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其实,在左丘守白决定离开袁青杞的羽翼庇护,投身安休远的帷幕之内时,那个骄傲又冷峻的白衣少年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到了入夜时分,翠羽军进驻广陵,战场善后,救治伤员,论功行赏等事自有各司处理。徐佑稍作休息,命人把左丘守白带到房内,道:“当初在荆州时只闻听左丘兄代天出使,苦恨缘锵一面,没想到今日会在广陵城里重逢。”
左丘守白看淡了生死,无欲无求,讥嘲道:“徐兄不必惺惺作态,我们早在晋陵袁府就见过了,不过那时我只是小小的书童栖墨,而你也是丧家之犬。如今各凭际遇,你为将军,我为死囚,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痛快!”
徐佑击掌笑道:“既然是故人,能不能问你几句话?”
“你问,答不答看我心情!”
“金陵之变时,你跟在安休远的身边,那,安子道到底怎么死的?”
左丘守白眼角微微发紧,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分外的快意,道:“我杀的!天子又怎样?当我的刀割破他的肌肤,感受着心口的跳动,然后……”他做了个刺入的手势,“就那么轻轻一送,溅出的血还是热的,可他的眼睛却瞬间没有了光……那种滋味,徐兄,这辈子你尝不到了!”
那倒也未必!
徐佑心思电转,没想到竟然抓到了真正弑君的凶手,若是把他交给江夏王,那可是天大的功劳,甚至比平定青、徐还要大。
然而徐佑不屑做这样的事,安子道的死,跟他也有莫大的干系,就算左丘守白不动手,他早晚也要动手弑君。
说起来,两人虽然路数不同,但这份心机和毅力,徐佑很是佩服。让清明解了手脚束缚,搬了椅子让左丘守白落座,又给上了茶,徐佑再问道:“你和安子道有仇?”
左丘守白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开裂的嘴唇,道:“有仇!”
“何仇?”
“和你一样,灭族之仇!”
“怪不得……”
徐佑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问道:“左丘兄,你究竟是谁?”
“家父彭城王内史陆希仲,我的原名,叫陆秀群。”
徐佑对之前的朝廷旧事所知不深,这会何濡也不在身边,只好装作了然的样子,道:“原来如此!”
左丘守白放下杯子,整了整衣冠,端坐如松,道:“徐兄,我帮你杀了安休远,虽是疥癞之患,可怎么也算帮了一点小忙。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算是配合。可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若能办到,自当尽力!”
“等我死后,请将我的尸骨埋在江州潘阳县的葛溪之畔。那里有一座没有碑铭的荒坟,是先父母的埋身之处,叶落归根,二十多年了,我也该去陪他们了!”
徐佑叹了口气,道:“其实不管看在袁青杞的情面,还是左丘司锦和你姊弟相称,我都未必非杀你不可,你又何苦一心求死呢?”
“看来你已经知道袁大祭酒诈死脱身的事了……”左丘守白笑了起来,仰着头,眸子里透着几分温柔,道:“袁女郎对我恩重如山,司锦阿姊更是我最敬重和亲近的家人,没有她们,我可能早就化成了荒郊野外的白骨……可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连累了她们,和一个亲手杀了皇帝和皇子的人扯上干系,对她们有害无益。”
徐佑默然。
“况且只有我死了,你才可以免得被人事后非议,也可取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劳,如此两便,何乐不为?”左丘守白的唇角悄然溢出血迹,身子摇摇晃晃,道:“我知道徐兄或许不是好人,却言出必行,请你务必把我葬到葛溪畔……”
清明出手疾点,却无法阻止毒性蔓延,左丘守白扑通摔倒地上,眼看着活不成了。清明冷声道:“六天的毒!”
徐佑终于色变,蹲下身子,扶起左丘守白,道心玄微的无上真气输入心脉,护他片刻清醒,道:“你为何藏着六天的毒药?你是六天的人?”
左丘守白清秀的脸庞久违的露出洁净无瑕的光,道:“六天……六天原来是场迷梦……该醒了,该醒了……”
他剧烈的咳嗽着,鲜血从口里不断的涌出,徐佑知道这样只会加重他临死前的痛苦,却并不能挽救他的性命,无奈撤走了真气。左丘守白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猛的抓住了徐佑的手,道“徐兄,你日后遇到我阿姊,若无太大的仇怨,且饶了她吧……她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可怜人……”
初月凌空,月华洒在窗楹,
繁星璀璨,点点坠落尘烟。
“徐兄,你瞧,这人间景致太美,可若是真有下辈子,我却不愿来了……”
伴随着窗外的虫鸟低鸣,左丘守白在徐佑的怀中死去,死状安详且坦然!
寒门贵子 第三十二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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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广陵之后,徐佑派出斥候,严密封锁消息,照样以衡阳王的名义征召各郡押送钱粮前来会合。原本在安休远出征之前,就是以广陵为据点,大肆囤积粮草器械,只不过时间紧张,大多数受到征召的郡县都还在匆匆赶来的路上,正好被徐佑守株待兔,来一个擒一个,不出五日,几乎全部成了阶下囚。
经过思想教育,学名叫威逼利诱,徐州东南和西部的九个郡尽皆归附,徐佑从军中抽调人马,接管各郡的兵权,行政事宜交还原来的郡守府,只是剥夺了他们将兵、募兵、练兵的权力。
另外在广陵城外设战俘营,但徐佑认为战俘二字侮辱了徐州军的尊严,亲笔题字改为归义营,把一万六千多个俘虏分成十六个队,一队一千人,由监察司开始进行系统化的洗脑改造。
改造的过程很简单,具体就是三板斧:
第一板斧,先讲忠君爱国,把江夏王和临川王高高捧起,夸的比圣人还圣人,不怎么接地气,重点在徐佑,如何的英明神武,如何的公正严明,如何的为国为民,如何的爱兵如子。然后把安休明、安休远等人弑父篡位的过程经过艺术加工,该抹黑的地方要抹的比烧炭还黑,该残忍的地方要比商纣王和宋康王还要桀,反正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允许想象空间。
当年那批说书人徐佑一直暗中养着,此次出征,也未雨绸缪的随军带了二十人。他们舌灿莲花,描叙的生动形象又催人泪下,作为大反派,安休明明里暗里背的锅比秦淮河的水都重,连禽兽都不如了,哪怕他自己来听也非得气出血不可。
第二板斧,是诉苦大会,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军队都存在严重的吃空饷、喝兵血的现象,其他的诸如奴役士兵、肆意打骂、残忍体罚等等更是司空见惯。监察司经过仔细的摸排,精心挑选了三十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例,让当事人上台诉苦。
“……百将刘淳,因为我兄长不愿参与哄抢老百姓的粮米,被他吊起来毒打了一日夜,活活的打死了。尸体扔到野外喂狗,还把耳朵割下来给所有人看,骂着说谁敢不听话,这就是下场……”
“……屯长杨显智,那次征剿山贼,同屯的四个伤兵拖累了行军速度,他竟然把四人骗到山崖边,一人头后砸了一棍,把他们踢了下去,然后报了个战死,领了四个冤死袍泽的丧费……”
“……幢主程荣,我那同乡离营小溺,因太急未曾请示,依军法只需杖责五下,却被程荣囚在暗室,亲自执刀剥了皮,并用人皮包裹着由虎子供其便溺……”
“……军侯梁昌义,喜欢娈童,所部被他侵辱的兵卒不计其数……”
“……校尉王倦,偏爱弱女,我曾亲眼见他夜闯民户,把一个尚不足七岁的女童用刀划破秘处,凌虐而死……”
“……校尉胡松,爱吃人心,每当麾下犯错,轻则砍头,挖心自用,重则分尸,烹肉分食……”
凡此种种,触目惊心,哪怕许多徐州军卒已经习惯了被压迫被奴役,可当真正听到这些惨绝人寰的恶事,无不哭得撕心裂肺,有的痛不欲生,有的昏厥当场,纷纷要求严惩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主官们。
监察司顺应民意,核实查证之后,将民愤最大的六十七名各级主官绑在了营区中心的刑台,宣读罪状之后当众砍了头。原本王士弼的建议是由受过欺压的兵卒自行拿刀凌迟处死这些人,可徐佑不愿刑法太过血腥和严酷,否则的话,今日这些受害者,将来未必不是行凶者。
变态和暴虐,是会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杀了这批魔鬼,军心尽附。接着是第三板斧,宣传翠羽军的军法、制度和待遇以及前景,凡愿意加入的,以后一视同仁,不分徐州还是扬州,都是生死相托的袍泽;不愿意加入的,也不强求,可发给钱财自行回乡,也可发往各郡安置,想种地的,分配土地,想作胥吏的,可从事县尉、兵曹、贼曹等各种亲民职,也能作郡兵,拱卫乡梓。
反正怎么着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不少原想着离开的人感动不已,改变了注意,决定留下来跟随徐佑征战四方。
经过大半个月的改造,归义营了重新造就了一万三千个能战之卒,仅仅三千人离开广陵,前往各郡安置。
这个结果出乎徐佑的意料,他估算的能有一半人留下就算成功,毕竟归义营的这个套路刚刚面世,并不完善,洗脑的程序尚不完美,可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这都是权四车的功劳!”
王士弼对权四车很看重,推荐他入虎钤堂学习,成为第一期学员。徐佑一直没发现他的长处,直到今天才发现这家伙确实是个监察司的好材料,细腻、温和又不失威严,考虑问题全面,却不会冲动易怒,像这次归义营的事,徐佑只提了大概思路,具体操作全由他负责,虽不说尽善尽美,但可以看出他捕捉到了最核心的东西。
凡事只要能够抓住本质,围绕核心,就能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由于徐佑一战消灭了整个徐州近乎全部的抵抗力量,稳定了东南和西部之后,开始往北部进军。与此同时,京口的攻防战已经进行了半个月,张槐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终于在八月十七日攻破京口重镇,短暂修整之后,水师溯江而上,于梁山州遇到了萧玉树的伏兵,大战之后,扬州军后退三十里重新回到了京口和瓜洲之间,若不是海龙舟船速远胜,且轻便灵活,估计要吃大亏。
而上游的荆州军也遇到了阻力,檀孝祖和沈度亲率的中军于新亭展开了殊死争夺,十几天来新亭三度易手,双方都死伤惨重。
原来沈度闭门不出,拒绝过问战事,可瓜洲失守,京口危殆,徐州局势崩盘,眼看着鱼道真先阻荆州、再平扬州的计划失效,萧勋奇亲至沈府,说服沈度出山。安休明这次不敢再乾纲独断,听从沈度的建议,派萧玉树率精锐水师埋伏在梁山州,而他自己带着六军驻扎新亭,直面檀孝祖。
垂垂老矣的军神和冉冉升起的名将展开了正式对决。
西凉,长安。
宫殿内烛影摇曳,太子姚晋端着汤药,亲自喂凉主姚琰。姚琰气若游丝,推开了汤碗,斥道:“什么时候了?喝这等劳什子有个屁用?”
汤碗脱手坠地,砰的四碎,给沉闷又阴森的殿内平添了几分惊悚。姚晋慌忙跪地,道:“阿父息怒,息怒,龙体要紧……”
姚琰更是火大,道:“烧当羌以力强者为尊,汝父不知经过了多少场搏杀,才攒下了这六州八十七郡的家业,潼关以西,尽是我姚氏的牧场,何来生下你这样的两脚羊?妇人之寡断,腐儒之假仁,白做了二十年太子,可连你弟弟都斗不过……咳,咳……”
姚晋屈膝前行,俯在床榻边上,泪流满面,道:“儿子不孝,惹阿父忧心。我愿让出太子之位,让给八弟,他比儿子强,定可承继阿父的雄武……”
“妇人!妇人!”
姚琰抓起枕头旁的玉如意砸了过去,姚晋不敢躲避,啪的一声,如意碎裂,额头也流了血。
“我还没死呢!谁当太子,我说了算!”姚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子,瞬间露出来的霸气,依稀可见纵横关中多年的威风凛凛,只是天不假年,病魔缠身,难免英雄气短,望着儿子血流满面,依旧不敢擦拭,不敢起身,长长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道:“晋儿,你为子至孝,生性仁良,若是太平盛世,定是一代明主。可现在魏国龙蟠,楚国虎踞,我大凉偏安一隅,早晚成了他们的猪羊,再不奋起,危在旦夕……”
姚晋哀声道:“既是如此,恳请阿父下旨,让八弟监国、领兵,总摄朝政。我愿到逍遥苑剃度为僧,日夜为阿父诵经祈福,以求福寿延年。”
姚琰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滚滚而落,道:“姚吉虽小有兵略,可志大才疏,习惯偏听偏信,让他做太子,不出三年,姚氏就有灭族之祸。你去歇息吧,五日夜不眠不休,小心你自个的身子……咳,咳……记住,若真到了那一日,去找朱智,梁州,就是你留得性命的凭借……”
是夜,凉主姚琰病逝,宦者骆训从宫墙边上的一处秘密狗洞星夜出宫,乘快马奔赴轵关,见到了温子攸,通传了姚琰病逝的消息。温子攸立刻闯入姚吉的寝帐,赶走侍寝的三个貌美歌姬,道:“部帅,主上龙驭宾天,太子封锁了长安城,却秘不发丧,其心可诛。若我估计不差,等他彻底掌控局势,就会矫诏诱你回京,到了那时,大义在手,你从是不从?”
姚吉惊颤的坐立不安,抓住温子攸的手,道:“我该如何是好?”
温子攸的眸子幽深如地府,道:“部帅兵权在握,威望更高,何必北面称臣,俯首屈膝?当务之急,趁太子立足未稳,潼关守将并未归附,立刻带兵回京!”
姚吉犹豫道:“阿父尸骨未寒,我,我这样做,将来怎么见列祖列宗?”
温子攸冷冷道:“等部帅被太子砍了脑袋,无头之鬼,游荡野外,连地府都去不得,还说什么见列祖列宗?”
姚吉的脸色在阴暗的烛火里变幻着,时而明,时而暗,最后开始狰狞了起来,他腾地起身,拔出宝刀,割破食指指肚,滴血入酒。
温子攸依样施为,血色交融,酒水腥红,两人一饮而尽,姚吉掷杯于地,厉声道:“反了!”
寝帐之外,月痕如鬼魅般站立着,她的目光穿越了群山和江河,落在了遥远的钱塘,明玉山上的欢声笑语,已经是她关于人间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可惜,那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寒门贵子 第三十三章 际遇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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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濡和袁青杞秘密碰面后,安顿好沈氏的妇孺,和受到徐佑征召的冬至、杨顺同行,再次赶回广陵城,正好遇到徐佑给新鲜出炉的一万多名归义部曲训话:
“我是徐佑,你们中有些人认得,有些人听得,有些人或许没听过,也不认得,那都无妨!今日特地站在高处,就是为了请你们仔细瞧瞧,徐某人照样是爹生娘养,吃喝拉撒,样样不缺,可不是什么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妖魔……”
台下面面相觑,也不知道那个笑点低的没忍住,瘟疫似的传染开了,立时哄堂大笑。
徐佑也是一笑,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经常私底下讨论我是不是每顿都要吃人心才能尽兴,其实人心不好吃……有人要问了,你既然没吃过,怎么知道人心不好吃呢?答案很简单,屎我也没吃过,我同样知道它不好吃……”
这次不需要有人传染,笑声再次荡漾开来。冬至站在台侧,撇撇嘴道:“小郎乃江左诗赋之宗,神品书、九斗才,何等的潇洒风流?谁想刚入行伍才多久,竟口口离不开屎尿,可知这臭男人们待的军营,实在是来不得!”
女郎们的思维逻辑就是这么的奇妙,杨顺低垂着头,束手站在旁边,没有接话。何濡噗嗤笑道:“七郎就是肯吟诗作赋,这些大头兵们也听不懂啊。对牛弹琴,岂不更蠢?”和冬至随意聊着天,毒辣的眼神却在盯着台下的徐州军。
半月前还是你死我亡的仇雠,现在济济一堂,谈笑风生,不得不说,监察司的存在果然是开天辟地的神来之笔,王士弼也颇具才干,不负徐佑所托,将监察司牢牢的根植在部曲当中,从上至下,成为凝聚军心的线,只要这条线不断,翠羽军就不会散!
归义,归义,顺我者为归,从我者为义,既收俘虏之心,又不损伤战斗力,然后打乱建制,重新编队,稍加训练,立刻就能跟随主力作战。这种转化能力恐怖又实用,消弱敌人,增强自己,堪称战场取胜的不二法门。
“所以你们想象中的我,是来源自扬子镇一战失利后的恐惧。但是,战败的责任不是你们,而是腐朽的徐州军制,是落后的甲胄兵械,是无能的主帅安休远,是习惯于压榨和奴役你们的主官……从现在起,你们无需恐惧,因为你们都是翠羽军的兵,不必担心被克扣军饷,不必担心被欺辱、被折磨、被抢功、被cao弄生死……我可以保证,只要你遵循军法,照着翠典苦练战阵,杀敌立了功,必有赏;不违纪,谁也不能罚你,就是我也不行……”
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那一双双或迷茫或麻木的眼神,都随着徐佑质朴又触动心灵的训话变得激动起来,不必担心被打骂,不必担心被抢功,当兵吃粮,只要拼命就可以挣出来家人的活路和光明的前程,这样的部曲值得效忠,这样的军帅值得效死!
乌压压的人群沸腾了,要不是军纪严明,估计全都要跳起来欢呼雀跃,可那透着兴奋和疯狂的炽热眼神,明确无误的告诉世人,徐佑得到了徐州军的全面支持,翠羽军也由此扩充到了两万人,足可和平江军分庭抗衡。
这是徐佑的一小步,却是影响江东日后局势的一大步!
回到郡守府,见到何濡,问起此行经过,何濡详细汇报了袁青杞的安置方案,年轻的妇人留在林屋山做些杂役,年幼的孩童送到各地道观学道安身,上了年纪的建农舍每月给予衣食颐养天年,作为门阀斗争的失败者,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稍后徐佑问起陆希仲,何濡如数家珍,道:“陆希仲原是彭城王内史,深受器重,后来彭城王牵扯到谋逆案里,被安子道贬谪宁州,最后饥寒交迫,冻毙在破败的宅子里。而陆希仲更惨,满门一百多口,男子皆被戮,女子要么罚作营户,要么为奴为婢……七郎怎么会问起此事?”
徐佑说了左丘守白的事,何濡冷笑道:“彭城王安子奇曾是安师愈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最像安师愈的皇子,雄才大略,堪为人主。只不过安子道是嫡长子,占了立嫡不立贤的便宜,登基之后,忌惮安子奇,借口他私通妖人行巫蛊之术,杀了多少无辜的忠臣?最后却被安休明埋玉像诅咒,可见天理昭昭,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陆希仲可有女儿?”
何濡指了指冬至,笑道:“还真当我无所不知?这种事自然要问我们罗生司的司主了!”
冬至作为江东除过司隶府和风门最大的情报头子,天下间已经很少有事情能瞒过她的耳目,不理何濡的打趣,回道:“内府掌书使陆令姿就是陆希仲的女儿,被罚没入宫后,此女凭借学识和才具,逐渐受到安子道的赏识,又被名僧昙千赏以‘韵外生韵、香外生香’的品状,备受文人士子们的追捧,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后来金陵之变,台城乱兵纷扰,自此失了下落,想必已不在人世了。”
“左丘守白临死之前,要我饶过他阿姊的性命,我原以为是指左丘司锦,后来想想不对。”徐佑沉吟了片刻,道:“左丘守白是六天的人,陆令姿极有可能也是六天的人,你说她不在人世,我猜她活着的可能性极大……清明,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和鬼师在一起的女子吗”
“如何能不记得?”清明淡然道:“林霜虎待她亦师亦父,于深宫之内,照拂了十七年,恩情不能收不重,可还是被她背叛和打伤,死在了鬼师手里。养虎为患,必遭反噬,这个女子蛇蝎心肠,死不足惜!”
“这个死不足惜的女子,应该就是左丘守白至死还想为她求情的阿姊——陆令姿!”
冬至疑惑道:“这未免太巧了吧?”她主管情报之后,第一个戒条就是不要相信任何巧合,巧合的背后一定藏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想要证据不难,只要证明林霜虎和陆令姿真的是师徒,那和鬼师伏击林霜虎的人,定是陆令姿无疑。不过此事不急,等日后攻入金陵,再找当年的宫人询问就行了。”徐佑笑的意味深长,道:“若这是真的,陆令姿能够和鬼师同行,在六天的身份必定不低。哈,陆令姿,小字半鱼,此女很可能是我们对付六天的重要筹马。”
说完了这些,徐佑问道:“杨顺,鸣篪司在青州的布局如何?”
杨顺恭敬的回道:“鸣篪司在青州刺史卜天的身边安插有数枚钉子,其中最有用的是他颇为信任的一个谘议参军,收买这个人足足花费了三百万钱。若不是得到詹府主的允许,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徐佑笑道:“钱不是问题,该花的钱不能省。要是花钱可以解决战场的麻烦,让部曲们少流血,这钱就花的值!”
“如果郞主需要,青州的钉子随时可以启用!”
“好!”徐佑拍板道:“徐州不日即可平定,你立刻前往青州,着重打听卜天的爱好、性情和弱点,以及他现在对朝廷的真实想法和预备实施的兵略方案,事无巨细,越详尽越好!”
“喏!”
“冬至,由你着手,正式搭建秘府在徐州的罗网,我要这徐州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喏!”
秘府在徐州早有布置,只是以前都是零零碎碎的暗线,且得悄悄然的进行。现在可以公然把这些暗线连起来,构成黑暗世界里的天罗地网,还可以通过正规途径往各郡县的衙门里安插人手,做起事来何止方便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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