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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接下来并无多少闲话,早有僧人对徐佑一个外人受奉大毗婆沙的封号感到不满,立刻起身问难,道:“敢问郎君,先旧格义,有是非么?”
徐佑反问道:“法师以为呢?”
“格义出自先达,洞入幽微,能究深隐,我等后辈只需分析逍遥,岂能妄议是非?”
徐佑摇头道:“法师此言差矣!”
那和尚微微一笑,眸子里隐约可以看到得意,道:“请郎君指点!”
徐佑怎么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当今之世,但凡能够流传的典籍,大都是佛门历代祖师呕心沥血翻译编著而成,再加上无数惊才绝艳之辈的阐述义理,归纳总结,方有了各宗各派,佛法昌隆。所以他上来就问徐佑,这些典籍是不是真理,然后自己站在了拥护派,徐佑要辩,自然只能站在反对派。可要反驳,驳的不是他,而是佛门历代祖师,那不是把禅堂里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这个坑挖的漫不经心,却杀人无形。为什么道门和佛门百年论衡,从来没有赢过,原因就在于此。佛门不论老弱病残,都必修因明学,嘴皮上的工夫那是远胜道门,差距就像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和庞各庄大学之间,根本毫无可比性。
徐佑缓缓的道:“弘赞教理,宜令允惬,法鼓竞鸣,何先何后?法师困在井底,看不到江河之阔,佛法精义,更远比江河更加广袤。《阿含》盛行于汉,其时谁知《般若》?莫非解《般若经》之后来者,不如《阿含经》之所谓的先达?因般若而分六家七宗,莫非你觉得以竺宗主之能,尚不及解般若之先达吗?”
你想让我得罪僧众,我就让你得罪僧主。竺道融能够一统沙门,自然在佛经上造诣极深,必定也有发前人所未发之宏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就是辩论的诡术。
其实辩论这种事,真理到底在谁哪一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运用诡术将对方驳斥的哑口无言。哪怕你有理,可你无话可说,在吃瓜群众眼里,便是输了!
“你!”和尚怒目而视,却讷讷不能言,他总不能说竺道融不如先达,只好拂袖坐下,气鼓鼓的闷头生气。
又有一僧合掌发声:“请教郎君,可译过经吗?若没有,谈何弘扬教理,不分先后?若有,可否见告如何译经,才能不失我佛真意,又能通俗易懂,方便传法万民?”
徐佑望过去,原来是心无宗宗主支迦罗,这可是大佬中的大佬,不好应付,当即打起精神,笑道:“我从未译经,但熟读三藏典籍,从中得出点小小见解,简单归纳为六个字:‘五失本、三不易’!”
“愿闻其详!”
徐佑剧烈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了看竺道融。这老家伙闭目安坐,也不知听是没听,明知他身受重伤,还要搞这劳什子的车轮战,生怕活几个月太久是不是?
要不要再吐点血?
虽说他现在神功大成,吐点血无伤大雅,可也挨不住整天的吐。吐得身子虚了,家里还有个詹文君,初尝闺房滋味,正是痴缠的时候,那大长腿修长有力,别搞得夫纲不振,可就太不给男人争气,何况这年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六味地黄丸卖的……
徐佑突然发现不知何故,自入了本无寺,思绪总会无缘无故的发散到四六不靠的地步。正在这时,听到佛堂里响起玉磬声,如雅乐,如空鸣,如禅音,如梵唱,涤尽邪魔,直入心扉。
传说本无寺里有一座神乎其神的佛磬,是魏时安泰年间,一代高僧法相西去天竺求经,从鹿野苑带回来的佛家重宝,高两尺有余,宽三尺,金铁合铸而成,重三百多斤,价值连城。每响到九下之后,就会和人的心率同频,然后就能让普通人感受到与佛法同在的肃穆和宁静。(注:玄奘并不是第一个西行取经的僧人,第一个应该是东晋时的法显。这个奇怪的磬,在今南京毗卢寺,至于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丸子没去过23333)
徐佑以道心玄微大法来伪装受伤,可以说毫无破绽,却也在这神妙佛磬的共鸣中让那紫府突然跳动了两下,差点真气外泄,露出了马脚。
这是竺道融的试探?还是偶然?
竺无尘担心的眼光看过来,或许整座禅堂的僧众,只有他是真正为徐佑好。可是以他的身份,这个场合并不能做些什么,安玉秀则不一样,掀开帷幕一角,低声和侍女说了句话,就看到一个侍女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部曲抬着一方锦榻放到徐佑身旁,扶着他斜斜靠坐在榻上,再用绣着金银丝线的厚枕撑住腰身,腿上还搭了条荷花刺绣的缎子,顿时舒服了许多。
支迦罗静静侯着,并没有催促,风度远胜刚才那个僧人,等徐佑收拾停当,这才问道:“请徐郎君不吝指教!”
徐佑容色疲惫,双目半开半合,猛一看去,和竺道融却有几分神似,道:“译梵为汉,有五失本:一者,梵语尽倒,而使从汉,此一失本;二者,梵经尚质,汉人好文,传可众心,非文不合,此二失本;三者,梵经委悉,至于叹咏,叮咛反复,或三或四,不嫌其烦,而今裁斥,此三失本;四者,梵有义说,正似乱辞,寻检向语,文无以异,或千五百,刈而不存,此四失本;五者,事已全成,将更傍及,反腾前辞,已乃后说,而悉除此,此五失本。然而《般若经》三达之心覆面所演,圣必因时,时俗有易,而删雅古以适今时,此一不易;愚智天隔,圣人叵阶,乃欲以千岁之上微言,传使合百王之下末俗,此二不易;阿难出经,去佛未久,尊者大迦叶令五百六通迭察迭书,今离千年而以近意量裁,彼阿罗汉乃兢兢若此,此生死人平平若此,岂将不知法者勇乎,此三不易!窃以为,当今凡译经者,当以‘五失本、三不易’为慎!”
简单来说,翻译经书,要允许在修辞语法上适应中土的文风和习惯,要略去佛经里常常出现的重复语句和乱七八糟的夹注,另外还要争取翻译出来的典籍可以适应不同年代、不同国籍和不同民众的要求和习俗,在此基础上,最重要的是又不失佛法的本意和原旨,然后可以凭此绵延后世,传播千年。
要不怎么说辩诘这种事怎么绕晕对手怎么来,如果仅仅为了讲学传播,徐佑可以用三个字把意思表达出来,那就是:信、达、雅!
这是翻译的三要素,古今如一!
心无宗的宗主支迦罗,是楚国沙门享有盛名的译经大师之一。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徐佑这番话要是说给竺无尘听,那要是能折服对方就真的见了鬼,可说给支迦罗听,意义和效果完全不同。他本来就是译经的大家,翻译过程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难题,越品越觉得徐佑的“五失本三不易”法妙绝巅峰,把如何译、如何传的真义解说的清清楚楚,不仅理论高深,而且马上可以投入实践,这才是好手段!
殊不知徐佑直接从印手菩萨释道安处偷来的学术成果,像这种不世出的牛人,脑袋构成和别人都可能不一样,拿来装逼再合适不过。
支迦罗心悦诚服,道:“闻徐郎君为竺上座六字之师,今日又以六字点醒小僧,也算是小僧的六字之师。竺宗主欲加尊号,心无宗再无异议!”
出师告捷,众僧再不敢小觑徐佑,彼此间互相对视,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开始继续问难。徐佑见招拆招,一一应对。接连三日,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舌战群僧,毫无惧色,名声再次轰动金陵。
第一日傍晚,庾法护大笑走出本无寺,早有闻声而来的老百姓围成了团,纷纷问道:“庾郎君,里面辩的如何?可有好听的么?”
庾氏虽是四大顶级门阀之一,可庾法护善谑,平易近人,旁人也都和他没大没小,就像后世那些喜剧明星,大家调侃埋汰,总拿他们开刀,只因为知道不会生气。庾法护笑嘻嘻的抚摸着肚皮,道:“好听的没有,好吃的倒是有许多。”
众人懵逼,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离去。谁想第二日,又是这厮,刚到中午就从寺里出来,直接解开宽袍,露出白皙的胸肌,侧身躺在路边,以手托腮,闭目晒着太阳,惬意之极。
又有人好奇问道:“庾郎君,你这是干什么?”
“今日吃得太饱,我得晒晒书!”
“吃书?”这下众人再不依了,有人捉手,有人捉脚,摇晃不停,道:“郎君,你不说个明白,我们就把你扔下河去!”
护城河在旁,真扔下去可爬不上来,庾法护忙服软,拍着肚皮,道:“听徐微之辩法,如同天下珍馐入我腹中。奈何仅仅一日复半日,腹中已满,再无余地。这可不是你们肚子里盛着的秽物,而是从徐微之那偷来的满腹经纶,若不好好晒一晒,发霉虫咬了怎么办?”
众人一哄而散,可庾法护晒书的段子仍旧传开,更是为徐佑如日在天的名声平添了无数的佐料。
第三日夜,大幕垂下,六家七宗达成共识,尊徐佑为大毗婆沙。徐佑精疲力尽,口干舌燥,见竺道融提出了一个很不合理的要求:
我要见一见昙谶!





寒门贵子 第三十二章 夫为道者,如牛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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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堂内寂静的可怕。
竺道融没有问徐佑怎么知道昙谶藏在本无寺,此事虽然机密,可楚国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有一人嘴巴不闭紧,就会有传出去的可能性。
“你和昙谶大师还有交情?”
徐佑露出惭愧的表情,道:“我府内养有胡婢,贪其异国风情,颇为宠爱。所以想找昙谶大师打听些事情,看能否找到她们的家人,以慰思乡之苦!”
竺道融的眼色如同看着自家顽劣的孩童,笑道:“七郎岂是贪恋美色之人,这个借口可骗不过人!”
徐佑咬了咬牙,道:“也不瞒宗主,我听人说昙谶以佛法入医理,可让死人复生,故而斗胆想请他把把脉……”
“你受那刺客音律蕴含的霸道真气所伤,断绝了生脉,昙谶大师不通武艺,恐怕也没有良策。”竺道融叹了口气,道:“也罢,见一面也好!”
说完叫来竺无漏,让他陪着徐佑去后面万佛阁找昙谶。徐佑和他并肩而行,竺无漏跛了一足一手,可行走时却身子平稳如常人,瞎了的那只眼睛也没了当初的狰狞可怖,肌肤不知怎的恢复了往昔的温润如玉,可那纵横交错的刀痕仍旧提醒着曾经经历过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瞧着他的容颜,仿佛将极乐和极苦融合于咫尺间,又仿佛天堂和地狱在此处交汇,既让人敬肃佛光普照的恩典,又让人生畏人间鬼蜮的苦难。
“我自幼修行的心法名为无漏功,神化万变,超乎其类,以四禅八定之秘诀,入灭尽定,跳脱三界,分舍、念、智、乐、一心五种境界。据宗主说,若能迈进一心境,可悟大道!”见徐佑侧目打量,竺无漏微微笑着和盘托出,并不忌讳,也不藏私,显得无比的坦荡和安然,道:“我的法号也是由此功法而来,只不过资质浅薄,修行十数载,毫无寸进,连舍境也无法窥破。直到钱塘乱起,我肢体残缺,容貌尽毁,整日游车各地,受尽羞辱折磨,日夜所思,无非早日解脱而已。却不料郎君造雷霆砲,破钱塘,灭白贼,我也得以重见天日,大悲大喜之下,方悟得何为舍!”
有个大粗腿抱着就是牛气,竺道融传下的无漏功竟能让坠落深渊的竺无漏枯木逢春,重新焕发了蓬勃生机。不过,竺无漏属于破而后立,本质还是无漏功叠层精进,量变引起了质变,跟徐佑的情况不同,徐佑那是别无他路,只能偷天换日,于生死间逆天改命,所面临的危险和难度要成倍于竺无漏。
“何为舍呢?我执迷于好看的皮囊,沉醉于沙门的权势,虽不常自喜,却常自傲,终究舍不得、忘不得、了不得、去不得,因而贪嗔痴怨而生淫心,落入魔道误了高惠高兰全家性命。佛有无尽相,此相最为丑陋,故而当舍去。幸得都明玉断我修行,毁我皮相,折我傲骨,了我世俗心,于出钱塘城门时一步迈入舍境,伤势痊愈,真气复得,原来无漏功必须经这一遭,才能破而后立。缘法缘法,徐郎君,你说这何等神妙?”
你为神佛,可他人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既然提起高惠全家,徐佑问道:“法师可对高氏一门有悔意吗?”
竺无漏摇摇头,道:“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我普度人时,自以为慈悲,那是幻;我练功入魔,自以为邪恶,那也是幻。既然是幻象,今已勘破,又哪里来的悔意?”
徐佑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佛门讲究众生平等,无善无恶,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这是大慈悲,可这种大慈悲对那些被屠戮的众生可平等么?竺无漏害了高惠满门,现在却因为悟通佛理求得了心灵上的平静,可对高惠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不幸!
“郎君可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无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佑笑道:“法师今日谈兴甚浓……”
竺无漏亦笑道:“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视。今日出离淤泥,直心念道,自想和大毗婆沙讨论点心得!”
徐佑心想,你喊我大毗婆沙,总感觉在骂人,嘴里却恭维道:“法师历尽劫难,一朝悟道,比我这名不副实的大毗婆沙境界深厚无数倍,日后若接替竺宗主为沙门领袖,我第一个表示赞成!”他停下脚步,望着面前紧闭的院门,道:“当然,得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
竺无漏目视徐佑,独眸波光流转,好一会才道:“请!昙谶大师就在里面!”
打开院门,呈现在徐佑面前的是一座造型古朴的阁楼,牌匾上写着万佛阁三字,楼高五层,金碧辉煌,蔚为壮观。入了殿门,纵览上下,大殿的钳状套式梁木结构镶接缜密,浑然一体,两人合抱的殿柱镂刻着狮,麒麟,花卉等图案,绚丽多彩。东侧是旋转型的楼梯,蜿蜒而上,可以看到墙壁上钻了无数佛洞,每一洞都摆放着一尊的鎏金铜佛像,造型各异,栩栩如生。
上到五楼,一切都静悄悄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重兵把守的圈禁。五楼是一间宽阔的禅堂,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正伏案译经,竺无漏低声道:“我在外面等候!”随手关上了房门,退了下去。
徐佑于书案前束手默立,不知过了多久,老僧放下笔,等纸张墨迹干透,仔细收了起来,这才抬头望向徐佑,笑问道:“我那弟子可安好吗?”
徐佑悚然,何濡的身份除了身边寥寥数人,根本无人知晓,甚至连竺道融也以为他是为了求生才要见一见昙谶。那昙谶又是怎么知道他和何濡的关系呢?正惊疑间,听昙谶道:“我在这院子里住了将近十年,除了竺宗主和两三个僧人,从未见过外人。整个江东,若还有谁记挂着派人来此地看望,必定是我那弟子无疑。也只有他,才有让竺宗主通融的手段和智慧……”
“小子徐佑,和其翼是生死之交……对了,他现在改回了何姓,取濡为名,字其翼!”徐佑恭敬的道:“这九年来,何濡时常惦记大师,只是身不由己,不方便来金陵侍奉。我此次来,他私下嘱托,一定要来探视大师,替他这个不肖弟子请罪问安!”
昙谶叹了口气,道:“诸行无常,一切皆苦。他受世俗所累,始终不能放下,何谈不肖?倒是我既不能传法使他明心,也不能授业使他忘念,若说不肖,乃师父不肖!”
徐佑吓了一跳,道:“大师何出此言?其翼绝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北朝三十年,如无大师庇护,那个婴儿早就死了,又怎么会有现在的何濡?”
昙谶虽须发如雪,骨瘦如柴,可脸上却并无多少老态,眼中依稀可见薄薄的光华,他招了招手,示意徐佑近前,扣住他的左手脉门,眉心微微皱起,道:“你受了伤?”
“是!”
“奇怪!”昙谶上来只用一指,又换了三指,喃喃道:“奇怪!”
徐佑屏住呼吸,道:“大师,还有救吗?连竺宗主都说我生脉已断……”
“若说体内伤势,固然已无痊愈之理。但观你面相,绝非早夭之人,而且你这生脉里似暗藏回春意,可又遍寻不见……”
徐佑暗呼厉害,苦笑道:“承大师吉言,药石无可医,说不定日后还有别的转机。生死有命,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倒也不太介怀。”
昙谶对徐佑的豁达颇为赞赏,道:“竺宗主贵为僧主,又是大宗师,却执迷于帝王家,未必有你这般勘破世情。有此悟性,足可为大毗婆沙!”
徐佑赫然道:“大师也知此事?”
“这两日有送膳的小沙弥和我偶尔谈起,我猜不是别人,应该就是你!”昙谶面色祥和,如金姿宝相,让人肃穆,道:“竺道融收徒的眼光不太好,本无宗后继无人,可选你为大毗婆沙,却选对了,江东沙门,或因你才可延续!”
徐佑搞不懂这仿佛预言式的说辞有几分可信,但也不好反驳,道:“不敢当大师此赞!我看竺无漏精研众典,博采真俗,不辱佛子之名,今悟无漏功而得道,日后接竺宗主的衣钵未尝不可……”
昙谶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徐佑看他已有疲态,想来终日枯坐译经,又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精力不济,当即直奔主题,道:“大师,我恐京城不日将有巨变,请你做好准备,一旦乱起,我会派人来请大师一道离京!”
昙谶缓缓闭目,道:“于身无所取,于修无所著,于法无所住。过去已灭,未来未至。现在空寂。无作业者,无受报者,此世不移动,彼世不改变。此中何法?名为梵行!”
徐佑等了片刻,轻声唤道:“大师,大师……”
昙谶再无回应,竟是瞬间入定。徐佑知道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心中怅然,躬身行了一礼,默默退去。




寒门贵子 第三十三章 东宫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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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无漏进了禅房,跪地叩拜,没有做声。等了一会,竺道融坐在须弥座上,双目似开似闭,道:“徐佑为大毗婆沙,你心中可有不满?”
“弟子虽无不满,却有些不解。徐佑并不亲近佛门,此人的路,我看在佛道之外……”
“儒家?”
“也非儒!”竺无漏冷静的道:“徐佑欲整合儒门,不过是借势而已。宗主明鉴,我绝非妒贤嫉能,然而徐佑为大毗婆沙,怕不是沙门之福!”
竺道融不置可否,过了一会,道:“明天敕任大典之后,你和无尘及其余数十位师兄弟随法雅、法汰两位师叔离开金陵,到荆州寺庙暂且安身。”
竺无漏大惊,以竺道融之能,尚要安排后路,莫非京师局势已不可控,道:“宗主!”
竺道融柔声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不必多虑。只是近日心神不宁,似有所觉,可又迷雾重重,难以尽显尽知。为长远计,也为沙门计,你们出去避避也好!”
“是!”竺无漏伏地哀泣,道:“弟子等无用,不能为宗主分忧!”
“起来吧!很多事涉及宫中隐秘,原也不是尔等可以参与其中,谈何有用无用?”竺道融的声音里似有疲态,以他的修为,哪怕年事已高,也断不至于如此,估摸着还是因为国事劳心,道:“你明日远行,这些事该知晓一二。主上本来打算明日大典之后当着百官废黜太子东宫之位,择机再另立太子。可昨夜太子和衡阳王双双进宫,**露背,负荆跪行,奉表痛陈己过,言辞之恳切,引得主上潸然泪下,动了舐犊之情,竟抚其背道‘无父何怙,无母何恃?’,遂不再提废太子之事。”
竺无漏听的目瞪口呆,道:“主上,主上他……”
废立太子,何等大事,竟能如此儿戏?安子道当年被四位辅臣废少帝后迎入金陵继承大统,不出三年,就通过缜密布局杀四辅臣而亲政,劝学、兴农、招贤,民有所系,吏无苟得,号称极盛。十五年间两次北伐,收豫州,复洛阳,武功赫赫,虽第三次北伐遭遇挫败,豫州四郡得而复失,更被魏国大军逼近瓜步,威胁长江,导致江北六州邑里萧条,但无人敢小觑这位中兴之主。
然而在太子一事上,安子道始终摇摆不决,竺无漏颇有无力之感,道:“主上这几年已不复北伐时之决断,对太子骄纵太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其实安子道并非朝令夕改,而是在另立太子的人选上和竺道融等人发生了冲突,故而犹豫。安子道属意建平王安休诞,尚书令庾朓推荐自家女婿、南阳王安休铄,而竺道融则最喜欢广陵王安休鸿,三人各执一词,始终达不成统一意见,所以太子入宫请罪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安子道念及多年父子之情,又顾虑接替人选不好平衡,到底还是原谅了他。
竺道融的不安,正来源于此。
他和太子势成水火,太子若登基,江东佛门将迎来千年不遇之大劫,还需细细思量下一步如何过招,才能把太子推下储君的宝座。至于安排竺无漏等出类拔萃的弟子们迁往荆州,那是留个后手,以防万一。
竺道融的敕任大典,并没有因为安子道不再废黜太子而取消,相反为了安抚这位黑衣宰相,安子道令在京的王爷、公主、驸马、百官、儒道佛三教的名人以及各国驻金陵使节全部荟聚本无寺,然后赐天下僧主的僧衣、度牒和仪仗,并由内库拨款于本无寺外摆万佛宴,任人取用,备极荣宠。
除此之外,皇帝另设僧司,不隶属于任何中央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僧司的主官为僧主,也就是竺道融,其下有两名副职为僧都,并吏员若干,分布各州、郡、县,统属明确,结构清晰,想想江东将近百万的僧人,这是何等庞大的力量?
大典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安子道全程参与,精神饱满,说话举止铿锵有力,比那些年轻的贵族们还要正常,哪里有一丝的病态?
徐佑因为大毗婆沙的身份也得以参与这难得一见的沙门盛筵,和王公大臣们并列坐在高台上,与安子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会滑落晕死。不过现在的世家子弟大多醉生梦死,耽于享乐,身子骨连弱不禁风都算不上,加上喜欢敷粉,看上去跟徐佑差不都虚弱的样子,倒不是太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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