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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安休林想了想,道:“也好,你亲自去,显得庄 重。明天也不用陛辞了,我们之间,免了这些礼数,记得早去早回,朝廷出征益州在即,很多事离不开你补阙拾遗!”
“嗯,最多五六日,我就回京!”
徐佑双手交叠,弯腰作揖,道:“恭送陛下!”
静静的站着,目送车驾远去,徐佑的笑容骤然敛去,回到房内,写了一行字塞进仿鲤鱼形的信封里,封面上写着中书令亲启,交给朱信,道:“放到柳宁的案头,确认他看见后再离开!”
朱信不发一言,拿着信离开了徐宅。
詹文君推门进来,道:“廷尉署刚传来的消息,江子言奉中旨从廷尉狱带走了少典和兰六象。夫君,你说,主上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主上要干什么,而是江子言想要干什么!”
徐佑笑着,可这笑容里透着比冰雪还冷几分的凛冽,道:“当初酆都山故意留下少典和兰六象的性命,是想钓一钓鬼师这条溜走的大鱼,却没料到,台城之内,还有别的意外之喜!”
他近些年城府愈发森严,怒不从面起,乐不从心发,别人根本猜不到真实的想法,很少会有这样直白外露、毫无遮掩的杀机。
詹文君蹙眉,道:“夫君怀疑江子言和六天有关系?不可能!江子言的来历,秘府调查的很清楚……”
“或许只是我多疑!或许吧!”
徐佑并没有急切间下定论,喃喃道:“以鬼师的算无遗策,如果江子言真的是六天布下的棋子,应该会避嫌,绝不插手此事。可也不能排除,鬼师为了救少典,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翻出这张最重要的底牌。”
酆都山虽然被摧毁,各州各郡的六天据点也在分批次的打击当中,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六天暗中培植了数百年,还有很多隐藏实力没有暴露。若是没了少典的名头,单凭鬼师无法整合,也无法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从这个角度推断,鬼师确实有可能孤注一掷。
詹文君很快从震惊里清醒过来,毅然道:“秘府会不惜一切代价盯死江子言!如果真的有鬼,总能抓到他的马脚。”
“也不要太紧张,就算江子言是六天,我估计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和鬼师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秘府估计抓不到他的把柄。”
徐佑伸手,轻轻抱住詹文君,脸颊埋在她温暖又修长的脖颈里,低声道:“可一旦确定他的身份,我要让他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徐佑不是暴虐嗜杀之人,连沈氏那样的血仇,也不过杀之了事,从不以折磨羞辱敌人为乐趣,这也是乱世之中为了保持人性不灭的艰难自律。
权势在握,生死由己,若开启了嗜杀之路,那就再也回不了头。历史上多少帝王将相,就是这样迷失了自我,最后落得凄惨无比的下场。
但他终于还是对江子言忍无可忍,如果因为两情相悦,如果因为延续国祚,甚至仅仅因为无法遏制的欲 念,他都能说服自己接受宫里发生的那些事,可他无法容忍江子言是因为六天的阴谋诡计,走进了徐舜华的世界,并给了她虚假又空幻的希望。
徐佑忘不了那天在宫里,徐舜华抚摸着小腹告诉他怀孕时的眼神,那是伟大的母爱,是生命的意义,是她经过了生不如死的炼狱之后,重新活下去的理由!
可江子言如果是六天,徐佑不敢想象徐舜华会怎样……
詹文君抚摸着徐佑的虎背,她能感受到夫君正在颤栗的身子,自然也能感受到他这一刻无法抑制和发泄的痛苦和暴虐。
“夫君……”
詹文君媚眼如丝,娇嫩的红唇舔舐着徐佑的耳朵,身子如拂柳般左右摇摆,低语如诉,道:“我是你的,任你怎样都好……”
徐佑双眸变的腥红,鼻端喘着粗气,霎时失去了理智!
柳府。
“我不上辞表,凭什么?凭什么要我辞官?”
柳权怒火中烧,把茶具全都扫到地上,四碎的瓷片翻滚着飞的到处都是,夹杂在他的嘶喊声里,像是给充满不甘的命运又打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柳宁安坐如山,他旁边的案几放着那封谢希文交给他的信,谢希文说的很明白,皇帝看了信,很不高兴,柳权主动上辞表,可加赏后荣归乡梓,今后怡孙逗乐,颐养天年,既全了君臣之义,也全了柳氏的颜面。
柳宁当然知道这是徐佑的反击,可谁让柳权给了人家这么大的把柄呢?愿赌服输,这是有资格站在台前的人,必须具备的品格。
其实,相比徐佑丢了大将军,柳氏只折了一个门下侍郎,还算过得去。
可要安抚这位弟弟,也不是容易的事!
“辞官而已,又不是永不叙用,主上要是不帮着徐佑出口恶气,你留在朝中更加危险。退一步,回乡先避一避,等风声过了,我再为你寻谋起复。阿弟,眼光放长远,莫争一时!”
柳权恨的咬牙切齿,腾的起身,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道:“徐佑,我看你这下贱的狗东西能得意到几时!”
柳宁枯坐良久,从怀里掏出那封突然出现的密信,字迹做了处理,如小儿涂鸦,可里面的话让他颇为心惊胆战。
“酆都山藏身湘州,六天于湘州坐大,庾瀛乃是罪魁祸首,庾瀛背后,还有庾氏的暗中支持,中书令欲谋家族百年昌盛,可别成了他人手里的刀而不自知。”
这次仓促布局,虽大获全胜,可柳氏承担了皇帝和徐佑的主要怒火,庾氏却分毫不伤。
再往深处想,柳权献策的时候,他原有些犹豫,去找庾朓商量,庾朓却一反常态的大力赞同。
难道,六天背后的影子,真是信里说的庾氏吗?





寒门贵子 第二十五章 猿啸月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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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县欢庆新年的气氛和金陵又不同。
金陵更多是呈现帝王州的富贵气,说点不好听的,那满街满巷都是钱串子扑鼻而来的香味。
吴县则相反,论经济指标,比金陵只多不少,可从官员士子到普通百姓,无不透着风流蕴藉的雅致。
徐佑来到北顾里,见到了顾长雍,送上备好的礼物,作揖下拜,道:“过年时忙点小事,没来得及给顾公拜年,还请见谅!”
顾长雍不敢托大,虽然徐佑和顾允平辈论交,但他崛起的太快太速,地位之高,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杀人盈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威严,让人怎么敢把他当成后辈?
“也只有七郎会把剿灭六天逆贼当成微不足道的小事,豪气干云,江东谁人可及?”
顾长雍当然知道徐佑过年时干什么去了,这已经不是秘密,如果说对六天仇恨之深,顾氏首当其冲。
当年兰六象调动明武天宫,趁顾允大婚时对北顾里发动了惨烈的袭击,差点把扬州士族一网打尽,顾氏死伤了多名精英子弟,元气大伤,至今尚未彻底恢复。
徐佑剿灭六天,既是为国除贼,也为顾氏报了大仇,只不过双方的关系紧密,道谢的话记在心里就行,宣出于口倒是显得见外。
又说了会闲话,徐佑道出此来的目的,顾长雍笑道:“七郎就是不来,我也准备上京和你谈谈请期之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已经完成,请期的日子,你觉得定在什么时候为好?”
所谓请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约好迎亲的日子。
“越早越好!”
徐佑不想再让张玄机苦等下去了,两人相恋多年,该给不离不弃的女郎一个完美的归宿。
顾长雍早有准备,拿出事先请相士算好的五个吉日,交由徐佑挑选,徐佑看了看,决定把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
顾长雍道:“我明日就去张孝里,和张景隆约好日子,还有迎亲的诸多礼仪……”
张氏所在的居住区被称为张孝里,占地面积很大,和顾氏居住的北顾里一样,几乎全是张氏的产业。
徐佑再次作揖,道:“劳烦顾公!”
离开北顾里,徐佑没在吴县过多停留,也没去拜会那些老朋友,思乡心切,连夜乘舟南下,于第二天黄昏抵达钱塘。
今天也是上元佳节。
钱塘已经从白贼之乱的废墟里重新恢复了活力,元兴二年的春风逗得百姓们喜笑颜开,纷纷做好豆糜,覆上油膏,再竖着插两根筷子,再把柳枝插在门上,随着柳枝转动所指的方向,端着豆糜来祀门祭户。
除此之外,上元节还要祭蚕神。徐佑入城的时候,正是祭祀的时辰,不少人爬上房顶,把家里做好的白膏粥,放在东南角,口里喃喃低语着:爬上高处献白粥,敬请马娘捉鼠头。捉鼠头,捉鼠头,马娘佑我大丰收。
马娘也就是蚕神马头娘。蚕神传说有好几位,至少从魏晋开始,马头娘就开始作为蚕神受百姓祭祀,干宝的《搜神记》里有记载。
祭祀马头娘之后,可保今年蚕桑丰收,其实按走近科学的套路,就是用白膏粥喂老鼠,再说几句恐吓的话,让老鼠不敢去吃蚕茧。
经过城区,往明玉山行去,透过夕阳落山的最后一缕余晖,可以看到远处的田野燃烧着许许多多的火堆,还有农户们粗犷又高远的呼喊:
正月半,上元节,害虫蚂蟥高山歇。灯笼亮,火把红,上元佳节炸麻虫。场边地头都炸到,炸的麻虫无影踪。
这种烧田的仪式,又被称为“烧元”,农户们渴望把影响稻田粮食产量的害虫全都烧死,因为“元”和北魏的元氏同字,还寓意着荡平索虏的美好意愿。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给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侯莫鸦明解释着扬州的各种习俗,他久在西凉,见惯的繁华和扬州大不相同,简直是无处不好奇,无处不新颖。
方斯年还爱捉弄他,两人没大没小的斗着嘴皮子,把徐佑给烦的差点封了他们的经脉扔到西湖里冷静冷静。
好不容易到了明玉山脚下,遇到把守路口的部曲,这才知道张玄机和宋神妃以及计青禾的妻子富婧、吴善的妻子秦黑女、严阳的妻子芄兰等一众女郎们结对去城里赏灯,吴善带三十名精锐随行护卫,刚刚离开不久,许是错过了。
方斯年急着回去看望老父亲,对节日欢庆的活动不太热衷,徐佑让她先归山,带着侯莫鸦明掉头回城。
有这来回折腾的工夫,夜幕真正的降临,一年一度的上元狂欢节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形容上元夜盛况的诗句,古往今来,没有超越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侯莫鸦明放眼望去,整座钱塘真可谓是山无不灯,灯无不席,席无不人,人无不歌唱鼓吹,仙鹤灯、锦鸡灯、黄鹂灯、金雀灯、鹦鹉灯、獬豸灯、狮子灯、青熊灯、猛虎灯、锦豹灯,各型各色,无有不全。
最有特色的还属寺庙门前挂的“船灯”,取普度众生之意,船面五彩油漆,外边俱雕小小人物,撑篙驾撸,吹打乐器,四周悬挂结彩珠灯,船里供养佛像,栩栩如生。
入了城,还是曾经的老地方,南城灯市。灯市口有衙役拘押着几个人犯,照例应该是托,警告游人不得触犯刑律。灯市里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充街塞陌,聚戏朋游,五步一小贩,十步一食摊,美酒美食,让人垂涎三尺,还有挑担的货郎,摆放着芝麻、鞋子、木偶、鼓、饴等物,吸引小孩子们的追捧,他们吆喝着,拥挤着,帘前架下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
继续行走,可以看到三五十个少女穿着最美的衣裙,正在灯火之间翩翩起舞,这又叫“行歌”,再往里去,有人戴兽面,恐吓嬉戏,有男为女服,扭捏逗乐,更有游侠儿追逐良家女,引发的骚乱和斥骂。
“好玩!比长安的上元夜有乐子……”
侯莫鸦明嘴巴没停过,看到没吃过的都要买来尝尝,徐佑时不时的得停下来等他,这样墨迹下去,怕是灯市结束也寻不到张玄机,道:“你先逛着,要是等会散场还碰不到,自行去明玉山。”
侯莫鸦明正和一货担郎讨价还价买拨浪鼓,闻言回头,已看不到徐佑的身影,正犹豫是不是追去,货担郎没好气的道:“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让让,别挡着我的路。”
侯莫鸦明耸了耸肩,反正二品的小宗师,也不怕别人袭击,眼睛一瞪,道:“买啊!你再便宜五文钱。”
“不行!十五文最低!”
“十文!别以为我是胡人,就坐地起价!”
货担郎急了,道:“瞧你浓眉大眼,铮铮铁汉,怎么跟妇人似的计较呢?我们钱塘人做买卖,童叟无欺,别说你是胡人,你就算不是人,我卖给你,也是十五文!”
“好,成交!”
侯莫鸦明喜滋滋的付钱,手里摇着拨浪鼓,心想:铮铮铁汉都被人看出来了,以后还得低调,是否也学着南朝的郎君们傅粉,冲淡一点自家身上的男儿气概……
“郎君,救我!”
身后突然传来女子的低声呼救,还有软玉温香的真实触感,并非侯莫鸦明不知道有人接近,只是街上每走一步都和别人磕磕碰碰,他也习惯了,以为是人挤着过去,没想到竟被抱了个紧。
侯莫鸦明回头,入目的是一张清秀的少女俏脸,担惊受怕的模样,像极了小白兔,惹人生怜。
在离少女不远的地方,站着三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士人打扮,手拿折扇,穿的衣服看着光鲜,但是在侯莫鸦明这种识货的人眼里,周身统共不会超过百文钱。
应该只比寒门强那么一点点,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舍得用小钱花在打扮行头上,可别的不学,却学会了纨绔子弟的放浪。
“小娘子,别跑啊,我们几个请你赏灯呢!”
少女吓得浑身颤抖,躲到他宽厚的虎背之后,双手紧紧的揪住革带,显然是害怕极了。
“别怕!有我在!”
侯莫鸦明的声音这辈子没这么的轻柔过,然后冲那三个男子点了点食指,冷酷的道:“你们是自己滚,还是让我抓你们去见官?灯市口的衙役们正闲的无聊,应该很开心看到你们!”
三男中有一人暴怒,正要冲上来动手,被另一人死死拉住,低声道:“找死吗?这人高大威猛,我们打不过……”
“外来的胡狗罢了,这是江东,他不敢动手!”
还有一人说道:“虽然他碧眸高鼻,是胡人没错,可官话说的比咱们都地道,尤其衣着锦缎,很是华贵,估计是哪个门阀养的食客。走啦走啦,我们惹不起 !”
三人灰溜溜的离开,侯莫鸦明飘飘然,我不仅铮铮铁汉,还高大威猛,真是怎么低调都遮掩不住……
他再转身,“咦!”,少女也不见了。
“白痴!”
货担郎翻了白眼,道:“呆站着干嘛呢?快看看你的钱袋……”
侯莫鸦明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这样,刚才还夸我呢,现在就骂骂咧咧的?他伸手往腰间一摸,顿时张大了嘴巴!
钱袋不见了!




寒门贵子 第二十六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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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莫鸦明初临贵地,就中了古代版的仙人跳,钱袋里的制钱倒是没多少,可装着好几两的散碎银子,那损失可就大了。
不幸中的万幸,装着官印的鱼袋放在怀里,没丢。
魏晋以来,男女都佩荷囊,因为普遍绘制兽纹,又叫兽头囊。女人的荷囊装点钱和女人家的饰品,男人的荷囊分两种,一种装钱,挂在腰间,又叫旁囊。一种装官印,又叫鱼袋。
侯莫鸦明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三品小宗师,刀山火海拼出来的人,竟然会栽在钱塘一群游侠无赖手里。
孰不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把抓住货担郎,道:“你整日的游走街市,刚才那几人一定认得,告诉我,他们是谁,家住何处?”
货担郎还是翻白眼,道:“说你白痴,还真是白痴,这些捞偏门左道都是地里的田鼠,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钻,今夜在钱塘,明日就去了富春,再明日就又回了吴县,怎么可能在本乡本土行骗呢?”
得!
侯莫鸦明算是涨了见识,没了面子也没了里子,乖乖的对货担郎道了谢,兜里没钱,没法子再胡吃海塞,干脆把心一横,四处流窜,瞧见偷钱的,耍流氓的,打架斗殴的,全都抓起来送到灯市口,没一会就抓了二十多名贼子,衙役们把原来的托都给放了,瞧着侯莫鸦明又是气恼又是开心。
气恼的是,过节给耶耶们找事干,开心的是,犯人多,意味着外快也多。大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可抓可不抓,那这里就有说道了。
怎么说道?
很简单,交钱,批评教育;不交钱,牢底坐穿。
侯莫鸦明客串贼捕的时候,徐佑正在灯市里找人,可人实在太多了,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想了想,努力钻出人潮,从另一头出了灯市,来到那年上元夜和张玄机并肩而立的石拱桥。
正好几个追逐的六七岁的孩童从桥上经过,徐佑叫住他们,每人给了十文钱,教他们唱一首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扬州是文萃之地,孩童们也识文断字,诵了三遍,就全记下了,蹦蹦跳跳的去了灯市。童语童言,可唱的诗却惊艳无比,很快引起了更多人的主意。
张玄机和宋神妃正在猜灯谜,突然听到旁边人议论纷纷:“回味悠长,唇齿留香,好诗,真是好诗啊!”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后后……自幽夜逸光不作诗之后,扬州再没听过如此动人心扉的佳句!”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哎,情之一字,最断人肠,这位作诗的郎君也是痴情种。”
“竟彦兄,你通古今诗赋名家之变,可听出这是哪位诗家的新作?”
“据我所知,能有这等水准的诗家当世不会超过五人,可这五人此刻都不在钱塘,何况,就算有新作,也不会这样突兀的在灯市里传唱。”
“这倒是,名家新作,一旦面世,立即风靡南北,怎会玩闹似的让几个顽童当街吟诵呢?该是钱塘某位默默无闻的才子吧……”
“你们奇不奇怪,玄机书院几乎囊括了江东半壁才俊,谁若能写的出这样的诗句,怕是早就声名遐迩,又怎会默默无闻呢?”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天下才俊何其多也,我辈有眼不识泰山,也算不得什么!”
张玄机一直戴着幕篱,认出旁边经过的这些士子都是玄机书院的学生,其中两个颇有实力,不是泛泛之辈,连他们也不知晓这首诗的来历,倒是当真有些奇怪。
“去年元夜时……”
张玄机猛然惊觉,心口怦怦直跳,竟撒开了宋神妃的手,提着裙边,飞快的往出口跑去。
“哎,玄机,你怎么了?”宋神妃不明所以,却追之不及,焦急回头,喊道:“吴善,快!”
不用宋神妃吩咐,吴善已带着八人跟了上去,张玄机奔跑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周边的声音和人消失不见,脑海里只剩下徐佑的影子和他的笑。
经过了两条巷子,连幕篱都跑掉了,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石桥上,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正长身玉立,月色如霜,风吹袍摆,宛如神仙中人。
“夫君!”
张玄机站在水光婆娑的小河旁,双手拢在唇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夫君!”
徐佑纵身而起,足踏清波,横掠过长长的水面,然后御空而至,轻盈的落在张玄机身前,笑容宠溺又爱怜,道:“阿羽!”
张玄机扑进徐佑的怀里,将近一年没见,思念吞噬着她的身心,也时常会在梦里梦到夫君陪伴在身侧,红袖读书,画眉为乐,可梦里醒来却总是一场空欢,直到死死的抱住眼前的这个人,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才终于确定眼前的不再是梦,而是真实。
徐佑抚摸着她如云的青丝,对着晶莹欲滴的耳朵吹了口气,笑道:“阿羽听到那首相思诗,就猜到我在这里等你,可是从诗里察觉到了夫君的闺怨之气?”
张玄机哪还不知他在调笑自己,从怀里小猫似的仰起头,红唇嘟着可爱的形状,道:“要说闺怨,也是小女子该有,大将军志在平定四海,将数十万众,驰骋江山万里,为大楚开一代盛世,岂会困顿于桃红柳绿之间?”
徐佑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唇瓣,那细腻和湿润,还是那么的惹人心跳,摇头道:“可又怎及我的阿羽之万一……这次我不去平四海,不去想盛世,只为来迎娶你……”
张玄机呆住,两行喜悦的泪缓缓流下,眸子里亮起比星辰还闪耀的璀璨光芒,道:“夫君,诗三百以来,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诗!”
徐佑拭去她的泪珠,轻柔的嗓音像是从风吹动了湖面的涟漪,道:“不,你的出现,才是春秋至今一千五百年来,属于我的最美的情诗!”
《诗三百》大约成书于春秋中秋,距离元兴二年,恰好一千五百年!
“师郎君若是没有急事,可否陪我在灯市里走走?莫辜负了这一年一度的上元良夜。”
这是十余年前的钱塘上元灯市,师其羽主动邀请徐佑时说的话,此时此刻,再从徐佑口中听来,分外的有感触。
“徐郎君,我等你的邀请,已等了太久!”
张玄机踮起脚尖,轻轻的啄了啄徐佑的侧脸,满眼的痴迷和眷恋。
等了十年又如何,她得到了再过一千五百年也不会消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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