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你怎么在这里?”
姚昉是姚晋的义子,原名叫孔昉,后被赐了姚姓。此人奸猾成性,唯利是图,和刘恢不怎么合得来,但姚晋特别喜欢他,不仅收为义子,还让他在御朵卫里大肆培植亲信,要不是这次出事,等打下长安,刘恢可能升官去了别处,而姚昉必定会接管御朵卫,成为台城禁军的实际掌控者。
“怎么,只能军主来见朱刺史,我来不得?”
他当然可以来,但刘恢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了,姚昉和朱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的不合常理,就好像两人之间没了上下之分,没了阵营之别,姚昉的脸上带着刚刚达成某种密议的洋洋自得,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自投罗网的死人……
死人?
刘恢马上决定离开,道:“既然刺史有客人,我改日再来!”说完躬身作揖,转身欲走,听到朱智淡淡的声音:“你不想知道谁杀了姚晋?”
刘恢的脑海登时炸开,几乎瞬间拔出腰刀,刀尖指着朱智,失声道:“真是你干的?”
朱智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干的!”
刘恢只觉得浑身冰冷,不过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权力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愿赌服输,可国主此仇不能不报!
他凌空而起,挥刀劈向朱智,刀风烈烈,看似拼尽全力,实则是虚晃一招,身子在空中诡异的倒翻,斜斜的往门口投去。
县衙外面还有他带来的二十个部曲,只要出了此门,奋力拼杀,或许还能活着回到军中。有一万御朵卫在手,就算不能杀了朱智,也能把这路楚军搅的天翻地覆。
管他什么凉国,管他什么大业,无论如何,朱智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眼看就到门口,刘恢吐气开声,张口准备大喊朱智杀了国主。如果他出不去,还可让手下把消息带回御朵卫,以免这万余具装被姚昉利用,成了朱智手里砍向凉人的屠刀!
门外突然亮起比太阳还耀目的刀光,快逾奔马,嗖的划过喉咙,气息乍断,然后现出细细的血线,双膝缓缓跪地,垂头死去。
来得是穆珏,他曾和左彣联手闯入钱塘救出了安玉秀,是朱氏豢养多年的小宗师,刀法绝妙,不过还停留在五品,差左彣远矣。
姚昉走过去踢了脚刘恢的尸体,道:“冥顽不灵,跟耶耶斗了这么多年,这样死便宜你了!”
“好了,死者为大,不要羞辱他!”朱智吩咐道:“把他尸体带走,好好布置,对外就说刘恢觉得没保护好姚晋,愧疚自杀。衙外那二十个部曲已全部擒住,知道该怎么做吗?”
“护卫军主不力,留着何用?全杀了便是!”姚昉嘿嘿笑道:“刺史放心,我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等姚昉离开,穆珏低声道:“这样无耻的小人,郞主为何要和他虚与委蛇?”
朱智说了和何濡同样的道理,道:“清水可予人饮,浊水可予牛饮,清浊不重要,重要的是,适当的时候,用在适当的地方!”
穆珏若有所思,朱智又问道:“人关好了?”
“关在县衙地牢,只有一个入口,若有人来劫狱,定让他有来无回!”
朱智沉默了一会,道:“走吧,带我去看看他!”
地牢之内,祝元英被铁锁穿过琵琶骨,死死的钉在了木桩子上,双手双脚的指甲被扒光,指缝里插着薄薄的竹片,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无不展示着受到了何等可怕的刑罚。看到朱智,几乎裂开的嘴角还能露出笑意,道:“郞主,衣衫不整,失礼莫怪!”
朱智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你在六天的身份,但想来不会太低,郞主之称,我受不起!”
祝元英艰难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六天的人……”
朱智忽然笑了,道:“祝先生,你我认识有十年了吧?”
“自永安十二年至今,整整十年!”
“我记得那年,正是都明玉在钱塘起事,祸乱了扬州,你投入我的门下,从此献计献策,无有不中,我敬你如师如兄,却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郞主……”
朱智的目光骤然变冷,拿起火炉上烧的通红的铁钎,重重的按在了祝元英的胸口。
“啊!”
皮肉炙烤的白烟升腾,鼻端闻着刺鼻的味道,祝元英发出凄厉的惨叫,道:“郞主,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六天?不教而诛,元英不服!”
朱智的手稳定的可怕,等祝元英被烫的昏死过去才收了铁钎,穆珏端了盘凉水泼在身上,冷热的强烈交替,把他又激醒过来。
“证据?你故意激姚晋上阵,再由事先安排在凉军里的小宗师射杀,还需要什么证据?”朱智笑了起来,道:“祝先生,你跟了我十年,看来并不了解我的为人。”
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祝元英低头吐出一口血沫,虚弱的道:“姚晋最后肯上阵,主要是听了郞主的劝,要这么说,郞主的嫌疑最大,不是么?”
朱智失望的摇了摇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可现在发现和世上那些蠢货没有什么不同。我当时不过是助推一把,看看你玩什么把戏,姚晋死在青泥,和死在长安,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你以为他一死,御朵卫必乱,却不知道御朵卫的军副姚昉早就是我的人,我答应他,攻下长安,让他作西凉的皇帝,还不拼了命的效力?”
祝元英愣了愣,道:“姚昉……你什么时候和他接触的?”
“很早,姚琰未死之时,姚昉就收了我将近千万的钱财了,他最宠爱的那几个歌姬,几乎都是我给他物色的。”
祝元英失神了良久,苦笑道:“原来你很早之前就已经怀疑我了……”
“那倒不是!”朱智道:“狡兔尚且三窟,为我做事的人很多,每条线都有不同的人负责,互相之间不干扰,这不是疑你,而是避免出现太多泄漏。哈,这还是微之教会我的法子,果然管用的很!”
祝元英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抬起头,依旧是那张脸,可眼神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淡淡的道:“照罪天宫四天主祝同尘,见过朱刺史!”
寒门贵子 第九十七章 真假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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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同尘,四天主?”
朱智的神色颇为玩味,道:“那就是承认姚晋是你布局杀的了?”
祝元英摇摇头,道:“我是四天主不假,可姚晋的死确实跟我无关……青泥之战,姚晋无视刺史的军令,擅自让御朵卫出击,我揣度你的心思,这才鼓动姚晋上阵,原是想着看他出丑,略作惩戒,没料到却把命丢了……”
“哦?”
“不管刺史信或不信,姚晋活着,楚军可以尽快平定西凉,然后把姚晋当傀儡,两到三年,就能实现对关中的有效统治。而有了这八百里秦川沃土,往东,虎视三川河谷,往北,势压汾河谷地,西得胡域之利 ,南有巴蜀之饶,只要内不生乱,君明臣贤,不需十年,楚国将形成对北魏的绝对优势。而楚国越强大,对六天越有利……所以我没理由选择这个时候杀姚晋……”
朱智揶揄道:“当初白贼之乱,都明玉甚至称帝立国,任我怎么看,六天也不像是会好心希望楚国强大的?”
“都明玉目不及三尺远,虑不及隔夜谋,乃十足的蠢材。且妄自尊大,早和六天其他天宫闹翻了,若不是他执意起兵,现在的六天,将会强大到让世人战栗的地步,刺史想要抓我,也未必这般容易!”祝元英咳了口血,他伤得很重,说话太费力气,缓了一会,道:“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六天主要目的是对付天师道,安休林和天师道势不两立,早晚兵戎相见,那么如今的楚国自然是越强大越好!”
“所以你故意投靠在我的门下,献计掘开三江口,把会稽郡置于洪水泽国之中,彻底破了了千叶的铁壁合围,也给我安了个人屠的名号。祝先生,你倒是好狠的心,用白贼的数万人头来赢取我的信任……”
“若非如此,我岂能在刺史身边潜伏十年?”祝元英笑道:“谁都知道,小诸葛不是轻易可以愚弄的人……”
朱智微微笑道:“既然知道我不好愚弄,就不要再说这些鬼话了!其实你并不是照罪天宫的四天主,对不对?”
祝元英双眸瞬间凝聚,又舒展开来,道:“刺史还是不信我吗?”
朱智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彻底失去继续谈话的兴趣,转身往牢房外走去,道:“念在过去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就在这县衙里,任由你的同党前来营救,你若逃得掉,那是你的造化……若逃不掉,三天之后,我会把你送给大将军!大将军府高手如云,进去了别想活着出来,而且听闻秘府之内,哪怕铁打的骨头也要哭着只求一死……至于你的真实身份,估计大将军会更感兴趣……”
听到徐佑的名字,祝元英首次露出惧意,好像他比眼前这个人屠更加的可怕,急呼道:“刺史难道不好奇吗?我为何处心积虑的非要来你身边为间?”
“不管你来我身边到底有什么图谋,我都不在意!”朱智头也不回,道:“你故意装出贪生怕死的样子,只不过想要诱我听你的理由,很可能听了这个理由,我就舍不得把你送出去……祝先生,朱某能活这么久,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我只管自走自路,从来不为外物所动。六天要做什么,要图谋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你的理由与其蛊惑我,还不如说给大将军听吧!”
“朱刺史……朱刺史……”
关上牢门,走过阴暗狭窄的甬道,沿着台阶踏上地面,穆珏忍不住问道:“郞主,我还是觉得怪,祝元英都肯承认他是四天主,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姚晋是他杀的呢?”
朱智神色平淡,道:“因为姚晋,是我杀的!”
穆珏呆在当场,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道:“可那箭……那箭只有小宗师……”
朱智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道:“你不会以为,堂堂吴郡朱氏,就只有你一个小宗师吧?”
穆珏心底微寒,这么多年,他确实是这么以为的。朱信号称万人敌,可他游历天下,常年不见踪迹,没人知道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而朱礼现在还停留在六品上,尤其他的官越做越大,更不可能潜心武道,眼见着今生止步于此了。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朱氏明面上真的只有他一个小宗师……
整整等了三天,并没人来营救祝元英,但朱智知道,六天应该得到了消息,因为祝元英不可能一个人来做间谍,肯定有下线,也肯定约好了紧急情况的应对办法,比如几天不联系,就代表暴露等等。
这说明祝元英已经被六天放弃,也更进一步证实了他不是照罪天宫的天主——六天再冷血,也没有奢侈到把一宫之主当成弃子!
而朱智之所以选择这次让祝元英背锅,是因为由六天杀了姚晋,姚昉只会暗中庆幸,然后全力配合,掌控御朵卫,做那当皇帝的春秋大梦。可是若告诉姚昉,是他亲手杀了姚晋,姚昉可能会感到恐惧,陷入恐惧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连朱智都无法掌控。
所以杀了姚晋,收服姚昉,顺带拔出祝元英这颗暗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刘恢被自杀后,亲卫全以保护不力的罪名砍了头,御朵卫里虽有少数人心生疑虑,可在姚昉的高压控制下只能噤声,因姚晋之死差点引起的分裂成功的消弭于无形。
朱智也得到徐佑攻克定城的消息,这天晚上,他站在山岗,目送穆珏押着祝元英前往定城,拍了拍手,黑影里走出来一人,恭敬的俯身,道:“郞主!”
“朱睿到了何处?”
“前日接到军报,朱将军已出子午关,他准备绕道长安,纵兵劫掠始平郡和扶风郡,就粮于敌,飘忽不定,最大限度扰乱凉国的大后方。”
“很好,很好!”
朱智双手负后,青衣被微风吹起了袍摆,遥望着黑夜里的满月,平静如渊的眸子里少见的露出几分痴意,喃喃道:“容婴,二十八年了,我答应你的事,要不了太久就会成功……黄泉夜冷,等着我,等了却人间事,我就去墓前结庐陪你作伴,往后余生,再也不分开了……对了,我老了许多,脸上全是皱纹,也不知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定城。
“姚晋死了?”
徐佑听到消息,大为震惊。姚晋不是不能死,可死在这个节点,对之后的很多布局都大大的不利。
“是!”
“死于凉军流矢?”
“是!”
穆珏的回答很是简洁,若是往常,或许还会多说两句,可经过了朱智给他的敲打,无论如何都不会多嘴。
“那,祝先生这是?”
“郞主命我把祝元英捆了送给大将军,别的一概不知!”
“好吧!”见问不出什么,徐佑吩咐左彣道:“穆郎君跋涉而来,多有辛苦,你们曾联手对抗都明玉,称得上生死之交,且去好生招待,别怠慢了!”
左彣笑道:“当年多亏穆兄帮我拦了都明玉一剑,这可是救命的恩情。走,今夜定要喝的酩酊大醉,痛诉别情!”
“不敢,左刺史言重了!”
穆珏忙谦让起来,心里岂能没有感触?之前的两人同为五品,同在别人府中为门客,可如今左彣贵为豫州刺史,修为更是破开了三品山门,追随徐佑南征北讨,闯出了赫赫威名,而他仍旧停留在五品,仍然是别人的门客,并且这个门客似乎也没有他以前认为的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或缺……
世间最伤感的,不是一事无成,而是回望来时的路,却发现曾几何时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已经远远的把自己甩到了身后!
目送左彣和穆珏离开节堂,徐佑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谭卓见状,把节堂内的其他人都驱逐了出去,又加派了两队近卫守在节堂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
何濡冷笑道:“朱智真是好大的胆子!”
鲁伯之叹了口气,道:“还是先审问祝元英吧,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或许,真的是流矢……”
“你们不了解朱智,如果他不想姚晋死,姚晋就不可能死在青泥!”徐佑打断了鲁伯之的话,道:“冬至到了何处?”
站在身后的清明回道:“正从安定郡往这边赶,大概后日可到定城。”
“速速派人截住她,让她在长安附近等候,不必再来定城!”
谭卓听了,心头一惊,道:“大将军可是要即刻发兵?”
“不错!传令下去,明日一早,进军长安!”
行军诸事,自有谭卓和鲁伯之处理,徐佑带着何濡和清明来后院的厢房里见祝元英。他浑身血迹斑斑,瘫软在地,琵琶骨被穿透,又受了酷刑,几乎成了废人,看到徐佑,兀自笑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徐佑坐在椅子上,让清明把祝元英的身上垫了一块厚厚的蒲团,道:“祝先生,早年在江州刺史府匆匆一会,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是啊!”祝元英叹气道:“早知大将军非池中物,却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你的阶下囚!”
“看你在朱四叔那受了不少的罪,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请直说吧。我这人不爱动刑,可非要动的话,怕是会比朱四叔残酷的多。”
祝元英显然对秘府所知甚深,双手无意识的抽动了两下,低垂着头,道:“还是那些话,姚晋之死,和我无关,也和六天无关。朱智怀疑是我密谋布局杀人,实在是找错了……”
“六天?”徐佑平静的像是在听他闲话家常,道:“敢问祝先生,在六天里所居何位?”
“照罪天宫四天主祝同尘!”
“哦?”徐佑笑道:“原来是祝天主,失敬,失敬!”
寒门贵子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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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元英心里有点发憷,道:“莫非大将军不信?”
徐佑的笑很温和,可不知为何又让人不寒而栗,道:“祝天主这么敏感,看来之前被人质疑过,难道……朱四叔也信不过你?”
祝元英当即闭嘴,他自认并没有露出破绽,照罪天宫十余年来没人见过四天主,按理说冒充绝对没问题,可徐佑、朱智皆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在他们面前,很多时候,阴谋诡计起不了任何作用,就像会某种鉴别人心的法术,勘破假象,直指本质。
“姑且信你是四天主吧,不过,一宫之主,何等的重要,到底朱智藏着什么秘密,能让你甘心潜伏十年?”
祝元英犹豫了一会,道:“大将军可知道曹陵?”
“你说的是魏灵帝?”
五胡乱华之后,安师愈稳住江东半壁,立曹陵为帝,延续魏祚,又养望二十年,逼其禅位,这才建立了楚国。
“正是!曹陵禅位之后,被封为长乐公,两年后诡异死去,谥为孝灵皇帝。然而更诡异的是,曹陵七岁登基,二十七岁去位,始终无所出……”
这没什么诡异的,曹陵是被安师愈毒死的,普通老百姓以为病死,可以徐佑的出身,足够接触到这样的机密。至于没有后代,深宫之中,不管是真的生不出来,还是发现嫔妃宫女怀孕立刻处死,操作起来没有一点难度。
“但是,在曹陵死的那年秋天,负责看守他的人受其仁爱和高义感召,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把一个刚刚怀孕的宫女送出了府,藏到偏远的山村生了个儿子。之后又传了两代皆是独子,直到三十年前,司隶府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立刻出动高手前往,然而天佑曹家,在黄耳犬抵达之前,有人得到了消息,抢先一步赶到,把刚刚出生、尚在襁褓里的男童带走……而带走男童的那个人,经过六天多年的追查,很可能就是朱智……”
祝元英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徐佑的神色,却见他对这样惊天的内幕毫不惊讶,甚至表情还有点想笑,于是很明智的再次闭嘴。
他感觉有点憋屈,也有点忐忑,早知道徐佑难缠,可没想到比朱智更难缠。朱智尤善策谋,随意落子,却能伏线千里,可一招一式毕竟有迹可循,徐佑则不同,你看不透他的路数,猜不到他的心思,比如练兵的那些法子,比如军粮的那些做法,比如各式奇奇怪怪的战船,朱智胸中沟壑属于人间的巅峰,徐佑的奇思妙想,如同真的是天上下凡的谪仙。
“所以,六天想从朱智入手,找到曹氏的遗孤,然后以拥曹复魏为名,与南北两国共同逐鹿天下?”
祝元英眸子里亮起了光,语气也兴奋起来,道:“元氏乃戎狄,为了标榜正统,尚且延续了曹魏的国号;安氏乃篡逆,为了堵悠悠众口,忍让二十年,才敢逼迫灵帝禅位。由此可知,曹魏仍活在天下人的心里,若六天得到曹氏遗孤,造反,不,打出复国的旗号,远比冒然起兵更容易成事!”
徐佑拍着手道:“合乎逻辑,谋局甚大,牵连百年,纵贯三国,很符合你们六天的行事风格,再加上你声情并茂的演绎,换了别人,肯定也就信了你。但是我不一样,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我一个字都不信!”
祝元英傻眼,他自加入六天,凭借一张嘴,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几乎无往不利,很少出现纰漏。可先是朱智,意志坚定,根本不听他的说辞,徐佑倒是光棍,你说他就听,可听了就是不信,你耶耶的不信倒是给个理由啊?
“祝先生,你想知道理由是不是?”
祝元英心生寒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徐佑突然收敛了笑容,道:“六天之人,冷血、残忍、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说畜生不如,但有一点,哪怕我和六天深仇似海,都觉得由衷的佩服。”
祝元英颤声道:“哪……哪一点?”
“上至身为天主的都明玉,下至最普通的鬼卒,都是世间最硬的骨头……他们不怕死,更不是等闲的刑讯可以屈服的……”徐佑终于带了点淡淡的讥嘲,道:“照罪天宫主管六天刑律,若是受了点微不足道的刑罚,就把如此核心的机密全盘招供,怎么可能服众?所以你既不是四天主,也不是为了寻找曹魏遗孤接近朱智,更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那么贪生怕死……你真正想从朱智那得到的东西,还藏在别人没有触及的内心深处,所谓的照罪天宫天主,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让别人相信你抛出来的曹魏遗孤这个诱饵……这样一来,你不仅可免去皮肉之苦,保住性命,更可让我对朱智的忠诚生出疑心,继而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还能重现三国时姜维离间钟会、邓艾的旧事,坏了我和朱智两条性命……祝先生,真不愧有智者之名,身处绝境,首先想的不是逃命,而是反击……”
祝元英有点懵,徐佑的推断不能说不对,可,可也太草率了吧?那可是曹魏的遗孤啊,是能够搅动天下局势的重要人物,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谁得到他,谁就有了正统之名,适逢乱世,但凡有点野心的人,又有几个能扛得住这样的诱惑?就算徐佑心系大楚,可顺藤摸瓜找到曹魏遗孤,岂不也是天大的功劳?你怎么能连追问都不追问,一口咬定我是撒谎的呢?
祝元英干瞪着徐佑,饶他巧舌如簧,这时候也觉得无语凝噎,好一会才支吾道:“这个……六天……也不是人人都视死如归……”
徐佑大笑道:“当然,比如会稽贺氏的那个贺捷,挨了几下打,立刻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祝先生放心,进了秘府,三木加身,再硬的骨头也顶不住。等到了长安,交给罗生司的司主,会让你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跟秘府比起来,朱智折磨你的手段,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祝元英近乎绝望,望着徐佑离开了房间,颓然坐地。自被朱智突然翻脸擒住,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死中求活,用计杀出条血路。可徐佑油盐不进,不吞饵、不上钩,你欺他年少得志,定然骄狂,却不料比那些浸淫世道多年的老狐狸还要狡诈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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