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手中的长矛激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转瞬即至,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只听砰的数声,巨汉从空中落下,长矛又回到了手中,然后几个起跃,落入江水中消失不见。
“杀人了,杀人了”
码头拥挤的人潮慌乱的往周边散开,露出中间圆形的空地,徐佑躺在地上,胸腹间印出拳头大的血迹,然后慢慢的扩散,直到弥漫了全身。
秋分跪在一旁,放声痛哭,左彣则是一脸悲愤,抱起徐佑的尸体,飞速奔向城中。
水夷目睹了全过程,回到亭中,低声禀道“脱身之计成了,也不知徐郎君从哪里找来的血,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女郎,你说他这个法子真的能行吗”
“他杀了飞夭之后,暗令左彣晓谕众部曲,不得将此事外传。回到晋陵,左彣就将整个百人队安置在营中一隅,全员不得外出。要不是邓滔,连我们几乎都要瞒在鼓里。今日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一出戏,等消息传到沈氏的耳中,到他们再派人核实清楚,人家的船恐怕早就到了钱塘。你说他的法子行得通,还是行不通”
到了下午申三刻时,天气变的阴沉起来,一辆牛车从晋陵驶出,沿着蜿蜒的陆路前行了十余里,赶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到了江边一处偏僻的所在。一艘轻舟停泊在岸边,徐佑几人从牛车上下来,刚一上船,水希从舱室中走了出来,微笑道“郎君,等候你们多时了”
徐佑想起袁青杞说的礼物,并不惊讶水希如何找到这里,要是袁氏在晋陵地头还找不到一个人,那才是真正的笑话,道“三娘太客气了,什么礼物要劳烦你的大驾”
水希轻轻拍了拍手,一个素装女子从后面走了出来,俏生生的站在那,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映着暮色中的夕阳,真是说不出的清雅秀丽。
徐佑一时呆在船头,再也说不话来
第一卷完
寒门贵子 第一章 枫桥夜泊人无眠
袁府一入夜,就会在连接各处宅院的走廊、河道以及林荫路边点起造型精美的灯笼,远远看去,如同满天星辰散落在了此间,点缀着层层叠叠的飞檐画栋,充满了清净归于自然的悠闲自得。
通往袁府南隅别院的小道上,走过来一个白衣少年,手中提着一盏用桂竹和麻篱做成的风灯,风灯的一面写着府主的姓氏“袁”,一面写着官位“左军将军”。在他的周边,一排排全都是十数米高的黑松,一人环抱,亭亭如盖,四季常青,姿态古雅,是袁府中唯一一处种植了黑松的地方。
其实松树,跟道教的图腾崇拜有关,汉代的玉策记和昌宇经里说“千岁松树,四边披越,上杪不长,望而视之,有如偃盖。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寿万岁。”无独有偶,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也记载了侯道华于松树云顶,凌空飞升。由此可知,通过松树连接人仙两界,印证了道教关于追求长生的玄妙理论。
这里,自然是袁青杞的住处
少年停下脚步,抬手轻叩院门。过了一会,一个婢女前来应门,看到少年,低声道“栖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少年低垂着头,望着手中的灯笼在脚前的尺寸地打出的光亮,道“女郎安寝了吗”
“天刚入夜,这会尚未安寝”
“那劳烦通禀一声,说我有要紧的事求见女郎”
“只是这么晚了”
“无妨,可先问一问水希,她若说不成,我就等明日再来。”
婢女点了点头,又关上了院门。袁府中谁都知道栖墨是袁青杞在外游玩时带回来的人,又在袁阶身边伺候多年,身份自然有些不同。要是换了别的奴仆,别说能在入夜后来到女眷的住所,就是随意走动,一旦被冯桐抓到,至少都得掉一层皮。
这次没过多久,还是刚才那个婢女,开了门引着栖墨走到正中那间房舍的台阶前,道“请熄了灯,在这里稍等片刻,阿姊会来同你说话。”
她口中的阿姊指的是水希,说完就转身离开,留下栖墨一人,孤独的矗立在空旷的院落里。秋末冬初的夜风,就像是最爱的人失望离去时的一瞥余光,虽然不那么的凌厉,可让人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悲凉。
栖墨将风灯提起到紧抿的唇边,伸出比起许多女子都要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下方的环扣掀开风罩,望着跳闪的微弱火苗,轻轻的吹了一下。
灯光明灭,攸忽陷入了黑暗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无声而启,明亮的光线顺着门隙泄出,虽然仅仅照出了几步远,可也给待在黑夜里的人一点点的暖意。水希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望着栖墨,轻轻一叹“你不该来”
栖墨柔和低沉的嗓音响起,不带一丝人世间的烟火气,道“我不能不来”
水希知道劝不了他,不再说话,侧过身子,站到了门口的一侧。栖墨弯腰放下已经灭了的风灯,然后一步步踏上台阶,来到水希身边的位置,掸了掸衣冠,头不曾抬起,依然低垂在胸,缓缓屈膝跪下,双手交叠额间,伏地不起
“你不该来”
袁青杞说了跟水希一样的话,栖墨却不能像刚才一样回话,道“我知道来了会让女郎为难,可这次是我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次机会,如果错失了,我此生活着,也跟冢中枯骨没有什么区别。一具枯骨,又如何能跟随女郎求道、治道、证道。如若是这般,我宁可立刻死于道尊法剑之下,化为鬼魅,不复为人”
水希悄悄的看了栖墨一眼,脸上微有焦急之色,却也不敢在这个当口随意说话
“可还记得道诫十律”
“记得”
“背于我听”
栖墨头垂的更低,几乎把手背压的发白,道“竞行忠孝,守中和,喜怒悉去,不为式过,诫知止足,与不谢、夺夺”
“嗯”
栖墨把牙一咬,道“夺不恨”
袁青杞轻声道“与不谢,夺不恨你的过往固然可悲,但从你愿意入我道门的那天起,就不该再记挂尘世间的恩仇。与不谢,恩也是真,夺不恨,怨也是真。那人虽然夺去了你在尘世的所有,但却也留下你的真性,如果单单为了恨,你要求我答应的事,却会毁了你的真性,再也无法学知清静,真思志道”
栖墨的身子先是微微一颤,然后抖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不能自已,汗如雨下。一点点澄净的汗珠从如玉的脸颊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巨鼓重锤,一下下的击打在灵魂的最深处。
时间逐渐流失,栖墨颤抖的身子慢慢恢复了平静,他缓慢却又坚定的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屋内,又重重的磕下。
砰
一丝鲜红的血迹从额头与地面的接触点渗了出来,给这个黑夜平添了几分悲情的色彩。
“望女郎成全”
房内传来一声轻叹,道“后日衡阳王就会抵达晋陵,其余的事我来安排,至于能不能让你如愿”
“只要能够接触衡阳王,栖墨会有法子抓住这次机会”
袁青杞的声音听来有几分疲惫,也有几分淡然,道“去吧,我会除去你的命籍,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我道门中人,今后也不许对外人提起我道门之事”
“大祭酒”
水希颜色一变,低声斥道“莫要胡言女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还不速速离去”她事先已经清空了周边的侍婢,又吩咐了心腹人等在四周的隐蔽处把守,不虞会有人听到。并且之所以不让栖墨进屋,只是跪在门前,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防堵悠悠之口做的有备无患。
杞墨不再言语,等了片刻,不听袁青杞说话,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又重重的磕了三次头,再起身时,如妇人一般秀美的脸庞流下来两行清泪,然后决然转身离去,消失在院外的夜色里。
水希走了进来,关上门,望着屏风后的床榻,低声道“女郎,栖墨这样做,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衡阳王这次来晋陵必然会再向郎主提亲,如果栖墨能能遂了心愿,至少会让我们应对起来容易一些”
“我何尝不知与不谢,夺不恨,他既想报恩,又想报仇,此心已无清净,不如去了命籍,还他自由自在况且那人何等的身份,他想利用衡阳王达到目的,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连累道门,去了他的命籍,也好未雨绸缪”
水希不敢再说什么,正要过去伺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句呢喃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水希停下脚步,脑中却浮现出了徐佑的身影,以及那句“不看三娘的面子,也要看你的面子,我跟她计较什么”的调侃。
这个人,眼睛很温和,可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些让人忍不住扯他耳朵的坏
不知道已经被认定为坏人的徐佑正在船舱上生闷气,距离离开晋陵已经两日夜了,可他却没有跟履霜说一句话。不过履霜也不是好惹的,笑盈盈的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浑不在意徐佑的态度,还帮着船家父女准备膳食,又曲意交好,很快跟秋分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连左彣这个大老祖也忍不住暗示徐佑不要太冷落了人家,把徐佑气的直骂他俩都是叛徒。
这一晚半夜时分,徐佑从睡梦中醒来,听到耳边传来沉闷深远的钟鸣,披衣走出舱外,明月高悬,倒映着绿波荡漾的江水,让人顿时浑然忘忧。
钟鸣一下接着一下,徐佑也没了睡意,坐在船头,双手撑在身后,遥望着岸边的景致,双脚垂在舷外慢悠悠的晃动,真是说不出的惬意逍遥。
白天的时候问过船家,说要在吴县外停泊休息,估计这里应该离吴县不远。虽然不知道听到的钟声,是不是来自妙利普明塔院,也就是后世著名的寒山寺,但也应该是吴县的寺院无疑。
此情此景,不仅徐佑,但凡是个后世来的穿越者,都会忍不住念出这首千古绝唱,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好诗,好句,好景”
徐佑没有回头也知道是履霜跟了出来,终究男人气度,淡淡的道“你也睡不着”
履霜走到徐佑身边,看他悠扬惬意的姿态,低声道“我也可以这样坐下来吗”
徐佑耸耸肩,往旁边挪了挪,道“坐吧,你既然离开了袁府,已经是自由身,想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
履霜小心的撩起裙裾,学着徐佑坐在船头,不过毕竟是女子,双手没有放到身后,而是平放在腿侧。
“郎君忘记了水希可是把我的奴籍一同交给了你”
徐佑从怀里拿出那份奴籍凭证,随手撕的粉碎,手一扬,随风洒到了河中,道“现在呢”
履霜沉默良久,痴痴的盯着江水中漂浮的纸屑,看着它们被水浸湿,然后被流逝的江水囊裹到了深处,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自由了,
可她自由了吗
钟鸣还在持续,履霜的眸子中泛起了泪滴,哽咽道“郎君要是真的如此厌恶履霜,我可以立刻跳到江水中,以死明志”
寒门贵子 第二章 清乐难清平
“你这话说的没道理,大家萍水相逢,加之这一次,也才见过两三面而已。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必要找我来明什么志。”
徐佑看也不看她一眼,望着水中的明月,感受着冷冷的风顺着鼻息沁入肺腑之间,似乎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冰冻了一样。
履霜止住了哭泣,低垂着头默然半响,然后盈盈站起,俏脸在月色下露出让人心颤的美态,想起了这短短的一生的许多事,一时心灰意冷,神色转为平静,道“既是如此,那夜有愧对郎君之处,只望来生再报”说完纵身一跃,跳入了冰冷彻骨的江水中。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舱室中一阵嘈杂,左彣第一个冲了出来,看到水中快要没过头顶的履霜,大吃一惊,立刻就要下去救人,被徐佑一手拉住。
“郎君”
“由她去”
徐佑摇了摇头,目光仿佛凝固了一般,冷厉无情的样子让人从心底感觉到害怕,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左彣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命,束手退到了一侧。秋分这时穿好衣服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小脸吓的发白,刚要开口求徐佑救人,左彣对她使了使眼色,拉着她低声说了几句话。秋分茫然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小郎到底要做什么,但既然他要如此,自然有他要如此的道理。
只是,只是履霜她
船家父女也走了出来,船主姓丁,家中排行老幺,故取名季,快四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取了个名叫苦儿。父女两个常年在江面上跑船,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所以并不慌乱,也不上前干涉。
这是处世之道,也是保命之道,无可苛责
时间一秒秒流逝,履霜在江水中挣扎了几下,终于力气耗尽,身子沉了下去。徐佑皱起了眉头,又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异常,道“风虎,救她上来”
“诺”
左彣正要入水,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抢先一步,扑通一下钻进了水中,像是一条游鱼灵活之极,飞快的游向履霜。
“苦儿,小心些”丁季大声叮嘱,不过也不怎么担心,在这江上,比苦儿水性好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履霜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冰冷又恐怖的梦,梦里回到了那一夜的荒郊野外,几棵枯树孤零零的立在路旁,不知哪里飞来的老鸦卧在几乎要断裂的枝梢上,一双吃人吃红了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一场血腥的屠杀。
哭泣声,喊叫声,求饶声,狞笑声,辱骂声,阿父倒在血泊中挣扎着伸向天空的手,阿母躺在满是泥泞的地上,浑身的衣裙被撕成粉碎,几个肮脏丑陋的男人争先恐后的爬了上去
“啊”
履霜猛的睁开了眼睛,一股恶心涌上了喉咙,扭过头哇的吐了出来,胸口的闷气稍稍减弱了几分。
“行了,这口水吐出来,应该没有大碍了。只要小心照看着,晚上不要受了风寒,等到明天就能完全恢复正常。”
丁季是专业人士,既然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秋分还是放心不下,又望向丁苦儿,小丫头才十二岁,又黑又瘦,但眼睛透着伶俐,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不受凉,就没事”
秋分松了口气,上前扶着履霜慢慢躺下,给她盖了盖被子。丁季毕竟是男人,久留不便,和丁苦一起离开。
秋分低声安慰道“没事了,你先歇着,我去烧点热水,一会就来给你擦洗身子,免得着凉。”
履霜死里逃生,望着秋分真诚又充满了关心的脸庞,心中的感激溢于言表,道“我,我不知说些什么好”
“什么也别说,也别胡思乱想,安心睡上一觉。丁老伯说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的,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秋分下意识的看了看舱外,她不知道履霜和小郎发生了什么,竟然闹到差点死人的地步。可她也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问,也不该问,终究小郎有他的打算,一切听他的吩咐就是了。
履霜察觉到秋分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郎君呢,是不是在外面”
“嗯,从把你救起,小郎就一直待在舱外。履霜阿姊,你别见怪,小郎他不会真的要呜”
履霜的手指按在了秋分的唇瓣上,白如雪的指尖映衬着桃花似的红唇,有一种让人痴迷的画面感。
“我知道,不会有事的。阿妹,能不能帮我请郎君进来”
秋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掉头出了舱室。
门口挂着的布帘从外面打开,徐佑走到履霜跟前,从上往下俯视着她的容颜,突然笑道“没想你倒是一个狠人,说跳就跳,一点都不拿自个的命当回事”
履霜柔声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郎君是心地良善之人,绝不会坐视我命丧于此。”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所以你吃定我了”
“不敢郎君误会履霜的意思了”
履霜强撑着要起身,徐佑摆摆手,道“躺着吧,我既然没忍住救了你上来,就愿赌服输,这一路许你跟着去钱塘。”
履霜大喜,不顾徐佑的阻拦,起身跪下,道“谢过郎君”
“一哭二闹三上吊,几千年了,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法子”徐佑无奈的道“先别高兴,到了钱塘,你就要另寻去处。不过钱财方面不用担心,毕竟相识一场,我会送你十万钱,足够你找到安身之地以前的吃穿用度了。
履霜静默了片刻,抬起头道“郎君,是不是因为那夜的事,你才会如此厌恶我”
“那倒不是”徐佑还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道“我连袁三娘身边的那个水夷都不追究了,何苦来为难你一个听命行事的人其实对你也算不上厌恶,但凡不怎么熟悉的人,我一向都敬而远之”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徐佑不是厌恶履霜,而是对她有疑心,毕竟谁也不想身边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此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袁青杞到底为什么要把履霜送给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补偿他那晚受到的精神伤害
徐佑绝不敢小瞧袁青杞的心计,所以也就更加不能留履霜在身边
履霜是聪明人,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也不用到钱塘,明日进了吴县,郎君让我下船即可”
徐佑淡然道“如此也好,只是我身上仅有十万余钱,最多只能先给你三万,等到了钱塘,我再派人送来余数。”
“不用了,我随身带有体己钱,虽然不多,但也应该能在城中住上一段时日。并且吴县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总会找到容身之地。”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徐佑拱了拱手,转身刚要离开,却听履霜在身后道“反正只剩半夜时光,郎君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徐佑顿了一顿,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一边坐下,道“想聊什么”
“郎君想聊什么”
徐佑想了想,突然道“你姓什么”
履霜愣了下,道“我我没有姓”
“人总有来处,有来处就会有姓氏,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怎么会没有姓呢”
履霜没明白什么叫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却也听到了徐佑的意思,眼中掠过一道黯然,道“幼逢离乱,父母皆死于流民之手,我其时还不到三岁,被遗弃于荒野道旁,要不是齐阿母经过救起,早已经死于狼豸之口。脑海里仅仅还有一点模糊不清的记忆,至于姓甚名谁,却都忘记了。”
“你也是可怜人”徐佑叹了口气,道“后来呢,怎么去了袁府”
“我被齐阿母带到吴县的清乐楼,承蒙悉心照顾,并教以诗文歌赋书画琴曲,十三岁尚未梳拢时时被著作郎看中,以二十万钱将我带至袁府做了歌妓”
清乐楼,顾名思义,也就是青楼。不过青楼这个称呼在最初可不是妓家的代称,古乐府诗中比比皆是,描绘居住在高楼中的美貌女子,而齐武帝建兴光楼,涂抹青漆,谓之“青楼”,那可是帝王之居。不过在魏晋时,蓄养家妓之风开始盛行,王公贵族,豪富之家,大都耗费巨资筑高楼,养妓以娱声色,这些家妓的形象又与古乐府诗中的女子形象有所重叠,所以逐渐开始将青楼作为声色犬马的风流处所。要说真正将青楼跟倡女结合起来,是南朝刘邈的一首诗“倡女不胜愁,结束下青楼”,清代大才子袁枚说此诗是青楼“殆称妓居之始”。
不过,履霜竟然从小在吴县长大,倒让徐佑没有想到,怪不得刚才她说对吴县并不陌生,原来如此
“著作郎”徐佑竟想不起袁府中谁是这个官衔,道“哪一个著作郎”
履霜脸色苍白,鼓起好大勇气,才能说出这个人的名字,道“是袁二郎,他年初刚迁任著作郎,也难怪郎君不知。”
徐佑恍然大悟,原来说的是袁青杞的二兄袁峥,字平高,记得前年他还是中书博士,才一年就升做了六品的著作郎,速度可真够快的。
著作郎是史官,自曹魏以来,史官选人都十分的严格,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担任这个官职,既清且要,前途无量
“既然跟了袁平高,以袁氏的门第,不惮再有饥寒之苦,又能诗文相和,红袖添香。你一生孤苦,如此也算终身有了寄托为何又”
徐佑没有说完,履霜接道“为何又来害你郎君是想问这个吗“
寒门贵子 第三章 五色龙鸾张不疑
“我在清乐楼中虽然备受齐阿母疼爱,但我也知道,身为女子,衣绫罗锦缎,居华屋丽舍,只为凝情待价,思尚衣巾,是人世间最最下贱的事。能有机会从那里离开,我的心里很是感激二郎。”
“只是到了袁府,我才知道,袁家二郎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可私下里却昏乱妄为,性情暴虐,且,且在房中有怪癖,如同禽兽”
履霜娇躯轻颤,双唇发白,几不能再说一句话。徐佑心生怜惜,柔声道“我明白,不用说了。你是因此才想离开袁府的吗”
从古到今,有怪癖的人数不胜数,比如春秋时卫宣公、鲁惠公,西汉时的刘骜、刘欣、刘建,东汉的刘宏,前秦厉王苻生,其他诸如魏晋南北朝的刘子业、高洋,再到五代南平国的第三帝高保勖,南汉的刘龑,后梁朱温,元太宗窝阔台等等等等,无不是这一行里的顶尖人物,不仅男女通杀,聚众联欢,有的连至亲也不放过,从亲姐妹到堂姐妹,从兄嫂到弟妇,从儿媳到岳母,从小姨到舅妈,从臣下妻到民间女,但凡看的上眼的,一个都不放过,更有甚者,把牛狗羊等动物都拉到了这一出丧绝人伦的惨剧里。比起后世许多宅男喜爱的有教育意义的电影,剧情上要更加的离奇和不可思议。
绝对的权利使人绝对的腐败,当yuang不被限制,人性的丑陋和残忍就会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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