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徐佑张张嘴,哑口无言。詹文君和履霜对视一眼,同时掩口而笑,几乎跌坐一团。美人成双,各擅胜场,真真让人不知此间何世
何濡这时也喝完了一杯雪泥酒,冷眼旁观徐佑跟詹文君交谈,突然插口道“今日杀了席元达,杜静之必然大怒,接下来如何在刺史府和天师道中周旋,还得仰望顾允出面斡谈。他能直接上陈朝廷,比起我等方便实多,七郎你明日还得再去会一会这位顾明府,和他交交心,免得书生意气发作起来,坏了咱们的大事”
徐佑点点头,道“你跟鲍熙已经谈的足够明白,我想飞卿不会再有抵触心理况且杀席元达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也是让朱顾门阀能够接受这个计划的条件之一。不过此人嗜杀成性,除掉他是为扬州百姓除一大害,飞卿定能理解,不会苛责于我的。”
朱氏起先派了朱睿来协助詹文君,只是不想让詹氏的基业毁于一旦,同时也有保护詹文君人身安全的意思,但并没有真的决定跟杜静之决裂。后来事态逐步发展,杜静之开始处于下风,也让朱氏看到了可趁之机,所以积极的进行了深度参与。加上接到鲍熙汇报之后,顾氏也在朱氏的劝说下动了心思,吴郡四姓本属一体,多年来守望相助已经成了习惯,于是联手给了杜静之一个无法忘怀的深刻的教训。
所以才有白天那一幕,鲍熙代表官府对席元达步步紧逼,而朱睿则公开亮相,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杀死了席元达。
杀席元达不难,难得是如何杀的理直气壮。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世族,或者说他身为天师道的消灾灵官,身披宗教外衣,天然具备一种特殊的保护色,杀了他,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但徐佑的计划天衣无缝,借白蛇之名揭开了天师道扬州治霸占元阳靖庐,暗中掠夺民女,肆意折磨后杀人埋尸的血腥勾当。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何况安子道向来仁义爱民,接报后必然大发雷霆之怒,杀了席元达的后果,在皇帝的震怒中,也变得不再那么的显眼和重要。
而杀了席元达,对天师道也有好处,所有的罪名完全可以推到他一人头上,一个死了的消灾灵官,身份不高不低,无疑是最好的背黑锅的对象。如此一来,杜静之尚有几分希望可以脱身当然,这么大的丑闻,扬州治祭酒的宝座是坐不了了,但能留一条命在,至少让孙冠的面子上过得去。不然,纠缠起来,孙冠不会也不能舍弃杜静之,发狠做出反击,那样的后果,包括皇帝也无法承受。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席元达其实都必死无疑,这是他的可悲之处,也是很多自以为是的小人物的可悲之处。
只是身在局中,他们自己并不清楚这一点
寒门贵子 第二章 五石散
夜深月明,倦鸟归巢,喧闹的山中终于恢复了平静,畅饮欢歌的人们拥被睡去,或兴奋,或平静,也或许会做一个关于来年丰收发财的美梦。
徐佑和何濡没有睡意,走出院子,并肩坐在一处陡峭的悬崖边,没有围起布幛避风,身上穿着厚厚的貂绒大氅,足以将通骨的清寒隔绝在身体之外。
“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世族都喜欢在城镇之外设立坞堡吗”徐佑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各家世族的庄园,有大有小,就如同点点繁星坠落在乡野之间,充满了六朝江南独有的特色和风情。
“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难。自五胡之乱,衣冠南渡后,世族门阀依山占水自给自足,部曲奴仆佃户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不结坞如何保障拥有的这一切”
徐佑摇头,严肃的道“你说的都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何濡来了点兴趣,道“那你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徐佑故意停顿了片刻,把何濡的好奇心吊到了顶点,强忍着笑,道“在城外坞堡中居住,可以不用守宵禁,入夜后点灯也好,吃饭也好,来回走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在城中可要自在多了。”
何濡侧头望着徐佑,表情十分的无语,好一会才鄙夷道“难为你说笑时还能紧绷着脸,比我想象中要无耻的多”
徐佑哈哈大笑,终于成功捉弄了何濡一番,颇为自得。等止住了笑意,道“说笑归说笑,但宵禁在乱世是不得已而为之,等天下升平,海晏河清,取消宵禁势在必行。老百姓白天劳作,官员们白天视事,商旅们白天货殖,辛苦了一天,晚上还不让享受下生活的乐趣,到哪能说过理去”
“为治安防盗计,宵禁可以让贼子无所遁形,也非一无是处”
“为防盗而宵禁,是惰政自秦汉以来,宵禁已经数百年了,可多少民宅仍然在夜间被盗窃一空尤其在九月至二月间,夜长天寒,人多畏寒懒起,正是夜盗猖獗的时候,譬如钱塘,巡夜的逻卒加上打更的更夫,怕不下于数十人,但盗案仍然屡禁不绝,究其根本,还不是内外勾结,群体成窃如此宵禁,又有什么用处”
徐佑最反感的古代制度中,宵禁绝对排得上号。若是战时管制或者突然紧急状况,实行宵禁还情有可原,但古代的宵禁是一种常态,也就是说哪怕太平盛世,也要在暮鼓晨钟的响声中决定一天的行止。卢梭说过人是生而自由的,但无所不在枷锁之中,宵禁看似危害并不大,毕竟古代普通民众的夜生活单调而无趣,但再怎么单调无趣,也不能由上位者片面的来决定什么时候可以外出,什么时候必须待在家里,这不仅仅是束缚了行为,更甚者是为了桎梏其心灵,钳制其精神,遗毒千年不绝
何濡奇怪道“就算宵禁不能防盗,但开了宵禁又有何益”
这就是眼光的局限性了,何濡惊才绝艳,智计过人,但对经济学一窍不通,徐佑笑道“开了宵禁,就可以促生市易繁茂,你不觉得现在仅仅白天的东市太过单一若开宵禁,将会有夜市,夜市未闭,还有早市,如此昼夜不绝,既方便了百姓,也让货殖者收获不菲,大家齐享安乐,岂不是美事”
北宋开封,南宋临安,都是没有宵禁的,直接的影响就是让这两座城市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创造了任何朝代都难以企及的经济繁荣和文化昌盛。
何濡笑了笑,他虽然不明白徐佑为何对宵禁深恶痛绝,但顺势利导是阴符术的强项,道“七郎若要开宵禁,不居上位是不行的。想破此百年陈规,必须面对朝野物议,阻力之大,不问可知,就算身居上位,也未必可以做到。”
“照你的意思,此生是无望了”
“那倒也不是”
何濡眼睛睁开,在月光的照射下,绽放出绝不逊色的光芒,道“若是主上一意推行,就算有阻力,也必定能够开了宵禁。归根结底,做不到某事,不是因为此事太难,而是因为你的权力还不够大”
徐佑半响无言,末了摇了摇头,道“你啊不把我逼上造反的路子不会甘心主上圣王明君,万民敬仰,没了他楚国哪有这几十年的安稳,再说我这条命还是他救回来的”
何濡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关于义兴流血夜的内幕他虽然知晓一点,但还不能百分百肯定,这时候没有告诉徐佑的必要,等日后验证明白,确凿无疑,再告诉他不迟。
“七郎何时去见顾允”
徐佑裹了裹大氅,道“等天亮开了城门就去,你有什么嘱咐的吗”
“顾允毕竟是顾氏的子弟,虽然这次大家合作愉快,但门阀不可信,有些事情不要让他知道就好。”
徐佑表示明白,吴郡四姓,朱武张文陆忠顾厚,顾氏虽说为人厚道,但门阀利益有时候大于一切,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将来想要做的事,太相信别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二天一早,徐佑带着左彣去了县衙,在后堂见到顾允时,他卧在床榻上,神色涣散,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丝绵格纹的单薄袍服,腰间松垮垮的系着一条带子,赤膊光脚,袒胸露乳,肌肤白皙如玉,甚至比女子还要光滑细腻,若不是知道他是男子,真要以为是美女春睡,乍泄春光了。
鲍熙低声道“明府刚行了散,稍息片刻就会醒过来,郎君稍等”
行散
徐佑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原来顾允服了五石散。五石散是医圣张仲景发明的药物,本来是为了治疗伤寒,不知被哪位高人拓展了其他的用途,立刻在上流社会蔓延开来,成为当时最为时尚的社交活动。要是集会时不一起磕几颗,然后脱衣去裤在寒风中急速快走,简直就不能算尽兴而归。
“无妨,我等会就是”徐佑在蒲团上跪坐,笑道“鲍主簿,那日你在钱塘湖畔大显神威,面对席元达咄咄逼人却不动如山,终使枭贼授首,不仅民间多有赞誉,在下也很是钦佩”
鲍熙的目光在徐佑脸上打了个转,道“我只是例行公事,不值一提”说着眼神转到左彣身上,道“若非左郎君那一剑,席元达很可能就此逃脱,后果不堪预料。钱塘百姓真要感谢,该感谢左郎君才是”
左彣坐在下首,淡淡的说道“不敢”
鲍熙似乎对左彣充满了兴趣,道“听闻左郎君曾在袁氏为部曲”
左彣也不去看徐佑的脸色,径自答道“是左某资质愚鲁,不堪大用,蒙袁公不弃,忝为一等军候。”
“哦”
鲍熙若有所思,他故意提起袁阶,就是为了试探徐佑和左彣的关系。左彣要是稍有扭捏,或者担心徐佑的态度,说明两人还有罅隙,他身手高绝,处事稳妥,不是一般人物可比,日后如有必要,可以进行离间。但左彣直言相告,徐佑毫不介怀,由此可知,他们相得甚欢,亲密无比,非言语可动,也非钱财可以收买。
“以我所知,一等军候在袁氏的职位并不低,郎君却甘愿舍弃一切,随徐郎君千里迢迢赶赴钱塘,真是义士”
左彣笑道“主簿有所不知,我在袁府多年,早厌倦了门阀中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随徐郎君出来游历,增长见闻,哪里有舍弃什么”
此言一出,鲍熙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恰在这时,顾允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捂着额头,支吾道“酒酒”
行散之后,也要多喝温酒,多吃冷食,早有候在一边的侍女端着酒送过来,顾允迷迷糊糊饮了,又吃了些食物,这才缓过神来。
“微之,你几时来的我行散时正与天人神交,累你久候了”
服五石散跟后世嗑 药差不多,反正就是脑海里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飘飘欲仙,不知天上人间。徐佑上前扶着顾允下了床,道“我也刚来不久,飞卿常服五石散么”
顾允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微之的意思,五石散名为去病强身,实际上不过济其而已。我这人不好女色,若非作画时陷入瓶颈,不然也不会轻易去服散来启发神思”
就跟后世许多吸 毒人员说的那样,服食毒 品后思维活跃,有助于艺术创造,或许真有这方面的功效,但利弊之间,要注意取舍。徐佑劝诫道“五石散危害实大,遇此方,当立即焚毁,不能久留。以后飞卿若在作画时觉得笔下牵绊,可来找我商议,且莫再服用此物。”
唐代孙思邈最恨五石散,说过遇到此方,立焚勿留。一个医圣发明了五石散,一个药王深恶痛绝,也是好玩的紧。
“好,有微之为我解惑,定胜五石散百倍”顾允神色兴奋,拉着徐佑的手几乎要抱在一起。徐佑心中苦笑,他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时代的男人们表达友谊的方式,尤其像顾允这样比女子更美三分的男人。
“飞卿,呈报刺史府的公文可发出了”
顾允微微一笑,道“不仅报往刺史府,还有金陵那边,我也派了人连夜送了去。席元达有胆子斩白蛇,不给天师道扣个意图不轨的罪名,也太对不起死去的白娘娘了”
寒门贵子 第三章 垂死挣扎
白蛇自古就是神物,后来刘邦斩白蛇而得天下,让白蛇的寓意更加深入的跟现实政权的更迭结合了起来。所以席元达或许不会因为那几十具冤死的枯骨而致死罪,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跟他有关,并且天师道势大,疏通开脱一下还有活命的可能,但他暴怒之下,一刀斩了白蛇,就算徐佑不设计杀他,皇帝也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徐佑恳声道“此番多亏飞卿出手相助,否则詹氏一族恐成别人的囊中之物。”
顾允正色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师道在扬州胡作非为,谋人财,灭人族,人神共愤我身为钱塘县令,只是尽了微薄之力,比起微之运筹帷幄,实在心中有悔”
“飞卿言重了,此次诛杀席元达,全仰仗诸君群策群力,我只是适逢其会,何谈运筹帷幄呢”徐佑顿了顿,道“况且我乃代罪之身,若是初来钱塘,就四处沾惹是非,恐多有不便”
顾允点点头,道“我明白微之的意思,呈送刺史府的公文和主上的奏报里都没有提到微之的事,你大可放心”
徐佑前后密谋的对象,只有顾允一人而已,只要他不说出去,无论天师道还是其他人,都无法知道徐佑在整个事件中的作用。
时机未到,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顾允的兴致转移到猎奇上来,道“那条白蛇,是如何困在原地不动,又如何钻到元阳靖庐去的”
“元阳庐是作伪而已,飞卿切莫当真”
“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楚现在不仅钱塘,整个扬州谁不知道混元所立的元阳靖庐已经现世,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有人前来焚香膜拜。”
徐佑也是一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倒是这个道理至于白蛇,我也所知不详,据捕蛇者说,他有一种家传秘药,在地上画圈做势,再凶猛的蛇也要蜷缩一团,不敢稍动。其后,以笛声做引,将同样的秘药铺洒道路两侧,仅留中间可行,白蛇自然沿着事先设下的道路进入了元阳庐内”
“哦,还有这等奇事”
鲍熙突然道“我曾在益州游历,确实听闻有些捕蛇者身具异术,可让蛇虫随笛声起舞,任东任西,如臂使指,许多愚民以为神迹,甘愿供奉米帛财物,因此豪富”
这就是同根不同命,想想柳宗元在捕蛇者说里描述的捕蛇者,苛政猛于虎,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命运之惨,让人怜惜。而六朝时的捕蛇者,却因为会装神弄鬼,竟然豪富,也是一大奇观。
顾允抚掌神往,道“不行万里,怎知天下之奇等卸下这身官服,定要和微之携手四方,游览各地的人文胜迹”
徐佑笑道“飞卿是要入台阁的人,若等辞官恐要数十年后。”
“哎”顾允垂首惆怅,手掌摸索着腰间丝带,颇有无奈之意。
“这有何难”徐佑宽慰道;“以飞卿之才,在钱塘最多待上两三年就可以左迁某郡郡守,再等一两年,怕是要宦游金陵。等到了那时,沿途数月时光,足以遍览江左江右的风土人情。”
“也对”顾允喜从中来,道“不如你我先约好,等我去金陵时,你一定要同行”
“一言为定”
顾允日后勤勉政事,步步高升,未尝不是今日约定的功劳。顾允心情大畅,突然记起一事,道“我正要问微之,那块元阳庐石刻上的字,是谁所书”
徐佑头痛起来,推诿道“这个我着实不知,好像是其翼在某本古籍上见过,据传是老子手书真迹,然后凭着记忆临摹描刻了下来”
“可惜,可惜”
顾允连道几声可惜,他书画双绝,自然对这从未见过的瘦金书视若珍宝。上次徐佑给他口齿乌髭方,字迹已经惊艳不已,但毕竟王羲之的书体脱胎于前世,有迹可循,却没想到世间竟还有独成格局的瘦金书。
徐佑又与他商议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各自忙碌,分手告辞,送到了衙门外,顾允转身回去,鲍熙却追了上来,走在徐佑身侧,低声道“刺史府明日就会派人来,内中不乏问案的高手,元阳庐里的一切可确保无虞吗”
徐佑同样低声道“主簿放心,白蛇已死,来历无处可查,沿路的驱蛇药都已清扫干净,发现白蛇的蛇穴也倒灌了钱塘湖的湖水,至于元阳庐的石刻,做旧的匠人手艺精湛,等闲瞧不出破绽,就算真有人厉害到一眼识破,可谁又能说老子亲手立的石刻不能历经千年而弥新呢”
鲍熙目视徐佑,神色复杂,道“郎君行事缜密,环环相扣,我自叹弗如”
徐佑拱拱手,道“朝廷接到奏报,必定会敕令州府严查此案,望主簿多多费神,若有疏漏,请及时补救,万不可被人发现端倪。还有,一定要查明那些枯骨的身份来处,给这些枉死之人寻到安葬之所。如此我们于心无愧,也对黎庶有个交代”
鲍熙点了点头,道“纵遣伺察,举罪纠纷,本是县府该做之事。就是郎君不嘱咐,我也当尽心尽力。”
徐佑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和鲍熙挥手作别。在外人看来,能为这些死在元阳庐中的女子沉冤昭雪,已经是极大的功德,可在徐佑心里,却宁可不要这些功德,也不想再有人遇到这等罔顾天理人伦的惨事。
鲍熙望着徐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久在宦海,眼神练得十分的毒辣,自然看得出徐佑最后那一抹没有言明的悲天悯人的心思。俗话说大奸似忠,大伪似善,这个徐七郎到底是忠善,还是奸伪,尚需要时间来验证。
幸好,徐佑坐困钱塘,他有很多时间来观察这个人
元阳靖庐的出现,直接影响了扬州的势力布局和平衡,先是席元达的尸身被刺史府派来的官吏带回吴县,由扬州长史庾笋亲上林屋山交给了杜静之。接着,五十名黑甲乌羽的墨云都封锁了元阳庐内外,闲杂人等禁止进入三丈之内,由三吴最出名的十个仵作对尸骸进行了深度挖掘和验查,尸检结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为人知。但民间逐渐有传闻说这些可怜女子是被鬼怪吸尽精血而死,死前经受了惨绝人寰的各种折磨,导致元阳庐附近夜夜听闻鬼哭。
还有人说,这是天师道的某种献祭仪式,通过八十名处子的血和灵魂,可以沟通幽冥地狱的无常使者,然后驱使其千里杀人,查不到丝毫踪迹。
种种传闻不一而足,甚至荒诞不经,脑洞大开,不过在船阁的有意引导下,万条水路归大海,舆论的最终还是指向了天师道扬州治祭酒杜静之。
风雨飘摇,随着金陵司隶府派来了人,杜静之的祭酒宝座已是朝不保夕。
富春县在钱塘县下游一百多公里处,秦时已沿富春江岸置县,故有此名称。自汉以来,朱氏先祖定居这里,绵延三百余年,发展成蔚然大族,先后十一世通显,终成吴中第一姓。
朱氏的庄园不同普通世族的防御性坞堡,而是沿着有“一江流碧水,两岸点红霜”的富春江连成一片广阔而开放的区域,绕过密密匝匝的枫柏林,层叠独特的院落、纵横规整的屋脊、线条柔软的风火墙,在缕缕炊烟中若隐若现。整座庄园依山凭势,梯次筑庐,白云在山,星斗在水,将风水之胜倾泻的淋漓尽致,然后遍植桃李桑树,阡陌交织间隐约可见茅檐鸡犬,田园之妙,意趣盎然,处处可见匠人的非凡手笔,让人见之忘忧。
“在下都明玉,特来拜见建武将军”
应门童子打量一下来人,接了拜帖,进去禀报。堂内坐着两个人,一人黑面长髯,年过半百,看了拜帖,笑着递给了身边另一个年轻人,道“杜静之还是派人来了”
年轻人恭敬的接过,略一阅看,道“都明玉此姓倒是少见的很”
“也不算少见,”中年人悠闲的拂过长髯,道“都姓始于郑国的公孙子都,豫州、青州、益州和陇西陇右皆有族人繁衍。”
“公孙子都可是被称为郑国第一美男子的公孙阕”
“正是此人所以都氏以盛产美男而出名,这个都明玉不仅身居天师道扬州治的正治一职,很得杜静之器重,而且身高八尺,容貌秀美,武功也不错”
“哦”年轻人有了点兴趣,能被眼高于顶的大伯说一句武功不错,想来已经很了不得,道“跟子愚比如何”
中年人笑而不语,对童子道“请他进来吧”
年轻人也是一笑,都明玉再怎么不错,也确实无法跟号称武痴的朱睿相提并论。
这个世上,有资格跟朱睿比的人,也许,只有义兴的那个徐佑了
都明玉进了大堂,奉上了由杜静之亲自书写的祈福符篆为礼物,态度不卑不亢,道“见过朱将军”
中年人名叫朱礼,现任建武将军、永嘉太守,不过世人皆知,朱礼以武职为荣,以文职为耻,所以多称朱建武,而不名朱太守。
“都郎君可是为杜道首做说客的”朱礼开门见山,就如他的长刀,直来直去,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都明玉显然对朱礼的性格深有了解,应对之间,隐现刀芒,道“在下此来,只为看一看吴郡朱氏,是否如同世人赞誉的那般,堪为吴郡首姓”
“放肆”
朱礼还没发话,旁边坐着的年轻人眉头一皱,斥道“你区区一个扬州治的正治,竟敢大言不惭,妄议我朱氏一族”
都明玉目视着他,笑道“不敢请问郎君大名”
“朱聪”
“原来是两脚书,失敬,失敬”
朱聪是朱氏子弟中的异类,作为武力强宗,朱氏向来武风压过文风,譬如朱睿,武功就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但朱聪却不然,他自幼体弱多病,习不得武,也不感兴趣,反倒喜欢书墨,至弱冠已经读遍四书五经,可倒背如流,人称“两脚书”,也就是人形书柜
不过两脚书的雅号却很少有人敢在朱聪面前提起,因为在五胡之乱时汉人常常被称为“两脚羊”,作为粮草不足时的三军食物,两者相似,故而听着虽雅,实则血腥暗布。
朱聪心头一怒,刚要发作,却见都明玉儒雅风流,不急不缓,颇有名士风度,他越是着恼,越是显得恶形恶相,等而下之。
不好,不能中了此獠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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