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万棋目光一凝,不躲不避,屈指弹出,速度快了何止数倍,正中童仆的手腕脉门。童仆浑身剧震,短匕失手落地,还不等反应过来,万棋欺近眼前,纤手成勾,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
瞬间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饶是这些童仆受过特殊训练,痛觉比起常人要弱化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张嘴发出啊呀呀的声音。
也是这时,众人才看清这人是个哑巴,并且不是天生残疾,而是被人用利器割去了舌头,断处齐整平滑,幽黑成紫色,显见不是短期内的伤口。
鲍熙神色微微一变,看向杜三省。杜三省心领神会,厉声道“好贼子来人,将他们拿下另,封锁此宅,仔细搜寻,不得有一处遗漏”
席元达先是在外面迟疑了一下,等好不容易挤开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来到院子里,已经是双方对峙的局面。见到紫衣童仆出面,焦虑的心随之平静下来,决定再看一看,要是他们能就此阻止鲍熙和詹文君,将其逐出府去,那么他也没必要出头。毕竟那篇不知何人杜撰的元阳靖庐别传提过西湖边上有天师道的道教总坛,他当时看过一笑置之,以为是哪个狂徒信口胡言,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可此时白蛇突兀现世,钱塘湖易名西湖,再结合詹文君的表现,立刻敏感的意识到这篇文章的狠毒险恶之处。
只是为时已晚
席元达明白,今日已经彻底失去了先机,再暴露别院是天师道所有,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将此地和元阳靖庐结合起来,那样的话,对杜静之的名声会有巨大的损伤。
这也是徐佑用计的精妙之处,席元达就是明白了一切,可患得患失之下,依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明智、最果断的抉择。每一步都将他逼到绝地,然后又给他留有一分的希望,但在希望过后,却极尽所能的残忍的摧毁一切。
席元达再如何顾全大局,以他的性格也受不了这样的戏弄,崩溃爆发,只是早晚而已
盘算的虽好,可谁料到詹文君如此果断,竟然不管有人阻拦,欲让手下强行进入院子里搜寻白蛇。席元达的幻想破灭,正要发话表明此宅已经由魏度转赠天师道,非是无主之地,就算鲍熙代表了官府,也不得无令擅闯。但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开口,紫衣童仆竟对万棋动了刀,还是冲着胸口要害,存心置人于死地。
楚国定鼎江东百年,律法逐渐趋于完善,敢动刀杀人的不是没有,可大都在私下偏僻无人的所在,事后还要好好的处理痕迹,才可保证万无一失。更别说今日钱塘湖聚集千人,还有鲍熙李定之杜三省这样披着绿皮的官府人员,衙卒遍地,众目睽睽,紫衣童仆这样的行为,无疑于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到了这步田地,席元达再不能迟疑,暴喝一声,道“住手”他纵身一跃,挡在紫衣童仆和鲍熙等人之间。
锵锵
一众衙卒反应迅捷,全都擎刀在手,寒光四射如万箭齐发,指向席元达。鲍熙上前一步,面色威严,斥道“席灵官,你要做什么”
席元达知道此时退让不得,大喝道“此处别院已由魏太仆的嫡孙魏度赠与杜祭酒,当下为本教扬州治靖庐之一,外人不得擅闯”
声音传了出去,立刻在门口的人群中引起了骚动,不知是谁说道“哎呀,天师道真的在西湖边上有靖庐啊”
“奇怪,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过”
“是啊,我们道民礼拜神灵、思过修善时还要特地去西城那处清虚靖庐,却从未听过此地。”
“你们说,会不会是元阳”
“还是你思绪灵泛,这是很有可能的元阳靖庐别传里不是说了吗,混元指西湖边而建成元阳庐,后来被教中忤逆之辈霸占啊”
“这方才席灵官亲口承认,此地是扬州治的靖庐那,那,杜祭酒他,他岂不是”
“住口杜祭酒绝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信此地是元阳庐”
“都别吵了,等等看,等等看是不是元阳庐,有县衙的诸位郎君在,总会大白于天下。”
外面的议论传入席元达的耳中,引得他一阵急怒,但事态紧急,两害相权取其轻,却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为今之计,只有搬出天师道和杜静之,才有可能阻挡鲍熙
“哦”鲍熙皱眉道“方才在外面时怎么没听你言语”
席元达呼吸一窒,难道他能说怕对杜静之影响不好,所以犹豫了那么一会拿出无赖泼皮本性,道“我方才说了,只是主薄心急,没有听到。这些人,”他指了指紫衣童仆,道“都是祭酒身边服侍的童子,天生残缺,口不能言,思绪也比常人呆滞几分,见诸位破门而入,身带兵器,形容极恶,以为是歹人贼子,故而急切下动武防身,非是有意行凶。”
论口才,十个席元达也比不上鲍熙一根手指头,他冷冷道“先前进来之时,我已经当面表明了身份,况且门外尚有千余百姓,任谁也知道我等不是贼人,这童仆却持刀逞凶,是何居心”
席元达知道说不过鲍熙,把心一横,道“鲍熙,你区区一个钱塘主簿,有什么资格擅自搜寻我天师道的靖庐真要来搜,去让顾允写了手谕,亲自向祭酒求告,若得允诺,再来嚣张不迟”
“白蛇现世,兹事体大,顾明府曾允我便宜行事,所以算不得擅闯。你一个消灾灵官,无品无阶,与齐民无异,竟敢直呼明府名讳,如此不敬,实属胆大妄为,就不怕给杜祭酒招来祸事吗”
“祸事”席元达凶相毕露,狰狞笑道“我天师道传教百年,上可扶乩请神,下可画符震灾,主上器重,万民敬仰,怕什么祸事倒是你,不敬神明,私闯靖庐,难道就不怕给顾氏惹祸吗”
李定之和杜三省面面相觑,心中忐忑,毕竟杜静之威名赫赫,轻易不能招惹,都起了退堂鼓的心思。鲍熙知道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的局面,神色一端,双手抱拳于左上,道“我家明府上无愧于天,下无悔于地,持身平正,秉公行事,岂会怕惹祸来人,将这些童仆拿下,谁敢阻拦,一并拿了”
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杜三省迟疑了一下,众衙卒互相观望,也跟着呆在当场。紧急关头,幸好詹文君及时大喝,道“万棋,听到鲍主簿的命令了吗,还不动手拿人”
寒门贵子 第九十七章 借你头颅一用
万棋手指一紧,啪的一声,紫衣童仆的喉结被捏成粉碎,鲜血喷出四溅,软绵绵的倒在地上。然后纤手一挥,郭氏的精锐部曲一拥而上,将剩下的七个童仆团团围住。杜三省见死了人,也知道后退不得,再犹豫下去,回去无法向顾允交差,跺了下脚,抽出长刀,带着衙卒猛冲了上去。
七个童仆自然不愿束手,手持寒月刃意图反抗,却在钱塘衙卒和郭氏精锐部曲的一番围攻下全被拿住,死了三个,被俘四个。他们的修为虽然不错,可有万棋这个高手在,加上人多势众,站着道理和官府的上风,相比之下形成了绝对优势,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席元达头上青筋暴起,怒喝道“老狗,尔敢”正要动手,可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朱睿,脚下如同生了根,挪动不了分毫。
他向来恣意,一言不合就可能动手杀人,但遇到朱睿三次,全部吃瘪,简直要憋闷的吐出血来。
有朱睿盯着席元达,让他不能妄动,其他再无阻碍,詹文君和杜三省分头带人冲入院子。先是有衙卒从左侧院落的房间找到了三名被绑的女子,经过杜三省简短问询,得知她们是钱塘人士,家在山中偏远乡村,于睡梦中被掠至此。还有两名一同被掠来的女子昨日被带了出去,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时有人喊道“白蛇白蛇”,詹文君急忙带人追去,见白蛇在右边院落的墙角处游弋盘旋,听到人声,竟从一处蓬松的鼠穴钻入了地下。忙命部曲挖开地面,深入七尺有余,却意外发现了两具尸体,衣衫尽去,手脚被折断,胸前和身下要害处有刀痕,死态凄惨无比,不过尸体没有腐烂,让那三名女子辨认后确实是同掠而来的女子。
外面早有人攀上墙头围观,看到这一幕,齐呼白蛇显圣,为冤死之人昭雪。墙下的人看不到院中发生了何事,急忙询问,一传十十传百,不消片刻,人尽得知在天师道的靖庐里发现了女子惨死的尸身,顿时舆论大哗
有人如丧考妣“这里真的是杜祭酒的靖庐吗我不信,不信”
“那还有假消灾灵官亲口说的,那些鬼模鬼样的童仆就是杜祭酒的贴身侍童”
有人幸灾乐祸,道“我就说嘛,元阳靖庐别传里早明白告诉你们了,天师道中出了忤逆之人,可你们偏偏不信”
“哎可怜,可怜,不知谁家的女郎,竟落到如此下场。父母闻之,该如何肝肠寸断”
“心如蛇蝎,畜生不如,下的这般重手求天师开眼,一定要还她们一个公道”
杜三省久掌刑名,深知这种事不可能只有偶然一起,马上勒令手下掘开左右两进院落里的所有地面,果不其然,短短时间内,挖出了十七具女子尸体,还有数十具枯骨,初步查验,应该大都在豆蔻年华,死因各异,但都在生前受到了残酷的折磨。
接到禀报,鲍熙脸色阴沉,凝视呆在原地的席元达,道“这就是你们扬州治的靖庐席元达,有何话说”
席元达手足冰凉,他终于明白先前紫衣童仆为什么不管不顾的贸然动手,原来院中还有活着的女子,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故而不得不动手阻拦。至于埋在地下的尸首,都做了处理,埋有秘药除臭除痕,就是猎犬也等闲难以发现。谁料到白蛇似有通灵之术,引着詹文君找到了尸体,大事去矣
“这此宅乃魏度所赠,这些尸体可能之前就已经埋在了院中,与与天师道无关”
站在他对面的朱睿摇了摇头,眼神怜悯,仿佛在嘲讽席元达敢做不敢当,非大丈夫所为。
“魏度那边,我们自会派人去查”鲍熙同样摇头,道“至于你,先跟我回县衙去吧”
席元达后退了两步,道“我是天师道的人,你不能羁押我必须得祭酒同意,我才能跟你走”
“人命关天,别说是你,就是天师道在扬州治的所有有关人等,都不能逃脱律法的制裁”鲍熙对朱睿施了一礼,道“劳烦朱郎君,为我钱塘百姓拿下席元达”
席元达见势不妙,脚尖一点,将刚才打斗时掉落地上一把寒月刃从下往上,飞刺朱睿的小腹,然后一掌拍出,真气纵横,风声啸啸,攻势凌厉之极。
他先前后退那两步,正是为了利用这把寒月刃,此份心性,倒也不负消灾灵官的名号。
朱睿面色不变,竟迎着寒月刃冲了上去,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同时一拳击出,和席元达正面交锋,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却化繁为简,大巧不工,气象开合之间,尽显博大和雄浑。
啪
寒月刃刺在朱睿的小腹间,席元达大喜,道“受死吧”他知道寒月刃上涂有剧毒,见血封侯,无药可治,朱睿如此托大,死有余辜,一时欣喜若狂,掌风大盛,力求将他毙于此地,以雪心头之恨。
不料朱睿的腹部一吸一鼓,寒月刃倒射而回,比去势更快了三分。席元达这才看清,方才那一下竟是刺在了朱睿腰间革带的虎头铜扣上,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席元达大惊,来不及变招,空中侧身闪过寒月刃,气息随之一弱,就和朱睿拳掌相击,一股大力涌来,连绵如山洪暴发,磅礴浩瀚,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倒飞而出。
按说他跟朱睿实力相差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交手两次,第一次是吃了大意的亏,被一招击败,第二次是朱睿偷袭,所以提防不及。而这一次,是他谋定后动,先下手为强,几乎用尽了全力,纵然不能胜,但至少可以逼退朱睿,逃出生天。谁知这个武痴看似莽撞,于武学一道却天赋惊人,能在转瞬之间,以革带诱使他进入翁中,变被动为主动,又是一招击败了他,还伤到了肺腑。
砰
席元达撞到身后的墙上,勉强压住翻腾的血气,眼角余光看到墙头骑着一个看热闹的人,计上心头,双脚往后倒踢墙壁,然后借力翻腾而起,一把抓住那人衣襟,抛向空中高处,对飞身追来的朱睿道“你不救他,摔下来就是个死。吴郡朱氏,可是见死不救之辈”
朱睿无奈,他固然觉得此人死活与己无关,可钱塘湖边无数百姓都看着这一幕,要是真的不管不顾,事后必然被家中长辈责罚。他斧凿刀刻一般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怒容,大吼一声,改变方向,放过了席元达,纵身将那个倒霉蛋接住放到了地上。
“哈哈哈,朱睿,后会有期,我早晚要你的命”
席元达大笑声中,身子跃向墙外,眼看要没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一道剑光凌空袭来
矫若游龙,气势如虹
席元达被这道剑光照的睁不开眼,如何闪躲的过,危急关头,长袖舒展,从袖中飞出四个核桃大小的铁球,空中相撞后激射出百余枚闪着蓝光的细针,遮天盖地迎上了剑光,身子往后又翻回了墙头。
这是他保命的法宝,动用了无数财力才由越州寻来的能工巧匠打造而成,有且只有这四个,用完就作废。所以刚才跟朱睿交手也没有用,此时生死关头,只能全都舍了出去。
剑光骤然一收,凝聚成闪耀的一点,接着绽放出千万朵剑花,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等到剑光敛去,一人蒙着面,从空中落下,手中宝剑流光四射,沾满了细小的毒针。
席元达见那人一剑破百针,还用内力将毒针吸附在剑身之上,以免伤到下面的围观群众,顿时惊骇莫名,不知哪里来的这般高手,心中惧意更盛,竟然踌躇着不敢跃下墙头。
正在这时,刚才翻遍了院子也没抓到的白蛇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席元达一眼瞥到,真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今日之败,所有的缘由都是因为这条白蛇,否则鲍熙哪里来的借口闯入宅院之中不进宅院,那么关于尸体的一切秘密都不会暴露,他又何至于要仓皇逃离
都是白蛇
白蛇
席元达接连受挫,每次都是看到希望又归于绝望,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白蛇的出现是摧毁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暴喝一声,跳回院中,打到一名衙卒,抽出钢刀,然后手起刀落,将白蛇砍成了两段
“什么白娘娘,什么显圣通灵,都得死,都得死”席元达被溅了一身蛇血,面目可怖,看上去如同鬼魅。众人围成一团,却不敢上前
噗
席元达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胸口一痛,低头望去,一把钢刀从后心穿过胸口,冒出来一截血淋漓的刀刃。
“朱睿你敢杀我”
朱睿慢慢走到席元达身前,神色满是怜悯,凑到他耳边,极低的声音说道“你不死,扬州上下难安为了天师,也为了朱顾门阀,更为了扬州百姓,只好借你头颅一用”
寒门贵子 第一章 老聃瘦金书
钱塘县衙后院,房内一灯如豆。
“席元达本不该这般死去”
顾允摇了摇头,不管此次冲突的起因为何,他一来秉承家族意志,二来为了徐佑这个朋友,三来为了屈死的百姓请命,都会责无旁贷的参与到这场波诡云谲的争斗中去。但杀席元达却非他的本意,顾允乐天知命,沉迷画作,性情豁达而趋归自然之境,若不是形势所逼,实在不愿让作画的双手沾染血腥。
“席元达死有余辜,也是不得不死,箭在弦上,不发则伤己,明府何必介怀”
鲍熙起先并不愿意顾允牵扯进来,在他心中,顾允虽然聪明绝顶,但还没有做好准备,官场江湖从来都不是柔情脉脉的所在,步步荆棘,杀机遍布,一着不慎就可能赔上身家性命。所以当初甫一见面就不顾往日情谊,出恶言警告何濡,为的就是多给顾允一些时间,能让他在钱塘县令的位置上磨练一下心性,没料到徐佑的到来,詹文君的反抗,詹氏和天师道的博弈,让一切变得脱离了原来的计划,
因此他不得不独上明玉山,知晓何濡的所有布局后,经过深思熟虑,向顾氏做了详细的汇报。顾氏门阀出于种种原因,最后同意顾允以钱塘县的名义参与进来,但一定要控制事态发展,不能彻底得罪天师道,或者说不能让天师道有借口发起反击。
故而席元达是不得不死,他要不死,杜静之就很难脱身,杜静之脱不了身,孙冠不管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天师道内部的团结,都不可能善罢甘休,那时候必然会造成无法预计的损失。
朝廷,君上,太子,门阀,天师道和佛门,在永安十一年的这个冬日,正处在一个无比脆弱的平衡当中,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起各方面的剧烈动荡和权力更迭。
纵然在某些计绝天下的才智之士的眼中,这种动荡注定要发生,可不是现在,也不是由徐佑顾允这样的小人物来触及,时候不对,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
还要等
等一个契机
顾允对鲍熙的话不敢苟同,道“席元达擅行杀戮事,死有余辜不假,但也要集问、查核明白之后,再由有司明正典刑,杀之以儆天下。像现在这般,先用计将其困于绝境,再逼而围捕杀之,未免有伤天和”
鲍熙心思动了动,道“此次用计,皆是徐郎君所谋。我观他雷厉风行,果然非池中物,明府与其相交,对将来大有裨益。”
此言一出,顾允大为不悦,他虽然不爱诡计,也懒得辨识人心,但天资太过聪颖,闻弦歌而知雅意,哪里不明白鲍熙话中暗藏的意思,道“微之神仙中人,就算有这等城府和手段,他也不屑使用。你不是说微之身边的谋主何濡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吗,现下又为何改了口”
鲍熙对何濡这个人实在过于忌惮,内心深处有十分的不愿顾允和徐佑走的太近,所以明面上是褒扬赞誉,其实却是故意想让顾允对徐佑起反感,没想到弄巧成拙,惹得顾允不快。
“明府教训的是,属下失言”
鲍熙淡淡的认了错,目光穿过县衙的天空,投射在远处的明玉山颠,眼睛悄悄的眯了起来。过了良久,突然道“明府想不想知道,徐佑是如何将那半截元阳庐的石刻埋入别院当中的”
顾允也是好奇,道“听闻杜县尉挖出元阳庐石刻后,惹得门外的千余百姓齐齐下跪叩首,说来莫非是真的,那座别院乃是混元显圣时立于钱塘湖畔的”
“是不是混元显圣我不知晓,但我亲耳听詹文君言明,石刻确实是她事先埋好的我只是奇怪,别院中虽然常年只有八名紫衣童仆,但这八人精善武功,怎样才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偷偷埋下石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还有一事忘了禀告明府,”鲍熙拿出一张拓纸,呈于顾允身前,道“这是从石刻上拓下来的字”
“噫”
顾允眼睛一亮,腾的站起来,一把夺了过去,到烛台下观望起来,越看越是着迷,忍不住喝道“好字” 然后对鲍熙斩钉截铁的道“石刻在哪里,我现在就要看”
跟县衙里的静谥不同,明玉山今夜灯火通明,各个院落之间奴仆来回走动,山间小道也有人端着酒水菜食络绎不绝,压抑了太久,在赢得第一步的胜利后,享受一下短暂的喜悦,既可以缓和郭府众多下人部曲们一直以来的紧张情绪,也能让大家在绝望中看到坚持下去的曙光。
“元阳庐石刻上那元阳两字,七郎你用的什么书体天骨遒美,逸趣霭然,结字疏通,迥异当世,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当初石刻的事一直由左彣负责,从选石雕刻做旧,再到将徐佑亲书的元阳二字摹刻喷漆,何濡没有过问,自然也没见过。直到石刻被挖掘出土,才得以一睹芳容。
徐佑笑道“既是老子所书,仙凡有别,书体从未见于人间,不正是理所当然吗”
何濡嗤之以鼻,他对书法仅止于兴趣,并没有太多在意,既然徐佑故弄玄虚,也就懒得追问,端起一杯雪泥酒,闭着眼睛慢慢品尝,颇有贤士狂狷之风。但履霜就不同了,她在清乐楼中长大,要学琴曲,还要学书画,又在袁氏这样的儒宗待了多年,对书法的酷爱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了,所以对这个话题保持着兴致盎然,道“据说老子曾做过周王朝的史官,骑青牛出函谷关后羽化成仙,世间并无真迹流传,郎君是如何学得老子书的”
詹文君坐在一旁,墨玉般的眸子在徐佑脸打了个转,道“书法一道文君不懂,但观前朝诸多名家,最善长的也无非一种书体而已。郎君之前的字已经近乎技矣,偏偏又能独辟蹊径,创古今未有的新书体,实在让文君钦服不已”
徐佑可以跟何濡瞎扯淡,但面对詹文君还是不能如此恣意,道“不敢当这种书体乃是我偶然在一本古籍中寻得,临摹了一段时日,尚不成熟,也不完善,可惜毁于大火,再也无缘得见。为了追忆先贤,我自己给了它起了个名字,叫瘦金书”
宋徽宗赵佶初习黄庭坚,后又学褚遂良和薛稷、薛曜兄弟,并杂糅各家,取众人所长且独出己意,最终创造出别具一格的“瘦金书”,以韵趣见长,有别于之前的所有书体。徐佑学书时临摹过一段,但终究还是喜欢王羲之,所以学王书有七分,学瘦金书仅五分而已。只不过王羲之的书体接近当世,有踪迹可寻,而瘦金书间隔了数百年,变化之大,足以让何濡等人叹为观止。
徐佑心中暗道对不住了赵老兄,我先借您的名头用一用,想必以您的才华,没了瘦金书,还能创出胖银书,不要跟我计较才是。
“瘦金”履霜美目泛着涟漪,道“字好,名称更好”她何等心思,知道徐佑不过假借古籍来表述谦逊而已,像这等出类拔萃的书体若是书家隐居深山,自甘寂寞,尚可能成为世之遗珠,既然著书立说,显见不是世外中人,那就不可能不为世人所知。
她莞尔一笑,并不揭穿徐佑,身为奴婢,这点识趣还是有的
詹文君呵的一声轻笑,却不肯放过徐佑,道“不知郎君可还记得那本古籍的名字,我愿广散钱财,求来为郎君作临摹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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