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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寒门贵子 第十五章 破衣难抵万金脯
徐佑松开了手,往旁边退开两步。摔出来的那人扶着廊柱勉强站立,低声咳了两下,唇角流出一丝血迹,道“冲撞郎君了,失礼莫怪”
“无妨”
徐佑回了句,这才看清他的脸,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目黝黑,有风霜之色,低垂的眼睑遮掩了双眸,但被人殴打辱骂,神态却很平静。
他转过身去,对着门口的有痣之人淡淡的道“足下的鹿脯我从没见过,自然谈不上偷。”
兴许是被他不卑不亢的姿态刺激到,有痣之人怒极而笑,挽了挽宽袖的袖口,握着拳头,就准备过来继续动手。这时其他房舍的人也都出来看热闹,有人看不过眼,道“他既然否认,说明此事有蹊跷,还是说理为先。真的说不明白,再到县衙具状不迟,何必动手动脚”
“这话道理明白,就算他是偷贼,也要证据确切之后才能定论,如此草草听你一面之言,未免不能服众。”
这两人刚说了一半,就被人拉住噤了口,窃声道“你们是外郡来的吧”
“正是,足下如何得知”
“想来也是,这位可是钱塘有名的游侠儿,唤做窦弃,平日不得罪他,还要被欺压三分,更别说今天有人胆敢偷他的鹿脯你们外郡的人,出门求财求个平安,还是不要贸然蹚这样的浑水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心中不服,但知道这人也是好心,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转头退到人群当中,不再言语。
窦弃见只凭名声就能让外人闭嘴,越发的自得,道“既然诸位认得我窦弃,我就跟你们分说分说此事,免得有些人以为我仗着本县的身份故意欺压外来的人。”
他伸手一指,道“这个狗辈,长的獐头鼠目,早就心怀不轨,数次暗中觊觎我藏在床榻下的匣子。果不其然,今日一早,我有事外出,只有他一人待在舍里,等我办事回来,榻下的匣子大开,里面的鹿脯不翼而飞。诸位说说看,我找他要还,有没有错”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大部分都觉得窦弃的怀疑有理有据,并非空口白话,不出意外,十之八九就是这个人偷了鹿脯。一时望过来的目光多是鄙夷、厌恶和嘲弄,还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一向手段狠辣的窦弃如何泡弄此人。
徐佑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个时代的游侠儿,整体来说,分为三类,一是轻侠放浪的少年。比如三国志里说曹操少年时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并且他和袁绍还曾一同为游侠,四处惹事,有次看人新婚之喜,竟然夜间持刀将新娘子劫持。他们二人都出身名门,如此劣行,是典型的公子哥的做派,属于不良青年的范畴。第二种是为非作歹为、危害一方的流氓下作之徒。比如晋书戴若思传“少好游侠,不拘操行,遇陆机赴洛,船装甚盛,遂与其徒掠之。”连陆机都敢抢劫,可见胆大妄为到什么地步。同样的还有魏书毕众敬传“少好弓马射猎,交结轻果,常于疆境盗掠为业。”此类游侠儿开始结徒为党,聚众劫掠,成为地方一害,深受百姓痛恨可又无可奈何;第三种则已经脱离了不良青年和地方一害,成为游侠侠魁之类的人物,比如晋书里提到的京师大侠李阳,连假借后宫权势、泼悍之极的王衍的老婆郭氏都很是忌惮。魏孝明帝时的大侠李元忠,朝廷从清河郡抽调五百人戍守西境,后来返回时途中遇阻,李元忠只派一家奴做向导,一路上群盗退避,莫敢招惹,安全回到了家中。像这样的势力和威望,小者于乡间,大者于州郡,已经隐约可以跟权贵们相提并论。
窦弃应该属于第二种里不太成器的,劫掠世家的胆子估计没有,可欺辱乡邻,鱼肉百姓的本事却也不小,对普通人而言,他这样的败类其实危害更大。
面对众人几欲剜肉刮骨的目光,站在徐佑身边的这个人依然是那幅不急不缓的样子,双手束在袖中,眼睑低垂,道“我生性不爱食肉,别说没见过什么鹿脯,就是偷来又有何用”
“呸身上一文钱没有的穷狗还想吃肉”窦弃恶狠狠的吐出一口浓痰,道“我看你不是不吃,而是吃不起,所以才打阿爷鹿脯的主意”
要说骂人的脏话,现在的人跟后世不能比,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词,尤其以“狗”及其衍生品最为流行,出现的频率极高。
“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没有一文钱”
窦弃愣了下神,一时没听清楚,瞪着眼睛道“谁在说话”
徐佑往前走了一步, 窦弃打量一下徐佑,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同是南来北往的羁旅中人。”
一听也是外郡的,窦弃防范之心立去,不屑道“站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
“任侠放荡,不修行业,一无安身之术,二无立身之本,要是你都能在此侃侃其谈,我想,我也该有说话的权利。”
窦弃鼻头一跳,那颗黑痣似乎要从肉里面飞出来一样,盯着徐佑狞笑道“若是存心找死,先找人写好家书,免得做了异乡鬼,还连累你家中妻儿挂念”
徐佑笑道“好大的口气,至宾楼是你开的不成”
窦弃神色一变,眼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道“哼,至宾楼那又怎样,你还能整日不出门不成”
“那是以后的事了,咱们不妨先说说眼前。你既然说自己不是欺压良善的人,又肯细说原由请众人公断,那请问一句,你是如何知道他身上没有一文钱的”
窦弃鼻子朝天的一嗤,道“我就是知道”
徐佑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走到中间,抱手团团一拜,道“诸位请看,这位郎君的衣着虽然不是上等的锦缎,但也是做工极细的丝绵,而且能住到客舍之内,哪里是囊中羞涩的褴褛之人”
见众人都陷入思考当中,徐佑不给窦弃说话的机会,又道“想要知道他身上有无钱财,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趁他不在时偷翻他的包裹。窦郎君,你说是不是”
窦弃没想到仅仅只言片语,自己反倒变成了偷窃之人,立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拳头握的啪啪作响,凶相毕露,道“狗辈,你们一伙的吧”
徐佑自然不会不顾自身安危强出头,他之所以插话,是因为看到左彣已经从外面回来,正站在身后四五步的距离。并且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另有蹊跷,要是袖手旁观的话,这个被诬赖偷了鹿脯的人,说不定会下场极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是伪善,而是人生在世,该守住的,也该有的一点仁心
眼看窦弃就要出手,自徐佑搭腔之后一直没有做声的那人突然拉住他的手后退了两步,抬起头,一直藏在眼睑后的双眸露了出来。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明净如墨石的瞳孔中闪烁着深邃不见的幽光,却又偏偏夹杂着大漠黄沙的沧桑和恒远,一层层,一团团,包含着无尽的神秘和读之不尽的故事,让人忍不住想陷入进去,探究其万一。
他对徐佑感激一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去了身上的襟袍,往地上一扔,坦然道“这是前日刚作的衣服,价值五百钱,足够抵价你的鹿脯了,拿去吧”
窦弃眼睛看都不看地上的衣服,冷冷道“知道我的鹿脯哪来的吗那可是扬州治杜祭酒于天云山偶遇通体雪白的神鹿,取其左项肉做成此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吃下即可成仙。我不知用了多少心思,才求来这一块,你这件破衣服,赔得起吗”




寒门贵子 第十六章 倾家荡产只为信
天师道将天下分成二十四治,所谓“治”,是有序、安定、恩泽、教化的意思,下应二十四节气,上合二十八星宿,每治设一祭酒,也称都功,为本治区主掌教务的最高领袖。窦弃口中的扬州治杜祭酒,应该就是天师道在扬州的第一负责人,身份地位乃至权势,都不可等闲视之。
“杜祭酒”
“神鹿”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再望向窦弃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之色。自南北纷乱以来,天师道以符箓祈禳社拔,消灾却病,治疾除瘟,度亡济死,在最下层的民众里享有巨大的声望,三江两河,道民遍地。而扬州治作为二十四治中的上三治之一,祭酒杜静之道法通神,十七年前三吴大疫,书符箓投入水中,饮者皆痊愈,乞符水者不远千里而来,活人无数,对很多人来说,无疑是神仙之流。一般的道民若能亲耳聆听道法,已经足以光宗耀祖,更别提跟其扯上关系,讨来什么神鹿的鹿脯,那是何等的福缘和造化
窦弃平日里最享受的就是别人惧怕的眼光,今天又额外多了一丝求之不得的艳羡,心中的得意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一脚挑起地上的衣服,本待砸到对方的脸上。可入手丝滑柔软,竟是难得的上好的料子,一时有些舍不得。不过转念一想,只要私下里谋划的这件事大功告成,得到的好处以百万计,什么样的衣服穿不起立刻嚣张起来,道“来,说给阿爷听听,杜祭酒的神鹿,你打算怎么个赔法”
要真是杜静之亲手制成的鹿脯,估计把在场所有人卖了都赔不起,不过这等事空口白话,尤其从窦弃这样的游侠儿口中说出来,可信度实在大大的降低。
只是,谁又能真的去找杜静之求证不能求证的事,自然是谁的拳头硬,道理就站在谁的一边
徐佑没有做声,在身边这人的脸上打了个转,他依然水波不惊,让人看不到一丝的情绪外泄,刚才那一道让人惊艳的眸光已经隐藏在懒洋洋垂下的眼睑之中,道“不管是神鹿也好,是家鹿也罢,足下既然知道我身无分文,自也知道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只有这身衣裳而已。若要,你拿去,若是不要,那也只能如此了”
窦弃侧着耳朵,伸手拢在耳边,道“你说什么”然后做恍然大悟状,道“哈,诸位听到没有这是跟我耍起无赖了”
众人哄堂大笑,窦弃就是钱塘最有名的无赖子,在他面前耍无赖,就像关公面前耍大刀,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徐佑眉头轻皱,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对付窦弃这样的人,太实诚是会遭嘲笑的,心思电闪,想到了一个破解当前困境的法子,等众人笑罢,这才笑着道“此话未必是无赖既然你认定他偷了你的鹿脯,想必已经在客舍里和他身上都搜过了,是不是没有找到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鹿脯根本不是他偷的,二是他已经偷偷吃掉了,对不对”
窦弃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斩钉截铁的道“肯定是他吃掉了”
“好,暂且算是他吃了,可你不是说这鹿脯是神鹿的肉做成的吗吃了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白日飞升,大家来看一看,这位郎君嘴角的血迹还在,别说成仙,连刚才被打的伤势都没有恢复杜祭酒当然不会说谎,那说谎的人是谁,我想诸位心中都有明断”
其实被杜静之的名头震慑过后,也有人对窦弃的话持怀疑态度,再听徐佑这样一分析,更加坚定的认为窦弃在信口胡诌。
信口胡诌也不是不行,人生在世,谁不吹两句牛皮窦弃吃的就是这一口饭,搁到平时,没人会跟他较真。可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杜静之是何等样人,拿他的名字招摇撞骗,天容得,地容得,可道民却容不得
“窦弃,你说,到底有没有跟祭酒讨要鹿脯”
“对,说清楚,你丢失的鹿脯究竟是不是从祭酒手中讨来的”
“别以为钱塘没人敢惹你,要是真的胆大包天,污了祭酒的名声,我等召集千人,就是闹到刺史府,也非治你的罪”
一时众口铄金,大有将窦弃“骂杀”的气势。这就是信仰的魔力,不管古今中外,信仰可以让人无所畏惧,可以让人淡漠生死,可以让懦夫变成屠夫,可以让好人变成恶人,要不然刚才还对窦弃噤若寒蝉的人们,怎么会突然爆发这么大的勇气
徐佑一手导致了这一幕,这时却退到人群里笑而不语,静静的望着有些狼狈的窦弃,仿佛眼前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一样。
窦弃腾腾往后退了两步,背部靠上墙壁才略微稳了下心,指着怒气勃发的众人,支吾道“别听他的你们想想,我有几个胆子,要是没有杜祭酒的首肯,我敢说鹿脯的由来吗现在鹿脯丢了,真闹开来,就是杜祭酒也饶不了偷盗的贼人,你们是非不分,包庇于他,同样要被道门的戒律惩处”
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四名青衣侍者簇拥着一个长相平常的朱衣男子走了过来,徐佑早料到至宾楼的主人不会袖手旁观,刚才不管是偷换概念、浑水摸鱼也好,还是煽动众怒、挖坑给窦弃跳也罢,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引来店主人的干预。想来以这家逆旅里里外外透出来的讲究,店主应该在钱塘有些势力,对付窦弃这样的本地游侠儿,自是再好不过。
“是詹郎君,他来了就好,此事定能道个明白”
“哪个詹郎君”有外地人问道。
“詹郎君你也不认识,还住什么至宾楼”
“他是至宾楼的大管事,钱塘詹氏的子弟,这些年至宾楼能佑这样的局面,全靠他经营有方。”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自从詹老侍郎故去之后,詹氏的嫡系子弟没成器的,偌大一个詹氏,最后竟要指望一个婢女生的庶子”
朱衣男子走到近前,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可噪杂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窦弃犹豫了下,刚要开口,却被朱衣男子挥手打断,他面带笑意,道“两位的纠纷我已经清楚了,不必劳烦重复。这样吧,由我再问一次,然后给你们做个了断,如何”
窦弃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对,可被朱衣男子的目光一扫,心头一窒,悻悻然的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表示异议。
“窦郎君昨日辰时入住的鄙店,店历记录时没有言明随身携带有贵重之物,且同意和他人共宿,可对”
窦弃急道“我带的鹿脯是宝物,怎么能跟你们说要是记到店历上,岂不是人人皆知,夜夜闹贼詹珽,你别想推脱”
所谓店历,也就是登记本,需要详细记录住客的名姓、乡址、从事何业、所为何来等等资料,要妥善保存,留底备案,逐月定期交由官方检查。不过商家开店为的是求财,执行起来难免会有松怠,客人要是真的编造谎话,也不会真的去追究。
詹珽笑容不改,道“窦郎君莫慌,此事已经查的分明,该鄙店负的责任,我可以做主,一定负责到底。”
说完目光转了过来,经过徐佑时微笑着点头示意,似乎知道他刚刚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然后停留在那人身上,笑道“何郎君紧随窦郎君之后,进了鄙店,要了一间上房,但手头略显紧凑,所以也同意和他人共宿。我说的可有一句虚言”
徐佑这时才知此人姓何,何乃江东大姓,早些年也有几支是士族,可后来逐渐没落了,如今遍布江东数十支何姓,大多是寒门庶族。
姓何那人垂头道“詹郎君说的是。”
“好,既然两位都无异议,我接着往下面说。昨夜一夜无事,今天一早,窦郎君外出,回来后发现鹿脯不见,以为是同舍的何郎君盗走,而何郎君并不认罪,是不是”
不等窦弃和姓何之人点头,围观的人群已经等不及了,道“是,詹郎君说的一字不差”
“詹郎君,窦弃说他的鹿脯是杜祭酒给的,你觉得可信吗”
徐佑饶有兴致的望着詹珽,想看他如何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除他之外,其余众人更是屏住呼吸,等着詹珽的答案,包括窦弃本人,也显得有些紧张,死死的盯着詹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詹珽微微一笑,道“窦郎君的鹿脯确实是杜祭酒取自神鹿左项之肉所制”
“啊真的”
“窦弃竟然真的得了神鹿的鹿脯”
“我们刚刚错怪他,是不是惹恼了天公”
“哎呀,等下去靖室悔罪,有同去的吗”
窦弃没想到詹珽竟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鹿脯的存在,他所谋划的事情,最大的难处就在于此,这会骤然听到他的话,数日来已经耿耿于怀的大难题迎刃而解,欢喜的几乎要叫出声来。
徐佑心中一动,到了这会,他要是再不明白窦弃今日其实是故意闹事,前世里就妄称了狐帅这两个字。
窦弃比何郎君早入店,目标当然不会是这个不小心跟他住到一间客舍的倒霉鬼,如果所料不差,最终要对付的就是这家至宾楼的主人詹氏
徐佑不是神仙,一时还猜不到窦弃的具体计划,可不管什么计划,都应该跟他时不时挂在嘴边的这块神乎其神的鹿脯有关。
詹珽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人,处理此事,首先要否认的就是鹿脯的存在,又为什么会傻傻的往坑里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呢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道“既然鹿脯是真,那这个姓何的到底是不是偷贼呢”
詹珽冲着喊话的方向拱拱手,道“何郎君是不是偷贼,我不敢断言,但正如方才这位徐郎君所言,他要真的吃了鹿脯,恐怕早就成仙得道,不会站在这里受人诘问。”
又有人道“按詹郎君的意思,窦郎君丢了鹿脯是真,何郎君不是偷贼也是真,那鹿脯到底哪里去了”
詹珽首次露出苦笑,道“这可难倒我了鹿脯不翼而飞,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恐怕已经很难找到”
窦弃怒道“此话何意难倒就这样了结了”
詹珽正色道“窦郎君,适才我有言在先,绝不会推脱责任。既然你是鄙店的客人,丢失了财物,又找不到偷贼,一应损失,自然由鄙店承担”
窦弃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问道“你说什么你们承担,你知道这块鹿脯价值几何吗千金难买”
詹珽一字字道“我钱塘詹氏,以信义立足于世,别说千金,就是万金也赔了你,倾家荡产,再所不惜”




寒门贵子 第十七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一言既出,空旷的院落里陷入绝对的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呆呆的望着詹珽。
千金难买
万金也赔
俗话说金有价玉无价,可在经过多年纷乱的楚国,连铜铸的五铢钱都存量稀少,不够完全流通使用,从国库到府库,全都缺钱缺的厉害,更多的时候,充当一般等价物的是布帛粮食。所以可想而知,黄金,作为货币里最高等级的存在,很多人终其一生,未必能见过一次,是有价无市的传说中的东西。
不过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没黄金不要紧,可以等量交换,按照一两黄金约等于八两白银计算,一两白银可以兑换一千五百钱左右,一万两黄金就是一亿两千万钱。
这个数字单独来看十分的吓人,可对顶级的世家门阀而言,其实也不算太多。毕竟据南齐书王琨传里记载,广州刺史到城门口转一圈,收受商人的贿赂就能高达三千万钱。
史书的笔法可能略有夸张,但钱塘詹氏只是普通的士族,出仕最高的品阶也不过是四品的侍郎而已,全靠着家族数代辛苦经营,才在钱塘置下这大片的产业。不过从前年詹氏的老宗主离世,境况已经大不如前,真要是赔了窦弃一亿多钱,也跟倾家荡产差不了多少了。
有好心的不愿他作茧自缚,或者看窦弃不顺眼,有意给詹珽台阶下,道“詹郎君莫急,此事内情复杂,双方各执一词,要实在不好下决断,不如去林屋山找杜祭酒亲自印证”
天师道扬州治的道治在吴县的林屋山上,又称左神幽虚天,分建有左神和幽虚二观,殿宇宏丽,景色幽雅,香火很是旺盛。
詹珽道“多谢这位郎君我也不是大包大揽之辈,更不是钱财多的烫手,只因我刚刚拜会杜祭酒回来,曾亲耳听他提起将鹿脯送了七个信众,其中就有窦郎君”
“啊祭酒来钱塘了”
“没听闻啊”
“或许是微服,咱们不知也是正常、”
窦弃趾高气扬的扫视一圈,道“这下你们没话说了吧詹珽,算你识趣,认了就好,说吧,打算怎么赔我”
詹珽侧身,伸手做邀请状,道“请随我到后面说话,但凡窦郎君有所要求,一定尽量满足”
窦弃哼了一声,掉头先行。詹珽又对何郎君歉然道“此事都是鄙店思虑不周,连累郎君受了委屈,这两日的僦钱就不收了,等下会有人送到舍内。”
说罢跟着窦弃一起去了,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让众人唏嘘不已“真乃信人我之不及”
“人言钱塘詹珽是古之子贡,善做商贾之事,可我看其人却仿若颛孙师,宽冲博接,从容自务,使人心折”
子贡和颛孙师都是孔子的门生,子贡精通经济,生意做的很大,出门的排场远超同门的其他儒生,是个既会赚钱,又会享受的聪明人,孔子很喜欢他。颛孙师却相反,这个人好学深思,是孔门“忠信”之论的代表人物,他好交朋友,相处时既不计较过往的恩怨,也不在意别人的侮辱和攻击,有个很牛的外号,叫“古之善交者”。
徐佑眼睛眯了起来,以他灵敏的嗅觉,已经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不过事不关己,倒也不必过多的劳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对何郎君拱手一礼,和左彣一道转身离开。
何郎君抬起头,望着徐佑离去的方向,刚才让人惊艳的眸光再次一闪而逝,唇角隐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到了院子里,秋分立在房门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道“小郎,你怎么才回来,履霜阿姊醒了,说要见你呢。”
“到酒楼上坐了会,回来的路上又看了一场热闹”徐佑关心的问道“履霜感觉如何”
“好多了,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几步,刚还喝了一碗胡麻羹。”
“嗯,你先去吧,我等下就来。”
打发了秋分,徐佑和左彣去了中间的房舍,对面跪坐,笑道“别是又徒劳无功吧”
左彣苦恼道“钱塘莫非有钱的富户太多,买一所好点的宅院竟这么难上午又看了三处,各方面倒是合适,可不是早定了买主,就是不愿出售,或者开价超过百万,太不可理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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