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谢希文对朱礼道:“粮草充足,只是解决了第一道难题。第二道难题,魏国若大举出兵,辅国将军可有对策?”
朱礼对战事不算擅长,之所以支持出兵,是因为朱智的要求,可最后一次和魏军交战惨败的经历笼罩着楚人的心头不曾消散,闻言喃喃道:“兵来将挡,总不会怕了他?”
谢希文摇头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怕与不怕,你我说了不算,若无十足把握,贸然和魏国交战,后果实难预料!不如先稳住姚晋,让他交还梁州,朝廷承认他为凉国之主,为他在金陵或梁州造府邸,以之为棋子遥制篡位登基的姚吉,我们左右逢源,从中谋利,待时机成熟,再谋取关中不迟!”
众议纷纷,始终谈不妥,安休林听的头都大了,对徐佑道:“七郎,你怎么不发一言?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都只管道来,廷议正是要各陈己见,兼听则明嘛!”
徐佑的目光从谢希文、陶绛的脸上扫过,朱智给他密信里说的清楚,谢、陶二人书生见识,必定瞻前顾后,不会支持现在就征讨西凉,所以要他务必说服安休林同意,否则的话,百年良机,毁于一旦。
“我还在等北边的战报……”
寒门贵子 第五十五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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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议没有结论!
虽然檀孝祖和张槐代表军方都支持攻略西凉,可徐佑不表态,安休林就不能最终下定决心。但谢希文清楚,朱礼代表的是朱智的态度,朱智的态度就是扬州门阀的态度,徐佑几乎和扬州门阀穿一条裤子,不管魏军和柔然谁胜谁败,徐佑必定还是要支持出兵的。
当夜是陶绛轮值尚书台,谢希文休息,他命人在院子里备好食案和菜肴,管事觉得奇怪,问道:“郞主要待客吗?要不要小的去备点好酒?”
谢希文笑道:“再好的酒,好不过宫里的兰生酒,客人自带,咱们就不要献丑了!”
暮色初临,徐佑果然提着刚刚从宫里送来的兰生酒登门拜访,看着院子里怡然自得的坐着的谢希文,笑道:“玄晖兄,不请自来的恶客,千万别拒之门外!”
谢希文做个请坐的手势,道:“兰生酒等闲可吃不到,今晚借着微之的光,一醉方休!”
徐佑拍掉塞子,酒香扑鼻,道:“来,一醉方休!”
两人推杯换盏,只谈风月,不谈政事,很快喝完了整整一坛酒。谢希文醉眼惺忪,已有几分醉意,袍襟散开,击筷而歌,道:“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微之,你的这首诗飘逸不群,气概万千,颇有仙家气,人称你是当世诗赋之宗,我看还是评的太低……”
徐佑笑道:“诗赋小道,何足挂齿?玄晖兄坐镇中枢,执宰天下,这才是我辈读书人的典范。”
谢希文放下筷子,淡淡的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若无微之合纵连横,若无诸将效死用命,我一介白衣,出身寒微,素无名望,何来的资格坐在台阁里发号施令?白捡来的尚书仆射,可未必人人心服!”
“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出身和名望从来不是赢得别人敬重的筹码。何况玄晖兄乃国之六翮,所谋在兴利除弊,选官得才,朝有著定,下无觊觎,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诡算和战场中的争锋可比。”
谢希文仰着头,月光挥洒在鬓角,竟也有了几丝白发,低声道:“微之,我愿忘身徇难,成主上中兴之业,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然而当务之急,不在外,而在于内。主上初登大宝,京城内暗流涌动,庾氏和柳氏不会甘心失去在朝堂的地位,都在等着看朝廷怎么处理萧氏一门,稍有不慎,刚刚平定的局势将再次分裂动荡。你出身豪族,岂不知门阀之力,足可和皇权分庭抗衡?而军人素来以战功得恩幸,所以檀、张两位将军力主出兵关中,而不顾朝廷的难处。胜了还好说,可兵凶战危,万一败于魏军……”
谢希文神色凝重的可怕,仿佛晚霜打湿了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徐佑,道:“你可知道,文帝渐失朝野之心,给了安休明和萧勋奇谋逆的胆量,正是从第三次北伐失败开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虽无管、乐之才,可也明白主上威名受损,正好给了那些人趁势而起的借口,什么穷兵黩武,什么清君侧,你我的人头,都是他们蛊惑民众的筹码……关键还有益州,天师道多年来把益州经营成了铁壁,那孙冠又该怎么处理?都知他早晚必反,可当下是以安抚为主,静待时机再寻思解决?还是直接讨伐之,把益州重新纳入朝廷的统治?不管采取哪种策略,至少先机在我,但是只要出兵西凉,先机则到了益州那边,我们将投鼠忌器,腹背受敌……微之,内忧如此,险恶如此,你还支持出兵西凉,和魏国开战吗?”
徐佑慢慢的饮尽杯中残酒,推心置腹的道:“玄晖,你居庙堂之中,所思所虑比我们要深远,可关中这块骨头,再硬也得啃下来,不要计较死多少人,不要怕魏国干涉,哪怕庾、柳生了二心,哪怕益州造反,也要趁此百年不遇的良机,不惜一切代价的夺取关陇的马场和通往西域的商路。”
谢希文叹了口气,道:“微之,你怎么还不明白?若是主上坐不稳这个皇位,你就算拿了西凉,也守不住的!”
“拿了西凉,不管是庾柳门阀还是天师道,都不会再对主上构成丝毫的威胁!”徐佑犹豫了一会,道:“玄晖兄,跟你直说了吧,为了营造这个机会,朱刺史殚精竭虑,谋划多年,楚、魏、凉、柔然全是棋盘上的棋子,数十万最精锐的部曲杀的血流成河,他赌上了所有,谁若阻止,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人屠的名声,可不是吟诗作赋得来的……”
四国为棋盘,众生为棋子,这是要把朱智捧上神坛么?谢希文心里压根不信,唇角微微扬起,道:“哦,朱刺史威胁我?国家自有法度,人屠杀得了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失义无道的白贼,却未必杀得了朝廷的三品台臣!”
这确实是朱智的意思,谢希文很难说服,这是预料当中的事。凡能成大业者,无不是心智坚毅之辈,认准的事情极难更改,所以朱智在信里明白的告诉徐佑,将他的原话一字不差的转告谢希文,坚决表明他的态度,甚至不惜彻底撕破脸面!
“这不是威胁,而是好言相劝!”徐佑不见如何动作,手中的竹筷嗖的掠过谢希文的脸颊,咄的一声,插入了后面槐树的树干里,深入数寸,筷尾颤抖不止,道:“比如刚才,我要杀玄晖兄,你绝无侥幸的可能。可同样的,如果坐在我对面的是朱刺史,我刚要动手,只怕还没有拿起筷子,死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谢希文终于变色!
徐佑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恳,道:“大家都是为了国事,万万不要因此生了嫌隙,再大的分歧总有解决的法子,不至于走到兵戎相见的这一步。我之所以支持朱刺史,是因为权衡利弊,出兵固然有风险,可收获的益处远远大于这点风险。玄晖兄请看,”他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几上画出了几道线,“北魏和柔然打成了国战,就算胜,也是惨胜,根本无力南顾。西凉姚吉得位不正,姚晋在我们手里,凉国上下离心,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至于你忧虑的庾、柳,只要先留着萧氏不动,他们就会持续观望,并不足虑。唯一可虑的是孙冠,天师道自知末日临头,必会孤注一掷,所以出不出兵,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可择一良将为南蛮校尉,领两万精兵驻守夷陵,扼住益州的咽喉,孙冠就是瓮中之鳖,进不得进,退不得退,等平定了西凉,再遣两路大军,一从汉中出白水关,逼近成都,一从从夷陵出江关,威迫涪陵,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巴蜀,四方可安……”
“纸上谈兵!”
谢希文冷冷道:“微之想的太简单了……”
“瞻前顾后,会错失良机的!”徐佑算得上推心置腹了,苦苦劝道:“等北魏缓过气来,姚吉也坐稳了皇位,将再无图谋西凉的可能。此消彼长,北魏既无柔然的边患之忧,又拥有最广的土地和最多的民户,只需二三十年,江东拿什么去阻挡南下的百万铁骑?”
谢希文哈哈笑道:“微之未免故作耸人听闻之言!我大楚有青、徐二州固守淮河,又有荆、襄险地扼控长江,今上又是贤明之君,只要文臣以廉慎为师,武将以忠贞立朝,同心辅佐,明纲纪、革弊政、整吏治、轻徭赋,索虏纵有百万军,也难逾江淮半步!”
两人话不投机,再说下于事无补,反而陷入僵局。徐佑适时的起身告辞,等出了宅门,清明看他脸色,道:“没有谈妥?”
徐佑苦笑道:“他以眼前利弊为重,始终觉得西进太过凶险……”
“鼠目寸光!”清明道:“这样的庸人忝居相位,早晚是心头之患,不如想法子尽早除去!”
徐佑回首望着这座简陋的只有两进的小宅院,摇头道:“谢希文持身正,尚节俭,连主上赏给他的原南阳王的华宅都不要,租了这间普通之极的民宅落脚,若为相,是大楚的幸事!只是彼此的立场不同,谢希文想要用一两年的时间来稳固国内的局势,然后再徐徐图之,这不能他说错了。可朱四叔好不容易才撕开了这个百年来一直勒紧江东脖颈的铁链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某些人的反对而误了汉人的复仇大业!”
两人走出巷道,清明忽道:“刚才夫人派人送信,说其翼去了本无寺祭奠昙谶大师,担心他过于伤怀,让我们事了之后过去看看。”
徐佑闻言,望着本无寺的方向,那里几乎成了废墟,曾经的佛门盛景皆如梦幻泡影,道:“不必了,他这个时候肯定不想任何人打扰。走吧,咱们去烂灶船,李豚奴出宫门不易,别让他久等了!”
李豚奴立有大功,留在宫里做了奚官署的奚官令,主管守宫人、药物、疾病、罪罚、丧葬等事务,算得上肥差。烂灶船被徐佑包了一夜,停靠在青溪中桥附近,李豚奴先上了船,徐佑后至,见了面没有什么寒暄,径自问道:“江子言昨夜进了宫,你可知晓?”
“原本不知,不过今日郎君们西殿议事散了之后,主上刚回林光殿歇息,皇后就把江子言引荐给了主上……”
“嗯?”徐佑有点懵逼,哪怕现在有了神照术,可他依旧猜不到徐舜华真正的想法,从小到大,从无例外,道:“主上怎么说?”
“主上似乎……似乎颇为欣喜,赐了宴,和江子言把臂长谈,听说还要让他去宿卫军里作个队主……”
徐佑的何止懵逼,头也疼了起来!
寒门贵子 第五十六章 别去经年,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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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风不是问题,汉魏以来,没有不好男风的皇帝。汉哀帝刘欣把董贤、董贤妹妹和董贤老婆全弄到了床上,时人称为和窠爵;一代雄主苻坚更是把慕容冲姐弟俩同时纳入后宫,长安歌谣传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所以老司机们千万不要以为两女一男是双飞,分明是一男一女一娈童,这才是双飞的由来)
到了楚国,风气大开,达官贵人和门阀世族的家里若是没有几个美貌若妇人的男子,出门都不好意思给人打招呼。可问题是徐舜华主动给安休林找男人,这种贤妻良母的架势,跟她的一贯作风实在搭不上边。
叮嘱李豚奴随时关注江子言的动向,有消息随时联络。目送李豚奴消失在夜色里,徐佑准备离开时,驻足想了想,掉头往本无寺的方向走去。
本无寺的建筑全部焚尽在那夜的大火当中,四周的院墙也被元休明下令拆除,只余下半截子生机断绝的银杏树,乌黑残破的躯干矗立在空旷的石砾堆里,见证了曾经的佛法昌隆。
昙谶圆寂之后,尸身和万佛楼一同被烧毁。他南渡而来,等于说被竺道融囚禁在寺里,没有弟子,更没有人脉,加上乱兵凶残,所以死后无人收集骨灰,就这么烟消云散,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何濡跪在万佛楼原址前的地上,尖利的石头硌着膝盖,浑然不觉,点了三炷香,随意的插在土堆里。离得远远的,隐约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众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可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地狱天堂。若一念心不起,既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徐佑来到旁边,和何濡并排跪下,恭恭敬敬的叩首,然后望着戒定真香的烟雾缭绕,轻声道:“佛陀说迷之则生死始,悟之则轮回息,昙谶大师乃悟道的人,看破生死,跳出轮回,其翼不必过于伤怀!”
“我并不伤心师尊之死,只是看到这遍地的断瓦残垣,念及师尊南渡时,唯有师兄清鸾和我陪侍左右,我是冷心冷肝的不肖弟子,可师兄向来心热,最是敬重师尊,若知道师尊圆寂,怕是会痛断肝肠……”
徐佑想起当年刚到钱塘和何濡结识,得罪了游侠儿窦弃,带了几十个兄弟在至宾楼里被左彣打的吐血,所使用的沙门殳法好像就是何濡的师兄清鸾所传授。只是何濡那时不愿意和清鸾相见,并没有刻意寻找,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话音未落,清明猛然转头,道:“什么人?”
西北方的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穿着布衣芒鞋,可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边跟着的女子青衣窈窕,貌美如花。
清明轻咦一声,没有出手阻拦,附到徐佑耳边轻声道:“郎君……”
徐佑诧异的转头来看,认出两人,竟是几年来不见踪影的沙三青和莫夜来。不过徐佑是以林通的面孔和身份与沙三青相识,现在的真身他应该并不认得。
不过,能够走到这么近的距离才被发现,沙三青的修为比起在钱塘时更加精进,已入五品,成为小宗师。
这个憨厚豪爽的汉子双目血红,泪流满面,扑通跪地,膝行至何濡身边,重重的磕头,悲戚之情,足可让冰川融化,道:“师尊……徒儿来迟了……徒儿该死!”
徐佑突然想通了前因后果,窦弃他们学得清鸾的殳法,而他化身林通第一次登门拜访,差点被沙三青的竹殳打到脑袋,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却是何濡的同门师兄。
世间很大,也很小!
缘分很奇,也很妙!
何濡静静的跪着,等沙三青哭声渐消,道:“师兄节哀!师尊勘破世情,得道飞升,我们身为弟子,该喜不该悲才是……”
沙三青呆呆的看着戒定真香,突然道:“师尊的舍利子呢?”
“没找到,或许毁于乱兵之手……”
“五色舍利自得佛性,不可能被毁,会不会被人藏了起来?”
“或许吧!”
“师弟,我们要不惜一切找到师尊的舍利子,再于此地造塔供奉……”
何濡摇头道:“皮相是空,舍利也是空,师兄着相了!”
沙三青默然了一会,再次伏地磕头,道:“师弟说的对,是我着相了!”
何濡扶着他起来,问道:“你几时来的金陵?”
“从广州乘船过来,今日黄昏刚到的金陵!”
沙三青望向何濡,眼眸满是血丝的虎目里有和师弟重逢的欢喜,有对师尊的愧疚,有江湖漂泊的沧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道:“师弟,十年了,我们都老了!”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伸手,紧紧的抱在一起。
十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何濡把徐佑和清明介绍给沙三青,说了他现在改名何濡,是徐佑幕府中的谋士。沙三青没有起疑心,徐佑和林通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无论气质还是谈吐,林通热情而细心,但终究出身下层,徐佑温润且矜持,但上位者不怒自威,毫无契合的地方,除了天师孙冠,其实没人可以勘破。
“这是我内人,莫夜来!”沙三青牵着莫夜来的手,道:“夜来,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师弟,论才智,我不及他万一,这天下胜过他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五之数……”
莫夜来毫无扭捏之意,大大方方的施礼,道:“我经常听三青说起何郎君,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俗。”
何濡笑道:“阿嫂过誉了……走吧,你们在金陵也无住处,先随我们回长干里,多年未见,正好徐徐别情!”
长干里的院子摆好了酒席,因为有女客,沙三青也不是外人,詹文君出来作陪。何濡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叹道:“……我离开师尊之后,辗转多地,一事无成,若非遇到七郎,现在也许还在落魄江湖,蹉跎岁月……”
徐佑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遇到你才是我的幸事!”
这么雅致到无可比拟的言辞,足可撩动世间大多数女子的芳心,可竟然是一个男子对着另一个男子所说。莫夜来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表情,悄悄的看了詹文君一眼,又无声的垂下头去。
在座的不是小宗师,就是人精,她的小动作瞒得过谁去?詹文君笑道:“夫人莫怪,微之喜谑,他和其翼相逢于微末之时,两人托以生死,是良师益友。”
莫夜来这才了然,道:“骠骑将军二品之尊,如此平易近人,住所也是这般的简陋,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别人怎么说都不会信的!”
长干里虽是普通居民区,可徐佑的这座宅子绝不能说是简陋,当然和他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的身份比,那是差得远了,毕竟青溪里那片富人区的宅子更加的奢华无度。
徐佑笑道:“功名富贵身外物,吃饱穿暖即可,过于奢靡有伤天和,这点我倒是颇为赞同天竺的苦修之道……不过释迦牟尼认为苦修无用,所以东土佛寺无不大兴土木,痴迷金身造像,累积的钱财堪比世族门阀……”
沙三青解释道:“师尊非这等人……”
“我知道!”徐佑正色道:“昙谶大师乃真正的大德高僧,从其翼和沙兄就可见一斑。对了,冒昧问一句,其翼离开佛门,是为了他心中的大志,不知沙兄又为何重入了凡尘呢?”
沙三青露出痛苦之色,道:“我跟随师尊身边多年,在北朝时尚有国师弟子的身份加持,不觉得佛门有何苦楚,反而沾沾自得。南渡后被困在本无寺的万佛楼里不得外出,不得理事,如同囚犯,备受折辱,又见师弟离开,心魔顿生,再耐不住日夜诵经译经的枯燥无味,于是禀告师尊,也想学师弟出去闯荡一番。师尊没有拒绝,找了竺道融,放了我离开本无寺,临行时曾说‘沙门是修行,俗世也是修行,修行皆苦。等你历经九苦而犹未悔时,可不必再回来,若是心生悔意,再回这万佛楼,师父仍在’……我入世之后,不懂营生,又不能以武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先后遇到了许多难事,后来受人算计,重伤将死之际遇到了她……”说着看向莫夜来,爱意横生,道:“她救了我,也让我不再后悔以更卑微的姿态行走在这残酷的血腥人间。佛陀度人,为了登西天极乐,而遇到她的那日起,我的极乐世界已触手可及……”
詹文君大受感动,亲手为两人斟满酒,端起杯,道:“《诗三百》以来千年,再无如沙郎君这般动人的情话。谨以薄酒一杯,祝两位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徐佑何濡跟着起哄,沙三青和莫夜来对饮一杯,气氛十分的融洽。詹文君又以追更的心态问道:“之后呢?你们就结伴去了宁州吗?”
“没有,夜来是钱塘人,我和她回去住了一段时日……”
何濡笑道:“怪不得我瞧那窦弃竟会沙门殳法,定是师兄教会他们的,对吧?”
沙三青和徐佑在东城的义舍里做邻居的时候,并没有和何濡照过面,只是方才听他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才知道两人竟同在钱塘生活过,苦笑道:“是,刚到钱塘,我们两人都不会耕作,也没别的手艺,几乎饿死。那天有个不长眼的游侠儿戏弄夜来,被我教训了一顿,恰好被窦弃看到,阴差阳错之下,由他出钱找我教他的手下修习殳法……”
“原来如此!”何濡饶有兴致的道:“那又怎么去了广州?”
“在钱塘呆了一两个月,教殳法攒了点钱,想着去广州看看有没有机会出远海做点买卖,就和夜来离开了钱塘。你和徐将军抵达钱塘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不在那了……”
徐佑微微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否则的话,我早认识贤伉俪,不至于相见恨晚!”
清明负手而立,平静如水的眼眸乍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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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第五十七章 春酒一杯,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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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更漏声中,暗色蚕食了秦淮河的灯影,精致的各色菜肴流水般端上席,喝着宫廷御赐的兰生酒,众人谈兴愈浓。
趁着醉意,何濡击节唱道:“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把蒲,竟日不成把。”
沙三青跟着唱道:“金陵三千三,何足持作远。书疏数知闻,莫令信使断。百思缠中心,憔悴为所欢。与君折终始,折约在金兰。”
一人忆起儿时的同舟把蒲,一人遥念多年的音讯断绝,吴歌的曲调萧瑟,听着让人忍不住悲从心来。莫夜来忽然拔剑,倒纵而起,青衣裙摆,摇曳如台城柳,剑走银蛇,光耀庭院,落英纷纷而下,清越的嗓音驱走了屋顶的寒鸦,随着振翅声悠荡左右:
“河汉纵且横,北斗横复直。星汉空如此,宁知心有忆?孤灯暧不明,寒机晓犹织。零泪向谁道,鸡鸣徒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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