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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安休明犹豫不决,他自恃武勇,倒不是怕领兵出战,而是不放心把后背交给别人。沈穆之瞧出端倪,退而求其次,道:“萧领军所言甚是,但略微弄险,依我之见,不如择一善战之将,驻扎梁山州,铁锁横江,陈舰以待,等他师老舟疲,再攻而歼之。”
要说两人都是知兵的人,提出的建议极具可行性。袁灿见势不妙,劝说安休明养精蓄锐,不宜分兵远出,若是战事不谐,被荆州各个击破,损兵折将是小,恐挫了中军锐气,连金陵都守不住。
萧玉树斥道:“侍中不通军务,想那江夏王年不过三十,却能做出这样的大事,心胸气魄,绝不可小觑。其麾下檀孝祖、薛玄莫、澹台斗星等皆是名将。现在京城里人心未离,尚可一战,若龟缩不出,怎么能够久持?”
尚书令庾朓道:“你也说檀孝祖等是名将,那更不可分兵!中军虽数十万众,然可为我们效死的不过数万,离京往梁山州,无坚城据守,荆州军又是占着上流地利,谁胜谁负,委实难料。”
双方争执不下,安休明听的烦闷,宣布退朝,容后再议,自去后宫寻鱼道真,说了各人的建议,鱼道真莞尔,道:“萧玉树其心可诛,撺掇主上出城,定是准备让萧勋奇坐镇京城。可主上你不想想,萧勋奇能卖了先帝一次,也能卖主上第二次,他靠不住,萧氏也靠不住。沈穆之倒是忠心,可太蠢了些,梁山州孤悬长江,二水中分,一旦被荆州军围困,那是必死之局。还不如吩咐陈述牢牢的守住石头城,主上立于朱雀门就能督战,既保京城无恙,也能源源不断的往石头派出援兵。此万全之计!”
安休明大喜,抱住鱼道真狠狠的咬了上去,道:“神师!”一番互舔之后,安休明又道:“那扬州军该如何应对?”
鱼道真轻嗤道:“扬州军乌合之众,不值一提!请主上敕令任建务必坚守京口,再命衡阳王率徐州兵南下据广陵,一北一南,将扬州军阻隔在嘉子洲、贵洲和蒜山之间,成蟹钳并举之势,吞而灭之!”
安休明心悦诚服,道:“昔日诸葛亮隆中对,三分天下归刘,今夜有神师建康宫献计,江东半壁归朕,有你辅佐,真乃天命保佑!”





寒门贵子 第二十八章 北府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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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云:丘绝高曰京。
所谓口,就是北固山旁边连着长江的口岸。
自孙权在此地筑铁瓮城以来,统称为京口。对了,它还有个鼎鼎大名的别称,叫北府!
谢安因在京口练北府兵,让谢氏成了和王氏并列的顶级门阀。刘裕继承了北府的遗产,从而开创了刘宋王朝。王昌龄、辛弃疾、王安石、王湾都曾在这里留下千古传诵的名句,尤其王湾那首《次北固山下》更是脍炙人口,流芳百世。
徐佑从陆路抵达京口城外十八里,驻扎在下箅桥。距离下箅桥往东七里的长江岸边,有个地方叫乐亭浦,长云军和平江军正停留在此间。
徐佑命左彣统理军务,带着清明、齐啸、叶珉、明敬等十几名手下将领前往青龙斗舰列席参会。见了面安休林把徐佑好一顿夸赞,说吴兴郡这一仗打的干脆利落,振奋军心。军谘祭酒谢希文也让徐佑把这次翠羽军立功的将士名单报上来,由霸府给予相应的封赏。
徐佑笑道:“正要向殿下讨赏……齐啸,稍后把立功的兄弟们的名字交给谢祭酒。”
齐啸唱了喏,大家心里明白谢希文这是宣扬巩固“恩自上出”的威权。谢希文往徐佑身后看去,道:“谁是叶珉?”
叶珉没有动。
徐佑笑了笑,齐啸立刻训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没听到祭酒问你呢,还不快去?”说着推了叶珉一把。
叶珉顺势上前了两步,刷的立正,右手握拳,斜斜伸至左肩,笔挺的行了个军礼,道:“参见祭酒!”
谢希文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道:“你就是叶珉?沈氏是江东武力强宗,多出悍卒,可你却区区以五百人的兵力连下数城,并生擒沈载,当真难得!只是没想到叶将军这么年少,果然微之麾下,皆是英豪!”
“不敢!”
叶珉表现的不卑不亢,谢希文笑着勉励了两句,倒是没有怎么见怪,他身为三军谋主,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早听闻翠羽军无论尊卑,都不行跪礼,方才叶将军这样……”谢希文学着比划了一下,道:“可是军礼么?”
徐佑回道:“军中披甲执锐,频繁行跪礼费力误事,况且尊卑在于人心敬服,跪者未必甘愿,受礼者未必应当,不如简而化之,上下两便!”
张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徐将军所言甚是,可否容在下派人往贵军观摩习得此礼,也好在平江军中推行?”
徐佑转过身,笑道:“欢迎之至!”
三军主帅、将领,霸府左右、参军司诸祭酒,全部荟聚在斗舰三层的主舱室,之所以召开这次军事会议,是因为衡阳王安休远率三万徐州军已抵达广陵,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扬州军的后背。
前面是铁锁横江,京口和瓜洲之间,几百根大铁椎插进长江中心,又在两岸广置雷霆砲,水师想要通过,难度大,折损也大。一旦相持不下,安休远从后面突入,局面将不可收拾,所以必须分兵一路,先登长江北岸,将徐州军拦阻在广陵郡内,除去后顾之忧。
然而,聪明人都知道,当务之急是突破京口防线,和荆州军会师金陵,这才是抢功劳的正确路子,转头去打徐州军,胜了,不过旁枝末节,可要是败了,罪过却也不小。
风险大于收益,智者不为,可两个时辰的军议结束,参军司的意思,是让徐佑的翠羽军承担这次的阻击任务。
理由很充分,长云军是安休林直属,不能单独行动,平江军两万人,是西征的主力,也不能分出去,只有徐佑的翠羽军,兵力不算多,那怕不能击败徐州军,可七千人若是骁勇,也足够将安休远死死的拦在广陵郡,不能推进半步。
谢希文给徐佑戴了高帽子,说什么翠羽军连沈氏都灭了,战斗力为三军之冠,北上却敌,当仁不让。安休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按他本意,徐佑最好留在身边,由张槐分一万平江军,择一良将出征就是。可张槐并不同意分兵,平江军代表的是顾陆朱张和扬州士族的利益纠,不是他单独能够做主的,眼下的局势很明显,利益的天平倾向于金陵方面,那么平江军就不可能再兼顾徐州。
徐佑成了唯一的选择!
他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应命,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不计个人得失,为君分忧,顾全大局,并勇于担当的忠臣良将的形象。安休林老怀大慰,对徐佑的观感更上层楼,也许从此刻起,门阀不可信任的种子就埋在了他的内心深处,而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不管是在临川,还是在京口,从来都只有徐佑一个!
谢希文送徐佑回下箅桥,两人望着远处依山而建的京口城,谢希文不无忧虑的道:“京口背靠北固山,城墙依托山势而造,半是墙半是山,又面对江水,居高临下,我们的雷霆砲无法发挥该有的作用,反而被守城的雷霆砲压制,想要破城,肯定得付出惨重的代价。微之,我建议你出征徐州,绝不是妒贤嫉能,怕你分抢了功劳。留在这里,你那七千人有多少条人命够填?反倒是平江军有顾陆朱张为援,有整个扬州为基,再有折损,也不会伤筋动骨……”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道:“殿下坐困临川多年,虽素来仁义,可威严不彰,来到扬州,又是以客压主,鉴于当前的形势,别人称一声殿下,但人心尚未归附,那是显而易见的事。长云军草创月余,不足以撑起霸府的架子,唯有你的翠羽军才是殿下和我等王府旧臣的参天巨木。我固然才智不足,却也不会做那自折羽翼的蠢事。此次北征,微之正好拿徐州军好好练兵,为将来计,远胜留在这里。”
谢希文谋虑深远,更厉害的是船上开会时一副完全为平江军着想的姿态,下了船却又能把徐佑哄的眉开眼笑。这种吃了上家吃下家的功力,单单做个谋主委实屈才,如果再通晓政务,将来必定是宰相的备选之一。
不过,徐佑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答应的干脆利落,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谢希文露出惺惺相惜的神色,又道:“徐州兵善战不假,可摊上安休远这样的军主,如明珠蒙尘,十成的力气,最多使出一二成来,以微之的手段,胜之不难!难则难在,微之胜了安休远,到底是立即来金陵分杯羹,还是继续往北,趁势拿下青州?青徐据淮河一线,所谓守江必守淮,若没了青徐,魏军可以在淮河站稳脚跟,从彭城直至寿阳、钟离和盱眙,然后渡过淮河,挥师直抵金陵。长江天险,不复存在。”
谢希文有这样的担忧,肯定有他的理由,徐佑皱眉道:“青州刺史是谁?”
“青州刺史卜天少年时曾随先帝北伐,于青州一战中大败魏将卢淮和陇西王元贺,攻克历城,颇受先帝赞誉。后来多在青州各地为官,身经百战,声名赫赫,故先帝以之镇青州,于是魏人不敢犯青徐。现在安休明窃据帝位,卜天定不肯跟随我们举义,如果安休远败在微之的手里,金陵再被荆州军和扬州军联手攻破,我怕卜天见事不可为,会把青州献给魏国……”
徐佑凝重起来,道:“祭酒何出此言?”
谢希文苦笑道:“卜天为人最是忠孝,甚至可以说愚忠,先帝待他恩重如山,他便以死报之。安休明篡位后对他更是恩宠有加,先后三次加衔加赏,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冠军将军、关内侯,他上表感激涕零,愿俯首听令。这样的人太容易走上极端,若认定你我为叛逆,真会投降索虏作为报复……”
徐佑点点头,道:“祭酒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既然北上,那安休远也好,卜天也好,青徐不宁,誓不班师!”
谢希文躬身下拜,道:“微之,拜托了!”
分别时徐佑问道:“京口这边该如何破局,参军司可有主意了吗?”
“张槐已有定计,先用蒙冲火船焚去江中的铁锁和铁椎,再佯攻京口,实则调集兵力占领瓜洲。瓜洲既破,微之率军北上可无后顾之忧,而京口也成了孤城,破之不难!”
徐佑提出疑问,道:“蒙冲主要胜在船快,可是逆江而上又没有东风,我怕还没有触碰铁锁就已被石砲击沉。”
谢希文笑道:“微之莫非忘了广陵潮?”
徐佑恍然。
在唐朝之前,广陵潮的名气比钱塘潮响多了。西汉枚乘在《七发》写:“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云,日夜不止。”这是因为长江入海口还不是后世常见的形态,而是距离京口和瓜洲不远,就像后世杭州湾似的大喇叭,造成了海水倒灌入江的奇妙景象,从而形成了气势磅礴的广陵潮。
“几时起潮?”
“我一直在观测水文,若估计不差,后天子时,潮水必至!”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行军打仗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天气变化,还要懂得地理水文。
打仗,其实是个精细活!




寒门贵子 第二十九章 巨蟒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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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观天下无”的广陵潮,自八月一日子时开始,随着长江入海口的海水倒灌,汹涌而至,席卷天地之势,犹如雪崩。而潮水最猛烈的地方,正好在京口和瓜洲之间。
趁着广陵潮,数十艘蒙冲舟载满胡麻油和易燃物,点着之后如箭飞驰,撞上了拦江的铁锁和铁椎,熊熊烈火瞬间烧红了这些铁器,然后化成点点铁泥沉入江底。
夜幕被照亮如白昼,上百艘海龙舟紧跟其后,越过了江中的阻碍,一半逼近京口城,旌旗翻滚,鼓声震天,巨石夹杂着弓箭,铺天盖地的砸向城墙,营造出全力攻城的假象;而另一半却悄悄抵靠长江北岸,平江军精锐齐出,乌压压的扑向瓜洲。(瓜洲其实到唐中期才和北岸陆地连在一起,南北朝时还是长江中的一个小岛,到了唐末才有堡垒,南宋开始筑城。书里把这些提前,达者不必深究。)
同时,徐佑乘舟船率翠羽军渡过长江,在瓜洲下游十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渡口登陆,抛弃一切辎重,只带了一日夜的口粮夤夜行军,人人衔枚,高声则斩,斥候往前放出五里外,随时打探徐州军的动态。
安休远两日前刚抵达广陵,人马疲惫不堪,加上瓜洲地小,没有余粮养得三万大军,还需从周边各县调集粮草、牛车和役夫等等,没有七八日的修整不可能继续南下。况且京口、瓜洲防线在朝廷看来固若金汤,他并不急于一时,等扬州军连番鏖战,损兵折将的时候,再加入战局,从后形成包围圈,聚而歼之,那可是平叛头功。
所以子时潮水忽至,张槐不计代价的发起总攻时,安休远应该还在广陵城里抱着美姬呼呼大睡。徐佑带兵抵达位于广陵和瓜洲正中间的扬子镇,瓜洲上空燃起的烽火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派出的三路求救信使被候在必经之路的清明抓住了一个,截获了瓜洲守将尚庸的信。
信里说叛军死命攻城,观其志,似要毕其功于今夜,望殿下速速来援,迟恐不及。节下奉命固守,报国唯死而已,当竭尽全力,以待王师……瓜洲的局势或许很急切,但不至于危在旦夕,尚庸这是怕安休远畏战迟疑,真要延缓一两日,姗姗来迟,那他尚某人的尸体都要凉透了。
不过这信正中徐佑下怀,他令全军就地修整半个时辰,吃了干粮,歇足力气,然后埋伏在扬子镇东城河的芦苇荡里,刀枪低放,身子匍匐,这里地势高,从北而来时,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动静。
就这样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斥候回报徐州军已到五里外。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不一会感觉到大地的震动起伏,杂乱且匆忙的脚步声随即入耳,接着烟尘滚滚之中,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三万大军仿佛钻出山林的巨蟒,映着微弱的星光,势不可挡的摧毁着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阻碍。
清明探明敌情回来,悄无声息的趴到徐佑身边,低声道:“徐州军原是外军中最为精锐的悍旅,然安休远不成器,接到求援后急于赶赴瓜洲,竟轻车简从,令兵卒卸甲行军。出城后又丝毫不成章法,连斥候都没有安排,前队和后队绵延二十多里,掉队不知凡几,又是凌晨最容易疲乏的时候,若进了郎君设定的伏击圈,至少九成把握可以彻底击溃敌军……”
徐佑凝神屏气,四品小宗师的视线几乎可以穿透黑暗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敌人那沧桑又冷漠的脸庞,道:“徐州军是和北魏打出来的百战之师,纵然摊上了安休远这个绣花枕头,可本身的战斗力决不可低估,吩咐下去,听鼓声进,观旗帜起,敢擅动者,军法从事!”
身边的传令兵顿时悄声把命令传到各部,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竖起耳朵,等待着鼓声和主官的命令,然后冲上去,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包左是流民入了翠羽军,经过了吴兴郡的战斗,见了血,称得上老兵。可他仍然十分的紧张,手脚都在不停的颤抖,为了缓解这种情绪,脑海里拼命的回忆着埋伏前本伍伍长交代的那些话:
“等会不要怕,徐州兵咋样?也是爹生娘养的肉人,刀砍上去会死,枪刺进去就是一个大血窟窿……”
“记得跟着鼓声走,别他娘的傻乎乎的跟别的伍跑了。可真要是蠢到家,你他娘的跑丢了,一定要看清别人胸前的铭牌,听从品阶比你高的主官的命令。不要各自为战,绝对不要单个冲锋……”
包左赶紧摸了摸胸前的铭牌,这是翠羽军独有的标识物,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在胸前。比如他是伍卒,用的是白色的丝线,伍长是青色,屯长是褐色,百将是赤色等等等等,比起秦汉以来靠冠服配饰来分辨军阶,不仅通俗易懂,减少了兵卒们的学习成本,而且可以用最直白的方式,让失去指挥系统的部曲们在最短时间内重新组成建制,形成战斗力。
“我们是甲字伍,是百人队里排首位的伍,奋勇无畏是我们的军魂。上了战场,把山刀砍向敌人,把后背留给袍泽。相信自己,相信同袍,相信我们必胜……”
包左默念着奋勇无畏四字,奇妙的是,颤抖的手脚竟慢慢的恢复了稳定,旁边的伍长亲眼目睹了包左的变化,由于埋伏期间不能出声,只能用眼神以示鼓励和赞扬。
“最后说一遍,我们冲过去是要凿穿敌军,千万不要停下脚步,眼前的敌人倒了,立刻往前方冲,不要去看他死没死,更不要蹲着割人头,自然有后面的兄弟代劳。至于功劳,都放二百个心,有什监照看着,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
翠羽军不以人头数论功,这就有效避免了为了争抢人头贻误战机,甚至大打出手,袍泽结怨,而由监察司负责叙功,可保证公正公平,也让这些拼死杀敌的伍卒们放心。
战前动员的这些话不停的在包左乃至其他人的脑海里回荡,徐州军毫无察觉的沿着芦苇荡旁边的官道行进,直到这只巨蟒过了近半。
“咚!咚!咚!”
鼓声如惊雷炸响,伍长全身猛然绷紧,握住了枫枪,脖子反射般扬起,死死盯着前方,当朦胧中看到那面以翠色湖水为底、凤凰赤羽为图的三军司命旗高高举起,热血翻涌着冲上了头,脚跟用力,一跃而起,嗓子眼憋着劲嘶喊出声:“杀!”
包左紧跟其后,双目染成了红色,双手握紧了刀柄。这一刻,他再无所惧,最原始的野性和勇气在冲锋的短短几十息里得到完全的释放。
刀尖所向,尽是敌国。
翠羽军必胜!
几乎顷刻间,万箭齐发,神臂弩的射程和稳定性优势完全彰显,在这样的距离,几乎没有射空的箭,命中率近乎百分之七十。
噗嗤噗嗤,连绵没有断续的箭雨穿透薄薄的皮甲,射进劣质的铁甲,并把那些没有披甲的士兵直接对穿而过,仿佛风吹麦浪,来不及反应的徐州军成片成片的被收割,只是呼吸之间,近两千人倒在了血泊中,哀嚎、怒喝、惊叫,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敌袭”的呼喊。黑暗中看不见敌人,也不知道敌人的数量和规模,可徐州军毕竟是百战之师,短暂的慌乱过后,立刻收缩兵卒,摆成圆阵,立盾固守。
等耗尽箭雨,第一波冲锋的敌军接近,吓成软泥的安休远命最精锐的威信都一千人拱卫身边,边战边退,试图沿原路撤回广陵城。徐州都督府司马谭陌无奈之下,只好任由这位衡阳王临阵逃跑,当机立断接过了指挥权,亲冒箭矢,立起将旗,艰难的组织防线,和翠羽军狠狠的碰撞在一起。
真正交手,才发现沈氏留守吴兴的老弱残兵和骁勇善战的徐州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翠羽军运用最多的五人合击阵,可以瞬间杀死沈金刚那样的勇将,但是对付徐州军的普通兵卒,却往往因为对方的悍猛和不畏死而露出破绽。
露出破绽的代价,就是死!
仅仅杀了三个敌人,包左的伍长就因为去救同伍的另一个兵被敌人砍断了脖子,仅留的一丝筋和皮连着,脑袋歪掉旁边,两只眼珠子凸出欲裂开,可最后留在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决绝和凌厉。
包左死命的将枫枪刺进那人的心口,为伍长报了仇,但是死人不会再活过来,他甚至来不及流眼泪,迅速和还活着的两个同伍的兄弟并入了旁边的伍,听从新伍长的指挥,狠狠的扎进了敌人的胸腹要害。
凿穿!凿穿!
以七千人的兵力围攻三万人,如果不能趁着先手凿穿对方的防线,并分割成数段以使其首尾不能兼顾,等到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偷袭战将变成消耗战。徐佑相信以翠羽军的战斗力,应该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损失太大的话,将得不偿失,虽胜尤败。
徐佑的位置在东城河旁边的山丘上,能够看到整个战场,明敬率本部从巨蟒的颈部杀入,他赤着双臂,手拿双刀,见者立毙,如入无人之境,可前后的衔接不太好,突入的部分太快,后续的跟从略慢,好不容易打开的口子,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很快就又被经验更加丰富和老道的徐州军堵住,导致迟迟无法打开局面,就像急速飞旋的球撞到了球网上,虽然看上去似乎要破网而出,却总是差那么一丁点的运气。
负责突破中段的是齐啸,由他亲自带队,对上的是徐州军最精锐的突将卫士。这是真正的铁与血的碰撞,这是新式装备、科学训练和先进战术思想与征战多年的老牌劲旅的殊死较量,毫无花俏的贴身肉搏,刀枪刺中盔甲的火花,闪耀着四溅的断臂残肢,狭路相逢勇者胜,到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看谁先受不了,谁先恐惧,谁先崩溃!
双方都仿若闻到了血腥味的猛兽,彼此纠缠一起,绞杀不停。包左始终冲在最前,亲手结果了七个敌人,突然一刀砍在了空处,他急忙收力,发现眼前没有了敌人,原来已经凿穿了中腹。
“快快,往左侧围过去!都跟上,不要停,千万不要停!”
这是包左跟的第三个主官,是另外一个什的什长,可见战斗多么的惨烈。他只觉得双脚打颤,手也有些无力,刀尖斜斜的指着地,仿佛有千斤重量,怎么也举不起来。这时有人从后面扶住他的胳膊,是什监吕正,平时冷若冰封的脸难得的露出几分关切,他的刀还在滴着血,显见的杀了不少,道:“兄弟,别掉队,再坚持一会,咱们很快就要胜了。”
监察司从来都不是司隶府那样的特务机构,监察司首先是军人,上了战场,要和所有的兵卒一同参战杀敌,除此之外,还要肩负鼓舞士气、记录战果、查验真假等战时职责。所以包左对吕正不仅仅是敬畏,还有打心眼里的佩服,这是他凭着死在刀下的敌人尸体得到的回报,理所应当。
吕正往前几步,回头道:“跟着我,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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