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何濡沉默了,然后说道:“翻案这个事,还有没有难处?”
徐佑笑了起来,笑容清俊又温暖,詹文君认识他这么久,该做的荒唐事,在明玉山上被张玄机那个小妖孽撺掇着也不知做过多少次了,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心跳加快了几分。
商量完正事,詹文君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道:“沙三青和莫夜来想见微之道谢,这两天你太忙了,我都忘了这件事。”
“嗯?他们还没走?”
何濡冷冷道:“我那师兄自诩侠义,平生行端坐正,犯了这么大的错,岂能一走了之?总得找你这苦主求得谅解,才好安心!”
徐佑苦笑道:“好歹是你的师兄,不要这么刻薄……他为了孩子,算是事出有因,并非不可谅解的大错,你也别太在意。”
“偏你好心肠……”
“我连鱼道真都容得下,何况沙三青?”徐佑对詹文君道:“他们住在哪,带我过去见一见。”
那夜救回来儿子,沙三青自觉没脸见徐佑和何濡,但也不能不顾而去,这两日待在徐府的别院里,真的如坐针毡,彻夜不眠。莫夜来却表现的很自然,该逗弄孩子时逗弄孩子,詹文君吩咐送过来的吃用也不见外,该吃吃,该喝喝,这夜又听到沙三青望月叹息,走过来挨着他身子坐下,摩挲着他掌心那粗厚的茧子,噗嗤笑道:“你啊,就是念佛经念的傻了,徐将军救了莫儿,我们夫妇从此把性命给了他就是。我瞧徐将军总有几分亲切,他绝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无这点度量,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骠骑……哦,我日落前出去收衣物,听那小厮说徐将军又升了官,好像是什么大将军……他是站在云端的人,不会和咱们这些苦命人计较的,你且放宽心。”
沙三青摇摇头,道:“我不怕他计较,我只怕他不计较,越是如此,越觉得自个面目可憎,臭不堪闻!”
莫夜来抓起他的手,贴着脸颊,柔声道:“三青,你的为人我最是知晓,若不是为了莫儿和我,哪怕身死百次,也不能出卖朋友和良心。但我们错也错了,幸好遇到的是徐将军,过去的不要再多想,只想着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才对。”
沙三青被她这么点拨,脑海里仿佛亮起了一盏青灯,大放光明,把那漫天阴沉的雾霭一扫而空,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夜来,听你的,等将军抽空召见,我就自愿为奴,侍候左右……”
“沙兄太抬举在下了,收一位五品小宗师为奴,未免对武道太过不敬!”徐佑笑着推开了房门,沙三青和莫夜来急忙站起,沙三青心中惊骇,徐佑的修为他是知道的,可怎么也不该到了门口还没有察觉,实在太可怕了。
其实这是道心玄微的锅,和清明的青鬼律相似,隐匿身形和脚步冠绝天下,别说沙三青刚入五品没多久,就是元沐兰的三品之尊,也难以察觉徐佑的踪迹。
“拜见大将军!”
沙三青和莫夜来同时跪下,徐佑扶沙三青起来,詹文君去扶起了莫夜来,沙三青满面愧恨,正要开口,徐佑伸手拦住,道:“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你是其翼的师兄,那也就是我的兄长,何况昙谶大师对我有恩,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若是无处可去,留下来帮点忙,我自是双手欢迎。若是厌倦了争斗厮杀,寻个僻静的地好生过日子去吧,只是需放着五天主卷土重来……”
莫夜来早想的明白,留在徐佑身边,既为报恩,也为自保,更为化解沙三青心里的纠葛,道:“大将军,我刚和三青商议过了,就留在将军府打个杂,不管什么事,只要我夫妇可以做到的,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佑其实有心帮帮他们,天下不安,飘零江湖不是长久之计,尤其现在有了孩子,更不能随心所欲,留在府里,至少互相之间有个照顾。
“好!”徐佑笑道:“正好苍处手下那帮小兔崽子修为不成,沙兄的殳法暗合阵法精义,可否屈就大将军府的七品虎威将军,为我操练近卫部曲?”
沙三青俯首叩拜,道:“愿从大将军效死!”
寒门贵子 第六十五章 金陵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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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大将军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要经过正儿八经的授节仪式,太常寺马不停蹄的准备数日,于十一月初三,选定吉时,召徐佑入宫。
安休林面南立于玉阶之上,等中书舍人宣读完辞藻华丽的制文,授徐佑青铜符节和大将军金章,道:“社稷安危,一在将军,今委以国事,拜以节臣,中外军民,皆从号令。愿大将军勿以三军为重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而勿坐,士未食而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卒必尽死力。”
徐佑面北受符节金章,跪拜道:“臣闻国不可从外而治,军不可从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符节,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安休林道:“许之!”
徐佑辞而出宫,仪式结束。
楚国承魏制,节臣分为三等,使持节、持节和假节。假节最下,只可在军中杀违反军令之人;持节为中,可杀无官位之人,若在军中,则与使持节的权力相同;使持节最上,秩比两千石以下的文武百官,皆可无诏而杀之。
而在三节臣之上,还有假黄钺,假黄钺专杀节臣,不是人臣可以奢望的宝器。
除过符节和金章,还有大将军专属的曲盖麾幢,鼓吹班剑,以及前圆后方的雉尾扇等仪仗。搞完这些,徐佑另择吉日搬进皇帝特赐的大将军府,位在青溪和丹阳郡城之间,前后七进,占地广阔,亭台楼阁,依山近水,虽院落有致,可景却无远近,槐荫当庭,插柳沿提,栽梅绕屋,结茅竹里,层次分明,巧而得体。
大门上有鎏金虎头铺首衔环,赫赫生威,入得院内,以纵轴线为中点,东西仿台阁造有若干廊院,分金曹、户曹、兵曹、仓曹、运曹、理曹、车曹、典宾、铠曹、中兵曹、外兵曹、骑兵曹等十二曹。往里绕过月亮门,是司马房、长史房和参军司,再继续往里,是大将军议事的正堂,侧旁有主簿房和记事房,还有校场、马场和武库等。再往后是内眷住的三进庭院,最后是后花园。
整体建筑风格略微不同于徐佑见过的袁阶府和顾陆朱张的府邸,更显得堂堂皇皇,浩然大度,在扬州的雅致风流之外带了点金陵帝都独有的贵气,又因为是大将军府的缘故,刀枪剑戟林立,平添了几分肃穆和萧杀。
“这里如何?”徐佑笑着问詹文君。
詹文君抱怨道:“太大了点,还不如长干里住着舒服!”
“其翼呢?”
“甚佳!闲来逛逛,一天逛不到头尾,有益身心。”
徐佑颌首道:“你喜欢就好,挑一个吧?”他指着二进的司马、长史、参军司等房舍,言外之意,不用细说。
何濡笑道:“你知道我不愿做安氏的官……”
“这是大将军府的僚佐,并不受朝廷统御,你勉为其难吧。”
之前攻略青徐时,几乎所有跟随徐佑的人全都加官进爵,唯有何濡没有接受任何的赏赐,徐佑知道他的忌讳,没有逼他。可这次开府,能用的人不多,必须人尽其职,何濡这样的谋主放在夹袋里未免使明珠蒙尘,太过奢侈。
何濡也知道这次推拖不得,叹了口气,道:“长史主政,司马主军,要么繁琐,要么规矩多,都不适合我,瞅来瞅去,还是去参军司吧!”
徐佑笑道:“军谘祭酒一职,正虚位以待!”
紧接着徐佑从徐州调来谭卓为司马,从钱塘调来鲁伯之为长史,加上何濡,三驾马车初步稳固。又调原彭城郡丞王谳为谘议参军,征辟张桐为记室参军,顾昔为户曹掾,朱信的儿子朱相为兵曹掾,庾氏的庾腾为理曹掾,柳氏的柳平为典兵曹。这是给诸门阀留得坑,全都打了招呼,而其余诸曹的曹掾和曹属则由谭卓和鲁伯之举荐,或从翠羽军和枫营里挑选精明能干的寒门子弟担任。
这是平衡之道,徐佑不可能全部选用寒门来充斥大将军府,那样是自取灭亡之道。尽管如此,没有分到羹的陆氏据说相当的不满,不满归不满,徐佑对陆氏不待见,那也没办法。
虽然廷议已经决定支持姚晋,对西凉用兵,三省诸部全都开始围绕这次用兵进行准备,可对外却保持着统一口径,回复姚晋的国书再次拒绝了出兵的要求,只督促他尽快归还梁州,否则大军若至,尸骨无存。
姚晋的回书很快送来,对楚国的恐吓大为不满,声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再逼迫,就率梁州十万锐卒进攻荆州。
双方你来我往,罕见的打起了嘴仗,引得各方瞩目,久违的金陵地下世界又再次热闹了起来。这日,东市的蒲中酒肆来了个熟客赵泥,他是地道的金陵人,祖上三代可查,老实本分,穿梭江南江北,撑船渡客为生,平生最好酒,尤其是蒲中酒。
蒲中酒原产地在北魏蒲中境内,名闻天下百余年,酒香醇厚,入口七日尚有余香,又称为七香酒。赵泥跟往常差不多,叫了三两小坛子酒,掏出家里腌的小黄瓜配菜,坐在门口的胡凳上眯着眼睛小口小口的细品。等喝完了酒,到柜台结账,和肆主说笑了两句,哼着小曲晃晃荡荡的回了家。
刚进门就被两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腿弯剧痛,跪到了地上,旁边是他的老婆孩子,都被绑了手脚,口中塞着破布,当中坐着一人,穿着最平常的衣服,样貌普通,身量不高,乍看去,和赵泥儿没有任何不同。
他笑了笑,亲切的好像多年的好友,道:“赵头,坐!”
赵泥儿在撑舟人里算是老资格,带了不少徒弟出师,所以行内的都叫他赵头。听这人连诨号都叫得出来,他战战兢兢的半个屁股落了座,嗓子眼似乎要冒出火来。
“不要紧张,这是你家,放松点,我们不是贼人!”
赵泥心想:拿着利刃,擅闯民宅,不是贼人,难道是善人来送衣食的吗?赔着笑道:“各位郎君是不是有误会?小人从来老实巴交,连街坊邻居都不敢得罪,更别说各位一看就不是常人……”
“误会?赵头,你今天又去浦中酒肆了?”
“是,只要没工,我都会去小喝两口。”
“蒲中酒三百钱一斤,酒价昂贵,你撑舟一日,能挣几文钱?单单这个月就去了七次,买了五斤酒,共耗费一千五百钱!”那人站了起来,绕到赵泥背后,手搭在他的肩头,声音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悄无声息的缠绕过来,道:“你在两个月前被人诱入柜坊,痴迷樗蒲戏输了万余钱,无力偿还时遇到了蒲中酒肆的肆主,他以三倍之息借了你两万钱,你用一万钱去还了赌债,另一万钱想要翻本,却又输了精光……”
赵泥的身子开始颤抖,脖颈后的汗滴冒了出来,强作镇定的道:“我,我会还钱的……”
背后那人笑了一声,道:“凭你撑舟的工钱,何年何月才还得上?赵头,也不瞒你,蒲中酒肆乃北魏外侯官的暗桩之一,这个我们早知道了。你被他们设计拉了入伙,这事我们也早查的清楚。之所以等到今天,是因为今天很重要……让你传递的情报,到底藏在何处?”
赵泥脑袋轰然巨响,浑身抖如筛糠,强撑着道:“什么侯……侯官,我,我听不明白……”
刀光闪过,赵泥妻子的发丝飘落了几缕,她脸色苍白,裙裾变得湿润,吓得昏死了过去。那人若无其事的笑道:“下一刀砍得是你儿子,哦,好像你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向来宠溺的很,如果不小心被刀子伤到了大腿,你赵氏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别,别,我说,我全招了!”
赵泥儿心理防线彻底奔溃,痛哭流涕中说了取情报的地点。自徐佑从楼祛疾那拿到了外侯官在江东的所有名单,交给王复先是铲除了扬州,然后又报给司隶府,把金陵和其他地方全扫了一空。外侯官损失惨重,但正如詹文君所预料的,楼祛疾的名单并非全部,侯官曹应该在金陵还留有暗棋,只是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不激活动用,连楼祛疾这个负责江东的龙雀都不知晓。
因此,入主金陵之后,詹文君令文鱼司展开密查,经过多次交叉对比之前那些名单上的人员、职业、住所的分布规律,结合他们传递情报的诸多特点,再和那些被拘押在秘府的白鹭官进行验证,抽丝剥茧般锁定了蒲中酒肆。
然后是十二个时辰的不间断监视,赵泥儿慢慢的进入了文鱼司的视野。他是来回两岸的撑舟人,身份卑贱,便于控制,每天出入城关不会引人注目,用来当传递情报的“过桥马”再好不过。
蒲中酒肆拉他下水之后,为了避免之前被连窝端的悲剧,情报不再通过蒲中酒肆直接交接,而是用密语告诉他藏匿的具体地点,再由赵泥儿自己前往取出后,于次日撑舟过江,放到江北一个小村镇的预设地点,然后由外侯官的人来拿。
整个过程相当的隐蔽,没有人和人之间的面交情报,赵泥儿知道的上家只有酒肆肆主,他不知道其他同行,也不知道江北的是谁,就算被拿住,酒肆那边也可以拒不认罪,从而拖延时间,给同伙示警。
这种手段已经初步有了后世单线联系的先进性,跟楼祛疾时代的吃大锅饭截然不同,应该是北魏那边换了个厉害角色准备重新经略江东,只可惜遇到了秘府,比起徐佑多了两千多年的间谍战的熏陶,这点先进性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很好!愿意招供,省了大家的麻烦。赵头,你还想活命吗?”
赵泥儿拼命的点头,若能活着,谁想死呢?他是楚人,又不是魏人,不需要为蛮族抛头颅洒热血。
“我再也不敢了,马上和魏人断了干系,求郎君饶命!”
“想活命的话,不仅不能和魏人断了干系,还得继续和他们来往,且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懂了吗?”
赵泥愣住了!
大将军府。
徐佑听了詹文君的详细汇报,摸了摸鼻子,笑道:“外侯官这个新任龙雀倒是挺贼……文君,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徐佑屁股坐的歪,詹文君可不领情,娇媚的横了他一眼,道:“此皆李木的文鱼司之功!”
何濡虽精通阴符四相,可对谍报这行不算很了解,忍不住夸道:“原来蒲中酒肆的过桥马不仅赵泥儿,还有另外两个人。三人同时传递一份相同的情报。如果秘府稍有不慎,只捉到赵泥儿,以为大功告成,却还是阻止不了重要情报的泄露。或者更进一步,想利用他发假情报欺瞒北魏,也立刻会暴露……七郎,依我看这个新龙雀不可小觑,秘府当好生筹谋,尽快搞清楚他的来历。”
“那是自然!”
徐佑不会告诉何濡,这样搞看似精明,其实把单线又搞成了网状,比如蒲中酒肆暴露,跟他关联的三条线全部跑不了,这对谍报网而言,损失实在太大了。
“缴获的情报呢?”
詹文君道:“赵泥儿传递的情报已经抄录,和另外两个过桥马的对照过了,一字不错。不过,情报由密语写成,需要阴书司进行破解……这个,还是让秋分来说吧!”
从来守着婢女本分的秋分很少在众人议事时发表意见,这次回来正式接管阴书司,虽上任不久,可聪颖好学,已经基本熟悉了司务流程。詹文君有意培养她,既然冠了徐姓,总不能一直当个婢女,别说徐佑不同意,宁玄古那边也没法交代。
秋分道:“阴书司还在依据之前从扬州和金陵各地缴获的情报寻找这种新密语的破解方法,我估计应该不会太难,毕竟我们手里还有十几个白鹭官,最迟后天就能得出结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破解外侯官的阴书,那就是大功一件。另外吩咐李木,顺着蒲中酒肆这条线继续追查,不可懈怠。”
“诺!”
寒门贵子 第六十六章 粮草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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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地下战场自有秘府去负责,徐佑没有过多的关注,外侯官经过上次的重创,就算恢复了些许,也只是疥癞之患,并不足虑,等摸清楚他们的活动规律,适当的时候可以给北魏送个大礼。
接下来一段时日,察举、征辟和选拔的人逐渐从四面八方汇聚金陵,大将军府的僚佐全部到位。其中五成是门阀世族,三成是寒门士子,还有两成是从军中选出来的精明强干的庶民白衣,这些庶民只能屈尊佐贰之职。虽然他们的能力或许更强,但出身低贱,这就是原罪,若非徐佑坚持,几乎不可能直接进入大将军府这个帝国的军事枢纽任职。
这个比例不算最优,徐佑并不满意,可目前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好歹各大门阀举荐过来的子弟都是有才干的,并没有尸位素餐之辈。
戊辰日,晴,宜祭祀、祈福、议事。
徐佑身穿朱紫,衣画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谓之七章,头戴繁冠,加黄金珰,附蝉为文,貂鼠尾为饰,腰佩山玄玉,斜挎玉具剑,在节堂正中升座,堂下左右分立,三十二名僚佐躬身下拜,齐呼大将军。
他没有长篇大论,简单的说了两句,道:“……我和你们中有些人相熟,有些人还不太熟悉,不过能入得府门,皆是当世俊杰,今后当戮力同心,勇于任事,负起守境安民之责,外御索虏,内慑贼逆,尽忠职守……”
之后徐佑又进行了一对一的单独谈话,除过以前的老熟人,又有三个人引起他的关注。一个是庾腾,秘书丞庾白的儿子,尚书令庾朓的侄孙,出身门阀,年方二十出头,可不知怎的,性子极为老成持重,徐佑问他的问题,往往想上半天才回答,但言简意赅,直指核心,回答完之后立刻闭嘴,绝不肯多说一字。
另一个是魏白容,会稽寒门,家人死于白贼之乱,流落钱塘后加入了翠羽军,进虎钤堂七期培训,在青徐战场立过多次战功,长于应变,素有急智,被齐啸举荐给了鲁伯之,成为大将军府外兵曹属。他和庾腾完全相反,徐佑每问一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虽称不上尽善尽美,但是已有几分统筹全局的样子了。
还有一个是金曹掾蔡喜,金曹掌内外库藏、权衡量度事,十分重要,原本金曹掾的合适人选是计青禾,但鲁伯之离开枫营,计青禾需要留下来配合韩宝庆的工作,所以祖骓举荐了蔡喜。蔡喜是他多年前收的弟子,颇有经济之才,徐佑和他深入聊了聊,确定此子不再计青禾之下,好好历练历练,将来未必不是户部度支司的备选之一。
谭卓和鲁伯之都是领军的人,秉承徐佑的意志,以军法治理大将军府,每日准时点卯,三通鼓不至者开革出府,并奏报朝廷,永不叙用。又精简了朝廷诸衙署那些繁琐的议事、办事和反馈章程,实行垂直管理,划分责任到人,不许扯皮推诿,奖惩分明,很快就让这个新诞生的军府完美的运转起来。
何濡领着参军司的众参军,效仿翠羽军旧例,通过沙盘推演,排兵布阵,计算敌我兵力,加上天气、地形、人心、河运等各种因素,制定多套战略战术方案。徐佑则出入内朝,和安休林以及诸台臣们就用兵事宜进行讨论,此次对西凉是灭国之战,如何调动优势兵力,形成雷霆一击,并尚有余力应对北魏可能的干涉,成为内朝最为关切的问题。
直到十二月初,朝议终于达成共识,决定于明年三月,黄河解冻之后,调集青徐三万人,中军十万人,扬州军三万人,荆州军五万人,水军两万人,梁州和姚晋麾下两万人,共计二十五万人,号称八十万,分四路西征凉国。
二十五万正兵,加上辅兵和役夫,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虽然以楚国国力之盛,府库充盈,如南阳、襄阳、寿县、汉中和彭城等战略重镇都造有常平仓,可要确保这么长战线的充足供应也颇有压力。为了减轻后勤补给的折耗,徐佑整日介的泡在户蓸和外兵曹,又从军中召来了随军十年以上的老伙夫,从城里召来面食手艺出众的厨子,准备仿造后世搞出一些方便携带的军粮的制作方法。
比如明军的穿孔烧饼,酥脆咸香,中戳小孔,以绳串之,方便士兵携带食用,很受明军的欢迎。徐佑曾读过明初刘伯温的《多能卸事》,里面记载的很清楚,用两斤白面加入一盏酵汁,和成面团,上面再嵌入一块软面,放在温暖地方醒发。持面起发时,将四边的干面加温汤和好。掺入发面中,再发酵时,添加干面,倒入温水和匀,醒片刽后,即可揪剂蒸用。
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酵汁,古代的面团发酵技术大概经过了五个阶段,第一是东汉时的白饼法,用酒酿和面;第二是魏晋时作饼酵法,用玻浆加粳米等煮熬成粥,得饼酵,再用于和面;第三是宋代的酵面发酵法,相当于现代食品添加剂里鲜酵母;第四是元代的碱酵发面法,用酵、盐、碱加温水调匀后,掺入白面,和成面团,相当于现代食品添加剂里干酵母;第五阶段是明代的酵汁发面法,相当于现代食品添加剂的液体酵母。
想要作穿孔烧饼,必须把面发好,否则的话就是死面,只能做时人常吃的汤面和面疙瘩糊糊,无法长时间保存和长距离运输,更无法行军携带。徐佑知道用葡萄可以作液体酵母,但是具体的比例和适宜温度以及存放时间都需要试验,所以当他说出想法后,金陵一家老字号食肆的肆主侯长民赔着笑道:“大将军说的这个穿孔烧饼跟餢鍮有些相像……”
“餢鍮?”
徐佑还真没听过,经侯长民解释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餢鍮是用发好的面揉成一个巨大的圆环,下锅煎炸金黄酥脆捞出来晾干。等外出远游的时候挂在马车上,饿了取下来吃两口,吃完再挂上去。不过这玩意太脆,一碰就断,充作军粮是不行的。
但有了餢鍮为例子,对徐佑描述的烧饼大家理解起来不难,尤其侯长民对液体酵母大感兴趣,巴不得赶紧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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