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寒门贵子 第四十五章 长安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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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日夜的权衡,青州刺史卜天终于决定归顺,徐佑的《与卜天书》并不是简单的劝降信,在信里给了他足够的台阶和承诺。以徐佑现在的文名,这封信不久就可以传遍天下,成为卜天的护身符,他思前想后,于清晨时分,开营门,穿青衣,捧着冠军将军印和关内侯印,负荆而至翠羽军大营。
左彣迎出辕门,在卜天下跪之前扶住他的双臂,道:“我家军帅盼将军如久旱盼甘霖,自今往后,当亲如兄弟,共御索虏。”
“罪臣归义来迟,深感羞愧。蒙征北将军不弃,苦心劝诫,贻书以赠,幸而迷途知返,自今而后,甘受驱使,再无二心!”
左彣收了印绶,宽慰道:“冠军将军和关内侯是逆贼休明封赏的官位,我暂且收回二印,将军仍是青州刺史,一应官吏,皆由将军任命。不过将军请放心,等奏报临川王和江夏王两位殿下,自会另有加恩,绝不会让将军受半点委屈。”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卜天爽快的交了印绶,和左彣把手入营,畅饮达旦。又过了十余日,派去京口的信使回来,说江夏王薨,临川王新亭登基,封卜天为镇北将军、青州刺史、招贤亭侯,受徐佑节制。
青、徐乃定!
西凉,定城迎来了最残酷的一天。
姚吉经过多日准备,从周边五县征发了数万役夫,伐木采石,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又杀牛宰羊,重赏三军,激励士气,并不惜民力,让这些役夫在城东垒砌比城头还高的土山,死伤了数千人,两座土山终于垒成,于凌晨破晓开始发起总攻。
土山上的五百名弓箭手用强弓不间断的连射,压制住城头的敌人。千百名敢死先登之卒架着云梯勾住女墙,再以木幔为防御,冒着密麻的木擂、矢石和烧得滚烫的开水,灵敏的如猿猴般攀援而上。
几辆轒輼车也趁乱推到城墙下,蜂拥而出的兵士们拿着铁锸、镢、锄顺着墙根挖起了地洞。发现他们意图的王薄枝立刻命人用陶罐灌以胡麻油,点燃后扔到车上,可轒輼车连用三层生牛皮革包裹,中间还填满了泥土,火攻不能凑效,又用弓弩射击,同样伤不到分毫。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挖到了地基,然后以木柱撑起,往里面挖了三米左右,泼上油,点燃木柱后快速的撤离。
等木柱焚尽,轰隆声中,城墙倒塌成斜向上的土坡,露出七八步宽的缺口。姚吉大喜,令旗一挥,等候多时的三千精锐呼啸着冲了过去。早有准备的守军立刻用木栅栏堵住了缺口,前后五排的长枪兵依次而立,最前排蹲在地上,长枪从栅栏下面探出,第二排略微前倾,长枪从栅栏中间探出,第三排站立着,长枪架在栅栏最上面,后面两排持枪待命,将缺口武装成了张开獠牙的铁刺猬。然后数百枚串着绳子的铁蒺藜沿着斜坡扔了出来,踩住的人无不崴断了脚,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大大延缓了行军的速度。
好不容易接近了缺口,突然从两侧冒出来许多手持劲弩的弩手,机括响动的声音伴随着死神的狞笑,冲在最前的人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巨锤撞击了一样,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人往后飞出,和前冲的同袍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翻滚着跌入了飞扬的尘土里,呆滞的眼神望着天空,抽搐几下身子再没了动静。
“举盾,举盾!”
“冲,不要停!”
撑过两波箭雨,左部兵已经冲到了缺口,上中下三排长枪狠狠的刺了出去,胸口和侧腰顿时钻出三个大血窟窿,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顿时毙命。随即拔出枪尖,再次刺出,迅捷、整齐、刁钻,显然经过专门的针对性训练。
但左部兵是凉国最精锐的部曲,悍不畏死,连御朵卫都无法比拟,更别说定城里这些兵卒。一个左部兵的腰身插了三根长枪,却还是憋着口气,整个人扑到了栅栏上,让对方无法顺利拔出枪尖,然后挥舞着长刀砍掉了一名枪兵的脑袋。
只数息的时间,缺口处堆满了双方的尸体!
城墙上下,烽烟处处,墙头上已经站满了人,缺口也在进一步扩大。又经过半日苦战,城内各处突然燃起大火,先是粮仓,然后是民宅,再是武库,守军惊疑不定,再顶不住,纷纷退却。姚吉亲率五千骑兵从缺口处纵马入城,王薄枝在城内组织了五道防线,可军心已乱,无力抵抗,都被姚吉轻而易举的突破。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长安以东最后的关隘定城失陷!
定城攻防战最关键时刻燃起的大火,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那是温子攸在姚吉击溃长安的援军时,故意放了五千溃兵入城,其中夹杂了几十个月痕手下的人。这些人就像是胡椒面洒进了渭水,入了城四处一钻根本不起眼,可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刻,一颗钉子,可以颠覆一个帝国,更别说几十颗钉子,只是用来倾覆一座城。
随后,秦州刺史、镇东将军王薄枝自杀殉国,所部剩余的七千多人集体投降,被姚吉收编后稍作休整,乘舟船数百艘,沿渭水直抵长安城北的渭桥。
如今的长安城还是承袭汉朝长安的模样,直到隋初迁都到大兴城,唐朝又重新改名为长安,这才有了后世所谓的长安城。
汉长安的面积不足唐长安的一半,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大城,同样的难于防守,并且城内有三十万人口,一旦被围困,要不了多久就会粮绝。所以潼关定城陷落之后,长安就是不穿衣服的美女,谁都可以来蹂躏蹂躏,后世唐长安三百年内作为帝都被攻陷了七次,这是任何都城都没有过的心酸往事,西凉也不会例外。
姚晋束手无策,据城死守是斩监候,出城野战是斩立决,麾下没有能够对付姚吉的大将,臣子们又众说纷纭,有说弃城的,有说投降的,有说议和的,反正没人能够破解当前的危局。正慌张不知所措的时候,安定郡太守沮渠乌孤率一万五千名卢水胡来援,姚晋慨然道:“国难知忠臣,大凉六州八十七郡,肯奉命勤王的,竟只有卢水胡一支!”
当即开东门迎沮渠乌孤进城,姚晋亲自出宫迎接,温言勉励一番后加封沮渠乌孤为凉州刺史,犒赏卢水胡钱帛千万。沮渠乌孤主动请命驻守平朔门,也就是长安城的北门,北门正对渭桥,而姚吉的大营驻扎在渭桥畔。
这是正面对敌,不畏战,有担当,姚晋大为欣慰,当即允了所请。当夜子时,沮渠乌孤打开城门,放了姚吉入城,自率所部佯装败退。等接到消息的姚晋急忙命右部帅姚辛率两万御朵卫来支援的时候,被沮渠乌孤突然从侧翼切入,和姚吉前后夹击,御朵卫战死三千人,姚辛弃械投降。
姚晋匆忙间只带了三百骑逃出了长安,一路仓皇如丧家之犬,举目旷野,竟无处可去,忽的想起姚琰临终前告诉他的那句话:真到了那日,记得去找朱智……梁州,就是你留得性命的凭借……
朱智!
可是现在又去哪里找朱智?
姚晋咬了咬牙,最后回头看了眼雄浑壮观的长安城,道:“走,去梁州!”
从长安到梁州的州治南郑县,总共有四条路,但都要经过八百里秦川,分别是子午道、骆谷道、褒斜道和陈仓道,陈仓道绕行太远,时间来不及,褒斜道水深林密,跋涉艰难,骆谷道虽然最近,可途中翻越的几个高山比其他各道都要险峻,尤其骆谷关附近的十八盘和老君岭,素来有黄泉之称,自姚凉称霸关中,隔绝南北,此道早已荒废。
所以选来选去,其实只有子午道可走。
连续二十余日,从长安河谷顺流而下,沿火地塘、西腰岭关、宁陕老城、关口和汤坪入石泉县境,过青草关、斩龙垭、堰平、两河口到西乡县子午镇。马不停蹄,人不安枕,当灰头土脸、满面尘烟的西凉之主姚晋看见汉水时,忍不住泪洒江畔。
一艘双层大鳊停靠在汉水北岸,船头走出来一人,头戴卷荷冠,身着宽袖衫,虽身形瘦小,双眉倒垂,可那双眼睛平静如渊如海,微微笑道:“姚国主,朱智在此等候多日了!”
寒门贵子 第四十六章 白骨无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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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
柔然境内的鹿浑海已是哀嚎遍野,整个汗庭被彻底摧毁,极目所见,全是燃烧的帐篷,散落的马羊,哭泣的妇孺,还有高悬在刀刃上的滴着血的脑袋,以及堆积成山、惨不忍睹的尸体。
二十多万金翼军死伤殆尽,沿着鹿浑海伏尸百里,柔然可汗郁久闾丘伐仅以身免,可身边赖以侍卫的七名小宗师都死在了元光手里,带着三千残骑沿頞根河远窜至高车境内的北海,方敢停下来喘口气。
站在烧成了废墟的汗庭王帐穹庐之前,参军穆梵建议,将所有尸体扔入了鹿浑海,从鹿浑海而出的栗水和菟园水必定会被瘟疫污染,然后放火烧点草原。如此在未来数十年内,以此地为中心的方圆数千里不再是柔然各族繁衍生息的乐土和牧场。
这是绝户之计,元沐兰强烈反对,道:“凡两军对战,生死胜负,各安天命。败军者死,乃天经地义之事,可若是为了惧怕敌人复起,污其祖先神湖,烧其百年牧场,实属懦夫的行径。我大魏受祖灵指引,造就当今的基业,是无数勇士们骑着骏马,拿着刀枪,用血肉拼出来的,而不是靠着这些天怒人怨的毒计……”
穆氏向来和元沐兰交好,要不然她化名潜入江东时也不会取穆来作为假姓,但牵扯到魏国国运和军机大事,穆梵自有坚持,不会故意来讨好她,道:“正因为柔然是我鲜卑族的世仇,数百年来多少族人死在了蠕蠕的马蹄下?这时候绝不能妇人之仁,若没有了菟园水和栗水哺育的千里沃野,蠕蠕不可能在此立足,只能往北迁徙到高车的北海湖畔,和高车族争抢栖息地;或者往西越过燕然山,于唐麓岭周边的阿伦水和剑水重新寻觅牧场,可不管向北还是向西,距离六镇防线何止远了千里?这样可以极大的减轻北线的压力,我们就能够抽调六镇兵力攻略江东,匡合天下!”
这番话太有说服力,穆梵对柔然的情况知之甚深,对地理水文更是如数家珍,这样的人才别说魏国,就是江东也万里无一,连元沐兰都张了张口,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元光身为大将军,没有犹豫太久,决定采纳穆梵的建议,道:“传我军令,让那些活着的妇妪老叟投放尸体到鹿浑海里,敢违命不从者,有子,先斩其子,再断其双足双手,挂于旗杆上示众!”
穆梵正要离开,元光叫住了他,道:“对外就说这是我的主意,等回到平城,我自会向主上为你请功!”
穆梵心生感激,跪地道:“大将军,此计是我所出,凡有毁谤,我愿一力担之!”
“你还小,将来的路很长,积毁销骨,未必顶得住。”元光笑了笑,英挺如燕然山的脸庞充满了魅力,道:“像这些臭不可闻的恶事,还是让我这个老头子来做吧!”
没过多久,幸存的柔然族人被魏国骑兵驱赶着搬运尸体,当她们得知尸体要扔到鹿浑海,顿时变了脸色,无不浑身瘫软,哭天抢地,更有很多人喊着听不懂的柔然语,似乎在祈祷上神拯救。
“搬不搬?”
一个年轻的妇人蜷缩着,紧紧抱住怀里尚不足六个月的婴儿,恐惧的眼神,颤抖的双手,表明了她现在多么的害怕,可还是对着明晃晃的刀尖摇了摇头。
婴儿的哭声骤然尖利,又瞬间消失,妇人哀嚎着死命的扑过去,却被死死按在地上砍去了双手双脚,然后用绳索绑着腰,高高的挂到了旗杆上。
“搬不搬?”
再次摇头,再次砍手断足,随着各队队主的命令,凡是拒绝的全被剁了手脚,高高的悬在旗杆上,数百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任由湍湍的鲜血随风流淌,痛苦的悲鸣和呜咽飘荡了不知多少里,直到血流尽而死。
残酷的虐杀终于击溃了人们心头的信仰,没有人再反抗,麻木的如同牛畜般机械反复的搬运着尸体,扔到柔然族赖以生存的神湖里。
整整一天一夜,鹿浑海里漂浮的尸体一眼望不到边际,湖畔站满老弱妇孺,那些尸体里有他们的儿子、父亲、丈夫和兄长,如今残缺不全的浸泡在湖水里,仿佛地狱里的景象。
老人、妇女们都没有哭,就连几岁大的孩子也只是呆呆的望着,如同行尸走肉,彻底没了先祖们的骄傲和野性。
此役不仅挖断了柔然的根,还打断了柔然的骨头!
元沐兰戎服飒飒,绝美的身姿倒影在朦胧的月光里,比星河还澄净的眸子透着淡淡的哀伤,她低声道:“师父,我知道这是国运之战,任何的心慈手软都会遗祸无穷。可这样戮尸毁湖,虐杀妇孺……只怕今夜过后,我再不能安睡至天明了……”
元光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顶,就像从小到大,每当她迷茫和困惑的时候做过的那样,他身材颀长,壮美,如同巍峨的大鲜卑山,静静的看着那近六万名柔然的俘虏,道:“征战杀伐,总不尽是那些诗人的笔尖叙述的金戈铁马的鼓角横吹曲,死伤在所难免……不过,我领军多年,从未杀过妇人和孩童,此次不得已而为之,回京之后,自去向大和尚求法,闭门诵经,以赎己过。万方有罪,罪止我一人,你只是听令行事,切记不要钻牛角尖,伤了武者的道心!”
他转身离开,虎目里深藏的痛苦再也遮掩不住,战争,无论对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两天后,西北风起,魏军借风势放了一把大火,在火光蔓延了整个草原的氤氲之中,驱赶六万柔然人和数十万头牛羊南迁。
长长的队伍像是折翅的候鸟,不知是谁先唱道:“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深山解谷口,白骨无人收。”
然后是数万人的合声:“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深山解谷口,白骨无人收。”
悲怆、苍凉、泣血,
闻之泪下!
元光让左卫将军长孙炁领两千骑兵负责押送俘虏,自带三万精骑连夜疾驰,绕道阴山,突然出现在三十万鬼方军的背后。
自长孙狄节节败退,元瑜和西凉签订城下之盟,回京后立刻解除了他的职务,任命斛律提婆为领军将军,收拢长孙狄败兵,然后在朔州和司州周边,依据地形逐步诱敌深入,但败多胜少,伤亡极大,最后坚壁清野,退守平城。
鬼方军距离平城二十里外的御河畔扎营,一边派出队伍四处劫掠民户和钱财粮草,一边驱使这些民户赶造攻城器械。等平城周边百里再劫掠不到人口和物资时,以五千魏国百姓为前驱,对平城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第一波箭雨把这些毫无防御的百姓杀伤了六七百人,表明城内绝不会因为怜悯而出现防守漏洞。紧跟百姓后面的鬼方军撑着简陋的木盾,背着装满土的布袋,挥舞着刀枪直接把百姓们赶下了护城河,箭矢和滚石纷纷自城头抛出,砸死和射死的尸体很快就充塞了河道,然后是数万鬼方军扔下土袋,成功将护城河填平,之后借助竹飞梯和云车,开始蚁附攻城。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精于骑射的鬼方军并不擅长攻城,也没有像北魏鲜卑族那样进行汉化和融合,所以守城方准备充足,各类器械应有尽有,而攻城方只有最简单的云梯,连抛石机都造不出来几架,还没把巨石掷出去,就被压得散了架,己方的兵卒砸死了几十个,严重影响士气。
统军大将乌勒祁虽是柔然的俟利发,除可汗之外,掌控军权,可并无太强大的军事才能。柔然军作战,就是仗着兵强马壮,人多势众,野战谁也不怵,只有魏国的百保鲜卑勉强可以称为对手。
所有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枉然,因此造成了柔然的将军们都不爱什么战术兵法,这也是为何元瑜看不上柔然,轻蔑的把他们称为蠕蠕。
而平城的攻城战彻底暴露了这一缺陷,面对北魏的帝都,城高墙坚,接连苦战了五日,伤亡了两万多人,可是连墙头都爬不上去,更别说破城而入。
乌勒祁改变策略,决定围城,同时分兵三路,各率两万人,南下肆州、汾州、燕州烧杀抢掠。这样做既可以减轻粮草压力,也可以通过袭扰地方,逼平城里的守军出城决战。
各州的镇戌兵哪里挡得住柔然的铁骑,只能学着平城将百姓迁入大城和坚城固守不出,可仍然有大量的百姓和财产被劫掠一空,短短的半月内,整个北魏境内烽烟四起,被摧毁的村庄数以千计,损失无比惨重。
元瑜龟缩防守的战略受到了朝野内外的巨大非议,可他乾纲独断,处死了两个上书劝谏的大臣,然后命令内侯官全城搜捕,凡妄言议政者,全部抓起来。不过也下了密诏,外紧内松,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相反在狱中好吃好喝照顾着,就此压住了反对的声浪的,继续龟缩,任由柔然涂毒四方。
九月十一日,终于等到跟随元光出征的外侯官秘密回京,转呈了元光的奏报,知道了漠北汗庭的战况。元瑜依崔伯余之计,贻书乌勒祁,书里极尽言语侮辱之能事,并约他七日后,也就是九月十八日午后在方山以东、御河以西的堆积平原地带展开决战。
乌勒祁见元瑜肯出城,还以为是他分兵劫掠各州的策略起了效果,又被战书里的骂詈之言激怒,当即回书答应,并扬言大胜之后,要屠城三日,并取元瑜的头骨做酒器。
元瑜将乌勒祁的回书晓谕全城,激起满城军民的同仇敌忾之心。乌勒祁同样派出传令兵,将三路兵马召回,反正肆、汾、燕等州郡已被蹂躏的不成样子,榨不出更多的油水。等全部兵马集结后,又主动后撤十里,留出给魏军排兵布阵的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说,柔然尚武勇,轻诡计,近似春秋遗风!可是这世道太老实,注定要吃大亏!
经过周密的准备,于九月十七日夜,斛律提婆率二十万精锐悄然出北门,奇袭鬼方军大营。起初,鬼方军由于约好了明日午后才要决战,今夜放松了警惕,杀猪宰羊,犒赏三军,不少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连守寨门的巡卒都懒洋洋的窝在栅栏后打瞌睡,所以被突然杀入营里的魏军占尽了上风。
但游牧民族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太过严明的军纪,对阵列的依赖也不像南朝那么的严重,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上马就可给予敌人不可轻视的杀伤力。
短暂的失神之后,反应过来的鬼方军立刻凭借精湛的骑射和过人的骁勇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轻骑兵绕道两侧,不断利用距离射杀敌人,并引得魏军分兵来追。又因为夜黑无月,虽然成功掩盖了魏军的偷袭,可也阻碍了偷袭之后的指挥系统的运转,几个冲锋之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全靠着本能和直觉作战,凶猛的攻势为之一滞。
斛律提婆知道这种状况绝不能持久,数次令台军的精锐铁骑进行中间穿插,可付出了两千条性命的代价,始终打不透柔然的军阵,反而逐渐的泥足深陷,被三十万鬼方军一步步反向包围了过来。
双方开始缠斗!
柔然重视经略西方,从西域的精获取了大量的精铁和良马,又奴役金山一带(阿尔泰山)的突厥人作为锻奴,因此拥有大规模的具装骑兵。具装骑兵多使用木框、皮面的马鞍,耐用的双边金属马镫。他们的盔甲既有中原式的札甲,也有游牧风格的鳞甲,骑兵喉间还有多层薄铜片穿制的护喉,马铠分皮制和铁制,覆盖面积非常高。
作为长期的对手,柔然和北魏的具装骑兵非常相似,也是宿命之敌!
“阿那夜,该你了!”
乌勒祁的眼中冒着凶狠的光,显然他被不守信义的鲜卑人彻底激怒了,但盛怒并没有影响他的理智,直到此刻,才命令具装骑兵出动。
阿那夜是扶突的大儿子,如果於菟在这里,会认得出这个人,毕竟当年在汗庭嫁给扶突后,阿那夜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身为柔然王族,阿那夜是个难得的异类。他崇慕汉人文化,喜爱读书,精通音律和佛学,彬彬有礼,深受可汗的喜爱。
这次出征,为了锻炼他,也为了培养他,可汗亲自任命阿那夜为柔然具装骑兵铁横流的军主,跟随乌勒祁作战。
阿那夜站了出来,辫发,衣锦,小袖袍,小口裤,深雍靴,长相俊美,尤其双目深邃,鼻梁硬挺,冲着乌勒祁施了柔然的军礼,转头回到具装骑兵军中,发出号令披甲。等全军披甲完毕,他放下面帘,马槊横架在马鞍侧,轻夹马腹,马蹄离开地面,先是慢跑,仿佛细碎的鼓点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响声,然后至中段变成驱步,意味着开始提速,鼓点骤然急促起来,等到三万铁横流将长枪竖起在胸前,由驱步变成了袭步,那声音已经如同千万吨的冰雪从燕然山的顶端倾泻而下,席卷一切,吞噬一切,摧毁一切!
天地之威,莫可沛御!
在此世,能对付具装的,只有具装!
斛律提婆几乎和乌勒祁同时下令,观战良久的北魏虎纹具装披甲列阵,五万重装冲着铁横流呼啸而去。
从高空俯瞰,柔然的铁横流如深黑色的长矛,而北魏的虎纹具装如银白色的猛虎,自南而北,自北而南,只等着看是长矛够利,还是银虎生威。
这是南北诸国最强大的具装骑兵之间的碰撞,几乎在交错的瞬间,阿那夜的马槊狠狠的插进了对面那个敌人的胸膛。
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还没有来得及呼喊,胸前的盔甲凹陷了下去,涂着猛虎纹脸的头盔里,眼鼻和耳朵同时迸射出鲜血,整个人倒飞着撞翻了后面几个骑兵,然后抱团落地,又被无数马蹄踩踏而过,成了一堆稀烂的肉泥。
阿那夜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闯进了敌阵,重达三十多斤的马槊在双手间比绣花针还要轻巧灵活,他的眼前只有快若飞鸟的敌人的影子,仅靠着双腿控制马匹的前进方向,冷静又残忍的把一个又一个北魏的精悍骑兵击倒、杀死,再击倒,再杀死!
具装骑兵的冲阵只有这一次机会,跑的太远,马会累死,跑的太快,马也会累死。所以斛律提婆和乌勒祁的目光紧紧的落在两支具装骑兵的对冲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力量和勇气的较量,没有任何花俏,没有任何投机,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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