑道“我不是对他有信心,而是对三都赋有信心,这几日顾允在吴县四处奔走,估摸着也该有些回应了。”之后闭门不见任何外客,专心习字,过了难得的一段悠闲时光。
而在这段时间,三都赋的影响开始逐渐显现,世族门阀、道观佛寺、官员士子争着传抄,将他的声望推高到了无可比拟的地步。
跟十字诗不同,诗歌朗朗上口,通俗易懂,流行极快,所以徐佑从孤山下来,已成钱塘县家喻户晓的名人。但三都赋不同,作为俳赋里最为浩大的京都赋,一来字数多,二来用典多,三来生僻的学问多,既不好理解,更不好流传。因此三都赋先是随着张紫华、顾允等人传到了吴县,经过有意无意的推动,几位世人敬仰的大儒们纷纷点评作序,竞相夸赞,慢慢的引起了整个文坛的关注。然后上行下效,人人争睹,从众效应外加质量过硬,终于掀起了一股浩浩荡荡的声潮,顺江而下,借悠悠之口,波及扬州十二郡。
“小郎,其翼郎君派人送信回来,这几日买纸的人骤然多了许多,坊里日夜赶工,连他都亲自上阵抄纸了,还是忙不过来,要你无论如何,得从人市买些奴仆回来。否则的话,洒金坊就得闭门歇业,不敢再接待上门买纸的客人了,传出去商誉尽失,长远不利”
徐佑虽然几近完美的融入这个时代,但心理上还有点洁癖,对人市买人这种行为避之不及,只是刘彖从中作梗,左右招不到良人来做工,无奈之下,说不得要按照何濡的要求去人市走一趟。
人市其实不能称为人市,官方从不承认这个说法。人市的形成,最早源自于为了处置战争俘虏而设立的军市,后来成为社会各阶层买卖奴隶的场所,私下里也称为人市。六朝时奴隶来源一般有三个途径,一是战争俘虏,多是北魏和蛮族;二是罪犯及其家眷、奴仆、部曲等;三是失地农民和流民。这些奴隶充斥在营户、杂户、乐户等贱籍里,经过朝廷赏赐和士族转赠,逐渐的流入人市成为供人挑选买卖的货物。
“好吧”
面对现实,徐佑只好妥协,道“风虎,你和冬至、履霜到人市走一遭,先买二十人回来。十五个少年男子,不要过弱冠之年,五个刚及笄的小女娘,尽量不要战俘,犯官家的奴仆或女眷最好,其他的也可酌情选择,你们自己看着办。”
左彣他们领命去了,仅仅两个时辰,带了二十三个人回来。一问才知道,由于买的多,属于大主顾,奴隶商人额外奉送了三个人。徐佑听了哭笑不得,人不如牛马,莫过于此了。
二十三人中有十五个男子,大都在十三岁至十八岁之间,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留下的后遗症,但精神尚好,不至于委顿不起,大病怏怏。八个女娘里有六人大概在十四五岁,正是最好的年华,眉目透着清秀,眸光灵巧多变,比那些男子似乎生活的要好一些。
不过徐佑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两人身上,这两人一个是二十四五岁的妇人,皮肤异常的白皙,鼻子挺拔高直,一双眼珠竟然是蓝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黄,单看右脸,姿容甚美,可左脸被烧伤了大半,疤痕外露,蜿蜒如同鬼魅,让人望之生畏。
她的右手,竟然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徐佑眉头一皱,道“嗯这是怎么回事”
一群奴隶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新主人的脾气和品行,也不知道要被分配从事什么工作,一个个战战兢兢,头不敢抬,听到徐佑略带点怒气的质问,有一个女娘可能过于紧张,双脚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徐佑于心不忍,道“先把他们安顿下来,男子由李木负责,女娘由冬至负责还有,秋分,给他们做点吃的,不要太油腻,清淡一些,免得肠胃受罪”
“诺”
秋分、李木和冬至马上去安排,徐佑看了眼左彣和履霜,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进了房间,左彣还没来得及说话,履霜扑通跪了下来,双手交叠,螓首贴着地面,道“请小郎责罚”
徐佑转身侧坐蒲团上,道“你犯了什么错,要我责罚”
“婢子不该擅作主张,带了那一老一小回府”
“临出门时,我吩咐的话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其中包括妇人和孩子吗”
“没有”
“甚好”徐佑叹了口气,道“总算相识一场,我也不亏待你,取五十万钱,回吴县去吧”
“小郎开恩”
履霜顿时急了,秀美的额头重重叩下,血迹迸射四溅。左彣没想到徐佑发这么大脾气,赶忙跪了下来,恳声道“郎君,此事我也有错,愿和履霜一同受罚,只求别赶她离开”
“你的性子我知道,做事从来只听命令,不讲私情,若不是履霜坚持,定不会带这妇人和孩子回来。”
徐佑极少动怒,此刻却不得不大发雷霆,斥道“我们自来了钱塘,面对的是何等凶险的局面自保唯恐不能,哪里还有余力去庇护来自北朝的战俘她右脸的伤,分明是自残来遮掩真正的身份,身份不明,如何敢擅自买回府中这也罢了,偏偏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你发善心也好,一时糊涂也罢,怎么不想想,那小女孩刚刚髫年,跟着我们,危险有多大说不定明日就被暗箭射死在你的眼前,你想帮她脱离苦海,其实一转头又亲手把她送上了死路”
“小郎,我知错了,知错了”
履霜泣不成声,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救人救己
闻讯而来的冬至和秋分一起跪下,求徐佑饶恕履霜这一次。徐佑见履霜着实知错了,洁白如玉的额头渗着鲜血,看上去很是凄楚,念及这段时日以来的情分,微微叹了口气,示意秋分扶她起来,语气变得平缓,道“寻常的事,如衣物膳食器具开销花用,我可以容你们自作主张。但一府之中,以人最重,牵扯到人事,我如何说,就如何去做,不要添枝加叶,更不要阳奉阴违。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们个人,而是为了静苑里所有人的性命和前程负责,懂了吗”
众人齐齐应是,徐佑使了个眼色,冬至心领神会,拉住履霜低声道“阿姊,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免得结痂留下疤痕。”
履霜俏脸含泪,小心翼翼的望向徐佑。徐佑点点头道“去吧”
“谢过小郎”
等她俩离开,秋分也跟着而离去,左彣垂首道“郎君,都怪我”
徐佑脸色凝重,道“与你无关,我只是借题发挥,试一试她。”
“啊”左彣一脸震惊,好一会才道“郎君还是信不过她”
徐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似笑非笑的道“风虎,我记得当初在吴县城外,你献上、中、下三策,可是要将履霜杀了沉河的。怎么,这会倒是心软了吗”
听徐佑打趣,左彣苦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时跟履霜只是陌路人,可现在大家同甘苦共患难,亲如一家,真要再杀了沉河,我我怕下不了手啊”
“我说笑而已,不必当真”
徐佑沉吟了片刻,道“你去看看履霜,她敬你如兄,你的话她还是听的,多开导开导,不要让她自怨自艾,落下心病。”
左彣刚要离开,徐佑又道“额头的伤如果处理好了,让冬至过来一下”
“诺”
冬至进了屋,徐佑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负手望着院子里的景色,他的背影孤单又冷峻,跟往日的温和大不相同。
“小郎”
冬至直接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双手交叠胸腹间,心中有些不安。徐佑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不管再难再凶险的局面,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谈笑中带着她们这些奴婢和部曲度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可以说徐佑的不动如山,是她们在这个乱世最大的依靠和信心的来源。可今日履霜擅自买了三个人,竟气得他动了真怒,莫非那妇人和孩子的来历有什么问题么
“起来吧”徐佑没有转身,低沉的嗓音在幽闭的房间内听起来有些阴森,道;“你们今日是如何到了人市,又如何遇到奴隶商人,又怎么多买了三人回来,不管细碎繁琐,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冬至站起身,倒了杯茶,端到徐佑身后,轻声道“小郎,先喝杯茶吧”
徐佑回过头,眼神终于多了分暖意,接过杯子,感受着热水流过喉咙和胸腔的生命力,走到胡床边坐了下来,笑道“来,坐下说吧”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