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徐佑叹道:“飞卿,你不该来的!”
“怎么?大将军崖岸高峻,连我也攀扯不得?”
顾允说着走上台阶,和徐佑擦肩,径自往府里走去。徐佑转身跟在旁边,苦笑道:“主上特意下旨,让我今日休息,不用上朝,如果在家里会客,明日朝会又给了他们攻讦的把柄……”
“别人要攻讦,自然百般理由,微之躲是躲不过的。”顾允气道:“我今日来,正是要告诉那些小人,大将军功在社稷,就凭他们还想泼脏水?我第一个不答应!”
徐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戒急用忍,你是吏部尚书,勿要轻易动怒……走,我从长安带了好酒,今日不谈朝政,痛饮一番!”
顾允此来只为表明态度,知道不能急于一时,道:“好,不醉不归!”
等到夜幕降临,送别了顾允,徐佑换了衣服,悄然离府,去了秦淮河的画舫。岸边的清明接徐佑上船,低声道:“安全!”
徐佑走进船舱,李豚奴候在里面,看见后愣了一愣,竟束手束脚的站起,准备屈膝跪礼。
徐佑拦住,不悦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如此见外?你我之间,不要在意这些俗礼。”
李豚奴忍不住道:“大将军威严更盛往昔,小人不敢直视,双腿也忽而跟着发软……”
“你现在是黄门令,侍从皇帝左右,万万不可说这样的悖逆之语。臣下的威严再盛,还能盛过主上么?你平日里伺候主上饮食起居,尚能言笑不禁,见了我却不敢直视,被有心人听了去,谁也担待不起。”
李豚奴在奚官署的任上兢兢业业,署务打点的清清楚楚,人情世故面面俱到,颇得黄愿儿的赞许,禀告安休林后于月前升任了黄门令,实权在握,台城之内的一千多名宦者里已经能排到前五之列。
“大将军教训的是!”
李豚奴知道徐佑是疼爱他,方肯说这些见责的话,默默记在心里,又闲聊了两句西征的事,听闻那些金戈铁马的战场厮杀,露出几分羡慕和向往。
不过自家知自家事,残余之人,等闲连京城都出不去,不可能有征伐四方的机会,遂收了心思,低声告知今夜密会的主要目的。
……
听他说完这个足以震惊朝野的消息,徐佑的面色看不出喜怒,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道:“确定吗?”
“确定!”
李豚奴的眼神有些慌乱,显然此事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道:“我原也不信,可种种迹象,又由不得不信!”
“还有谁知道?”
“皇后身边最贴身的两个宫女可能也知道……”
“徐秋分呢?”
“徐女郎应该不知,她虽说被皇后召入后宫朝夕陪伴,可更像是侍卫而不是侍女,皇后也很小心,从不当着她的面……”
“好了,我知道了!”徐佑打断了他的话,道:“今夜开始,你不要再关注这方面的任何事,全当从没发生过。豚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真要是被发现,连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李豚奴自然明白其中的轻重,这一个月来他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和恐惧,硬是撑到徐佑班师回朝,这会仿佛抛却了万斤巨石,终于可以松口气。
“今夜我好好睡个觉,明天就会忘了所有!”
“长干里的宅子还住的惯吗?”
宫里的大宦者都会在京城各处置宅,这是国人的心态使然,没有宅子,哪里会有家的感觉?李豚奴刚当黄门令没多久,手里的钱肯定是买不起的,但是通过秘府的连番操作,让他投资的某家商行的米粮生意大赚了一笔,在长干里买了座前后五进的大宅,从外面看并不起眼,里面却修饰的十分雅致。
之所以选择长干里,而不是达官贵人们聚集的青溪里,原因不说自明,李豚奴毕竟是中官,不能太张扬,长干里烟火气浓,人员混杂,最适合闹中取静,不惹人耳目。
李豚奴差点落泪,道:“要是当年有这宅子,阿母也不至投了河……”
徐佑抚慰了两句,等他情绪平复,在一僻静地先下了船,李豚奴则继续乘船,直到朱雀航才上岸。
这个过程,清明一直跟着,等李豚奴进入台城,确认无人跟踪,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府邸,徐佑倚窗远眺,明月高悬青天,伸出屋檐的枝丫卧着几只不怕冷的琉雀,一双玉手从后搂住他的腰身,温软入怀的感觉从后背蔓延到心头,詹文君低声道:“怎么了?见过李豚奴,你的脸色就有些不对……”
“有件大事,我很为难,理智让我需要尽早解决,可感情又让我犹豫……你说,是该听从理智的声音,还是顺从内心的情感?”
詹文君道:“理智可以把事情做到完美,但完美的结果未必能够让人无憾。我以为,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们的情感丰富,或喜或悲,或苦或甜,并不是总被理智所左右……”
徐佑沉默。
詹文君也不问,只是静静的抱着,就这么站立了良久,徐佑突然道:“皇后有了身孕,很大可能是江子言的骨肉,且此事主上知情,甚至刻意推动……”
詹文君震骇当场,松开了手,好半天才消化完这个石破天惊的宫廷秘闻,俏脸充满了疑惑,问道:“主上为何这样做?”
“主上身患隐疾,求医用药多年,始终没有子嗣,也因此对女人产生了畏惧心理,转而开始迷恋男风。皇后给他送了很多美人,却治标不治本,偶尔会有宠幸,更多的还是和男宠们厮混。直到平定了元凶之乱,皇后在京城遇见了江子言……”
男人和男人之间,有没有爱情?
答案是:有!
魏安釐王宠龙阳君,布令四境,敢言美女者诛灭全族;汉文帝宠邓通,加官进爵,赐铜山允铸私钱,邓钱风行天下;陈文帝宠韩子高,带刀送酒,言听计从,是没有册封的实权皇后。
皇帝和男宠之间,有没有生死不渝的爱情?
答案还是:有!
比如汉成帝宠张放,微服私访时常自称张放家人,等张放成亲时又亲自主婚,动用了天子乘舆,时人号称“天子取妇,皇后嫁女”,显赫当世。后来,受迫于太后和大臣们的压力,无奈多次贬谪张放,汉成帝常涕泣而遣之,数月后因思念成疾驾崩,张放也随之思慕哭泣而死。
这不比梁祝更感天动地?
詹文君了解了前因后果,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若为安氏的江山社稷,只能拿掉孩儿,杀死江子言,再从皇室子弟里择一贤良聪慧者立为太子,继承大位。汉魏以来,皇帝无嗣,这样的先例很多,不会产生任何非议;可若为皇后着想,只能装作不知,由着江子言秽 乱后宫,毕竟……毕竟那是阿姊的亲骨肉……”
前者可以当忠臣,甚至青史留名,传为美谈。可那样一来,不仅恶了皇后,也惹恼了皇帝,除非当机立断,逼皇帝退位,徐佑顾命监国,否则难说会有什么下场;后者则可以维持现状不变,只要隐瞒住孩子的真相,等皇帝龙驭宾天,徐佑辅佐太子顺利登基,照样能保一世富贵。
詹文君望着徐佑的侧脸,道:“选哪条路?”
徐佑抬起头,月光照着英挺的眉目,透出深邃如海的冰冷,道:“没什么好选的,她是我阿姊!”
詹文君有点心疼,抱住徐佑,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对你有恩的是主上,而不是安氏皇族,他既然同意了江子言和皇后的事,我们大可不用插手。夫君,老百姓需要的只是好皇帝,而不是安氏的皇帝,谁又能保证,从皇族里选出来的太子,会比皇后和江子言的孩子更贤明呢?”
“是啊,安氏能否千秋万代,与我何干?主上愿意,阿姊开心,是不是安氏的血脉,又有什么关系?”
再次静默良久,詹文君问道:“我只是奇怪,皇帝春秋正盛,为什么不再等几年,说不定能治好隐疾?”
徐佑的声音里少见的流露出几许哀伤,道:“其翼曾给主上相过面,说他活不过三十五岁,算算日子,只在这一两年间。我猜主上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快不行了,所以急着为阿姊留个念想和依靠……”
当此乱世,若是安休林无嗣,等他驾崩,徐舜华更没可能生养孩子,结局无非有二,要么自尽而死,要么孤苦终老,而以她的性子,自尽而死的可能性最大。
因此,江子言之事,从某种方面而言,也是安休林对徐舜华无私的爱。
徐佑还记得徐舜华初次见到江子言的眼神,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可能真的乱到随便找个人就行,至少也得是她喜欢,且得到安休林的认同。
江子言的出现,完美的满足了所有的要求!
(这并不是故事里的情节,宋明帝刘彧没有生育能力,把宠妃陈妙登赐给了近臣李道儿,怀孕后接回生子,也就是后来登基的刘昱。刘昱和刘子业是刘宋一朝的两个著名暴君,刘宋就葬送在此子手里,或许这就是天道因果循环……)
寒门贵子 关于徐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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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二。
徐舜华只是徐佑的堂姐,只是别人的妻子,只是不被碰的活寡受害者,只是戏份也不多的配角,要是有大爷非得代入,我真没办法,因为这段情节承前启后,太重要了,我犹豫过写不写,因为知道可能会有人感觉不适,但是真的没办法删减。而且,前文说过,她心里太苦,早存了死志,有了孩子,暂时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不然安休林驾崩,她也只能死了。
还有,我多次说明,这个历史时间段的社会风气大开,大开的意思,就是真的大家都很淡然的看待这些事,我估计比很多自认为开放的现代人还要开放一万倍,这其实在当时都不算什么。读者大爷们千万不能用看唐宋明清的历史观来看待魏晋南北朝,写南北朝怎能不写男色,又怎能不写后宫那些破事,当然,这书还是要活着的,写太多就完蛋了,只能点到即止。比如有些朋友接受不了的徐舜华,江子言和安休林的复杂关系,可要知道,这种关系,在南北朝后宫里属于最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常规操作,可你要问有那些骚 操作,我不敢回答,也不敢写。
秦汉到隋唐,偷 情的皇后太多了,南北朝更是重灾区,北朝没几个太后皇后不偷 情的,皇帝更是荒唐无耻的多。南朝也不落人后,比如南朝齐的皇帝萧昭业和皇后何婧英,情人之多就不提了,其中有个情人叫马澄,是个刑满释放的qj犯,就这样还能进宫,晚上有时陪萧昭业,有时陪何婧英,何皇后为了加强心理愉悦感,甚至还请皇帝让出过龙床。感兴趣的可以搜搜这对皇帝皇后,绝对能给各位刷一刷三观。
徐舜华的原型,有小部分参考南朝梁元帝和徐昭佩的故事,安休林瞎了一只眼,就是梁元帝的真实情况,而徐昭佩很有名,徐娘半老和半面妆这两个典故的女主人公。相对真实历史,其实徐舜华的遭遇已很好了,至少徐舜华和皇帝是有真感情的,并且还给这段三角关系用来很多客观理由,这是丸子想尽全力减少阅读的不适,然而在帝王家,这也由不得他们。
本书架空,但不会脱离真实历史太远。
我觉得网文发展到现在,读者的承受力在加大,比如喊全处全收的就少了很多,更希望以后能对配角也放松点标准,主角的后宫自然不可能出现这些事,但是一些配角呢,为了剧情,望多多体谅……
再说点题外话,现在一提魏晋,就是风骨,可这风骨并不是褒义词,是一群对前途和未来迷茫又困惑的士族们的自暴自弃的堕落,是无力反抗命运的举白旗投降,是踏着许多人的血泪和尸骨的全民族的大逃难……我更希望在风骨和雅致之下,能让读者看到六朝风流里腐烂的骨头,肮脏的血液,那个时代,宗教的矛盾,阶层的矛盾,胡汉的矛盾,土地和资源配置的矛盾,还有最重要的权力交替的矛盾,风骨和腐骨,对老百姓来说,并无区别。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以士族门阀为主角的贵族化的时代,创造力和璀璨的闪光也更多的属于他们。杀戮和佛性,离乱与超脱,刀光剑影与玄思奇想,战火纷飞与自由张扬,政争与崇尚自然,暴力与静美……这些完全相反的气质,似乎以一种悖论的方式融汇在魏晋南北朝的气质里。
这是想写本书的起因,但是后来,每个人物都拥有了自己的命运,我只能推着走,却无法更改套太多的结局!
谢谢!
寒门贵子 第四章 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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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洛城里,禁门平旦开。
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
平旦,也就是天光未亮的寅时左右,上朝的达官贵人们就要早早的来到台城门口子等候。
徐佑也不例外,他乘车来到宫门,见谢希文、陶绛等人已到,互相点头打声招呼,并没有交谈。等到鸣钟响起,宫门打开,有内侍捧着“门籍”,上书姓名状貌,一一对印后,唱名趋进,
天子面南,高居宝座,三公面北,以东为上,武将面东,以北为上,文臣面西,以北为上,其余诸卿皆按班就坐。
徐佑为大将军,位列一品,但班次在三公以下,故而坐在西边第二位。
虽然班次略低,但权势不可同日而语,三公的司职早被三省分走了大部,连太尉也只是徐佑名义上的领导,但是手里没有能够直接指挥的兵力,从不从命,全看徐佑对他的尊重程度。
朝议开始,先由徐佑奏禀西征取得的战果,这些内容提前形成公文送到了台省,大家包括皇帝都耳熟能详,可过程还是要走,等徐佑说完,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寇祖宽发难,道:“大将军报喜不报忧乎?姚晋没到长安而身死,让我军出兵由义战变成不义,沮渠乌孤举族归顺,为破西凉立下汗马功劳,可突然顺而复叛,被大将军几乎灭族,个中内情,又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洛阳得而复失,浚仪胜而又败,中牟损兵折将,竟还敢不经过朝廷允许,私自和索虏交换战俘,区区齐啸一人,如何比得过贺文虎、楼祛疾等八大姓的魏国勋贵?逞弄私欲大于纲纪,肆意妄为轻蔑国法,敢问大将军,这,该当何罪?”
寇祖宽洋洋洒洒,细数徐佑共十七个大小不一的过错,要不怎么说职业喷子惹不得,行家一张嘴,就知道活好不好,他先扣了三顶大帽子,姚晋之死、沮渠乌孤之叛,以及擅自放了北魏的勋贵,牵扯到大义、野心和通敌等虚无缥缈、死无对证却又最容易引起猜疑的罪名,然后再用其他方面进行补充和旁证,出招阴险之极。
御史中丞张籍的脸色很难堪,狠狠的盯着寇祖宽,若不是廷议,估计早一巴掌抽过去了。御史台是他的势力范围,可今天寇祖宽的弹劾,事先没有通知他,属于擅自行动,最可恨的是,寇祖宽是他从底层一手提拔培养的人才,没想到竟会背叛自己。
谢希文的手伸的太长了!
还有,这些寒门出身的人,果然不可信!
紧接着是尚书台的给事中蔡阳平、左拾遗邱延实、廷尉左平孙玄、秘书郎杨弃等,众多五六品下的文官们群起攻之,仿佛徐佑不是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反倒是戴罪之人。
徐佑安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皇帝却有点急了,频频看向安子尚,他是太尉,统领全军,这时候应该站出来为徐佑说话。可安子尚双目似开似合,昏昏欲睡,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根本不搭理皇帝的暗示。
众文臣吐沫横飞,攻讦了徐佑整整一个多时辰,谢希文出面叫停,然后问徐佑道:“大将军可自辩!”
徐佑淡淡的道:“诸君弹劾的都是事实,我没有好辩解的。愿辞去大将军之位,回钱塘主持玄机书院,为国家培育栋梁才。”
朝堂里炸起惊雷,谢希文愣住,谁不知道徐佑舌灿莲花,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说成白的,为何这般轻易的认输?
其实连他自己也认为今天很多对徐佑的指控是求全责备,太过苛刻,但政争面前,心慈手软不得,必须趁着廷议未曾决定封赏之前,给予狂风暴雨的攻讦,才能把徐佑立下的盖世功劳稍稍抹去一些,否则的话,任由他加官进爵,今后将无人可以节制!
之所以谢希文选择发难,是因为早些时日,皇帝找他透过口风,准备封徐佑为秦公。除了西汉初年特殊的历史环境,以及朝代更迭造就的安汉功王莽和魏公曹操,之后这七百余年,再无异姓王,更无异姓公。
谢希文苦劝,说依旧制,王爵非皇子不封,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专封宗室,功臣封爵为开国诸爵及乡侯、亭侯、关内侯、关外侯。徐佑已是开国县侯,主上要加恩,大可封他为开国郡公,若是破例封公,加恩太过,恐怕非人臣之福。
安休林少有的固执己见,要求谢希文在廷议时代表尚书省表态支持,谢希文见皇帝主意已定,只好退而求其次,说可以效仿卫青、霍去病的先例,封侯即可。
徐佑功劳再大,大的过卫、霍?
安休林仍然不同意,说汉武雄才大略,卫、霍之功,五分归天子,封侯可也。但他只不过中人之姿,灭凉之功,八成归徐佑,封侯不足以赏。
谢希文断然拒绝,质问道:灭了凉要封公,等灭了天师道,是不是要封王?日后再北伐魏国,陛下拿什么来赏赐?
安休林的回答让谢希文彻底绝望,竟然说该封王时也可封王,他不负徐佑,徐佑定不会相负。
也是这次秘密谈话,让谢希文认清了形势,决定冒险在徐佑刚回京还摸不清局势时发起突然袭击,纵使不能切断他的青云路,至少也得按住他登天的势头。
不能封公,是底线!
陶绛冷冷道:“大将军好权谋!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娴熟之极。你固有识人不明,统兵无方,临机少断的过错,可毕竟开疆扩土,平定了西凉,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大功,却要假惺惺的辞官归隐,是不是故意想要激起军队和朝野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愤怒,纠集成众,指责痛骂朝廷寡恩,好为你造出声势,然后裹挟军心民意,威逼陛下和朝廷加重封赏?”
武将杀人用刀箭,文官杀人用言辞,陶绛这番话估计有大宗师的水准,切入点刁钻又狠辣,无论怎么反驳都会落入他预先设定的节奏。
徐佑沉默不语。
陶绛冷笑回坐。
太极殿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柳宁左右看了看,微笑道:“大将军,言官们风闻奏事,对事不对人,你莫要见怪和动气。今日廷议,陛下在,群臣在,若是有委屈,还是自辩的好,我想,大多数人还是能够明辨是非对错……”
他看似和稀泥,其实是在逼徐佑。很多时候,理越辩越浑浊,对方明显抓住了西征过程里某些不可避免的小问题,再通过言官们无比精纯的喷子话术和人多势众形成的假象,把这些小问题给扩大化。
也就是说,对错不重要,徐佑一旦开始辩,这团黄泥巴就掉裤裆里,到了那时,不是屎也是屎,臭不死人,可恶心死人!
“是啊,大将军乃擎国柱石,岂可动辄辞官?”庾朓颤颤巍巍的道:“中书令说的对,弹劾大将军是言官们的责任,可弹劾的对或不对,则要大家商议而决。我是信大将军的,但是大将军不自辩,事后必会流言飞起,对朝廷,对大将军都不利。”
柳宁和庾朓的突然表态,说明徐佑在西征之前,为了对付谢希文的旧党,与庾、柳门阀结成的同盟宣告结束。
这是意料中事,旧党居左,徐佑居右,一方有圣眷,一方有兵权,庾、柳现在位于中间,他们更在意朝局的平衡和互相制约,旧党势大,就支持徐佑,徐佑势大,就支持旧党。
皇帝为何昨日放徐佑一天假,就是让他赶紧找门阀谈判说合,重演上次合纵连横的那一幕,谁知徐佑闭门谢客,竟然坐以待毙。
顾允看不下去,愤然站起,道:“陛下明鉴,统数十万大军于千里之外,形势瞬息万变,谁能事无巨细,全不出错?中书令行吗,尚书令行吗,还是谢、陶两位仆射做得到?”
徐佑心里叹了口气,顾允这些年养气工夫还是差了些,嘴皮子的工夫更是差的远了,这都不需要谢希文和陶绛出面,寇祖宽立刻抓住顾允递过来的刀柄,道:“听闻吏部尚书饱读经史,没想到见识连那市井之徒都不如,品鉴珍馐,还得当厨子不成?国事问三省,治狱问廷尉,钱谷问户部,兵事问大将军府,各司其职,方能上下相安,要是中书令尚书令也能做到大将军做的事,那朝廷还设大将军干吗?我昨日还奇怪顾尚书为何要拜访大将军,今日一听,原来你二人私谋于密室……启禀陛下,臣,殿中侍御史寇祖宽,愿以身家性命为凭,弹劾徐佑和顾允结党乱政!”
这是拼了命,被弹劾的官员要立刻请辞,皇帝不准,也得暂时回避,等候调查。但是,如果查无实据,弹劾不成功,皇帝震怒,身为苦主的徐佑和顾允不求情,寇祖宽很大几率真的得死。
殿内众人无不惊骇莫名,你和徐佑多大的仇,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又齐齐望向谢希文,你到底想干吗?意思意思得了,这么凶猛,日子还过不过了?
本来谢希文对徐佑发难,大家也能理解,不外乎找点由头,扣个屎盆子,把徐佑的功劳抹去些,要不然功高不赏,或者赏的太轻,显得朝廷寡恩,可真要是赏了,又怕徐佑尾大不掉。
皇帝同样转头望向谢希文,目光里清楚的透露着不满。谢希文这时候也有点懵,他没打算和徐佑图穷匕见,现在不是时机,可寇祖宽到底什么情况?上朝前吃药了?
寇祖宽自有他的盘算,这次受谢希文的游说,先是背叛了张籍,名声必定大臭,跟着又得罪了徐佑,把路走的太窄了,谢希文的承诺只能保一时,不能保一世,何不干脆豁出去,拿徐佑和顾允当垫脚石,立起自己不畏强权、不惧生死、为国为民的铁骨御史的人设,这样既能跳出谢希文的夹袋,还能得到他的帮助,更不必担负背叛的骂名,甚至连徐佑以后也不敢对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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