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席元达穿上衣服,道“走,去会会他”
鲍熙其实并不赞同顾允的做法,席元达何等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但顾允坚持己见,说百姓鸣冤告状,若是不能为他们做主,与禽兽何异这话太重,鲍熙也不敢再过多坚持,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局势扑朔迷离,他还要看看再说。
“鲍主簿”
“席灵官”
打过招呼,鲍熙看门见山,道“明府请灵官过衙一叙”
席元达道“我有要事在身,无法离开,请主簿代为告罪。”
“哦”鲍熙知他不会轻易就范,突然问道“敢问灵官,今日午时,是不是去过钱塘湖畔”
“不错,我去湖畔赏景,尽兴而归”
“可曾遇到两个男子,一人高胖,一人瘦矮”
“不曾”
“可曾见过刘明义”
“不曾”
鲍熙身在公门,审讯的技巧出神入化,立刻知道席元达在说谎。以消灾灵官的性格和为人,若不是心中有鬼,早就大怒拂袖而去,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些问题何况他连问刘明义是谁都不问,一口咬定不曾见过,明显破绽太多。
识破了席元达的谎话,也就是说告状的百姓所言属实,鲍熙心中非但没有一点高兴,反倒满是忧虑,转头望着詹珽,道“詹郎君,不介意我让人搜查一下楼内各处吧”
詹珽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是好,席元达却笑了起来,道“主簿奉命而来,詹郎君岂敢不从请吧”
鲍熙的目光在席元达脸上打了个转,心中另生计议,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打扰两位,我这就回去复命。留步,留步”
送走鲍熙,詹珽心中纳闷,道“鲍熙搞的什么鬼名堂”
席元达目光透过渐暗的天幕,似乎看到一张大网在缓缓张开,冷冷道“让你的人都出去,打听县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明日一早就回林屋山找师尊求救,钱塘这边你要稳住,不要慌,更不要乱”
寒门贵子 第九十二章 松排山面,月点波心
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
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钱塘湖的美,不同于流俗的浅薄,而是酝酿在骨子里的风情万种,站在湖畔,近看松排山面,远眺月点波心,清风徐来,温柔似水,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不知鲍熙能不能将席元达拿住”
徐佑折下柳枝,握在手中轻轻的把玩,凝视着湖对岸那座飞檐入云的别院,道“席元达不是蠢材,我们在船阁耽误了一会,再让刘明义鼓动百姓去县衙伸冤,中间隔了快两个时辰,足够他安排妥当,将一切毁尸灭迹。鲍熙也是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确凿把握肯定不会动手拿人,估计此行要无功而返。”
詹文君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望着徐佑的侧脸,疑惑道“既然郎君早知如此,为何又要走这步棋呢”
“席元达性急情躁,为人暴戾,我们要做的,就是逼他一点点失去理智,然后慌乱之中,露出致命的破绽。鲍熙看似无功,却能将席元达逼到绝地,不反击,坐以待毙,惶惶不可终日;反击的话,又不知就里和深浅,只能想办法向林屋山求援”
詹文君惊道“所以你让子愚守在至宾楼外,就是为了防止席元达逃离钱塘”
“是,要么今晚,要么明早,席元达必定会想办法离开,只要朱睿拦的住他,就能逼他继续犯错”徐佑眼神冷冽,道“天师道家大业大,对付他们,除了步步为营,寻找机会,别无良策。”
詹文君深感钦服,道“郎君行事如行弈,实在鬼神莫测”
徐佑摇头道“力弱用计,是无奈之举。真有选择的话,我宁可现在就冲入至宾楼,为夫人取了席元达项上人头”
詹文君美目盈盈如秋水,在徐佑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别过头去,不知想些什么,耳根处的肌肤却清晰可见的红了一片。徐佑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前几日那场干柴烈火的碰触之后,詹文君避了他三天才恢复了正常的交往,这会一时口快,又让两人陷入尴尬的境地,真是何苦来由。
正想着如何缓和下气氛,万棋飞身而至,道“鲍熙带着衙卒从至宾楼离开,没有见到席元达”
詹文君轻咳一声,转回身子,神色看不出异样,道“郎君果真料事如神”
徐佑却没答话,沿湖边前行了十数米,用柳枝探了探水深,又沿着岸边的泥土划了长长的一道线,陷入了沉思当中。
鲍熙空手回到县衙,顾允问道“人犯呢”
“没有抓人”
“嗯是不是发现了疑点,席元达并非元凶”
“倒也不是”鲍熙沉声道“席元达应该跟两商贩和刘明义被勒一案脱不了干系或者说的肯定一点,他就是此案元凶”
顾允皱眉道“既然先生认定了元凶,为何不带他回来审问”
“被擒的商贩已经罹难,尸骨无存,刘明义口说无凭,都不能将席元达定罪。”鲍熙劝道“明府,对付席元达不是易事,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杜静之,须三思后行”
“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杜静之也好,席元达也罢,只要不在我的治下犯案,我自不会去招惹他们,可现在是两条人命”
顾允慢慢起身,颀长挺拔的身材,美貌如妇人的容颜,都在这瞬间远去,唯有一言一字,充斥天地之间,道“两条人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敢掠人于前,杀人于后,杀人后复又掠人,简直视朝廷律法如儿戏,似这等无父无君之徒,别说区区一个消灾灵官,就是孙冠亲临,我也要拿他问罪”
“飞卿”
这是鲍熙到钱塘辅佐顾允后第一次叫他的字,然后撩起袍襟,缓缓跪下,言语恳切之极,道“席元达自然要拿,但如何拿他,还望你稍安勿躁,等我见过一人后再做打算”
“见什么人”
“一位昔日老友。”鲍熙的目光穿过层峦叠嶂,落在远处的明玉山头,道“我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明玉山中少了平日里的热闹,大半部曲都派了出去,仅留部分精英在庄内各处值守。鲍熙到了山脚下,被巡山的守卫拦住,亮了棨牌,并有人认出了这位钱塘主簿,立刻往山上禀告。接到消息的十书不顾腿伤,坐在四人步撵亲到山腰相迎。按理说鲍熙小小一个钱塘主簿,十书心高气傲,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今时不同往日,郭氏风雨飘摇,能得县府的助力,对当下十分的重要。鲍熙是顾允的心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得罪不得
鲍熙表明来意,让十书大感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命人送他去见何濡。何濡似乎早料到鲍熙会登山拜访,在房内温酒以待,笑道“丹崖,山中夜寒,快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鲍熙被他先声夺人,心气不由一滞。虽然明知这是何濡玩的手段,但问罪的意愿也就淡了,到对面入坐,拿起酒闻了闻,赞道“好酒”
“雪泥惊鸿,郭大的最爱,自然好的不能再好”
“说来我到钱塘多日,却一直无缘品尝此美酒,今日托其翼的福”
“知道丹崖好酒,特地厚着脸皮找詹文君要了几斗雪泥酒,足够你我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鲍熙又凑近酒杯闻了闻,满脸贪恋之色,却还是把酒杯放下,叹了口气,道“我家明府一脚已经踏进了沼泽之内,我虽有意跟文长叙旧,却心绪不宁,实在难以尽兴。”何濡当年化名吴非,字文长,在江州刺史府做僚属,所以鲍熙故意说起旧时名号,一是为了重叙旧情,二来,也有威胁的意思。
“哦”何濡淡淡道“以丹崖兄的才智,究竟何事能让你这般为难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为君谋划一二。还有,我现在名何濡,字其翼,丹崖兄莫要叫错了”
鲍熙跟何濡在江州时相交匪浅,所以也是这个世上少有了解他的人,知道此人偏激成性,一言不合就可能动了杀机,听他言语中暗含疏远和防备,不敢大意,斟酌一下语句,道“今日县衙门前一群庶民聚众闹事,哭声震天,其翼可知详情”
“闹事”何濡眼睑低垂,道“两人死于非命,一人刀下逃生,县衙为百姓伸张之所,聚而哭诉,份属应当,何谓闹事”
“其翼果然知晓”
鲍熙目视何濡,寸步不让,道“有冤自可伸冤,具状可以,击鼓可也。明府通过集问、查核、以律论之后,考实断明案情,若有不当之处,再哭喊冤屈不迟。只怕愚民无知,为人所操控,以逞某些不可告人之私欲。这等行径,其翼还是以为份属应当”
“丹崖利口,我向来不及。”
何濡见鬼还能说上七分人话,真要论辩起来,十个鲍熙也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此次要借用顾允的势力,懒得针锋相对,所以笑了笑,道“就依你所言,庶民闹事,但死伤三人是不是属实若属实的话,你不去抓凶犯,却来山中寻我,是何道理”
“说的轻巧席元达是杜静之的螟蛉义子,抓了席元达,杜静之如何安抚请其翼教我”
何濡举起酒杯,道“喝了这杯,我再告诉你如何安抚杜静之”
鲍熙嗜酒,拒绝了一次,难拒绝第二次,端起酒杯先品一小口,然后一饮而尽,道“好,好,好”
三声好字余音尚在,何濡又递过来一杯,鲍熙接过后又是一饮而尽,如此反复,眨眼功夫,案几上的两壶雪泥酒就空荡荡了。
鲍熙酒水下肚,气息翻腾,可眼神愈发的明亮,道“其翼,你说,杜静之该怎么办”
何濡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胸腹间,眼睛乍然绽放出刺目的光华,道“我可以明白告诉丹崖,席元达此番不可能活着离开钱塘城。杜静之若还在扬州治祭酒的宝座上,早晚要找顾允算账,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如此,不如和我们一道先发制人”
鲍熙身子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席元达死,扬州治祭酒也不妨换另外一人来做”
鲍熙惊呆当场,右手颤抖着指向何濡,道“这是徐佑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何濡双手抱拢入袖,道“是谁的意思,重要吗”
鲍熙无言以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钱塘湖畔。
徐佑扔掉柳枝,用石块在地上做了标记,道“就选在此处,今夜吩咐人手,避开巡夜的耳目,悄悄的在这里挖出蛇窝。记得做成长年累月的模样,具体细节由巴陵请来的那个捕食者负责,务必万无一失。”
詹文君瞧了瞧地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奥秘,问道“郎君,钱塘湖边这么多地方,为什么要选择此处”
“此地燥湿适中,距离对面的那座别院大约二三十丈,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方便其翼做法,将白蛇引到那边去。另外,从这里开始,沿途多林木民舍,便于他隐藏身形,避开众人的注意力。”
詹文君仍然忧心忡忡,道“何郎君说他能让白蛇听令行事,此语近乎戏谑,要不是郎君再三力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要不然,咱们另寻他策如何”
徐佑虽然不知何濡有什么法子能让白蛇听令,但也知道阴符四相中有许多秘术不为外人道,他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必定有百分百的把握。并且在前世时曾看过耍蛇人用笛声让蛇随音乐起舞,指东指西,令出必从,想来也应该有什么逻辑可循,非是伪科学那么简单。
“好吧,为了避免夫人的疑虑,我们可另外安排两人潜于湖中,若其翼施法失败,就暗中赶蛇入水,然后由他们挟蛇游到别院处再放上岸。”
“白蛇会水吗”
会游泳的蛇很多,但不会游泳的蛇更多,徐佑一向遵循不耻下问的原则,点点头道“放心吧,我问过捕蛇者了,白蛇又叫尖吻蝮,入水没有问题。关键要寻两名善水者”
那条白蛇是郭勉在山中海拔七八百米处发现的,应该属于尖吻蝮的变异物,也有一名叫做山谷虌。这种蛇自大雪初降到惊蛰之间的三个月为冬眠期,短的一米多,长的三米有余,头大呈三角形,尾端有鳞甲,卖相很是威风。喜山涧小溪和林木下的阴凉处生活,春冬日喜干燥,夏秋日喜水,现在正好还有精神来配合徐佑的演出,不至于懒洋洋的视而不见。
“善水者好寻,郭氏的部曲中就有很多人善水,但再善水者,恐也不能在水中闭气太久”
徐佑想起了山宗腰间那把引以为傲的水龙引,笑道“无妨,今夜就找手巧的匠人上山,让他做两件小玩意。”
入夜之后,钱塘城在宵禁的鼓声中渐渐归于沉寂,至宾楼中漆黑一片,席元达收拾停当,穿着一身黑衣,推开窗户,看了看天空的月色。
明月当空,地上亮如白昼
想要出城,今晚不是个好时机,但席元达自恃修为深厚,不把巡夜的衙卒放在眼里,几下兔起雀跃,来到了围墙边。
他本来打算明日一早离开,随着夜幕降临,心中起伏不定,白天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越想越觉得忐忑。市井间突如其来的巨大非议,抓人时冒出来的一男一女,然后就是鲍熙公然带人上门逼问,要不是事先做了安排,恐怕现在就要待在钱塘县衙的大牢里了。这一切都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天上地下围得严严实实,让他喘不过气来。
走,今晚就走
席元达还不知道在别人的口中他已经是个死人,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身子腾空而起,来到最高处时,突然听到一个让他惊恐不已的人声“席元达,哪里去”
寒门贵子 第九十三章 可惊可怖
拳风如龙
席元达身在高处,正是气机最弱的时候,又无可借力,使出浑身解数才仓促中挥出一掌应对,但已经完全落在下风。
砰砰砰
两拳相击,发出一连串闷响,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席元达怪叫一声,倒翻几个跟头,落回院子的地上,连退七步勉强站稳脚跟。
一个巨大身影出现在墙头,居高临下,眼神轻蔑的望着他。
“朱睿,你敢拦我”席元达怒不可遏,眼中欲喷出火来。
朱睿身穿月白色的束腰戎服,头戴平巾帻,双手负于身后,如同一座山高不可攀,道“至宾楼周围布满了钱塘县的衙卒,你若出去就是犯了夜禁。顾允律令森严,五十大板打下来,恐怕你这个消灾灵官要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了。席元达,我拦你,是为了你好”
他不说这番话还好,说了这话,听在席元达耳中实在比当面辱骂更加的恶毒。他一生顺风顺水,两次受辱,都是因为这个朱睿,心中实在恨到了极致。但眼前的形势比人强,朱睿修为远在他之上,不拼命根本出不去。可要是动静太大,真惹来县衙的人,对他此时的境地而言,又有些得不偿失鲍熙正在处心积虑得搜罗他的把柄,不能蠢到自投罗网。
席元达固然冲动,但也不是傻子,权衡利弊之后,果断的掉头离开,心中暗道朱睿,山水有相逢,等过了今夜,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你的狗命
朱睿神色漠然的看着他重新回到房内,唇角微微浮现一丝弧度,攸的没入夜色中,不知到了何处。
整座至宾楼如同一个茫然失措的稚子,笼罩在四面杀机的迷雾里,
在距离至宾楼不远的城东老宅里,徐佑、詹文君、何濡、十书、万棋、千琴等一干人都没有入睡,整个大厅静悄悄的,除了昏黄的灯芯燃烧的声音,只有旁边站立的侍女和部曲的呼吸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左彣大踏步的推门进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彻底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沉闷,他衣衫带血,宝剑归鞘,手中提拿着一个人,扔到厅中地上,拱手施礼,道“幸不辱命”
地上那人蜷缩一团,手脚折断,口边血迹斑斑,应该是经过一番恶战才被左彣拿住。他抬起头,血滴汗滴交杂一起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徐佑等人的模样,挣扎着叫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胆敢截杀天师道的人,小小心天师在上,灭灭你满门”
“好大的杀气”
何濡斜着眼,弹了弹袍袖,讥讽道“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焉,此为天师道名号的由来。孙冠常说天地施化得均,尊卑大小如一,可在你们这些徒子徒孙的心里,却只知道动辄灭人满门,难道”他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俯身笑道“这,就是尔等的神道”
“你敢对天师不敬”
那人目眦欲裂,要不是手脚俱断,几乎从地上扑向何濡,眼见不能生食其肉,恶狠狠的诅咒道“不管你是何人,都将生受万虫噬心之痛,油火熬煎之苦,活不为人,死不为鬼,魂为魑魅食,魄魄作魍魉餐,孤零三世,漂泊无依”
自古人们讲究入土为安,这样的诅咒已经算是很恶毒的了,何濡丝毫不为所动,看着他的双眼,过了片刻,走回蒲团,对徐佑微微摇首,不再发一语。千琴以为他是被诅咒吓到,心中略有不屑,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部曲上前将那人拉了起来,一人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清楚回话。
十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极为硬气,道“天师道五百箓将,黄祁”
十书心中一动,五百箓将不算扬州治什么重要人物,但接近五大灵官,是心腹中的心腹,没想到抓了一条大鱼“黄祁,可是你带人去掠的刘明义”
“正是你爷爷我”
十书主掌泉井,听过太多人犯的污言秽语,并不着恼。千琴却听不下去,冷冷道“你是聪明人,既然落到了我们的手里,能不能活命都在我家夫人一念之间,所以还是乖乖听话,言语谨慎些,免得皮肉受苦。”
黄祁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道“你们若是聪明,就不会截杀天师道的人,等日后事败,怕是想死都死不了。现在乖乖放了我,容我向祭酒求情,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徐佑突然插话道“你将两名商贩的尸体埋到了何处”
黄祁一愣,下意识的道“你怎么知道呃”
徐佑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掠人在前,杀人于后,继而埋尸野地,行径如同禽兽,自然人神共愤。天理昭昭,岂会让无辜之人蒙此覆盆之冤”
船阁在至宾楼四周日夜布控,黄祁等人的行踪自然瞒不过那些老练船工的眼睛,悄悄跟着他们到了埋尸的地方,然后速度禀报坐镇船阁的千琴。等詹文君得到消息,黄祁等已经出了城,往吴县去了,徐佑当机立断,让左彣带了十数名精英部曲连夜追了上去,想拿住些人做人证,来给席元达下个死套。不想左彣手到擒来,竟抓了黄祁这个五百箓将,作为五大灵官之下最有权势的道官,若能让黄祁开口指认席元达,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胡说哪里有什么尸体,你休想编排罪名,栽赃陷害”
徐佑摇摇头道“听你刚才所言,还当是个知耻近勇的血性汉子,原来也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鼠辈。埋尸何处,我已经知道了,你说不说都无关紧要。我且问你,若要你明日在公堂上指认席元达杀人埋尸,你可愿意”
黄祁神色中透着震惊,直直的望着徐佑,好一会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是席元达接替李易凤之后,才由吴县调到了钱塘听用,所以对这里的一切人事都不甚了了,连詹文君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徐佑了,加上身受重伤,精力不济,竟到了此刻还没搞清楚状况。
十书接过话道“不要管我们是何人,只要回答问题即可,你是否愿意指证席元达我可以承诺,若你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指证之后,可以送你到任何一处你想去的地方,保证天师道无法找到,并且万贯家财,娇妻美妾,予取予求,比起扬州治的区区五百箓将,可要逍遥自在多了”
黄祁仰头大笑,状若癫狂,道“死则死矣,要我背叛天师,休想”
十书从来不认为有人能够保持真正的忠诚,既然言语不能动其心,只能三木加身,以酷刑破其志,转头对着詹文君俯身一礼,道“夫人,此人交由我来处置,从此刻至天明这段时间,足以让他俯首听命。”
泉井虽然设在明玉山中,但十书手下都是用刑高手,简单的刑具就可以给人造成无边的痛苦,倒不是一定得借助泉井才成。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悄声走到近前,将一张纸递给了千琴。千琴粗看一眼,上面写着黄祁的大概资料,出身何地,品行如何,何时入的天师道,又何时做的五百箓将,十分的详尽。当然,针对黄祁的调查,是从他跟着席元达抵达钱塘时就已经开始了,并不是在大堂的这盏茶时间就查出的结果船阁虽然强大,但也没有强大到这等地步。方才黄祁自报家门,立刻就有婢女去船阁调出了他的资料,整理一下送了过来,以供詹文君等人参考。
“黄祁,你家中尚有老母,至今未曾娶妻,若是就这样丢了性命,老母谁人奉养”资料上说黄祁为人最是孝顺,所以千琴拿这个来做突破口。
“呸贱婢,任你如何说,都休想让我叛教”
千琴脸上泛起怒色,道“好,你有骨气等我请来你的老母,让她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孝顺儿子,是如何将她送入死地”
黄祁神色一震,满目,挣开两人的拉扯,匍匐地上,口中喃喃有声,不知念了什么,道“既入道门,别说我的性命,就是阿母的性命,也早为天师而生,也甘愿为天师而死”
詹文君和徐佑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忧虑。世人以孝为先,可天师道却能让道民泯灭人性中最根本的善念,连母亲的性命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舍弃不了的
一无所有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拥有一切,却心甘情愿的弃之不顾
十书断然道“塞了他口,带下去”
黄祁再次大笑,已然疯癫如狂
厅中诸人陷入了一片沉寂,千琴环目四顾,冷哼道“我就不信,真有人肯为了天师道献上性命等他尝过十书阿姊的手段,再嘴硬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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