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这在何濡意料当中,裴叔夜放火烧毁了粮草,中牟守是守不住的,所以元沐兰击退明敬后,立刻撤走,表现的相当果决。
兵不血刃,占领中牟,中牟之战落下帷幕。战后盘点,楚军总计伤亡一万六千人,包括全常翼在内的多名六品以上的武将阵亡,齐啸被俘,他是兖州刺史,正四品,也是此次大战里被俘的军阶最高的武将。
魏军方面,被杀被俘高达一万三千人,大部发生在圃田泽战场,单从数字看,似乎差别不大,但放到整个洛阳战场,徐佑手握雄兵二十万,万余的损耗并不伤筋动骨,可元沐兰从豫州战场转到洛阳战场后,麾下只余四万人,一战而损三成,可谓元气大伤。
龙威中郎将李冲的被俘,更是严重影响了士气,从三品的门阀高官,成了南人的阶下囚,甚至比失去中牟造成的后果更坏。
魏军的建制可没有监察司来随时掌控普通兵卒的思想动态,等到了浚仪城,低迷的气氛笼罩着全军,元沐兰接到奏报,深感棘手,想要提振士气,无非重赏二字,可是现在浚仪已经没有足够的酒肉和财物来激励部曲,思来想去,扭转当前局面,还得依靠一场大胜。
楚军的水师被阻挡在距离浚仪西北的云门渡,说是渡口,其实设有关津,抽取过往商船的关税。贺落罗在两岸置分小股部曲,用铁锁、木桩和沉船构建的三位一体水上超级防线,硬是在这里阻拦了三日,居功甚伟。
不过,昨夜一场大雨,今天汳水暴涨,漭漾广溢,荡荡极望,楚军负责此次出征的凤东山抓住时机,先用二十艘点燃的赤马借着湍流的水势和狭窄的船身躲过石砲的轰击,直接撞上了横江的铁锁链,大火灼热如曜日,很快熔断了铁锁链。
然后又放出了几十艘巨大的竹筏,底层铺满了土石,上面用无数草人披甲执锐,冒充真的士卒,实则让精通水性的数百死士在竹筏下潜行。
草人和竹筏吸引了云门魏军的全部注意力,死士则悄然用粗绳拴住巨木和沉船,竹筏的惯性和水流的冲击力合作一起,仿若雷霆千钧,轰然声中,拖曳着巨木沉船往下游而去。
固若金汤的防线终于被摧毁,楚军战船上的众将士欢呼雀跃,岸上的魏军却如丧考妣,贺落罗已暗中接到元沐兰的命令,心里有底,并不惊惶,指挥所部有序撤离云门。
楚军乘胜追击,占据云门后,继续东进,连克七道水栅,将将抵达浚仪时,贺落罗突然掘开了汳水两岸堤坝的所有水门,顿时水泄如怒龙狂吼,楚军的斗舰大都高大沉重,又逢秋汛刚过,汳水水量不足,因此搁浅了十七艘,还有二十多艘战船随着水势往下游漂移到了岸边,无数火箭和投石机的石砲袭来,凤东山忙命弃船,贺落罗只有两千兵力,他则有一万两千人,虽说属于幽都军的只有五千人,还有七千人是收编的西凉部曲,可战斗力不在话下,就算陆战也胜券在握。
谁想刚刚登岸了半数,浚仪城东蹄声震动,竟出现了数万骑,玄旄飞舞,旌旗猎猎,硕大的“元”字迎着日光仿佛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心头。
凤东山的眼眸里闪过浓烈的绝望!
短短一个时辰,靠岸和搁浅的舰船全被火箭和投石机烧毁击沉,一万二千人只泅水逃回了三千人,倒戈卸甲,流血漂橹,浮尸几乎堵塞了汳水河道,简直惨不忍睹。
穆梵赞道:“东汉时王景治理汳水,每隔十里立一水门,宽十余丈,从此八百年无水患之忧,没想到今日却成为殿下破敌的妙计。”
元沐兰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淡淡的道:“临阵杀敌,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为了大魏的万世基业,自可以不惜一切。但是取胜之后,却也不必沾沾自喜,怀菩提心,具慈悲意,谦卑而敬畏,如此才能不坠魔障,变成以杀戮为乐的疯子!”
穆梵用计太毒,杀机太盛,对元沐兰这番话不以为然,敌人就是敌人,从身体和灵魂毁灭之,乃天经地义的事,但口头上不会傻的去反驳,笑道:“我还以为殿下对佛法不屑一顾……”
“我对佛门没好感,可佛法却藏着玄妙的大道,这些你不懂的……”元沐兰似乎想起了什么,绝美的俏脸露出几分温柔和缅怀之意。
穆梵心中微动,却识趣的转过头去。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元沐兰这时念着的人,竟会是方斯年。
两人曾联袂听灵智大和尚讲佛经,也和灵智交过手,方斯年因而功力大进。身为南北两朝为数不多的三品小宗师,元沐兰认为方斯年很可能后来居上,超越她,成为三百年来唯一的女大宗师。
只可惜,世事无常,她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军心和兵谏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寒门贵子 !
凤东山率领的水师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了中牟,引发了楚军内部极大的震动。原本作为一路疑兵,虽然凤东山的兵力不多,但有舟船之利,幽都军又善水战,面对没有水师的魏军骑兵,只要不登岸,应该立于不败之地,并且徐佑给凤东山的任务没让他攻打浚仪城,而是游弋于浚仪周边水路,牵制魏军的部分兵力,再想法截断从滑台到浚仪的粮道。
可是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不仅预期的目标没有一个达成,反而损兵折将,制造了从金陵誓师出兵以来最大的一场惨败。
有人提议,将逃回来的凤东山斩首以明军法,附和者多达二三十人。这也跟幽都军出身抄贼、名声不佳、喜欢杀俘有关,自山宗、凤东山以下,几乎所有幽都军的将领都像是徐佑集团的孤臣,他们来历不明,背景复杂且黑暗,粗鄙不文,满手血腥,庾腾、柳铎这样的门阀子不屑之,澹台斗星、薛玄莫这样的地方巨头远离之,更别说周石亭、曹擎这些眼高于顶的中军贵胄,更是连鼻孔都欠奉,司马府、长史府和参军司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因为没人知道山宗和徐佑的那段过往,所以出了事,肯雪中送炭的人不多。
故而,当何濡以参军司当初的分兵方略失误,为水师战败承担主要责任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无法理解,却也不再咬着凤东山不放。
这就是军谘祭酒的权势!
徐佑从谏如流,对何濡罚俸一年,叙功减了二等,参军司所属众参军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而凤东山从正五品的楼船将军,降为正六品的横野将军,权知幽都军副军主,戴罪立功。
这并非徐佑徇私枉法,浚仪的惨败,其实是整个洛阳战局的延续,全推到凤东山头上,让他一人背锅,才是真正的执法不公。
观凤东山整个用兵过程,没有犯指挥上的错误,尤其他借涨水之际,使计破开河道里的铁锁防线,足见精通水战,名不虚传。至于后来汳水决堤受困,又被元沐兰的伏兵聚歼于河岸,是多方面因素造成,不能因此定他的死罪——若不是中牟战场未竟全功,放跑了元沐兰的主力,凤东山完全可以弃船之后正面击败贺落罗,取得大胜,再用拉纤和堵塞水门等办法,将舰船重新盘活。
要知道,元沐兰毕竟是这个时代最闪耀的名将之一,任何人,包括徐佑在内,一着不慎,都可能面临惨败的结局。
凤东山的错,只错在他不是元沐兰的对手!
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凡是败在元沐兰手里就要被斩首,或许过不了多久,徐佑就得成了光杆司令,岂不是笑话么?
连番大战之后,参军司对元沐兰的用兵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和认识,对付这位诡谲莫测的鬼将军,出奇和用计多半是不成的,反而容易被她抓到机会各个击破。所以针对这一特点,参军司认为,后续作战方略要以稳扎稳打为主,不变应万变,充分利用楚军兵力雄厚、粮草充足、空间广袤、持久力强的特点,步步推进,一点点压缩魏军的战略纵深,然后断其粮道,消磨他们的士气和斗志,再迫使其决战。
新方略通过了军议,楚军不再冒进,将中牟设为从洛阳转运粮草的基地,开始重新修葺城池,双方再次进入对峙阶段,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和寻找破绽,接连五天,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小股的遭遇战发生了十数次,互有胜负。
元沐兰又派骑兵绕后抄掠楚军的运粮队伍,一击而中,即刻远遁,再突然出现,择机而噬,周而复始,没完没了,前前后后总共烧毁了数千石的粮草和几百辆车子,但也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
粮草的损失对徐佑而言不算什么,可部曲的伤亡却是元沐兰承受不起之痛,加上楚军主要依赖漕运运粮,陆地的运量有限,所以后面就没有再派骑兵滋扰。
另外,元沐兰还有多次精彩的诱敌和设伏,几乎可以入选虎钤堂百大经典之列,但是都没有取得太大的效果。徐佑严令楚军非请示不得妄动,上上下下谨慎之极,当双方领袖的智商在同一水平线,所谓的奇谋妙计已经很难占到便宜,胜与负全凭实力和运气。
迟迟打不开局面,浚仪城内愁云弥漫,连带着口粮也开始减少供给,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悲观的情绪洋溢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天夜里,穆梵、宴荔石、贺落罗、楼弥加、尉迟信等联袂来见,恳请元沐兰退兵,尉迟信起先是最主战的,现在也改了主意。
果然,只有尝过社会的毒打,高傲的头才会无奈的垂下!
元沐兰道:“多等几日,我自有破敌良策!”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元沐兰撇不开颜面,不愿接受失败,可兵凶战危,牵扯国运,这是面子的事吗?
贺拔允干咳两声,他是老资格,可以倚老卖老,苦苦劝道:“沐兰,战事至此,徒呼奈何?楚人骁勇难敌,徐佑才略非常,正是彼盛而我气弱之时,明知不可为,智者岂肯为之?还是尽早退兵吧!不过,我向你保证,回平城之后,无论六镇还是中军,定会全力支持你整备军务,两到三年之内,可再图谋豫、洛,报仇雪耻。”
话中之意,让元沐兰不要担心退兵可能面临的责罚和批评,军方站在她这边,那就没人敢妄议。
元沐兰坚持道:“再等几日,战局必会生变!”
没人知道她为何这样坚持,因为照目前的形势发展,别说几日,就是几个月也不可能反败为胜。
宴荔石道:“军帅,当断则断!我军粮草告急,若不尽早退回邺城,一旦入冬,马无草,人无食,后果不堪设想……”
贺落罗道:“是啊,徐佑如今也学乖了,用兵方正,步步蚕食,摆明了要等我军粮尽,再拖延下去,怕是军心不稳!”
楼弥加说话就没那么客气,道:“何止不稳?军中传言,说徐佑精通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通幽入圣,不是凡人可以抗衡。殿下,六镇之兵,九死未悔,可现在畏战怯敌到了这个地步,仗还怎么打?”
元沐兰默然不语。
穆梵叹了口气,道:“殿下,五万虎贲出平城,鏖战二十日,只余三万多人,这些可是我大魏的骨血和元气所在,真要全死在了中原……”
元沐兰缓缓站起,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的冷冽和决绝,彻底浇灭了他们想要退兵的奢求,一字字道:“粮草尚可用十余日,足够了。军中的流言,尔等全力弹压,谁敢多嘴,军法从事。至于参军说什么骨血和元气,你错了,大魏的根基,不是你我,不是这三五万子弟,而是逢战不退的勇气和与敌俱亡的信念!”
锵!
锦瑟出鞘,闪电般刺入房子正中的地面,青砖四分五裂,犹如粉身碎骨!
元沐兰毅然道:“无非一死,有何惧哉?”
“殿下,三思啊!”
众人离席跪地,纷纷谏言,可元沐兰就是不同意,最后不欢而散。出了府邸,秋风瑟瑟,宴荔石却觉得满腹焦躁,扯开袍襟,叹道:“出征之前,谁能想到,大鲜卑神的子民,会被徐佑一个儒生逼到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
“自汉以来善兵者率多书生,若张良、赵充国、邓禹、马援、诸葛孔明、周瑜、鲁肃、杜预、之流,莫不沉酣六经,翩翩文雅,其出奇制胜如风雨之飘忽,如鬼神之变怪。这些人也不是都有抟虎之力,射雕之技,不过深明古今之事,能决机宜之便。”穆梵慨然道:“徐佑年不到而立,人称江东儒宗,隐约有和陈郡袁氏分庭抗礼之势,又精通佛法,被佛门尊为大毗婆沙,用兵更是存乎一心,凛然威断,折冲千里,这样文武兼资的名将,韩白卫霍尚且不及,况乎我辈?”
这是发自肺腑的钦服,贺落罗嘿了一声,道:“参军太长他人志气了……”
穆梵却没接话,拱手施礼,道;“殿下既然不肯退兵,那么唯有死战而已,诸君保重!”说完扬长而去。
尉迟信突然大笑,贺落罗奇道:“中郎将笑什么?”
“我笑你们这些年锦衣玉食,忘了祖宗们是怎么打下的北方基业!殿下说的对,今日若退了,以后再对阵徐佑,未战先怯了三分,我们还是毫无胜算。死则死矣,怕那乞索儿干嘛?”
乞索儿就是叫花子,世间最最卑贱的人,尉迟信骂的痛快,仿佛前些时日被打的哭爹喊娘的不是他。
贺落罗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中郎将不怕,那么先把赌注给结了吧,说好的着妇人衣,为我端水洗脚呢?”
按说他不敢得罪尉迟信,只不过前番作战,尉迟信损兵折将,只有他全歼楚军水师,立了大功,此消彼长,这会有点上头。
尉迟信呆了呆,不敢相信贺落罗真的敢来兑现赌注,仿佛还没结好的痂被硬生生扯开,脸色通红,怒吼道:“贺秃奴,你敢辱我?”
贺落罗是人到中年不得已,头发秃的跟斑鸠啃过似的,平时没少被人嗤笑。要知道,在彻底汉化,改留发髻之前,鲜卑人的“索头” 为“披发左衽”,也是留全发的一种,而不是很多人认为的既辫且髡,也不是后来很著名的前剃后辫,披发并不是披头散发,而是要辫很多小辫,对发量和发质的要求极高,
“瞎驴脸,辱你怎地?”
汉魏之时,起外号是传统艺能,谁出来混没个外号都不好意思见人,尉迟信脸长似驴,双目狭长,大家都不是元光那样的没有瑕疵的明月,何苦互相伤害?
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贺拔允出来和稀泥,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闹腾?等回平城,尉迟,你备好牛羊锦缎美人,亲自向贺落罗致歉。”
两人四目怒对,同时哼了哼,分成东西两个方向,掉头离去。
贺拔允的面子,不给也得给。
望着两人的背影,宴荔石忧心忡忡,对贺拔允道:“部曲惶惶,众将离心,老叔,殿下刚愎至此,难道真的要把全军葬送在这里吗?”
贺拔允苦笑道:“殿下不听谏,还能如何?”
宴荔石双手攥紧,似乎下定了决心,道:“苦谏不成,还可兵谏!”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纵横千里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寒门贵子 !
又过了两日,双方进入对峙的第七天,战局果然发生了重大改变。
只是,这个改变,让宴荔石等人彻底陷入了绝望!
徐佑率大军离开洛阳不久,趁着夜色深深,叶珉和两万赤枫军突然出现在黄河以北的野王城,并对驻守此地的十万魏军发动了偷袭。
早有准备的左将军奚伏陵在野王城外的高地埋伏,等叶珉抵达,立刻从后方发起攻击,赤枫军大败,两万人仓皇逃到渡口,准备过河返回洛阳,却发现奚伏陵事先已安排石昼率五千人封死了河道,无奈之下,只能沿着黄河往东而去。
从探知洛阳守军动静,到城外高地设伏,再封死黄河渡口,奚伏陵算无遗策,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也不疑有他,率主力精锐三万人紧追不舍。谁知刚追出十余里,身后燃起熊熊大火,瞧起火的方位,正是存放了所有粮草的野王城。
“声东击西!”
心知中计,奚伏陵赶紧勒令收兵,想要回援野王城,毕竟长孙晟还在野王,如果出了闪失,他可担不起。之前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赤枫军却掉头发起反攻,一个个如狼似虎,勇悍异常,战斗力何止飙升了百倍,几乎瞬间冲破了魏军的防线,有章有法的疯狂收割着人头。
奚伏陵麾下都是魏国各州郡的镇戍兵,尤其不善夜战,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逆风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拼尽全力打算重新组织防线,可是部曲们如无头苍蝇,漫天黑夜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建制混乱,实在回天乏力,只好带着近卫百余人,骑马逃回野王城。
那里还有近七万人,虽然多是杂兵,可人数占着优势,运筹得当,足够他反败为胜!
野王城被唐知俭率镇海都趁虚而入,不仅放火烧毁了全部粮草,还趁乱突入了城北大营,只用五千人击溃了数万人的大军,活捉了正醉酒大睡的长孙晟。等奚伏陵好不容易逃回来,举目四顾,到处都是火光,抱头鼠窜的兵卒完全丧失了斗志,任凭如何呼唤都没能再次列阵成型,甚至连他自己也被乱兵裹挟着往北边的上党郡亡命逃去。
沿途遇到了石昼,石昼的部下主要是羯族的老乡团,凝聚力很高,所以到这会还有近两千人的规模没有垮掉。全靠这两千人打底,就像滚雪团似的,等到天亮时,陆陆续续又收拢了四万多人,这才发现已经到了陉城。
陉城乃小城,城池低矮,没有防守价值,但是好歹遮风避雨,可以供败兵稍作休息。还没等入城,身后追兵立至,一番交战,奚伏陵再次大败,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四万多人只有不到三万人逃脱。
陉城随之被克,再次北上逃窜,追兵如蛆附骨,不急不缓,不快不慢,却总是在他们筋疲力竭,刚要喘口气的时候扑上来吃掉一部分。五六天之后,奚伏陵可以动用的兵力只有不到两万人,余者要么被杀被俘,要么受不了这种折磨,干脆丢盔弃甲,瘫倒路旁,直接放弃了抵抗。
反正楚军出了名的优待俘虏,投降,至少可以喝口水吃口饭,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这样没日没夜的跑,别说养尊处优的奚伏陵受不了,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娘,就连皮糙肉厚的石昼也心态崩了:
楚人都不睡觉,不吃饭的吗?
家里的牲口也没这么耐糙的!
镇海都就不提了,那是特种作战部队,五十公里负重越野拉练从建都那天起就没停过,赤枫军训练强度虽然没有镇海都那么大,可比起北魏的镇戍兵,却仍然是他们望不到的天花板。
这可比牲口耐糙多了!
然而,骂归骂,逃亡还得继续,身后的追兵就像是吃了青楼画舫秘调的持久药,根本停不下来。沿着丹水河谷一路向北,叶珉率赤枫军七战七捷,杀敌盈野,威震上党,陵川、高都、泫氏、长平等多座城池接连沦陷,兵锋直指上党郡的郡治长子县。
长子县驻兵只有一千人,其余都随着长孙晟和奚伏陵出征,早淹没在了野王城,闻知败兵到来,戍主不等和奚伏陵碰面,直接弃城而逃,随着他逃跑的还有大批拖家带口的百姓。
抵达长子的奚伏陵彻底傻眼,不仅没有兵力补充,空荡荡的城池几乎找不到可以填腹的粮食,远处已经能够看到楚军招展的旗帜,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望着麾下不足三千人的兵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实在跑不动了,想想出征时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何等威风,一时了无生趣,正欲拔刀自刎,被石昼拼死夺下,道:“将军莫慌,节下前去退敌!”
奚伏陵怔住,以为听错了,道:“退敌?”
“是!”石昼道:“请将军暂时忍耐,左右偃旗息鼓,严禁任何百姓于城内走动,埋伏兵于城墙两侧,不得喧哗冒头……然后,请下令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你确定?”
“将军,城内无粮无兵,城门闭合与否,无关紧要,不如让节下放胆一试,必能退敌!”
奚伏陵六神无主,全依了石昼,他随手解开甲胄,扔掉大刀,裸衣而跪,叩首三下,决然走向城门,就那么赤条条的横卧门洞里,少顷,呼噜声响彻城池内外。
又过了一会,楚军遂至,尘烟滚滚,旌旗蔽日,声势无比浩大,奚伏陵和众部曲藏在城墙的暗影里,无不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石昼的计策失败,他首当其冲要死,可其他人也逃不过,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生死由天不由己,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王石竹的承受力终于到了极限,他来自并州普通的汉人家庭,不是魏国世袭的兵户,父母双亡后失去了土地,为了吃饭活命,成了并州的镇戍兵。这次随军出征,被神出鬼没的楚军追赶的如丧家之犬,几日几夜,无休无止,熬到这会,精神彻底崩溃,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诱惑着他,唇角和眼梢剧烈的颤抖不停,忽然,他腾的站起,拔刀想要冲出城去拼杀,立刻被身旁的队友捂住嘴按倒在地。
见他犹自挣扎不休,如同中了邪咒,唯恐坏了石昼的计谋,奚伏陵厌恶的挥了挥手,两名近卫迅立刻趋前割断王石竹的脖子。
鲜血从手指缝里溢出,流了满地,王石竹贪恋了的看了看天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很怕死,只是,这会真的死了,心里却无比的安详和满足!
兴许被鲜血和死亡激起了骨子里残存的勇气,魏军反倒豁出去了,众人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刀枪,只等石昼计策失败,楚军开始攻城,马上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两三刻钟,或许过了一两个时辰,奚伏陵几乎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突然听到留在城头的暗哨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楚军……退兵了!”
奚伏陵愣了半响,匆匆率众赶到城门,见石昼正矗立在门洞里,身影是那么的高大雄壮,颤声道:“楚军真的退兵了”
石昼看似镇定的回道:“仰仗将军神威,楚人不敢攻城……”其实,他的后背已是汗落如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