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徐佑出列至安休林身后,道:“陛下!”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忐忑……你说我该和太后亲近点好,还是疏远点好?”
徐佑哭笑不得,低声道:“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尚书》也说一人之庆,兆民赖之。陛下乃天子之尊,当为臣民做出表率,事父以敬,事母以爱,臣以为,亲近点好!”
安休林频频点头,徐舜华噗嗤轻笑,只是顾忌皇后的仪态,没敢笑的太大声,抿着嘴道:“以前在义兴时,听七弟说的最多的是如何打杀了别人,如何折辱了对方,现在满口的之乎者也,道德文章,真有点不习惯!”
安休林和徐佑同时露出无奈的表情,徐舜华凤眼圆睁,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两人同时怂了,互望一眼,又同时点头:“对,很对!”
安子尚嘿嘿笑着,没有说话,他是粗鲁,可不是傻子。安休林故意当着百官的面把徐佑叫出来,这是示下以宠幸,可能是对朝议只封了他开国县侯觉得愧疚,反倒刻意的加恩作为补偿。
义兴徐氏,生子如此,当真是好造化!
等船靠岸,尤媛在安玉仪的搀扶下登了岸,她年过半百,容颜端庄,风韵犹存,安玉仪站在身旁,更是唇红齿白,逸态神飞。再后面是山阳王安休渊和太常令袁灿。
“参见母后!”
安休林行跪礼,庄而重之。徐舜华跟着后面跪下,然后是文武百官伏地齐呼:“参见太后!”
尤媛的眼泪顿时就到了眼眶,强忍着没有流出来,轻扶安休林的手,把他拉起来,笑道:“自家人,别跪来跪去的,显得生分。”
她原打算追随儿子到黄泉相伴,可想到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孙子,又被安玉仪寸步不离的守着,等熬过了最悲戚的那段时日,寻死的心也就淡了。可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活在了惶恐之中,直到安休林登基,表态要尊她为皇太后,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但也仅仅松口气而已,心里的忐忑始终存在,安休林究竟会如何处置她和孙子们,去了金陵,是假惺惺的明尊而暗抑,或者等朝局稳定,再赐毒酒,对外宣称病逝?这些都是模棱两可之间,帝王心术,谁也不知道安休林的真正意图。直到此刻,看着安休林当着百官和万民行跪拜礼,心里再无疑虑。
徐舜华也乖巧的搀扶着尤媛的另一侧,柔声道:“母后远来劳顿,先起驾回宫,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好!让大家伙都起来吧,地上凉,可别伤了身子。”
车驾缓缓而动,卤薄仪仗鼓吹羽盖齐全,全依皇太后之礼,隆典祀、重朝章、明等威、彰物采,浩浩荡荡,回了台城。
忙碌了大半日,先是祭庙,然后赐宴,宫廷里的繁文缛节让人烦闷的要死,好不容易挨到所有仪式结束,徐佑得出空来策马往长干里赶,刚过了朱雀航,有一人等在渡口,冲着徐佑招手喊道:“微之!”
徐佑遁声望去,轻咦道:“王都尉?”他翻身下马,将绳子扔给清明,走过去作揖道:“都尉回京了?”
当初王宴把始安公主府的那些龌龊勾当告知徐佑,立刻离京自保,现在时过境迁,又突然冒了出来,活得很是通透。
“昨夜刚回,还没恭喜微之加官进爵……”
徐佑笑道:“故友重逢,不要说这些没劲的话。都尉在哪落脚,稍晚些我去找你,今夜不醉不归!”
始安公主已被赐死,府邸也被收回,王晏想回也回不去。不过王氏也是江东大族,没了公主,王晏在金陵也不会没有宅子住。
“微之,吃酒不急,等了却心愿,只要微之有空,哪怕天天我请吃酒都无妨。只是今天厚颜前来,是有事想求微之帮忙。”
徐佑看着周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好奇的往这边看过来,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还有几个年轻女郎跃跃欲试,顿时勾起了之前被扔香囊和果蔬的黯淡经历,捂着嘴干咳两声,道:“都尉,不如咱们边走边聊?”
“微之请!”
找了家酒肆,徐佑还没开口,王晏撩起袍衫,扑通跪到了地上,道:“微之救我!”
徐佑心里纳闷,虽然始安公主被赐死,可和公主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都没有问罪,更别说他这个驸马和公主貌合神离,世人皆知,更是牵连不到他的头上。
“都尉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据我所知,主上并没有问罪你的旨意……”
“不是我,是江子言!”
徐佑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江子言是谁。不就是那个王晏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子吗?被卫田之和始安公主合谋抢去献给了安休明,后来应该被安休明纳入了宫里作为禁脔,之后就没听过此人的消息了。
“江子言现在何处?”
“现在廷尉狱!”
寒门贵子 第五十三章 花如玉人点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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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以来,廷尉主掌天下刑狱,颜师古云:“廷,平也。治狱贵平,故以为号。”永安朝因为萧勋奇和安子道的铁杆关系,司隶府的黄沙狱完全压住了廷尉狱的风头,世人只知司隶校尉,而不知有廷尉。
安休林登基后,将萧勋奇、萧玉树等一干人犯押在廷尉狱,暂时封禁了司隶府和黄沙狱,由原来的廷尉左平腾子陵担任新廷尉,里正廷尉署的职责,凡律令事,皆归于廷尉,重新接管了断讼诸事。
“清明,拿我的拜帖,请廷尉来此间小叙!”
廷尉是九卿之一,正三品,食两千石,可依着徐佑如今的权势,要他过来见个面,绝对没得商量。
腾子陵,字乐水,其人眉清目秀,颇为书卷气,面相上看不像是明镜高悬、审谳治狱的严峻之人。他出身寒门,蹉跎仕途二十载,方熬了个六品的廷尉左平,不过腾子陵和陶绛是同乡,经过陶绛的推荐,安休林直接火线提拔他当了廷尉,负责金陵平定后的各种狱讼。固然有千金市马骨的味道,可背后暗藏的政治寓意,却也值得人深思。
安休林为了对抗门阀,开始重用寒门子弟。他身边的嫡系如谢希文、陶绛、魏不屈、狄夏等重臣,无不是寒门出身,他们犹如璞玉,埋在瓦砾当中不见光彩,可一旦破瓦而出,皇权加持周身,发挥出来的力量足以和扬州士族分庭抗礼。
“见过县侯!”
称职务不如称爵位,盖因骠骑将军百年来数十人为之,可开国县侯却寥寥无几,只听这一句话,就知道腾子陵是个玲珑心窍的可人儿。
其实圆滑世故点好,世故的人知道怎么办事,不至于学什么强项令,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徐佑笑道:“请廷尉过来,是有点私事想要请教,不知方便与否?”
“县侯尽管垂询,我自是知无不言!”
“听闻元凶极为宠幸的江子言,现被关在廷尉狱,可有此事?”
腾子陵暗道不好,莫非这位风流名声在外的徐开国也好男色?苦笑道:“确有此事!只是县侯晚了一步,昨日……昨日有人提了江子言离狱……”
谁来提的人,他支支吾吾不敢说,徐佑立刻明白过来,面不改色的道:“我知道,找廷尉来是想问问,江子言的来历调查清楚了吗?”
腾子陵松了口气,道:“江子言来历清楚,他是湘州邵陵人,家世寒微,自幼母亲病死,父亲把他养大。十六岁时遇到了驸马都尉王晏,得以离开湘州来了金陵。再后来,被始安公主送进东宫,跟随元凶身侧,直到主上平乱诛逆,经宫人举报,被抓入了廷尉狱。”
既然身份没有问题,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徐佑又和腾子陵闲聊了两句,亲自送他到了酒肆外,转身回到房内。王晏从屏风后出来,显得失魂落魄,黯然道:“微之,他是被宫里来的人提走的,是不是?”
能让腾子陵模棱两可,不敢明说的地方,也只有宫中台城,徐佑安慰道:“我再打听打听,等有确信再和都尉商议。”
王晏强忍着泪,又欲跪下答谢,徐佑赶忙扶住,道:“都尉不要多礼,我也只能尽力而为,究竟如何,还是看他的命数了!”
回到徐宅,詹文君倚着房门,素手提着红裙的裙裾,正踮着脚去闻从窗楹那边探过来的拒霜花,娇媚的侧颜在树木斑驳的光影里若隐若现,真个是淹淹润润,袅袅亭亭,胜似江南风景美如画!
“哎呀!”
“小心!”
徐佑身形如电,在詹文君踏空跌落台阶的刹那赶到,揽腰入怀,四目相对,詹文君唇角微翘,道:“我看你还要偷窥多久……”
“夫君看看,能叫偷窥吗?”徐佑在她的耳垂边轻轻吹了口气,道:“那是在全神贯注的欣赏你的美,并在脑海里为刚才那惊鸿倩影写了首诗……”
“哦?”詹文君推开徐佑,站直身子,似笑非笑的乜着眼,道:“说来我听听,若写的不好,今晚我就去和秋分聊体己话……”
徐佑长身玉立,爽朗清举,轻轻吟道:“小窗疏影弄妆罢,花如玉人点无尘。暮江寒绝朦胧月,君前相看一笑温!”
詹文君骤然情动,杏脸红娇,桃腮粉浅,倒退着进了屋内,咬着唇,双手放在腰间纨素带子,悄悄作了个解开的动作。
徐佑攸忽消失在原地,砰的一声,房门紧紧关闭。远处的清明小吃了一惊,郎君这是入三品了吗?怎么身法比平日快了许多?
其实是清明不懂,你这个时候说自家郎君速度快,他可未必开心。
夜幕垂临,点着红烛的房间内透着几分柔柔的春意,詹文君缩在徐佑的怀里,香肩微微露出小小的分寸,雪腻的肌肤发散着清冷的光,隐约的汗珠从慵懒的青丝里渗出少许,娇怯无力的俏脸是无法言说的娇媚毕露,她柔声道:“玄机回了吴县张府,她是大家闺秀,总不能也像我似的没羞没臊的跟着你。之前兵凶战危,朝不保夕,张氏不会多说什么,可现在大局已定,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几时去张氏提亲?”
徐佑把玩着詹文君的秀发,道:“等我从西凉回师,立刻就去张氏提亲。还有你,我会请主上下旨,封你们两人相同的诰命……”
詹文君抬起头,认真的道:“你知道我的心,我不在意这些,为妻为妾,都无关紧要,只要陪在你身边,那就足够了!”
美人恩重,更不能负恩,徐佑轻声道:“你不在意,可我在意。我曾答应过郭公,要好好照顾你一生,如果连个正妻的名分都给不了你,将来怎么见他于地下?”
詹文君往徐佑怀里钻的紧了紧,好一会低声道:“这也正是我想给你说的事,我打算为家舅守孝三年……别,你先听我说,”葱白玉指按在唇上,“家舅无子无女,对我恩遇实厚,他不幸离世,我自当尽儿女的孝心。此事夫君不要劝了,我意已决,等西凉事了,我会去江陵墓前结庐……”
在徐佑来自后世的思维里,三年守孝,睹物思人,日夜哀怆,形销骨立,其实并没有必要,可又不能说这种守孝制度是封建糟粕,百善孝为先,无论怎么做都不为过。
可死去的毕竟死去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着,思念逝去的父母是贯穿终生的不能忘却的记忆,单独抽出三年来沉淀痛苦,折磨自己,双亲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心。
但他知道詹文君的脾性,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沉吟了片刻,道:“你若执意如此,我自然全力支持你。只不过玄机和你姊妹情深,岂会在你守孝时答应我的求亲?只能再委屈她些时日……”
话说的婉转,其实还是在试着劝她回心转意,詹文君握住了徐佑的手,凝望着他的眼睛,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你出兵西凉之前赶紧去张氏求亲。夫君,我为家舅守孝,是我自己的私心,何况我是嫁过人的寡妇,又无亲无故,几时嫁你,我们心知即可。但玄机不同,她有父母逼迫,有族人观望,有四方非议,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误了她的良辰……”
张玄机比徐佑还大两岁,搁到当今,那是妥妥的大龄女青年。和徐佑纠缠这么多年,加上在崔元修府里闹出的那一幕,以及为了他与家族父母决裂的惊世骇俗,更是天下传为风流韵事。再拖下去,张籍的脸面不好看,对张玄机的名声也有损。
徐佑苦笑道:“我理解你的苦心,只能试试吧,我没有把握说服玄机答应……”
说完小儿女的情事,还得把注意力放到天下大势,詹文君直接把秘府的核心搬到了金陵,以骠骑将军的威势,激活之前布下的那些暗子,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取代司隶府之前在京城的情报网络。
第二日一早,徐佑进宫见徐舜华,直接问起江子言的下落。徐舜华漫不经心的道:“是我叫人把他带进宫的,怎么了?”
“江子言不过是安休明的玩物,于国于民并无大恶,阿姊可否把人给我?”
徐舜华娥眉倒竖,揪住徐佑的耳朵,道:“你要他干吗?好啊,让你带张玄机和詹文君来给我瞧瞧,你推三阻四,要起男人来倒是急得很呢?”
徐佑跟她掰扯不清,委委屈屈的道:“疼疼……阿姊,我好歹也是骠骑将军,不要颜面的吗?”
“颜面?”徐舜华松了手,坐直身子,瞬间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端庄模样,冷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生子啊?咱们徐氏现在只有你一根独苗,再不开枝散叶,我依得,祖宗也不依你!”
徐佑这次不仅耳朵疼,脑袋也开始疼,谁能想到穿越了千年,还遭遇家长式的逼婚,断然道:“最多一年,我给你娶两个弟妇回来……”
“哎哟,听口气,你还挺骄傲啊?”徐舜华越瞧越生气,腾的站起来,指着徐佑的鼻子骂道:“顾陆朱张那些和你同年的男子,谁不是妻妾成群?家养的歌姬数百人,玩弄过的女郎比你见过的都多,你到底是不是有隐疾?有就跟阿姊说,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给你治好了!”
徐佑整个人都被徐舜华念叨的晕了,好不容易想起进宫的目的,道:“打住!先别说我,说江子言……阿姊,我要江子言是为了帮个朋友……”
徐舜华微微一笑,竟有点莫测高深的意思,反问道:“王晏找你了?”
寒门贵子 第五十四章 飞雾流烟江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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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姊知道王晏?”
“赏雪驸马,谁人不知?”徐舜华带点厌恶的道:“此人品行低劣,上不能治家,下不能谋身,你不要和他来往。哼,好好的始安公主不要,偏偏喜欢男人,也难怪始安偷男人偷到了自家兄长身上!”
这个……阿姊你是不是三观不正?男风盛行于世,可乱轮不是啊……
徐佑嬉皮笑脸的道:“我之前在金陵孤立无援的时候承过他的人情,所以没法子拒绝。阿姊若是要那江子言无要紧事,还不如把他给了我呢……”
“二品的大将军,没个威严,出去怎么带兵?别人谁会服你?”徐舜华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的道:“我只是听宫里的老人提起江子言,说他貌若天仙下凡,比秦淮河的崔元姜和冯钟儿还要美三分,既能让王晏喜爱的死去活来,还能让安休明这个不好男色的也甘之如饴,更能让鱼道真那妖道也自荐枕席,所以好奇心起,想看看这位美江郎君究竟俊俏到何等地步,命人把他从廷尉狱里悄悄提了出来,然后扮作小宦者带入了台城……也罢,来人!”她拍了拍手,自有宫女躬身退了出去,然后横了徐佑一眼,道:“我昨夜睡的早,还没来得及见,你这催魂的人就来了。等下咱们一起瞧瞧,等解了阿姊的好奇,人交给你带走便是!”
“谢过阿姊!”
两人说着闲话,方才出去的宫女带着个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淡蓝色的宽袍,没有束发,身量颀长,尤其五官精致的如同丹青妙手历经多年雕琢而成,气质阴柔淡然,唇角似乎常常含笑,眼眸里点漆如墨,偏偏飞雾流烟,真是风姿特秀,独树一帜。
徐佑见惯美男子,可看到江子言,心里也暗暗称奇,不由想起当初王晏如何形容他这个心头挚爱,所谓“容貌艳丽,纤妍洁白、螓首膏发、自然娥眉”,这十六字道尽了男人所能达到的某种审美程度。
他和顾允不同,顾允虽然美,却双眉入鬓,目光澄明,还是正常的男子形象,没有美的这么妖颜祸水,不是女人,胜似女人。
怪不得王晏念念不忘,怪不得安休明横刀夺爱,怪不得鱼道真容他共存……
“你……近前来!对,再近些!”
徐舜华的声音难得的透着几分温柔,徐佑奇怪的转头看去,只见她双目呆呆的看着江子言,身子微微前倾,瞳孔骤然发散的光,似乎可以驱尽深宫里的所有凄凉。
有些人,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如同执子之手,幸福的度过了万年的时光!
徐佑低下了头,平静的看着宫殿里的地砖。他明白,今天不可能再带走江子言,以后能不能带走,估计还要看徐舜华的心情,必定大费周章。
可是无论如何,留这样一个男人在宫里,是引火烧身,哪怕后宫被徐舜华经营的铁桶一般,终究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若被安休林得知,还不定闹出怎样的风波来。
徐佑退开几步,躬身施礼,然后出了皇后居住林光殿,而徐舜华的目光始终落在江子言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离去。
刚出林光殿,有个宦者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远远看到徐佑,顿时笑的份外的亲近,道:“骠骑将军,骠骑将军,主上请将军到西殿议事……”
这人是安休林在临川王府时的管事宦者,名为黄愿儿,年不过三十,最是贴心可靠,现为统领宫中诸宦的大长秋。不过南朝和北朝不同,北朝的宦者多封侯拜相,领军征战,执掌要职,是正治生态里不可缺失的重要一极,南朝的宦者却只是皇室的家奴,平日里伺候日常起居,不能染指机要,许多东汉以来由宦者担任的高级内廷官职也都和外廷合并,权势和地位下降到了最低谷,比如眼前的黄愿儿,看似在内廷位高,也受宠信,可如果得罪了徐佑,对皇帝说一句刁难外臣,骄横无状,欲效仿东汉权阉染指政事,马上就会被处死。
但徐佑滴水不漏,纵然是小人物也不轻易得罪,何况黄愿儿?他拱了拱手,笑道:“劳烦大长秋!”
黄愿儿从没遇过有二品重臣对宦者这般客气的,受宠若惊,腰弯的打个对折,道:“将军折煞小人了,这边请!”
西殿里人不少,安子尚、朱礼、谢希文、陶绛、狄夏、檀孝祖和张槐、顾怀明等人都在,这是目前新朝的骨干和核心力量。见到徐佑,除安休林之外,全都起身迎接,安休明笑道:“见过皇后了?”
外戚的优势之一,就是可以不用皇帝召见而进出宫闱,徐佑笑道:“是,昨夜微臣府中有人从钱塘来金陵,带了几砖青雀舌,念起皇后还没有尝过,特送进宫来让皇后尝尝鲜。”
“好啊七郎,心里只记挂着姊姊,却没我这个姊夫。说吧,该怎么罚你?”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各有所思,谢希文的心直接沉到了秦淮河底,安休林对徐佑的恩幸超出他的预期,从来没有天子在朝堂议事的时候以亲戚关系来调侃臣子的,这有失人主的威严,可也从侧面印证了徐佑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可徐佑是外戚,位列二品骠骑将军,开国县侯,又有皇后撑腰,再得到皇帝无条件的信任,若是别有心思,朝野将无人能够制衡。
这不是猜疑他,而是老成谋国的法术,换句话说,也是为了保全徐佑。从来没有人天生反骨,唯有不受遏制的权势才最容易乱了君臣纲常,到了某个位置,野心自然会膨胀,这无关于人格,而是欲望的本能。
徐佑苦着脸道:“听闻陛下藏有十年期的兰生酒,赐微臣几坛,饮尽之后,受那头痛欲裂之苦,算作惩罚。”
安休林开怀大笑,指着徐佑,道:“七郎啊七郎……好,依你!黄愿,等廷议后送骠骑将军十坛兰生酒。”
黄愿儿应了声,知道接下来要议事,弓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谢希文道:“徐将军来得晚,适才我们在议姚晋的降表,关于是否出兵,大家存在不小的异议……”
朱礼沉声道:“送上门来的肥肉,焉有不吃掉的道理?八百里秦川,是王霸之地,姚氏侥幸据有数十年,今若归我主,再养兵十年,足可统一南北,开承平盛世。”
陶绛驳道:“辅国将军或许搞错了,姚晋上表,是要结兄弟之邦,归还梁州,而不是纳土。关中虽好,却非楚地,我们若出兵,只能按照盟约助姚晋复国,损兵而不得利,以我拙见,得不偿失。”
朱礼皱眉道:“以仆射的意思,连梁州都不要了?拒绝姚晋?”
“那倒不是!”陶绛笑道:“梁州是元凶割让出去的,今陛下登基,自然不会容忍西凉羌狄长久占据我大楚的州郡。可以发明旨告诉姚晋,若肯主动献上梁州,尚不失公侯之爵位,若是负隅顽抗,待天兵至,恐性命不保!”
朱礼冷冷道:“姚晋好歹是一国之主,岂肯受这等的折辱?若一怒而去,投靠了北魏,你猜魏主元瑜会不会趁机发兵吞并了西凉?到时候陶仆射就是江东父老的罪人!”
陶绛不为所动,道:“将军也知道索虏在侧虎视眈眈,岂会坐视凉国落入我们手里?我只怕潼关未克,后路已被魏军的铁蹄淹没,重现永安年的北伐惨败!试问那时,谁才是罪人?”
两人交锋不下,谢希文转头问顾怀明,道:“打仗,打的是钱粮,对西凉用兵,顾尚书掌管户部,粮草可充足吗?”
顾怀明确实有才干,当户部尚书才几天,就把国家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道:“别的不敢说,若把战局控制在一年之内,动用兵马车船不超过十万之数,臣以人头担保,可保粮草无虞。”
楚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安子道在位时将国家治理的很是兴盛,粮库武库财库充盈,只要在战略重镇建立稳固的后勤基地,维持转运粮草所需的水路畅通,加上可以在关中就地征粮,问题应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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