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元瑜紧急召见元沐兰,以她为使者,全权代表皇帝和魏国,前往金陵求见徐佑,商讨议和之事。
叶珉真的把魏人打怕了。
“太尉,北魏使团两日后就要抵达,是由鸿胪寺礼宾,还是交由大将军府负责?有什么要注意的禁忌,还有,礼宾规格尚待太尉定下……”
鸿胪寺卿正请示,清明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放到徐佑面前,低声道:“公主送来的。”
徐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件男子锦衣,袖口缝制着桃叶堆积成山的形状,线条粗大疏松,做工不算精致,应该是初学者的手笔。
只不过这锦衣是上下颠倒摆放,其实化用了诗经里的典故: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将衣裳颠倒摆放,约徐佑天明之前见面。
地点,就在桃叶山。
他叹了口气,盖上盒子,挥了挥手,道:“元沐兰不会进京,鸿胪寺也不必做什么准备。和谈事宜,我亲自去和她商定,你们拟好国书,等待最后的结果就是!”
鸿胪寺卿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反对,恭敬的答是,然后辞退而出,刚到府门外,遇到了鲁伯之。
他和鲁伯之交好,忙过去拉到旁边,问道:“太尉要和元沐兰商谈,却又不选在京城,到底怎么回事?”
鲁伯之笑道:“这是国事,也是太尉的私事,让你别管,是为了你好,免得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鸿胪寺卿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长江北岸,距离金陵百余里,有一座桃叶山,形如桃叶而得名。后来有人在山上种满桃花,等到三五月时,漫山开遍,美不胜收。
元沐兰身穿白练裙,腰系锦莼带,足蹬黑革鞮,头梳百合髻,立在山顶桃林中,天地秀色集于一身,宛如月色下的精灵。
徐佑自后而来,笑道:“公主换了戎服,倒让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元沐兰回眸笑道:“我也是首次穿南人的女装,好看吗?”她提起裙摆,转了一圈,舞姿蹁跹,惊起蝶儿纷飞。
徐佑轻轻鼓掌,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柔情卓态,媚于语言!”
元沐兰嗔道:“我可不是饱读诗书的汉家女儿,说的简单点。”
“真好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徐佑趋前,和元沐兰并肩立在山崖边,极目眺望,远处的金陵城里灯火通明,取消宵禁后,老百姓的夜生活日渐丰富,大有打造不夜城的趋势。
“你在江东实施的那些革新,我全都仔细的思考过,有些很实用,有些很激进,有些我以为注定会失败,可最后无不收到积极而巨大的成效……你的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已经超越了南北所有人,如今楚有富饶的江东,有产马的关中,有长江和黄淮,科举制收拢四方英才俄日己用,有门阀之利,却无门阀之祸,国富民强,兵精将广。我有预感,不出五年,大魏将成为你的盘中之物,鲜卑人也不会再以皇族的身份称霸一方,南北会重归一统……”
徐佑没有作声。
他的终极规划,原本就是五年内灭魏,经过彭城之战,伤了北魏的元气,很可能这个目标还会提前。
但,当着元沐兰的面,他不想自夸自擂。
“我是小女子,论武功,不及微之万一,所以刺杀不成。论军略,我们交过手,结果丢掉了大半个豫州、洛州,所以打仗也不成。”
元沐兰的笑容里流露出几分凄美,道:“然而,我是大魏的公主,今日受皇命来江东求和。父皇的旨意,让我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说服你休兵罢战……微之,我要拿什么来说服你?”
徐佑沉默半响,道:“你说,我全都应允。”
元沐兰摇摇头,道:“你体谅我,我岂能不体谅你?你开条件,赔偿可以,割地不行,我被授予全权,能够做主。”
“也好!”
就算来的不是元沐兰,徐佑也没打算狮子大开口,真逼急了,北魏还有数十万常备军,尤其六镇主力还在,北伐的时机不成熟,所以议和是肯定要议和的,只是赔偿方面的多寡而已。
多一分,少一分,无关大局。
“谈完了国事,我还有私事……”元沐兰仿佛下定了决心,毅然说道。
“私事?需要我做什么,我必会倾尽全力去做。”
“你闭上眼!”
“嗯?”
徐佑愣了愣。
“快点!”
元沐兰咬着唇,跺了脚,向来英姿飒爽的女郎罕见的浮上两团绯红。
徐佑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软玉温香入怀,光滑的触感和温柔,清晰无比的告诉徐佑发生了什么。
他并无太多的冲动,反而因为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是准备彻底断绝了这段本不该有的情缘,心生怜惜之意,低声道:“沐兰,你……”
“别说话!”元沐兰语气颤抖着哀求道:“趁我还有勇气……微之,不要拒绝,别让我恨你……”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桃花渡头,红叶御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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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正可谓:
天地为盖,星月为烛。
鸳鸯交颈舞。
云踪雨迹香犹腻,
哪堪征伐意。
桃花渡头,红叶御沟。
衣褪半含羞。
眉黛频聚眼波流,
汗湿胭脂透。
到了天际微明,徐佑枕着双臂,口中叼着青草,眯眼看着启明星冉冉升起。
身边佳人已去,仿佛这夜的萧吟琴鸣只是环绕在脑海里的幻觉,那个喜欢驰骋疆场,绽放如寒梅的女郎不曾来过,也不曾离开。
回到金陵,推门进屋,正在整理情报的冬至捂嘴轻笑,徐佑莫名其妙,道:“笑什么?”
“小郎,你要倒霉了。”
徐佑没好气道:“别咒我。”
“真的!”冬至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道:“夫人走了……”
“嗯?去哪了?”
“回钱塘……我估计啊,是找张夫人告状去了。”
徐佑苦笑道:“你没说错,我果真要倒霉了!”
家事要紧,国事也要紧,两者相比,徐佑只能先留在金陵处理国事。
大将军府很快拟好条款,交由鸿胪寺卿,给魏国使团签字,然后互换国书,正式议和。
北魏赔偿钱五千万,绢两千匹,骏马万只,牛羊各千头,其余盐、木、纸、真珠及金银制品各有数不等。
此间,徐佑没有再见过元沐兰。
等忙完诸事,已半月之后,徐佑刚准备前往钱塘,解释他和元沐兰之事,柳权突然中风,没撑几天,脑溢血去世。
作为庾氏没落后,唯一还能和徐佑分庭抗礼的柳氏门阀的顶梁柱,就这样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所以很多时候,胜利的本质,不在于权势,而在于谁活的更久。
这种感觉,司马懿说我熟!
徐佑无奈留在金陵,亲自操持柳权的葬礼。
两人这些年有争斗,有合作,多次处于分裂的边缘,但好在都具有足够的政治智慧,斗而不破,和而不同,没让分裂成为现实。
从某种意义而言,徐佑应该感谢柳权。
若不是由他领袖诸姓门阀,可能会逼得徐佑采取更加血腥的手段,那样的话,于国于民,皆无益处。
虽朝廷提倡薄葬,但鉴于柳权一生劳苦功高,特例赐布百匹、钱十万、蜡百斤、葬器、棺木、朝服、御衣各一套。
择吉日,徐佑率文武百官送到郊外,也算是给柳权一生盖棺定论,极尽哀荣。
这一番折腾,就到了五月间,徐佑终于从繁忙的国事里抽出身来,安排好谭卓、谢希文等人监国,仅带着清明随行,乘小舟前往钱塘。
明玉山。
詹文君和张玄机在山顶凉亭里避暑,两人品茗闲聊,好不投机。等到月上柳梢,空谷雀鸣,张玄机突然噗嗤一笑,道:“夫君和那北魏的公主勾勾搭搭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这样子佯作恼怒,离京不回,夫君那么聪明的人,怕是不会信的……”
詹文君笑道:“管他信不信……还是你说的,往往相敬如宾,偶尔略施小性,这是夫妻间的情趣。总不能让他觉得外面的女郎比咱们两个加起来还好…… ”
张玄机身子斜靠,轻轻依偎着詹文君的肩头,柔声道:“其实我知道妹妹的心意,你守孝三年,殊为不易,刚回京数月,可又不愿独享夫君的宠爱和温柔,所以正好寻得这借口来钱塘陪我……”
詹文君抚摸着她的青丝,道:“你我夫君三人,如同一体,自该多为对方着想,这不算什么……夫君倒也不是姗姗来迟,柳权刚薨,他要操持葬礼,脱不开身。”
“你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我好想他……也不知何时能来……”
詹文君笑道:“你啊,咱们说好了,等他来了,别给他好脸色,你可别心软。”说完随意的招了招手,后方的黑暗里走出一人,道:“府主!”
“去查,太尉出京了吗?”
“是!”
那人隐去不见,仅仅过了两刻钟,又显出身形,道:“太尉五日前离京,现在到了吴县,预计明日可达钱塘。”
“下去吧!”
那人再次消失。
张玄机主要精力都在玄机书院,甚少接触秘府的运作,见状大为惊讶,道:“秘府这么快就能察知任何人的行踪吗?”
詹文君笑道:“那倒不是,夫君的行踪是秘府位序最高的绝密,从他离京开始,每隔三个时辰,所有途径的秘府据点都要往下一层级通传,提前做好各种准备,以防不测。”
张玄机赞道:“这个好,他去哪里,人在何处,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詹文君挑了挑眉,道:“那是……要不我怎么知道他和秀容公主在桃叶山发生了何事……”
两女大笑,张玄机笑的咳嗽不止,道:“……夫君这是作茧自缚……”
“背后议论夫君,可是六出之罪!”
“啊?”
张玄机先回头,詹文君跟着转身,看到徐佑站在不远处,笑容如月色清澈。
“夫君!”
张玄机纵身扑入徐佑怀里,詹文君打趣道:“你这个叛徒,夫君还没哄呢,你就投降了……”
徐佑一手揽住张玄机,一手伸开,道:“你也过来!离家出走,真当我徐府没家法吗?”
詹文君盈盈走来,道:“家法?”
“对,杖责!”
“啊?夫君舍得么?”
腰腿紧贴,清香入鼻。
徐佑干咳一声,道:“以手为杖,打五十下。”
啪!
“哎呀……疼……”
一夜未眠。
醒来后两女伺候着徐佑梳洗完毕,共游山水,三人言笑晏晏,难得的享受浮生半日悠闲。
到了晚上,由张玄机下厨,秀了新学的厨艺,四碟小菜,一壶温酒,点燃红烛,其乐融融。
席间,詹文君问起议和之事,听徐佑介绍了双方达成的条款,笑道:“夫君为何不逼魏主同意和亲,将秀容公主明媒正娶,既让她离开邺都那个暗流涌动的漩涡,保全性命,也能避免日后再和夫君兵戎相见……”
徐佑叹了口气,道:“这不现实,她是大鲜卑山的明珠,是继元光之后,北魏仅存的象征和信仰。元瑜宁可再整兵和我死战,也不会同意把元沐兰嫁给南人,尤其还是以和亲这种充满了屈辱的方式……”
他瞧着酒水里的倒影,道:“何况,沐兰也不会同意……若只是为了自己,就算不用和亲的方式,她也有足够的勇气来江东安居。但她一心所系,是鲜卑和魏国的气运,哪怕明知五年之内,我就会出兵北伐,她还是要拼却了性命,为自己的国家民族流尽最后一点血……”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国史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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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元沐兰一直住在魏国使团的船上,没有去金陵,也没有见徐佑。
等到议和成功,她率使团回到邺都,到台城递交了议和书。
当天议和内容传了出去,
满朝哗然。
不少人纷纷上书,要朝廷征兵扩军,和楚国决一死战,甚至有官员撞死在宫门前的神龙石阙上,以示鲜卑人的不屈和傲骨。
他们没有醒来,还继续沉迷在北魏的强大里无法自拔;他们不愿承认经过这十几年的此消彼长,楚国的整体国力已超越了魏国,并且在拉大距离;
他们看不见未来。
他们只知道鲜卑人的马蹄践踏了北国百年,靠着铁甲和弓弩,纵横四海无敌。
可是,美人会老,英雄会死,再强盛的民族也总会有虚弱不堪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即将到来!
元瑜强撑病体,被侍卫抬着上朝,发表讲话,稳定人心,并宣布大魏臣民必须遵守议和条款,然后带头捐出内库的金银钱帛,用于支付赔款。
翌日,又下旨令众多贵族和门阀依品阶捐献田谷马匹牛羊等,有人不满,私下和人腹诽了几句,被侯官曹察知,元瑜竟诛灭了对方九族。
疾病缠身的痛苦,壮志未酬的遗憾,兵败如山倒的压力,以及来自楚魏和谈造成的精神上的羞辱,让元瑜变得愈发的多疑且残虐。
这样疯狂的杀戮暂时压制了朝中反对的声音,可也激起更多人的不满,暗地里各种矛盾在疯狂的堆积。
邺都像是装满了黑天雷的巨桶,飞来一点火星,就会炸的粉碎。
只是谁也不知道,究竟这点火星,会从哪里飞来?
“常侍,我们该怎么办?眼看太子起复无望,二兄就要从监国变成太子,只等着父皇龙驭宾天……我哪里还有机会,没机会了……”
五殿下元克近来心情大坏,元瑜的病自彭城之战后越来越重,朝政几乎交给了二殿下元敦全权打理,连邺都的乞丐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元敦会荣升太子,然后继承皇位,成为大魏之主。
密室之内,何濡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道:“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知,殿下稍安勿躁。”
他看向王良策,道:“崔伯余任总编纂的《国史》,前不久刚撰写完成,你看过全卷了吗?”
王良策点点头,道:“这还是五殿下去找二殿下说情,我才提前从著作令史闵彪手里拿到了全卷。”
“找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若非说有瑕疵,也就是将鲜卑族早期的某些风俗习惯记录下来,没用曲笔避讳,写的太直白了……”
王良策不以为意,道:“我听闻,当初主上让崔伯余接手《国史》编纂时,曾强调一定要秉笔直书,关乎朝廷起居、国家得失等方面多依据事实,符合编史的大体,没违制逾矩之处。”
何濡的目光满是戏谑,笑道:“连你都觉得他写的太直白,那些被他整的怨声载道的鲜卑人,会不会觉得悲愤填膺呢?”
王良策一愣。
何濡又说道:“我在江东时,听徐佑评价崔伯余:善于谋国,不善谋身。他的死因,就在这八字之中。”
元克惊道:“崔伯余?他现在位极人臣,冀州的汉姓门阀皆是臂助,势力之大,无人可及,怎么可能会死?”
“月满则亏,这是天地之道,谁也无法违背。“何濡道:“康静死后,崔伯余专擅朝权,目无余子,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坊间甚至传唱‘元与崔,共天下’的谶谣……骄傲自满,正是他的取死之道。”
“崔伯余是很厉害,没人杀的死他,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良策,接下来你依计行事。殿下,要对付元敦,必须先除掉崔伯余。而杀他的唯一机会,就是《国史》,你要配合良策,在鲜卑贵族里煽风点火,造出声势……”
“嗯!”元克露出破釜沉舟的凶光,道:“我知道,胜负在此一举,拼了!”
过了两天,王良策约著作令史闵彪饮酒,大夸特夸《国史》撰写的好,有司马迁、班固之风采,不虚美、不隐恶,堪称东汉以来第一史……
闵彪被夸的晕头转向,心里也颇为自得,几杯酒下肚,听王良策道:“良史只存于宫中,由皇族览阅,仿若明珠暗投,衣锦不能还乡,可惜可叹!”
“是啊,这话说我心坎里了!”闵彪双手击掌,大有知己之感,道:“前些时日,我劝尚书令,将《国史》刻在石碑上,立在通衢要道,供世人欣赏品鉴,岂不快哉?”
“若当真如此,我要准备十斛酒,日夜流连忘返了……”
“哎,尚书令认为这样做耗时耗工,所费太大,还在犹豫……不过,我看他近来心思略有松动,当是有机会的。谁想彭城大败,又要赔偿江东岛夷这么多钱物,估计是彻底没指望了。”
王良策道:“也是,国家危难时,一切从简……这样吧,不如多印一些,赠与百官和贵戚,至少也得让他们知道尚书令和闵兄耗费的心血……”
闵彪喜道:“妙!”
王良策趁机道:“你去说服尚书令,我请五殿下去说服二殿下。主上病重,现在二殿下监国,只要他同意了,就万事大吉。”
“行,咱们说定了,我明天去见尚书令……”
太极殿。
崔伯余和二殿下元敦在谈话:“监国,这三十人皆是品才兼优,可为冀、定、相、幽、并等五州诸郡的郡守之职……”
元敦皱眉道:“起家就为一郡之长,怕是不合规制……那些郡有空缺,还是先从在职已久的官员们选出,他们勤勉治民,尚未酬功,尚书令举荐的这些人,应该从郎吏做起,历练之后,择优拔擢……”
崔伯余坚持要这三十人当郡守,元敦无奈,只好同意。
他根基太浅,只能依附崔伯余才能坐稳监国的位子,可以说朝廷真正当家的人,是崔伯余!
回到尚书省,崔伯余遇到了闵彪,听他一番提议,觉得可行,于是拨了百万钱的专款,命他立即办理此事。
有钱好办事,闵彪征收了邺都所有的印刷厂,不出半月,《国史》印刷两千卷,分送各贵戚门阀百官的宅院,多余的直接在神坛外搭了遮雨避风的木棚子,放在里面,供行人翻阅。
然后,元克出动,借小范围的聚会,故意把《国史》的秉笔直书说成丑化鲜卑祖先,果然传出去后,大家先入为主,一看就是这么回事,激起了鲜卑贵戚的滔天之怒,纷纷进宫告状。
病榻上的元瑜不胜其烦,恰逢何濡进宫,问起他对这事的看法,何濡突然跪地,叩首道:“请主上屏退左右!”
元瑜疑道:“此间都是我的腹心,可对我言之事,皆可让他们知道……”
何濡郑重其事的道:“月前,崔尚书举荐三十人,出任冀、定、相、幽、并五州三十郡的郡守,监国先是反对,可崔尚书固执己见,监国便同意了。这是名单,三十人全是汉姓门阀出身,甫一入仕,就是郡守。我认为此举彰显了二害,一,监国毫无节制崔伯余之力,坊间有人称元与崔,共天下,起因就在于此。二,陛下推行汉化,是要鲜卑族和汉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皆是大魏的子民。可崔伯余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为了打压鲜卑人,不顾损害朝廷利益,也要提拔汉人。比如这三十个郡的太守之位,其中有十八个郡,都有为官多年,考绩为上品的鲜卑人可以担任,可他一意孤行,到底是居心叵测,还是误解了陛下的意图,臣不得而知。”
元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逐渐阴冷。
“再如这本《国史》,不错,陛下是说过,要他秉笔直书,他在开篇记载了‘献明帝死后,贺后被其父昭成帝收娶,所以贺后前后所生既有献明帝之子,又有昭成帝之子,诸子既互为兄弟,又互为叔侄‘,这无可厚非,氏族外婚制,是在当时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里的必然选择。可崔伯余万万不该,前面记述了此事,后面却把此事放在汉人的儒家人伦之下进行衡量和拷问。他通过这样的对比,显得鲜卑人不合常道,有悖人伦,羞辱鲜卑族是蛮族和禽兽,不如汉人的尊贵和高雅……”
“够了!”元瑜突然来了力气,猛砸床铺,道:“不要说了!”
“臣还要说!”
何濡抬起头,一字字道:“崔伯余自称张良,算无遗策,他怎会无缘无故的干出这样的蠢事?臣斗胆猜测,他想借机诋毁鲜卑代曹魏而立国的合法性,他想要汉人重新掌控北朝的土地,他要造反!”
“来人,来人!”
元瑜脸庞扭曲,暴戾之气,让人望而生畏,道:“抓崔伯余来见我,抓他来见朕!朕要问问他,究竟什么样奶水,才能养出这样的狼崽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台城,静静的瞪着元瑜走向生命的终点。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胜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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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伯余被带到台城时还处在懵逼状态,当元瑜问《国史》为何要暴扬国恶,诋毁鲜卑先祖,且故意让世人皆知。他心生惶恐,喏喏不能应对。
元瑜因而把崔伯余下狱,命侯官曹彻查其罪。
众多嫉恨崔伯余的鲜卑贵戚趁势上书举报,相与谮毁,纤微具闻,以痛打落水狗的姿态,只求清算新仇旧恨。
哪怕圣人,在这种显微镜式的照射下,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缺点。
更何况,崔伯余不是圣人,相反,他有身为人的欲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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