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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徒呼奈何?
出了厢房,清明问道:“郎君是真不信他,还是诈他呢?”
徐佑笑道:“其翼怎么看?”
刚才一直没言语的何濡道:“他当然在撒谎,三十年前朱智不过十六岁,正在巴蜀一带游学,声名不显,就算朱氏要救曹家,也得朱仁和朱义出面,怎么也轮不到朱智……”
清明道:“会不会是朱智瞒着朱家,自己前去救得人?十六岁不是问题,郎君初至钱塘,也不过十六而已,以朱智的能力,应该完全做得到……”
“是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极低,司隶府想要抓的人,很少失手,单凭朱智年轻时的人脉根本无法和司隶府抗衡,最后还得借助朱氏的力量。然而讽刺的是,只要动用了朱氏的力量,就无法瞒过司隶府的耳目,曹魏遗孤是安氏绝对无法容忍的头等大事,司隶府怎么可能追查了三十年还让他悠哉于世间?”何濡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如果真如祝元英所说,朱智和曹魏遗孤有关,他绝不可能活着送到我们手里……”
清明被说服了,道:“朱智确实不会犯这样的错!”
徐佑不置可否,望着头顶的微弱的星光,道:“是真是假,见到朱智,一问便知!”
翌日大早,兵锋直指长安,数日后抵达长安郊外。朱智率梁州军随后赶到,于中军大营左翼扎营,然后衣不解带,立刻来拜见徐佑。
徐佑迎出中军大帐,朱智疾步上前,屈膝下拜,口呼大将军。徐佑忙伸手扶住,责怪道:“四叔和我讲什么礼数?之前我们如何,之后还是如何,不要生份了!”
朱智直起身子,笑道:“大将军虎威日盛,我又在军中听调,岂敢再同从前那般没有尊卑上下?”
徐佑拱手作揖,苦笑道:“四叔快饶了我吧,真有虎威这东西,我也犯不着和北魏连打数场恶仗,把虎威一抖,还不吓得他们掉头就跑?”
朱智大笑,和徐佑并肩走向大帐,道:“我听闻中军那些骄兵悍将,平日里可是阎王爷都要让三分的主,偏偏见了大将军如鼠见猫,可知虎威确实是有的……”
徐佑何等样人,自然明白朱智在说什么,道:“杀柳渠是不得已而为之,等回了京,怎么应对柳氏的怒火,还请四叔指点一二。”
“将以诛大为威,柳渠违抗军令,该杀!但柳氏势大,也不能不安抚……此次从军西征的柳氏子弟,可有表现出众的吗?”
“有!八品破虏将军柳铎骁勇善战,数次先登,准备拔擢为七品中郎将。”
“直接升为六品建忠将军,这时候不要吝啬……”
徐佑摇头,道:“军中自有法度,不能因为柳渠是柳氏的人,该杀而不杀,也不能为了安抚柳氏,不该赏而重赏!有司合议,定柳铎为中郎将,就是我也不能擅自更改!”
朱智眸子里露出赞赏的神色,道:“七郎如此治军,焉有不胜之理?是我失言,公则生明,谅柳氏无话可说!”
他终于不再称大将军,而改称七郎,两人对视而笑,徐佑亲手为朱智掀起帐门,道:“四叔请!”





寒门贵子 第九十九章 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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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里站满了人,翠羽军、幽都军、中军、荆州军各部校尉以上的将军济济一堂,足足近百人,高矮胖瘦不一,门阀庶族出身不同,可在此时此地,这些都不再是约束彼此的鸿沟,人人身披铮亮鲜明的铠甲,脚穿雁羽厚底皮靴,腰杆挺拔笔直,无须作态,百战余威的煞气在帐篷里悄然弥漫,尽显威风凛凛。旁边站着的几个参军很少直接上阵杀敌,这会竟被骇的大气都不敢出,乖乖的站在角落,聆听这些将军们低声聊着天,时不时的发出笑声和争执声。
“大将军到!”
随着帐门打开,记室参军张桐猛的并脚敬礼,大声喊道。
“大将军!”
几乎瞬间,帐篷内变得鸦雀无声,齐刷刷的脚步并拢,铠甲的铁叶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铁血之音,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异口同声的发出宏亮的呼喊,震得帐篷都在轻微的颤抖。
徐佑笑着伸手,道:“四叔,请上座!”
朱智当然不会这么的不守规矩,这是中军节堂,可不是家里的后花园,刻意落后半步,躬身道:“请大将军上座!”
徐佑不再推辞,从中间留出的通道缓缓走过,数百道炙热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形移动,直到坐在主位,淡淡的道:“点卯吧!”
今日的军事会议是给全军打打气,兵临敌国京都城下,眼看着胜利在望,难免会有些人生出骄纵情绪,然而骄兵必败的例子史不绝书,所以集中起来敲打敲打很有必要。参军司先对比了敌我态势,姚吉以姚颂守北边渭桥,弥婆触守东北石积,姚湛守灞水东,全常翼守城西逍遥园,总兵力在八万到十万之间,其中最精锐的还是姚吉的五万西凉大马,其余大都是临时征调的杂兵,不值一提。
而楚军兵力占据全面优势,皆是精兵,又是主攻方,可以从容挑选进攻方向,拥有战场主动权,唯一可虑的是西凉大马的强悍战斗力,可能会给己方造成比较严重的损失,因此参军司的建议,还是分化离间攻心招抚为主,最好能够诱使敌军将领阵前投降,足可摧毁对方的士气,兵不血刃克长安。
若姚晋活着,这无疑是最佳的战略,然而姚晋已死,就算有人想投降,也得仔细掂量掂量,毕竟向楚人投降和向姚晋投降是两码事。不少人看向左排首位的朱智,眼神颇为不善,要不是徐佑刚才对朱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尊重,这会就有人敢向他出言质询——姚晋好歹曾是凉主,也是此次伐凉最大的道德依仗,结果突兀死在了朱智的军中,这简直骇人听闻,就是闹到皇帝面前,也说不过理去。
然而朱智面无表情,全当这些投射过来的眼神是温柔的春风,徐佑不会公开为难他,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接着徐佑聆听了多位将军对战局的意见和建议,又对某些人的散漫情绪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最后统一思想,统一力量,统一调度,决定于五日后发起总攻。
主攻方向为灞水东部的姚湛,中军三万人为先锋,翠羽军护卫左翼,防止弥婆触率西凉大马突袭,由幽都军浮水而进,伺机攻打渭桥的姚颂,朱智则防御全常翼。
安排已定,各将依次回营,徐佑留下朱智,来到休息的帐篷,早准备好的酒菜摆在案几上,温好的兰生酒散发着醉人的香,两人对面而坐,徐佑举杯,道:“四叔,一路辛苦,请满饮此杯!”
朱智笑了笑,端起酒杯仰头而尽,手里把玩着酒杯,突然问道:“七郎是不是派了人去策反沮渠乌孤?”
徐佑对朱智的神通广大已习以为常,闻言并不惊讶,点了点头,道:“自从四叔决定对西凉用兵,秘府就开始暗中和沮渠乌孤接触,不过一直以来进展不大,直到我军攻克洛阳,沮渠乌孤这才松动了口风,表示愿意谈谈看。为了以示我方诚意,秘府罗生司的司主冬至冒险亲赴安定郡,和他面谈多次,终于达成了盟约。”
“沮渠乌孤答应出兵袭击凉军后方,但沮渠家要永镇凉州,祭祀典章军政赋税等,大楚皆不得干预,是不是?”
“是!”徐佑又倒了杯酒,笑道:“四叔,冬至昨夜方到营中,盟约的内容我也是刚刚知晓,你到底哪得来的消息?”
朱智微微笑道:“七郎放心,秘府组织森严,如同铁壁,别说是我,就是合前司隶府与内外侯官之力,也未必斗得过。我之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沮渠乌孤的府署里有我的人……”
徐佑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轻一抿,低垂的眼睑遮住了平静如水的目光,道:“我对四叔岂能不放心?不过,四叔既然提起,可是觉得沮渠乌孤靠不住?”
“卢水胡为钱财卖命,何时靠得住?”朱智显然对沮渠乌孤的人品相当的鄙视,道:“他可以为了张掖公出卖姚晋,自然也可以为了永镇凉州而出卖姚吉,只是七郎心里要明白,日后若有人再出更高的价码,他同样会露出獠牙,把七郎吞噬的干干净净!”
“日后的事,日后再议吧,当务之急,先以最小的伤亡攻克长安,结束凉国战事。北魏那边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顶多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给我们做准备,等天气转寒,黄河结冰,魏军定会大肆南下,越快稳住关中局势,我就能越快抽身赶往洛阳……”
徐佑太了解卢水胡了,历史上这支胡人就是战场上的著名雇佣军,从东汉开始跟随政府军出征西域和匈奴,多次镇压其他支胡人的叛乱,谁给的钱多给谁卖命,就像后世那些活跃在中 东战场的雇佣军一样,极具超前的赚钱意识。他们没有归属感,没有民族认同,唯有利益可以打动,也唯有强大可以让他们臣服——如同这几十年来他们臣服在姚氏的威权之下,为奴做狗,丝毫不敢异动。
这样的力量,用得好,是披荆斩棘的好刀,用得不好,是背后刺来的暗箭,但不管怎样,徐佑有把握将沮渠乌孤牢牢的掌控在手里,说句狂妄的话,若连区区卢水胡都不能降服,他又哪来的勇气和胆量,去对付元瑜?
说起北魏和洛阳,朱智忍不住赞道:“叶珉究竟是七郎从何处找来的?对斛律提婆一战,堪称奇才大略,再稍加磨炼,将来不可限量!”
徐佑哈哈笑道:“当初在钱塘屯田立营,广招流民入伍,他没地方吃饭,来营里混饭吃的……”
朱智也是一笑,似有所指的道:“这也算是难得的际遇,韩信受食漂母,能屈能伸,终成大事,叶珉有韩信之遗风,但愿……没有韩信之遗恨!”
徐佑凝视着朱智,渐渐收了笑容,淡淡的道:“刘邦量小,容不下一韩信,今上器大,别说区区叶珉,就是四叔,未请上命,擅杀姚晋,只要情有可原,想来主上也不会怪罪!”
朱智没有丝毫的慌乱,自顾自的倒了酒,望着酒杯里摇晃的影子,笑道:“我知道瞒不过七郎……不错,姚晋是我杀的,跟祝元英无关。”
“我不是问罪,只是想听听四叔杀他的理由!”徐佑的眼角悄然聚敛,道:“无论我如何为四叔思虑,可就是想不明白,姚晋活着总比死了好,为什么非要在青泥杀了他?”
“理由很简单,姚晋现在死,看似为平定西凉增添了些许麻烦,但这些麻烦都是可以解决的小麻烦,无非多死一些人,无非多费一些钱粮,却能一劳永逸;如果他现在不死,等攻克了长安,我们仍要尊他为凉主,哪怕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也毕竟是一国之主,你杀还是不杀?杀了,必定四海生疑,不杀,凉人望之,心有所归,大楚要耗多少年才能把这八百里秦川真正的收拢麾下、纳为己用?七郎想过没有,万一姚晋卧薪尝胆,成了气候,莫非还要兴师动众的再来一次西征不成?”
朱智猛然击碎酒杯,他不会武功,碎片扎入掌心,血迹横流,却恍若不知,决然道:“所以青泥之战,姚辛的兵力在我之上,两军对垒,什么意外都会发生,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若是等到和七郎会合,十数万大军环绕,再来阵前刺杀这样的把戏,谁也瞒不过,必定贻笑天下,也会累及七郎……”
“杀姚晋之罪,我愿一力担之!疑我谤我,知我罪我,悉听世人!为国谋局,岂能顾生前名、怕身后事?”
徐佑默然!
清明无声的出现在门口,烛龙剑露出黝黑的刃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的朱智绝不是徐佑的对手,可小诸葛之名实在太过响亮,谁也猜不透他的手段,说不定藏有针对三品小宗师的杀器,小心点防范总是对的。
徐佑挥了挥手,清明消失,片刻之后,他起身来到朱智的案几前,屈膝跪地,撕掉袍襟为他包扎手掌,叹道:“四叔,何至于此?”




寒门贵子 第一百章 谋在局外,人在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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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朱智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淡然,可这也正表明,杀姚晋之事,他绝不会认为自己做错,那么多言无益。
徐佑果断结束这个话题,温声道:“四叔的苦心,我已尽知,自会密奏主上,想来主上圣明,不会因此事而横加怪责。只是四叔也要心里有数,谢仆射不是好相与的,为了西征获得朝议通过,四叔曾假我之口,大大的得罪了他。姚晋的死,授人以柄,他不会善罢甘休……”
朱智似乎把满腹的委屈借着打碎酒杯发泄了出来,重新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姿态,道:“谢希文土鸡瓦狗,不足为虑。只要主上和七郎体察我的不得已,于愿足矣!”
徐佑点点头,道:“四叔手受了伤,要不先回营去歇息?”
朱智笑道:“些许小伤,不碍事。”他是聪明人,知道徐佑不想再谈姚晋的事,跟着也转了口风,道:“祝元英招供了吗?”
“祝元英……”
徐佑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个满口胡言的无胆鼠辈,他不是照罪天宫的四天主,榨不出太多油水。”
“这一点,我和七郎所见略同。”朱智道:“但祝元英在六天的身份不会太低,说不定可以从他口里得到酆都山的所在,等西征结束,发兵剿了这股贼人,除去心头大患。”
徐佑道:“酆都山诡秘之极,祝元英如果不是四天主,那他不一定知道酆都山的位置。哦,忘了和你说,祝元英在你身边潜伏多年,据他招供说是因为你三十年前偷偷救走了曹魏的遗孤,养在身侧,居心叵测,似乎想要图谋不轨……”
徐佑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朱智微微变色,道:“好一个祝元英,这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六天想从你入手,得到这个曹魏遗孤,然后以复魏灭楚为名,起兵谋逆!”徐佑安慰道:“不过,这样的妄言,无人会信,四叔不必忧虑。”
朱智摇头道:“幸好遇到七郎,换做他人,可未必不信,就算心里不信,为了功名显达,罗织蔓连,邀宠于上,倒也是麻烦。”
“查无实据的事,今上乃明主,元兴朝也没有司隶府,谁敢罗织治罪,不用四叔动手,我先取了他的脑袋!”
徐佑看似随意的话,却透着浓浓的杀气。如果何濡在这里,肯定老怀大慰,他一直觉得徐佑心太善,虽通晓权术,却懒得用,缺乏让人颤栗的威严和霸道,十余年来,与天斗,与命搏,充满血腥和杀戮的青云之路,终于把徐佑逐渐的变成了他心目中理想的样子,这说不好是对是错,只是到了某个位置,自然而然的要做某个位置该做的事,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要是往常,朱智并不在意别人的罗织,以他的家世和地位,只要不是实锤谋逆,别的罪名根本伤不了筋骨。但是在这个节点,他很在意徐佑的看法,既然杀了姚晋,必须给这位手握重兵的当朝大将军一个满意的交代,因为徐佑的支持,对他的谋划至关重要。
所以把祝元英直接送给徐佑以示坦荡,更想用祝元英的六天身份作为补偿,以此来抵消徐佑对姚晋之死可能引发的不满。可没想到的是祝元英竟然捏造出了这样一个离奇却杀伤力十足的谎言,正如他所说,眼下正是最关紧的时候,若不是遇到徐佑,再被其他人扣上心系曹魏的嫌疑,必然得上表自请辞官,然后回京候查,那样一来,三十年的心血前功尽弃,说不定他就得铤而走险,结局如何,可不好预料了……
不能不说,朱智心里确实有几分后怕,若早知祝元英会有这样阴毒之极的手段,实在不该冒这个险,还不如继续留他在身边潜伏,另想别的法子去熄灭徐佑的怒火。
“祝元英或许是鼠辈,但不是蠢货,他用所谓的曹魏遗孤来惑人视听,只怕是为了掩盖其真正的用意。”朱智将错就错,既然丢出了祝元英,不妨把利益最大化,尽量把徐佑的注意力引到六天那边,道:“七郎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尽早逼出他的口供为好!”
徐佑笑道:“冬至正在审问……不急,一日问不出,那就十日,十日问不出,那就百日,再硬的骨头也怕熬磨,他撑不住的!”
《罗织经》里有句名言“死之能受,痛之难忍,刑人取其不堪,士不耐辱,人患株亲,罚人伐其不甘”,意思是很多人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但疼痛的折磨却实在难以忍耐,刑讯要主攻他们的弱点,读书人不愿受辱,普通人则畏惧株连亲族,惩罚人就要惩罚他们不情愿的地方。
这是千古以来刑讯的至高法则,不仅祝元英撑不住,就是徐佑落到了这步田地,只求速死,何敢奢望保守秘密?
“你心里有数就好!”朱智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姚晋和祝元英这事算是暂时过去了,道:“七郎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四叔可有破长安之计?”
“破长安,其实易如反掌!”
“哦?”徐佑上身前倾,露出喜色,道:“四叔请说!”
“自姚吉登基,不过一年,奢靡无度,大兴土木,滥征徭役,民间早已怨声载道。现在长安城内就有将近二十万役夫没日没夜的伐木采石,为姚吉营造新的金雀殿,这些役夫里有我事先安插的五十名死士,经过这大半年的发展,他们可以掌控的力量大概增加到千余人,要是冲锋陷阵,这千余人毫无用处,可要是在长安城内煽风点火,引发骚乱,堪比数万雄兵。”
不愧是小诸葛,果然思虑长远,徐佑赞道:“大善!外有卢水胡,内有死士,姚吉的金雀天子梦也做到尽头了!”
四日后的深夜,从西北安定郡方向掀起尘烟滚滚,沮渠乌孤率两万骑兵赶到长安,这是卢水胡几乎全部可战之兵,算得上倾巢而出。他来不及解甲,入宫求见姚吉,宦者骆训亲至宫门,迎他到偏殿等候,赔着笑道:“张掖公稍待,主上劳累两日未曾安枕,这才刚刚睡下,奴婢已让人去请……”
沮渠乌孤欠着身子,毫无桀骜之色,手里不动声色的递过去一个小小的锦袋,道:“实在是臣下的不是,此番救驾来迟,再不敢延误,故而深夜入宫觐见,既不合规制,又惊扰了主上,死罪死罪!”
骆训接了过来,随手颠了颠,听里面发出哗啦的声音,打开袋口,摸出一枚圆形的金币,正面印着拜占庭帝国新皇帝的头像,橙黄透亮,端的是好货色,应该是最近刚从安息国那些商人手里淘换来的。黄金自西汉末突然大幅度减少,价值自然节节攀升,西汉时一斤黄金才值一万钱,到了魏晋,一斤黄金值十万钱,飙升了十倍。而在此时的凉国,一斤黄金更是高达十五万钱左右,关键是有钱未必买得到,真正的有价无市,属于皇族贵戚们收藏的稀罕物。
沮渠乌孤送的袋子,粗估有两斤,这可是难得的大手笔,骆训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道:“张掖公这种时候能带兵勤王,忠昭日月,主上岂会怪罪?”
“是是,还要仰仗大长秋多多美言……”
“好说!”
城外的楚军大营绵延数里,姚吉如何睡得着,他正和温子攸在太极殿里密议,听闻沮渠乌孤到了,疑心顿时大起,道:“我没有下诏让张掖公勤王,他为何擅自领兵来京?”
说到底姚吉对卢水胡不放心,毕竟姚晋前车之鉴,沮渠乌孤反复无常,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安定郡,守住通往河西走廊的门户为好。若长安战事不利,至少还可走安定郡撤回凉州、雍州和河州等地,据险休养生息,以图将来。
温子攸道:“陛下莫要忧虑,沮渠乌孤应该没有异心,要不然怎会孤身一人入宫求见?这是把性命托付陛下……”
“这倒也是!”姚吉心绪略安,道:“那,我见是不见?”
“自然要见!”温子攸道:“我观楚军的动静,要么明日,要么后日,就会大肆攻城,卢水胡骁勇善战,手里多了这两万精锐,我军和楚军的兵力差距进一步缩小,胜算可再添三成,所以主上不仅要见,还要重赏!”
“沮渠乌孤已贵为张掖公,还能怎么赏?赏财物的话,没有万金如何酬功?国库空虚,连造个金雀殿都捉襟见肘,赏无可赏啊!”
姚吉以前任左部帅时,为了积极表现,赢得父亲的青睐,赏功罚过,颇为英武。可篡位之后,面临各方面的压力,既惶恐于得位不正,又忌惮姚晋未死,更被国内外反对和批判的声音逼得快疯了,加上温子攸时不时的撺掇,就跟变了个人了,沉迷女色,耽于享乐,国库里那点钱还不够他自己花,怎么肯拿出来赏赐臣下?
温子攸笑道:“沮渠不贪财,只贪名位,封他凉州王,想来也该知足了。”
“什么?”姚吉差点跳起来,道:“依祖制异姓不能封王!此议绝对不可,绝对不可!”
温子攸苦劝道:“等徐佑打进长安,陛下连皇位都不保,凉州归属,还重要吗?当务之急,千金买马骨,重赏沮渠,收卢水胡之心,然后以裂土分封激励众将士效死用命,方可败中求胜,解了长安之围。至于以后,陛下想对付这些异姓王,可缓缓图之……”
姚吉怒道:“我怕了徐佑不成?待明日率铁骑突阵,取他的首级悬于阵前,又有何难?”
“陛下神武无敌,徐佑自然不是对手,但楚军胜在势大,可围城数月而不急不躁,我军输在粮少,只能速战速决。若求速战,则须上下同心,殊不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什么样的赏赐,能比封王更重呢?”
这时骆训走了进来,道:“陛下,张掖公风尘仆仆,兵甲未解,只为国事担忧,当真是忠心赤胆,让人敬佩!”
“嗯?他说了什么?”
骆训添油加醋的把沮渠乌孤描绘成世间独存的忠臣,温子攸又吹了吹风,姚吉终于摇摆起来,犹豫了一会,道:“可依祖制……”
温子攸冷冷道:“陛下登基,依了祖制吗?”
姚吉先是惊怒,可看温子攸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颓然靠在椅背上,道:“好吧,宣沮渠乌孤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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