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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魏不屈驳斥道:“何方明谋逆案,当年经多方会审后定谳,证据确凿,并无疏漏。鸣冤者大都是乡野愚民,道听途说,牵强附会,故有非议。中丞举劾案章,申明旧典,受上恩实重,怎么和那些愚民似的发这般恶声?”
张籍愤然道:“时年司隶府猖獗,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顾覆讯。谈何证据确凿?魏侍中,你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清贵之极,然而为人臣者,若主上德行有亏,当拼死力谏,不能罔顾良心,只说曲媚之言!”
魏不屈向来骄傲,何时被人这么顶撞过,怒道:“主上何曾德行有亏?今日中丞若不说个明白,我要弹劾你不敬之罪!”
“当着主上的面,用不着你弹劾!”张籍跪在大殿中间,道:“微臣请陛下恩准,责有司重新审查何方明一案,若有冤,当追复原官,以礼改葬,并访求其后,承继香火。若无冤,则晓谕万方,熄民间非议,还大行皇帝圣明。”
“这……”安休林有点傻眼,不是议出兵西征之事吗,怎么扯着扯到何方明的案子上来了?“中丞先起来,此案我知晓不多,等问过有司再议。”
张籍不依不饶,道:“陛下以仁孝治国,何为仁?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岂由人乎?事涉先帝,有司谁敢直言?请陛下乾纲独断,明诏复审!”
陶绛脸色阴沉,直呼其名,道:“张籍,你到底是何居心?四十年前的旧案,与今日所议有什么干系?莫非你自恃出身门阀,同气连枝者众,就敢威逼君上?你以为当今是汉献帝吗?”
张籍不屑一笑,摘掉头上冠帽,放在左手旁,淡然道:“我为国事,对事不对人,君来攻讦,对人不对事,且言语中多涉不忍卒听的毒谋,实在是小人,我以和小人同朝为耻。如果陛下觉得臣居心叵测,臣愿辞官归乡,但何方明一案,涉及先帝名声,若是不给个说法,史笔如铁,如何记先帝?主上,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
安休林大为头疼,张籍掌管兰台,谏言是他的本分,若是因此加罪,那就真成昏君了,目光扫过徐佑,见他正襟危坐,还是不说话,再看向谢希文。谢希文其实没拿张籍当回事,何方明被灭了族,而且事情过去了四十年,翻案不翻案的毫无意义,他适才以元光压制了反对的声音,不想节外生枝,徒费时间,急着把议题重新拉回正轨,道:“张中丞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此案确实在民间引起较大的非议,彻查一番,也好给上下交代。”
谢希文赞同,那就再无异议,安休林走下宝座,亲手扶起张籍,赞道:“卿在朝正色,忠亮至劲,乃朕之杨震。此案就交给廷尉署和御史台联手办理,若真是蒙冤,朕自会还何氏一个公道!”
“谢陛下!陛下圣明!”
张籍返回座位,浑然不觉后背已经湿了大半,心里苦笑:若非为了女儿,何苦拼上老命受徐佑驱使?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解决了张籍的突发神经,谢希文继续反对出兵,这时,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徐佑突然开口,道:“不知中书令和尚书令对西征一事如何看?”
谢希文愣了愣,心头浮起警兆,庾朓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先咳了口老痰,道:“老臣以为,若陛下想统合南北,成万世基业,西征势在必行;若陛下愿偏安一隅,那凉国的归属,大可不必在意。江东二十二州,享乐是够了的!”
安休林猛然震住,脑海里仿佛有根弦被触动,先是小桥流水的争鸣,然后如黄钟大吕,从九天轰隆而至。
中书令柳宁站起,道:“臣附议!”
徐佑起身离席,走至刚才张籍的位置跪下,道:“陛下,谢仆射阻止西征,哪怕有千百个理由,可臣只有一个理由:欲兴诸夏,关陇之地,虽死必争!”
檀孝祖站起,跪在徐佑身后,道:“臣附议!”
袁灿、张槐、朱礼、顾怀明、张籍等同样跪在身后,道:“臣附议!”
然后是依附在庾、柳、袁、顾、陆、朱、张等门阀的五品以上官员共百人,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道:“臣等附议!”
谢希文微微色变,突然浑身无力,他这时才真正见识到世家门阀的威力,远非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尚书仆射可以抗衡。他所依靠的只有皇帝,可当皇帝也不再支持他的时候,他其实一无所有,连看守宫门的阍者也不如。
安休林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果断下诏,道:“好,朕命徐佑为大将军,持节,开府置佐,统筹西征事宜,自中军到各州都督府,皆听令征调。”
徐佑俯身叩拜,道:“臣,遵旨!”





寒门贵子 第六十三章 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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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陶绛、魏不屈来见谢希文,陶绛神色凝重,道:“今日太极殿的情形你也见到了,我之前就说过,徐佑的出身决定他绝不是我辈的同路人。现在才过了多久?就完全倒向了门阀,气焰已成,跋扈之极。若不想个法子及早应对,恐怕汉魏旧事,将重现于大楚!”
“他想当霍光,还是想当曹操?”谢希文笑道:“不用急,天塌不下来。主上的心思你也明白,早晚要对门阀动手,徐佑和他们走得越近,离主上越远,等彻底失了圣心,又缺少真正门阀的底蕴,收拾他如探囊取物。”
魏不屈急道:“那就由着他领军西征?这次可是真的开府了,不是之前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衔,若再成功占了西凉,兵权在手,声威无人可比,谁能制衡?霍光和曹操在徐佑这个年纪,可没有大将军的权柄……”
谢希文淡淡的道:“徐佑比元光如何?”
他的冷静让魏不屈跟着冷静下来,皱眉思考了半响,忽然击掌道:“正是!元光身为大宗师,又是皇子,战功、威名和根基远胜徐佑,可元瑜想要对付他,却也并不是难事。”
皇权神圣,民心在我,加持的威力非常人可以想象,尤其元瑜是英主,受到八部帅的支持,元光想造反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很低。
可问题是,安休林是英主吗?和元瑜有可比性吗?元瑜能够置五州之地于不顾,以数百万子民的性命家赀为诱饵,忍辱割让河内郡给西凉小国,甘受朝堂内外的不解和非议,终于一战解决了柔然这个世仇大敌。
若易其位,安休林做得到吗?
陶绛不愿深思,那样对主上太不敬,既然谢希文心里有数,他也无可置喙,道:“那,西征一事,我们该怎么配合?”
谢希文沉声道:“西征是国事!我们反对亦是为了国事!既然廷议已决,全都打起精神来,凡军务所需,不许掣肘,谁要是阳奉阴违,主上饶得,我也饶不得他!”
陶绛和魏不屈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乐游苑是皇家园林,位于覆舟山西,武帝时建立,算不上奢华,溪涧交过,水石林竹,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和世族门阀的那种单纯的赏心悦目不同,充满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内涵。
徐佑尚未回府,就被李豚奴传旨召到此苑,安休林独自一人,站在几株摇曳的梅花前,并无其他宦者跟随,冲徐佑招招手。
“走吧,陪姊夫逛逛!”
两人漫步其间,北风呼啸,没多久竟飘洒起雪花,密密麻麻,细碎如盐。安休林裹了裹衣袍,他贵为天子,可穿着很是朴素,贵重点的轻裘都不舍得,仅着普通的麻絮衣,和那些寒门庶族并无二致。徐佑往侧边转了转身子,尽量挡住刮来的冷风,安休林觉察到他的好意,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徐佑冒着风雪,迤逦在园林盛景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雪开始变急变大,顷刻间如卷席倾泻,弥漫了天地和视野,安休林吐了口白气,终于开口说道:“……我自幼不受父皇宠爱,骑射不及大兄,聪慧不及十弟,左右逢源,使上下敬服,不及三兄。二十多个兄弟们里,我是最晚封王,出镇外藩后食邑最少,奉诏回京的次数也远远比不过其他兄弟,至于彼此间的情分……帝王家,兄弟间总是有几分隔阂,那倒也没什么,江山有太子,社稷有群臣,我无才无德,若非生于安氏,哪来的锦衣玉食?这般想,其实心气倒也坦荡……”
徐佑静静的听着,没明白安休林的真实意图之前,他不能多嘴,更不能自作聪明。安休林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来路,两人踩出的脚印又被积雪覆盖,万物白茫茫一片,唯有那梅花绽放,倔强的对抗着天地神威,保留着惊艳的鲜明的红色。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做这个皇帝,原是勉为其难,政事千头万绪,总得慢慢去学着来,可总归是学的慢了些。比如廷臣们有争议,所言各有道理,七郎,到底该如何决断,方能称得上明君?”
“思虑果远曰明,远虑防微曰明,陛下要当明君,就不能只顾着眼前的利弊。”
“譬如西征?”
“正如西征!”徐佑声音很低沉,可话语里透着的坚毅不拔,那真是崩雪不能该其志,道:“谢仆射的担忧不无道理,西征或许会有危险,或许会有许多弊端,甚至可能动摇国家的根基。可十年二十年后,它反哺江东的益处,将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安休林的目光里满是赞赏,看着徐佑,道:“七郎,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你就像是南飞的领头雁,不知疲倦,却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遇到岔路,做出抉择,而让人心悦诚服,永远不会出错。”
徐佑苦笑道:“姊夫过誉了,我曾失陷敌手,曾深陷绝境,也曾让一位知己好友走进幽冥却无法相救,更亲眼目睹一位最欣赏的朋友惨死刀下。我犯过许多错,可这次西征,我敢以性命担保,绝不辜负姊夫的信任……”
安休林叹了口气,道:“我自是信得过你,可是七郎,你太急躁了。今日朝堂那一幕,谢陶等会怎么想你,会以为你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庾柳等会怎么想你,会以为你野心勃勃,足可利用。可以想见,今后必定会有无数明刀暗箭冲着你来,而到了那时,顾陆朱张真的可以信赖吗?没了徐氏,终究是飘摇浮萍!你是聪明人,要谋国,更要惜身!”
这番话从帝王口里说出来,真的是推心置腹,徐佑心中岂能不受感动,正要屈膝,被安休林扶住,道:“我们自家人说点闲话,不要跪来跪去的生份。”
“姊夫,我是迫不得已啊!眼瞅着天赐良机于诸夏,若不抓住,日后肯定要后悔的。为此,我不惜得罪台阁,勾连门阀,宁可受猜疑,也要为将来的北伐一统,打下关中那八百里山川。”
“我不会疑你!”安休林又重复道:“我不会疑你!反倒因为体谅你这份为国不惜身的孤直,所以封你为大将军,统六军西征。七郎,我虽然无汉武雄姿,却想让七郎做那霍去病,为大楚立功建号。但七郎切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再有下次,不等谢仆射的弹章,我自去找廷尉领罪!”
“何至于到那等地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是支持你的!”安休林仔细叮嘱道:“接下来几个月至关紧要,你先把大将军府的架子建起来,找那些你用的顺手的人,拟个名单给吏部,户部要囤积粮草,转运牛车,征召劳役,五兵部也要调集军械兵甲,规划行军路线和绘制山河舆图……”
他唠唠叨叨和徐佑说了将近半个时辰,哪里像是威风八面的皇帝,反而像是不放心自家子弟出门的长辈。徐佑认真的听着,毫无不耐之色,道:“……西征必须稳住朝廷,那萧氏就不能真的处罚过重,寒了庾柳的心,也就是寒了门阀世族的心。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姊夫可否开恩,杀了萧勋奇、萧玉树等首恶也就罢了,免了萧氏族人的死罪?”
“既然你说情,我自无不允的。萧勋奇背叛父皇,万死难辞其罪,萧玉树对抗王师,死心不改,也一并治罪。且过几日,由廷尉宣读其罪状,推到菜市口明正典刑。萧氏余众,牵扯进来的,皆依律酌减一等,老人妇孺赦免无罪!”
完成了和庾朓的交换条件,徐佑吃了定心丸,又嬉皮笑脸的道:“我还得向姊夫讨个恩典?”
“你说!”
“我想去廷尉狱见见萧勋奇!”
安休林奇道:“你见他做什么?”
“不敢瞒姊夫,我想问问萧勋奇,当年是不是他故意蒙蔽圣听,栽赃何方明,以至于酿成自毁长城的惨祸?”
安休林似笑非笑的道:“张籍廷议时借题发挥,不惜去官也要重审何方明一案,是受你指使的吧?”
徐佑和张籍的关系近乎半公开状态,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很光棍的道:“姊夫可别这样说,张氏的女郎我还没娶到手呢。得罪了老丈人,以后哪里有好日子过?”
安休林指着他,摇头失笑,道:“要不我给你下个恩旨,把张氏女郎许给你?”
“嘿,不用麻烦姊夫,等此次战事一了,我准备向张氏提亲!”
“好,到时双喜临门,我亲自为你主婚!”
“谢陛下!”
“怎么又叫陛下,我不爱听,叫姊夫!”
两人说着不着调的话,直等到风雪大的骇人,徐舜华久等不见安休林,派了人来问,这才结伴往回走。
派来的禁卫队主是江子言!
他穿着戎服,革带束腰,御刀斜挎,俊美中透着几分英气,当真是妖孽再世,连徐佑看的久了,也觉得此人真是极美极美。
“你怎么来了,大冷的天,别冻坏了身子!”
安休林听着是埋怨,倒也不突兀。他是出了名的仁义,关心关心身边的禁卫也是常理。可对于知道内情的徐佑而言,差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这是唱的哪一出?莫非徐舜华找来江子言,真的是为了讨好安休林的吗?
江子言眸光似水含情,笑时粉黛失色,道:“陛下尚在冰雪里,节下岂能坐温室而独乐?”
安休林显然很受用,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知道你忠心……来,还不拜见大将军?”
江子言正要躬身行礼,徐佑鬼灵精的人,哪里敢受他的礼,笑着拦住,道:“江队主客气了!”
江子言只觉得一股轻柔连绵的劲气托住了他的双膝,怎么也跪不下去,抬起头为难的看向安休林,安休林笑道:“好了,起来吧,大将军不受你的礼,这是对你的疼爱,以后你们多多走动,缺钱了就找大将军,他那些买卖这些年赚了不少,比我有钱,饿不死你的!”
也幸好徐佑了解安休林的脾气,换了别的皇帝说这话,回家他就得把全部家当献出来,现在无非是开几句玩笑,让徐佑关照关照江子言而已。毕竟很多时候,皇帝顾不过来的,徐佑却可以帮江子言的忙。
一行人走到乐游苑出口,江子言扶着安休林上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牛车,然后自去前面骑马开道。此子看似女相,可骑在马上,目不斜视,腰板端正,倒也不失男子该有的豪迈。
徐佑正要恭送,安休林掀起车厢的帘子,对他招了招手,等徐佑附耳过去,低声道:“明天你去告诉王晏,我的赏赐他尽早收了就是,不要再滞留京城。”
徐佑心口猛然跳动了几下,脸色丝毫不变,笑道:“姊夫放心,我保证,明天晚上,金陵再无王晏这个人!”




寒门贵子 第六十四章 勿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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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乐游苑,徐佑直接去找王晏,他留有地址,并不难找。可进门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应门小童说王晏抱病不见客,徐佑亮出了骠骑将军的身份,又经小童通传,得到了王晏肯定的答复,这才引了进去。
等两人见面,徐佑惊诧莫名,道:“驸马这是怎么了?”
王晏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憔悴的不成样子,鬓角点点银霜,跟前几日见面时衰老了二十岁。他呆呆的坐在蒲团上,看着徐佑,嘴角抽搐了几下,道:“微之,你来了!”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沙哑的声线如同破败的风箱,听在耳中难受极了。徐佑以目示意带他进来的小童,小童低声道:“自昨日宫里来了人,驸马就成这个样子了……”
“宫里?”
小童犹豫不敢言,徐佑面色微沉,道:“我和驸马乃故交,还能害他不成?直说即可!”
“是,主上有旨意,授驸马为广州新会郡太守,封关外侯,并赐金十斤、绢百匹、侍女二十人,另有珠玉象牙琉璃笔墨纸砚等恩赏。晚上族内各房都来恭贺,可驸马突然发了癔症,不仅打砸了皇帝赏赐的笔墨琉璃,还把所有的侍女都赶了出府……郞主怕惹出事端,命小人在这好生照料……”
新会郡大体是后世的江门市那片,立国都数千里,几乎到了大楚的最南端。虽然封了太守和爵位,可王晏是世族贵戚出身,哪里受得了岭南的苦?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流放。
至于其他金帛和侍女,可能在王晏心里还比不上江子言一根头发丝的重量,他自然不是癔症,而是难得的痴情儿,为了争男人连皇帝的御赐之物也敢糟践,传出去就是大不敬,也难怪王家谨慎小心,连徐佑都拒而不纳。
徐佑打发了小童出去,对面而坐,斟酌着词句,直接说江子言被皇帝看上是不行的,可要打消王晏的念头,不用猛药更是想都别想,婉言道:“驸马何苦呢?今天我在宫里见到了江子言,他已经是禁卫队主,春风得意,备受荣宠。你若真是为了他好,理当放手才是。”
王晏呆了半响,道:“他心里是不愿的,只是没法子,强颜欢笑,委屈着自己,日夜盼着我救他出来……”
徐佑神照万物,江子言是不是自愿看的分明,人家或许只是把你当成跑友,你却把人家当成唯一,这种认知上的差别会死人的,知道吗?
“驸马,广州虽偏远了些,可商旅辐辏,海贸繁盛,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还有那无穷尽的异域风情,更胜我朝百倍。”徐佑苦口婆心,死马权当活马医,道:“我曾听过一句谚语:不要因为一棵树,而放弃了整座森林……”见王晏毫无反应,只好继续加码,道:“今天登门,其实是江子言托我告诉驸马一句话……”
“什么话?”王晏双眼里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满怀希翼的望着徐佑。
若非牵扯到了皇帝,也为了救王晏的命,徐佑真不愿意干这种棒打鸳鸯的龌龊事,道:“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是乐府诗,翻译过来就是我不爱你了。王晏猛然抬头,上身前倾,死死盯着徐佑,双手抓住案几的边缘,由于用力,指关节绷起青筋,怒道:“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们发过誓,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榖则异室,死则同穴……他不会违背誓言,不会的……”
徐佑端坐如山,任由王晏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叹道:“其实你心里明白,皇帝的赏赐已经表明了江子言对你的态度!驸马,命里有时终须有,该放手时须放手,强求不得!”
王晏双目尽赤,掀翻了案几,拔出墙壁上挂着的宝剑,指着徐佑的脖子,状似疯魔的道:“徐佑,我当你是知己,把心底的煎熬和盘托出,妄想着求你成全。可结果呢,你竟帮着别人来逼迫我,啊,你和卫田之那狗仗人势的禽兽之徒,又有何分别?”
他歇斯底里的叫着喊着,手中的剑距离徐佑的喉咙只有几寸,脸色狰狞,几欲泣血,道:“是,你们有天下最大的权势,可以抢人所爱而无所忌惮,可以用官爵钱帛来让我感恩戴德,可你们忘了,这世上总有人不为钱帛,不为官爵折腰,不为权势惜命……既然子言不见我,我死便是!”
说着横剑于颈,正要自刎,徐佑弹出一缕指风,击落了宝剑,又轻轻拂在他的颈后要穴,顿时软倒昏迷。
徐佑头痛不已,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王晏为了江子言连命都可以不要,皇帝赏的这些东西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
难办,难办!
其实,若真是王晏和江子言两情相悦,徐佑说不定还会想辙帮帮他们。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王晏自作多情,他的深情感动的是自己,感动不了江子言。而江子言很可能只把他看成往上攀爬的备胎,和以前东宫的那群人并没不同。
徐佑无奈之下,只能先见王氏的族长,没有多说,让他今夜之前把王晏带离金陵,若去广州任职更好,确实不愿,就上个表辞官,然后回故里悠哉山林,这辈子都不要再来金陵了。
王氏族长不敢多问,他好歹也是混了多年官场的老油子,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的情况有些诡异,当即保证王晏从此归家读书,绝不踏进金陵半步。
这都什么事?
回到长干里,白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早就传遍了金陵,何濡迎出中门,大笑道:“恭喜七郎开府,荣升上将军!”
徐佑微笑道:“同喜同喜!”
何濡反问道:“我喜从何来?”
“主上已经答应重审何公旧案,并允我去廷尉狱面见萧勋奇。萧氏想要脱身,萧勋奇总得给我点好处,若是当年负责此案的司隶校尉亲口承认何公冤屈,再说服主上点头,这个案子就翻过来了,岂不是大喜?”
何濡的反应却出乎徐佑预料,他面露讥嘲,道:“难为七郎这份心,你的情我领了,但你知道我的志向,并不会因为先父翻案与否而改变。若说在北魏寺庙三十年,青灯黄卷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不要在意生死,更不必在乎名声——人都死了,要名声什么用?他是冤死也好,是该死也好,儿子替父亲报仇,还得看父亲是不是好人吗?”
徐佑没打算通过翻何方明的案子来彻底解决两人间的分歧,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够看到略微缓和的迹象,只是听何濡的口气,不到南墙不回头,他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你的志向我尊重,但何公不仅仅是你的父亲,他是堂堂征北大将军,是大楚的万里长城,也是百姓心底的信仰,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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