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朱聪收敛心神,道“都郎君此时来富春,仅仅为了逞弄口舌的吗”
都明玉摇摇头道“天师道在扬州的治所已经大乱,我身为正治,何来的心思逞弄口舌只是郎君见问,不能不作答而已”
“好了贵客临门,子明不得无礼”朱礼深知这个侄儿满腹文章,但为人桀骜,缺乏城府,绝不是都明玉的对手,呵斥了一句,道“都郎君觉得我朱氏如何,可否当得起吴郡首姓的尊荣”
“吴郡朱氏,乐圃以道学鸣,伯良以死节显,俸佶以孝行称,何、薛、周诸母以贞操著,而来裔又彬彬诗礼,朱氏可谓有人。”
都明玉一句话将朱氏百年来的名人夸了个遍,就是朱礼听了,明知他有求于己,言辞未必发自真心,但也不能说个不字,肃然道“正是,朱氏能有如今的局面,全仰仗先君们以道学鸣,以死节显,后辈不才,不敢说有人,只能战战兢兢,不辱先人名号已是万幸”
三人见面至今,只有寥寥数息,可针锋相对,彼此出招,都明玉身为外客,在朱氏的地盘上面对朱礼朱聪却不落下风,天师道人才济济,由此可见一斑。
“朱将军过谦了,不说别人,单说子愚郎君,在钱塘以一人之力,将天师道逼迫的无所适从,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都明玉收了笑容,眼神凌厉如刀,望着朱礼咄咄逼人。朱礼微微一笑,道“都郎君不像是来认输的,反倒是下战书一般”
“不错”
都明玉负手而立,如鹤鸣九皋,道“奉祭酒之命,要你朱氏立刻召回朱睿,并承诺不再插手钱塘的事。诸般前怨,可既往不咎。否则的话”
朱礼双手扶着把手,身子略往前倾,一股杀人盈野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道“否则,杜静之要如何”
寒门贵子 第四章 各安心思
朱礼自三十岁后已经很少跟人动手了,毕竟他身在宦海,背靠门阀,又得朱氏宗主的赏识和器重,可以调动的资源超乎想象,无论再棘手的事,吩咐一句下去就能处理的妥妥当当,没什么可以值得他亲自出手的。
所以这些年没人知道朱礼的武功究竟到了几品,都明玉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朱礼的威压时还是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口仿佛被千斤巨锤一下下的捶打,手脚束缚在原地,有些动弹不得。
不过都明玉也算了得,双脚微微一踩,力从地起,气沉丹田,右手猛的往前一甩,长袖翻飞,意态翩然,行云流水般退开了三步,终于摆脱了朱礼的气场,浑身登时一松,背心渗出了几道汗痕。
“否则,天师道百万道民,都不会忘记朱氏在背后捅的这一刀”
“哈哈哈”
朱礼仰天大笑,缓缓起身,道“回去告诉杜静之,他在永宁县犯下的血案,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他清算,席元达的死,只是给他提个醒。”
永宁县就在永嘉郡的治下,朱礼身为永嘉太守,有牧民安境之责。永宁县刘氏一族,被席元达用鹿脯毒计灭了满门,朱礼当时为形势所逼,不能阻止,等到现在攻守之势互换,岂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再者,天师道乃是天下万民的正一之道,区区杜静之,土鸡瓦狗辈,安敢将天师道视为囊中物”
都明玉冷冷道“如此是谈不拢了,在下告辞”
他转身就走,朱礼突然对朱聪使了个眼色,朱聪一愣,顿时心领神会,故意用都明玉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要不,我送他一送”
朱礼似乎余怒未消,好一会才闷哼一声,道“去吧”
朱聪快步追到身边,笑道“都郎君,请”
都明玉神色淡然,拱手道“请”
等两人离开,一个红衣女郎从偏门走了出来,年不过十六,容貌甚美,峨眉淡扫,皓齿红唇,墨玉似的眼眸透着灵动的狡黠和机敏,蹲在朱礼身边,为他轻轻捏着大腿,道“阿父,子明大兄虽然读书明理,但不通世故,让他去和天师道的人交涉,会不会”
朱礼满脸溺爱,摸了摸她的长发,道“子明被人戏称两脚书,可不是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若要阿父说,他实则比这世间很多人都要精明和世故,只是,你年纪尚小,还看不透这些”
红衣女郎不依的揪住朱礼的长髯,皱了皱鼻尖,娇嗔道“阿父,你小瞧人”
朱礼哎呦呦的叫着,道“轻点,阿父的胡须柔弱的很,可经不起你这般摇晃”
“不嘛,你要不说出大兄哪里世故,瞧我放不放过你”
“好好,我说,我说”朱礼为了保住长髯,只好缴械投降,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道“比如方才,他明明知道都姓起始于郑国的公孙子都,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向我请教。为什么呢是因为前日我在翻看左传时被他遇到,以他的学识,只要远远的看一眼,立刻知道我已经读到了庄公十四年,公孙子都即将身死,故而了解这一处典故。向我请教,只不过是为了刻意讨好我罢了。”
“啊”红衣女郎眨了眨眼睛,秀美的脸蛋浮上一丝不可思议,道“我还道大兄真的不知呢”
“两脚书,两脚书,胸中没有万卷书,谁能当的起这样的称呼”朱礼笑了笑,道“子明是有大才的,作为你大伯的嫡长子,也是你们的大兄,朱氏的宗主必定由他来继任,世故一点,比不世故要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心胸不够宽广,眼界也流于下乘,爱卖弄小聪明,比起子愚,尚有不如。”
朱睿看似粗鄙,其实性格豪爽,做事果断,称得上智勇双全,很得家族中部曲们的爱戴。相反朱聪喜欢舞文弄墨,心计偏于文人的狡诈,身边聚拢的也多是谋士和弄臣,两人性格不同,自成一派,眼下还能相安无事,可将来双方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了重叠地带,家族内乱,指日可期。
“哼,六兄就知道欺负人,哪里比得上大兄那么文质彬彬,知书达理”朱礼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子明尚文,子愚尚武,两人走的路,是不同的道。大哥总说这世间的将来,必定是文人的天下,可别忘了,我们朱氏,三百年来,却是依靠着武力才能雄踞三吴,屹立不倒”
朱礼的大哥朱仁是朱氏当代宗主,他的武功比不过老三朱礼,气度也比不过老二朱义,智计比不过老四朱智,骁勇比不过老五朱信,但他做宗主十三年,人人钦服,名声响彻天下,凭借的就是独一无二的远见和识人之明。在众多武力强宗还沉迷在过往的荣耀中沾沾自喜时,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楚国皇帝安子道将对这些拥有私人武装的门阀进行大清洗,义兴徐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而这个天下,十年之后,将变成读书人的天下
所以,他一心求变,从朱聪开始,请了多位大儒到家中传授学问,力求让朱氏从武力强宗向文化强宗进行转变,但就跟所有的变革一样,他的做法引起了家族内的争议,尤其这几年,争议变成了对抗,等到对抗变成敌对的时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红衣女郎似懂非懂,但她生性聪慧,敏锐的察觉到朱礼谈及朱聪时露出的那种轻蔑和不信任,犹豫了一下,道“阿父,你是不是更喜欢六兄多一点”
出了宅院,朱聪和都明玉沿着小路到了富春江边,一叶鳊舟系在岸旁,芦苇摇荡,北风呼啸,江上人踪不见,只有数座峰峦,遥望着远处的茫茫天际。
“都正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恐交浅言深,不讲,却也不忍看你身陷绝境而不自知”
“郎君终于舍得称我一声正治”都明玉暗讽了一句,不说不耐烦,也谈不上洗耳恭听,态度很是淡然,道“有什么话,请直言”
朱聪心中恼怒,扬州治的正治固然不容小觑,但再怎么说,也仅是天师道内部的职衔而已,不是朝廷册封,更不是朝廷委任,有什么可得意的
“据金陵传来的消息,主上接到钱塘的奏报,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已经彻令司隶府查究此案。你也知道,司隶府是什么地方,历年来但凡出动司隶府的案子,就没有一桩能够善了的。换句话说,杜静之眼看就要身败名裂,你这般大才,何苦非要和他坐这条沉船呢”
都明玉沉默不语。
朱聪知道有戏,继续说道“杜静之狂妄自大,敢对我三叔说这样的话,简直愚蠢之极。我可以断言,不出一月,杜静之必然去位,能不能保全性命尚在两可之间,正治想必不是愚忠愚孝的人”
“我忠于混元,孝于天师,对杜祭酒向来只有敬仰之心,何来忠孝之说”
“是我失言”
朱聪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腹中冷冷一笑,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杜静之作的恶事罄竹难书,追究起来,扬州治的两个正治,五大灵官一个都逃脱不得。但我知道,都正治跟他们不同,你在句章县的行事存有善念,虽假借神鹿鹿脯夺了句章王氏的产业,但没有伤害人命,情有可原,在朝中疏通一下,我敢承诺,主上不会再予追究”
都明玉良久不言,站在江边,脸色突兀变幻,又过了半响,叹道“扬州治乃天师心血所系,若是就此毁在祭酒手中,也实在不甘心。”
“正是这个道理”朱聪压低嗓音,道“等杜静之去位,扬州治祭酒的宝座就空了出来,正治如果有兴趣,我们朱氏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都明玉不置可否,径自上了鳊舟,吩咐艄公开船,立在船头对朱聪挥了挥手,道“二十天后就是下元节,我会在吴县设斋建醮,解厄荐亡,郎君若是有闲暇,不妨来吴县一叙。”
下元节是水官解厄之晨,也是天师道的重大节日,朱聪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道“定当赴约”
“是不是喜欢六兄多一点”
朱礼的脸阴沉了下来,红衣女郎有点害怕,怯生生的道“女儿不该问”
“没什么该问不该问的,就是你大伯也知道,我确实喜欢子愚多一点。他的脾气、秉性、想法和做人做事的手段都很合我的口味,只是可惜,子愚不是嫡长子”朱礼目光投向门外,手在长髯上摩挲着,喃喃道“郑伯克段于鄢,却不知谁是郑伯,谁又是公子段”
目送鳊舟远离,朱聪回转庄内,半途遇到了红衣女郎,笑道“凌波,谁惹你了,怎么气鼓鼓的”
红衣女郎名叫朱凌波,是朱礼的第七女,也在朱氏这一代中排行老幺,很受众多兄长的爱护,闻言瞪着秀眸,道“还有谁当然是你”
朱聪莫名其妙,道“我好端端的,怎么招惹你了”
“就是你,就是你,让开,我要出去”
朱聪被朱凌波推到了一边,摇了摇头,不明所以,但跟都明玉达成秘密协定的喜悦盖过了一切,也不管朱凌波的心情为什么不好,自去见朱礼商议去了。
朱凌波回头望了一眼,心情沮丧,朱礼最后说的那句话,取自春秋的典故,郑伯也就是郑庄公,他和公子段是兄弟,因国君之位发生了冲突,最后庄公获胜,公子段出逃至共邑。朱礼当她不爱读书,必然不懂这些,所以低语时没有避讳什么,但朱凌波恰好在族学玩耍时旁听过这一段故事,因而心生寒意。
谁是郑伯,谁是公子段
朱凌波虽然刁蛮任性,但人极是聪明,今日听了朱礼一席话,许多以前懵懂不明的东西立刻想的清清楚楚。朱聪看似忠厚,实则城府深沉,要是连朱礼都明里暗里支持朱睿,那不久的将来,朱聪必定会奋起反击,兄弟阋于墙内,恐不是朱氏之福。
难道,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兄友弟恭,大家平安喜乐的在一起吗
难道,权力,真的可以泯灭亲情,让大兄六兄那样的男子,也蒙蔽了双眼吗
不行,我要去见六兄,让他不要跟大兄争了
朱凌波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到马厩取了她最爱的小红马,打包了几件衣服和盘缠,纵马往北疾驰而去。
朱聪在房内见到朱礼,兴奋的脚下有点不稳,但脸上还是强忍着得意,道“三叔,都明玉有取而代之的意图,并邀我去参加下元节。”
“下元节”朱礼皱眉道“下元节在二十天后,那时正是司隶府查案的要紧关头,你贸然出现,会不会惹来他们的注意”
朱聪似乎很有把握,道“不妨事,我去祭拜水官,名正言顺,然后再找个合适机会跟都明玉碰面,不会蠢得去惹司隶府。”
他终按捺不住,唇角溢出一丝笑意,道“都明玉真是小人,方才在三叔面前振振有词,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是杜静之的心腹股肱,没成想,我仅仅三言两语,就让他倒戈相向,哈”
朱礼微微一笑,抚着长髯,神态悠然自得,没有多说什么。朱聪却感觉到了,猛然止住了笑意,疑惑道“三叔,难道我说错了吗”
朱礼叹了口气,道“杜静之是傻子吗”
朱聪摇摇头,道“杜静之身为扬州治祭酒,在扬州多年稳如磐石,无人敢动,若是傻子,其他人岂不是连傻子都比不上”
“那就是了杜静之既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眼下的处境已是千钧一发。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要是杜静之,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朱氏耀武扬威,虚言恫吓吗”
朱聪悚然一惊,道“不错,他要么不派人来,忍了这口恶气,要么委曲求全,服软认错,绝对不会像都明玉这般嚣张跋扈,非但于事无补,还会激怒了我等,让事态更加不可收拾三叔的意思,都明玉他,他”
“若我所料不差,都明玉传的话,都是他自个捏造,并不是杜静之的本意。”
朱聪张大了嘴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道“都明玉为何这样做”
“很简单,因为都明玉想让杜静之死的快一点,扬州治祭酒的宝座也可以快一点换个主人。他此次来富春,本就是为了寻求我们的帮助而来,先前种种作态,不过以退为进,垂饵钓鱼罢了。”
朱聪满脸羞惭,颓然道“三叔,要不是你,我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孰料竟入了别人预先设好的陷阱,实在心中有愧。”
朱礼站了起来,走至门口,停下了脚步,淡淡的道“子明,你要知道,想作朱氏的宗主,巴结讨好我是没有用的,你得拿出十二分的本事,让所有人心服口服。都明玉的陷阱,如此浅显和幼稚,难道你真的看不出吗”
朱聪惶恐起来,道“三叔,我”
朱礼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道“你其实早看出了都明玉为谋求合作而来,却偏偏故意装作不知,这等伎俩,以后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朱礼离开之后,朱聪慢慢的靠在了椅背上,脸上的羞惭和惶恐瞬间消失不见,变得冰冷的可怕,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眼中透射着无比坚毅的光芒。
为了朱氏的将来,我可以做任何事,
也可以变成任何人,
有时候,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
寒门贵子 第五章 暗室
柳汀斜对野人窗,零落衰条傍晓江。正是霜风飘断处,寒鸥惊起一双双。
徐佑身着青色宽袍,斜靠在一株柏树上,极目远眺着山的另一边,心中万千思绪,却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一首诗。
今夜无月无星,愁云密布,密林深处偶尔惊起寒鸥,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辰。
秋分和履霜并肩立在身后,悄声私语“阿姊,小郎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怎么半响没有说话了”
“恐怕是有一点”
“可小郎同何郎君打赌赢了钱,应该开心的很呢。”
履霜抿嘴一笑,俯到秋分的耳边,道“郭夫人被司隶府的人带走问话,彻夜未归,小郎岂能开心的起来”
秋分轻呀了一声,道“我倒没想到这一层”她的眼中透着几分焦急,道“阿姊,司隶府到底是干什么的,连小郎似乎都忌惮他们几分。”
“司隶府啊”
履霜敛了笑意,下意识的瞧了瞧四周,好像那些神出鬼没的司隶府徒隶就在身边某一处偷窥,她扬起下颌,眼神迷茫又带着点不可名状的恐惧,道“司隶府设立于汉武帝征和四年,有司察之任,举使之权,可以纠百官,督奸猾,是皇帝的耳目之臣。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起伏,到了当下,司隶校尉已经成了二品高官,权位之重,封侯、外戚、三公以下,皆受其监察,号称无所不纠咱们钱塘是小地方,寻常没有司隶府的人走动,但在金陵城和京城周边郡县,说一声司隶府来了,可以让小儿止啼”
秋分不懂官制,但也知道这样的权力实在大的超乎想象,咋舌道“这么厉害啊,怪不得小郎担忧郭夫人”
“倒不是担忧”徐佑笑着回转过头来,道“郭夫人自保无虞,司隶府的人再厉害,总不能强加无罪之人。只是”
他摇头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履霜秋水滢目,注视着徐佑,低声对秋分解释道“只是怕司隶府的人查到小郎身上来”
徐佑叹了口气,道“司隶府这次派了卧虎司的假佐孟行春来查案,此人我在义兴时就多有耳闻,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若是稍有不慎,很可能引火烧身。”
这次对付天师道的计划,处处都留下了徐佑的影子,自然也留了不小的漏洞。毕竟他先是在至宾楼和詹珽起过冲突,又多番进出钱塘县衙,更跟着詹文君逗留明玉山,真要细究起来,以孟行春的阅历和见识,不好说万无一失。
“小郎莫过忧虑,席元达既死,白蛇也身首异处,杜静之几乎要声名狼藉,天师道在扬州治已经摇摇欲坠,况且还牵扯到了吴郡四姓门阀,还有太子和江夏王的明争暗斗,这么多方的势力夹杂在一起,孟行春奉上命而来,当务之急,必定是稳定扬州的局面,不会再贸然多生事端。若我估测,他纵然能够发现些许疑点,但也不会深究到底。”
徐佑轻噫了一声,夸赞道“没想到当局者迷,还是你看的清楚明白。”他和何濡都是智计过人之辈,岂能想不到这一层,怕只怕安子道派孟行春前来不仅仅是为了白蛇的案子,如果另有密谋,很难说局势会朝着哪一个方向发展下去。
正在这时,万棋提着荷叶风灯从山路的另一端走来,见到徐佑屈身行礼,道“郎君,我家夫人有请。”
詹文君回转明玉山中,略加洗漱,立刻请来徐佑相见。现下两人已经十分的熟络,密谋时也不再让第三人在场,连万棋都站到了门外守候。徐佑虽然忌讳,但詹文君毫不在意,自也不能表现的太扭捏,等落了座,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关于孟行春,道“孟假佐其人如何”
司隶府的最高长官为司隶校尉,下设鹰鹯和卧虎两司,两司的长官为从事,次为假佐,所以孟行春的级别已经算是很高的了,能把他派到钱塘,足见此次事件的影响之大。
詹文君似乎也没想到徐佑会先询问孟行春,愣了一下,细细回忆跟孟行春见面的情形,然后说了四个字,道“高深莫测”
徐佑点了点头,平静的道“能在司隶府做事,城府森严是题中应有之意,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酷吏”
历史上有名的酷吏,比如张汤,来俊臣,除去厉害了得之外,还有一个通病,就是不知变通,不懂进退,俗话点说就是一根筋,抓到点把柄,非要整的人家家破人亡,所以下场都不是很好。
詹文君想了想,道“孟行春虽然名声在外,但多是以巧谋明思断案,未曾听闻爱用酷刑”
“所谓酷,并非刑讯之严”
詹文君疑惑道“有什么区别呢”
“酷吏,是要兴大狱的”
徐佑曾读过来俊臣编纂的罗织经,恶毒心计,狡诈肝肠,真真当的起一个酷字,道“我们不怕孟行春巧谋明思,只怕他邀功心切,广为株连,伤及无辜。可听过一句话事不止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显。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这才是使人闻风丧胆的酷吏”
詹文君一惊,道“郎君是担心孟行春”
“方才和履霜说起,她以为我在担心孟行春查到自个头上。其实不然,我担心的是孟行春会借此机会,秉承上意彻底整饬天师道,更有甚者,会将天师道扬州治连根拔起,寸土不留”
詹文君执掌郭氏,船阁又是消息灵通,朝廷那点事知之甚详,安子道大力扶持黑衣宰相竺道融,扬佛抑道,已经不是秘密。
“正是有鉴于此,郎君才设计杀了席元达,死无对证,由他担了所有的罪过。至于其他,詹氏保住了家业,郭氏也正好抽身事外,杜静之坏了名声,但可苟全性命,天师道失了一局,却不至于丢了扬州。如此孙冠不会大怒,主上也没办法借题发挥,各方相安无事,维持当下这种脆弱的平衡,岂不是上上大吉”
徐佑苦笑道“计划是这样没错,只是对孟行春这个人了解的太少,我有些不安”他沉吟了片刻,道“船阁中可有关于孟行春的情报”
詹文君扬棋螓首,冲着门外喊道“万棋,去将孟行春的卷宗拿来。”又对徐佑道“从衙门出来后,我顺道去了趟船阁,正好千琴已经整理好了孟行春的历年行至卷宗,便拿了回来,知道郎君可能要看。”
“知我者”
徐佑突的闭口不语,詹文君歪着头,似笑非笑,好像在问后半句呢,怎么不说完
徐佑干咳一声,不敢再说下去,立刻转移话题道“孟行春都询问了夫人什么话”
“不外乎跟席元达接触的种种,还有鹿脯的丢失始末。但他的关注重点还是在那条白蛇,问我怎么发现,又怎么处置的”詹文君垂下目光,耳垂处的绯红却聚拢不散,道“我看他有些不信白蛇是在西湖偶然发现,说湖边每日行人来去,若有白蛇,恐怕早就现世,不会等到那一日。”
徐佑笑道“你怎么回答的”
“自然是按照咱们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回他白蛇乃世间神物,藏在洞穴中不被凡人发觉,岂不是理所应当”
“想来孟行春会追问,既是神物,又如何被你郭夫人找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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