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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熙禾
“你说得不错。”薛老头面上露出赞许之意,然而下一刻,却将笑容尽数敛去,“只不过,在你们眼中,寻常去酒楼吃饭的食客,与我们这些评判,究竟有何不同?”
那人神色一凛,不敢再则声,诺诺退到人丛中。
“我这就先抽第一道菜吧。”
薛老头倒也不在这事上纠缠,随意在那些个纸卷中抽出一卷,展开看过,陡然意味不明地一笑。
他也不开腔,径自将那纸卷,递到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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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三百五十四话 上山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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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先朝那纸卷瞥一眼,然后回头望向汪展瑞,便见他将面露困惑之色,低低道:“黄唇胶、飞龙。”
“唔?”
她立时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只有这两样?”
汪展瑞深深看她一眼:“没错,就是这两样——不过重点好像不在这上头吧?”
其余五间食肆的人已经嘤嘤嗡嗡地小声议论开来,一边说,眼睛还不住地往薛老头那里扫,目光说不出是诧异,还是费解。
薛老头静立在空地中,等着众人商量个够本,然后忍不住笑起来:“我估摸,这会子你们都在心里骂我吧?出这种题目,摆明是为难人,对不对?”
众人刹然收了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终究是韩风至,笑呵呵道:“哈,我们其实是在好奇,今年这八珍会上,真有货真价实的黄唇胶?”
那黄唇胶,便是黄唇鱼的鱼鳔,此鱼体型庞大,通身橙黄,常年活于淡水海水交汇处,制成的黄唇胶金黄透明,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据说有些人家,甚至将它作为传家宝,世代流传。
这样的物事,莫说寻常人,就是多年在饮食行当打滚的大厨也轻易见不着,今日竟能用它来烹饪,委实难得。
说起来,那“飞龙”也同样是少见的食材,出了名的难以捕捉,然而今日与那黄唇胶碰到一起,两相比较,竟也算不得甚么了。
八珍会之所以名为“八珍”,皆因年年都少不了用珍稀食材入馔,而今年,却直到现在方才算露出真容。
薛老头很是自得,不住摸着长髯,泰然道:“诸位都是桐安城内饮食业的翘楚,老夫怎敢拿西贝货相糊弄?实不相瞒,这黄唇胶乃是我的自家珍藏,拢共也没多少。只因我家的厨子没胆儿侍弄,便一直搁到今天。今年八珍会前所未有的盛大,众位又都是手艺精湛的名厨,这黄唇胶交到你们手上。也总算不亏待它了。还要先赔个不是,黄唇胶数量有限,每间食肆只得五枚而已,还请大伙儿善加利用,莫要唐突了它才好。”
这话固然有把这六间食肆往高处捧的意思,却也无形中给人沉重的压力,譬如说花小麦,这会子便觉肩膀上像背了座山,冷不丁转过头,却见宋静溪似有意无意地遥遥往她这边瞟。便毫不客气地送个假笑过去,然后立刻背过身。
“我也晓得这飞龙和黄唇胶难伺候。”
薛老头将众人面色尽收眼底,越发和颜悦色了:“所以,用来搭配的食材,大伙儿可任意取用。不再有限制,若格外需要什么,也尽可以同主办方提,唯独自带的东西,仍然只能用一样。至于另外那道菜,我也就不抽题目了,还请各位尽情发挥。只消午时之前将两道菜送来池心亭就可。”
话毕,他便立刻领着其余四位评判去了池心亭,空地上只留几个小厮,意在防止各食肆多拿食材,引起争端。
花小麦这会子也没工夫多想,与汪展瑞两个快步走到长桌边。就见那黄唇胶置于一只精美匣中,个个儿润泽漂亮,一眼扫过去,根本分不出孰优孰劣。
这样也好,倒省却了挑挑拣拣的麻烦。她便随手拿了五枚,又将桌下罩笼中的飞龙取了两只,回身冲汪展瑞一笑,一径回到厨棚中。
孟郁槐已是在那里等了老半天,好容易盼得媳妇回来,开口就道:“怎么,那薛老先生又给出难题了?方才我听见厨棚外有人经过,那股子怨气,都要冲上天了。”
“你也知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花小麦无奈地摊手,接着便往椅子里一坐,只管盯着那飞龙和黄唇胶出神。
别的麻烦都先放在一边不说,最要命的是,那黄唇胶居然还是没经泡发的干货!单单这一点,就得花多少时间?
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坑人”了,那薛老头,压根儿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趁机会好好折腾他们这几个厨子一回!
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神色太凝重的缘故,厨棚里其他人便不太敢说话。耐着性子等了约莫一盏茶的辰光,终是汪展瑞跳将出来,皱着眉道:“莫要尽着发呆,时间不等人,咱可有两道菜要做呢——你心中可有计较?”
花小麦抬头看他一眼,苦笑着摇摇头:“一个在林间飞,一个在水里游,真是……”
怎么说呢?这世上相互不搭嘎的食材多了去了,但只要有心,总能想到令它们和平共处的法子,唯独眼前这两样,真真儿让她一时之间全无头绪。
寻常鱼肚便已味道极之清鲜而著称,眼前的黄唇胶,更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咸鲜之味,还未经烹饪,只要凑近一点,香味便沁入心脾,实在很好闻。
而那飞龙,实为东北林间的榛鸡,同样也是十分鲜美之物,不同的是,它的鲜带了一股山野之气,显得更为霸道。
两种食材皆香味浓郁,若强行搁在一处烹饪,少不得要互相争抢味道,到得最后,便免不了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决计讨不到好处去。
孟郁槐晓得她眼下正发愁,也不与她说那些个“别着急,慢慢琢磨”之类的废话,只默默走去一旁,在椅子里落了座。
这边厢,汪展瑞便思索着道:“我亦觉得这菜很有些棘手,依你说,咱们仿着那‘彩凤吞燕’的法子,将黄唇胶填于飞龙腹中,可使得?”
然后不等花小麦回答便使劲摇头自我否定:“不妥不妥,串了味儿,就成四不像了——但无论怎么说,咱得赶紧把黄唇胶泡发了才好,否则余下的事都没法做。”
这一层花小麦倒是早已经想周全了的,当下便抬头对他一笑,转而望向庆有。
“你马上去,同那边管事的人说,我要两份极细的河沙,他们既然将黄唇胶都请了出来,那东西定然是备下的,我立刻就要。”
庆有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一路飞奔而去,不多时,果然捧着两袋子细河沙跑了回来,因为走得太急。出了满头汗。
“芸儿,马上热锅,把河沙倒进去炒热。”花小麦接着吩咐,“若我估计没错,薛老先生之所以让咱们做两道菜,是想用另一道来乱咱们的阵脚,使咱们更为慌张,咱们先不管那个,尽全力把这道头等大菜做好了再说。”
灶下火旺得很,不多时。铁锅里便轰轰地冒起热起来,河沙倒进去,须臾便哔啵作响,间或有一两颗细小的沙粒炸起来,沾在衣服上。便是一个小洞。
“都往后退。”
花小麦没心思说太多,言辞简洁地让几人离远了些,用不住翻炒河沙,估摸着热度够了,受热也均匀,便取来那五枚黄唇胶,作势要往锅里倒。
汪展瑞心中一直存着侥幸。直到瞧见这一幕,才终于忍不住骇然出声:“你……你要用沙爆之法?”
“没错。”
花小麦头也不回,低低地答了一句。
所谓沙爆,便是将食材在热细沙中不断翻炒半个时辰,以令得干货快速爆发开来,然后再在冷水中浸泡半柱香的时间。就可当即用于烹饪。
用沙爆之法炒出来的鱼肚,不似水发的那样口感绵软粘腻,反而多了两分韧性,初尝时会觉得有点像猪皮,表皮稍硬而内里中空。口感十分特别。
眼下时间并不充裕,这不失为一个应急的法子,却对火候有极高的要求。倘若河沙过热,便会使得鱼肚太过坚硬,根本咬不动,可若是热度不够,却又根本达不到令其“爆发”的效果,火候只差一分,做出来的菜便与“美味”二字相谬千里。
汪展瑞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却又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花小麦也没搭理他,又对周芸儿道:“把那两只飞龙剥洗干净,肉切成小条;汪师傅,你赶紧煮茶,将飞龙肉浸泡一下去去腥膻。”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用绿茶。”
……
两种难得的食材果然不同凡响,很快,花影池畔便弥漫起浓浓香气,从各个厨棚上空绕了绕,径直奔进池心亭中,引得五位评判,都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嚯,真够香的……”
薛老头深呼吸一口气,笑不哧哧地转头对其余四位道:“光是闻见香味,却吃不进嘴里,这滋味实在难熬,也不知那六间食肆,几时才能将菜送来?”
几人十分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不约而同地举目朝场中望去。
午时将至,陆陆续续,六间食肆的两道菜都送了过来。
最先抵达的是问梅轩,韩风至的碧月轩紧随其后,池心亭里渐渐人多了起来。
五间酒楼都已做完手上功夫,唯独还剩下稻香园。
薛老头将所有人都留在了亭子里,又命人取来铜盖罩住菜碟,以免香味和热气泄露。
“搞甚么花样?”
众人等得心焦,便不由得出声埋怨:“莫不是故意留到最后,好让咱们在这儿迎接她?女人就是麻烦,成天肚儿里都是那些个弯弯绕,烦死人!”
“您说她就说她,何必将我也带着一块儿骂?”宋静溪在旁掩口一笑,半真半假地道。
“我不是……”那人赶紧摆摆手,“我只不过……”
话未出口,便听得有人嚷起来。
“稻香园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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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三百五十五话 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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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见这一声吆喝,纷纷回身张望,也不知是处于什么心理,居然自动自发地往旁边让了让,闪出一条道儿来。
花小麦与汪展瑞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周芸儿和秀苗,两人手中分别捧一只大托盘,上面搁着瓦罐、白瓷海碗和菜盘,都严严实实地压着盖儿,半点热乎气也不曾透出来。
亭中人神色各异,有人猛盯着那两个托盘瞧,有人捧着茶杯垂首不语,唯独那韩风至,笑得一脸轻松,冲花小麦挤了挤眼。
薛老头抬眼看看日头,抚髯一笑:“行了,诸位都在规定时间内将两道菜做了出来,为显公平,大伙儿便都留在这池心亭中,咱们就按照抵达的先后顺序,一一品评。”
话音未落,便有人在旁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如此,那稻香园不就成了压大轴的?哼,我就知道她拖到最后,必然是藏着小心思的!”
花小麦无意与他争辩,汪展瑞则是压根儿不屑于争辩,反倒是韩风至杀出来打抱不平,睨着那人道:“你既这样说,大不了让稻香园第一个接受品评,如何?只怕你又担心一开始就被人抢走了风头,照样不乐意!”
那人嘟囔了一句甚么,扭过头去不做声,薛老头则背着手,敛去笑容,颇有点不悦地道:“大伙儿共在饮食界谋生,都是同行,为何要闹到这般互相猜疑、剑拔弩张的境地?老夫虽不才,却还担得起这八珍会评判之首的名儿,自问这规矩很公道,都不必再说了。”
说着又转头望向其他人,面色稍霁:“排在后面的几间食肆也不必担心菜品搁久了变冷,滋味大打折扣,现成已备下数个风炉,若是有需要,只消同小厮说一声。取来给菜色保温就是。”
此话正合花小麦的意,立即招手唤来一年轻后生,请他帮忙拿个风炉来,谨慎调成文火。把瓦罐放了上去,并让秀苗在旁妥当看守。
锣响一声,品评正式开始,头一个抵达池心亭的问梅轩,将菜色呈到薛老头面前,乃是香酥飞龙烩鱼胶和网油包珍肝。
薛老头与其余四位评判先后把两道菜各拈起一点来,细细尝过,面上不带半点表情,只冲那问梅轩东家客套一笑,呷一口茶。即刻将韩风至请上前。
花小麦觅一处视野不受限的所在坐下,不动声色将众酒楼的菜品瞧了个遍。
八珍会的终赛虽有两道菜,但人人都知,那飞龙和黄唇胶才是重中之重,一个个儿将全副精力都花在了这上头。至于另一道,则大都选了自己最拿手、且做起来不麻烦的菜式,图个方便而又不容易出错。
时间短,对于那黄唇胶,大多数食肆都采用了油发的方式,即是把洗净沥干的黄唇胶置于低温油中炸,直到鱼胶炸到手一折就断。断面呈海绵状,便可捞出使用。
此法固然是快,却更适用于质薄的鱼肚,似黄唇胶这等又厚又大的绝顶精品,处理起来仍旧需要花一番功夫,弄得不好。便会外焦里不透,使得口感大打折扣。
“方才在厨棚内,我还有些担心,觉得你太过胆儿肥,这会子却笃定许多。”
汪展瑞立在花小麦身侧。由始至终一直绷着脸,只嘴唇微动,低低吐出这句话。
花小麦没答言,只抬起头来,眯起眼对他笑了一下。
……
做两道菜,花去了一整个上午,然而真正到了品评时,却仿佛只是一瞬之间。
碧月轩之后是桃源斋,紧接着是另两间食肆,须臾,便轮到了稻香园。
花小麦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令周芸儿将盛装飞龙肉的碟子率先摆上桌,回身正要让秀苗把风炉上的瓦罐也端来,却听得那边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是女子尖细的嗓门,透着一股凄惨的意味,仿佛正承受难忍的疼痛。
紧接着,便是秀苗中气十足的斥骂声。
“我呸!早知道你们会来这手,就等着你呢,如今怎样,被我逮个正着!觉得疼是吧?疼就对了,看你长不长记性!”
众人陆续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秀苗左手叉腰,右手死死揪住一个女子的腕子,横眉立目喷得唾沫四溅。
是宋静溪身边那名叫青荷的丫头,被秀苗捏住的那只手上已红肿了一片。
“怎么回事?”薛老头将眉心一拧,立时站起身来。
与周芸儿的怯懦胆小不同,秀苗这姑娘日日跟在春喜腊梅身边,给耳濡目染得性子十分泼辣,平日里轻易不发作,一旦被惹恼,跳起脚来,却是天王老子的面儿都不给。花小麦之所以让她守在风炉旁,原就是担心有人要动手脚,没成想这宋静溪,倒真没让她失望。
秀苗死死地拽着青荷不肯撒手,望着薛老头理直气壮道:“我们东家吩咐我在这儿守着这锅汤,我便片刻不敢离开,生怕出纰漏。哼,一早我就发现她老往我这边瞟,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儿,结果,趁我一转过背的工夫,她便蹭了过来,伸手想要掀翻我家的汤!”
她说着便将青苗的手一扬,高声道:“我们东家常说,我们不欺负人,但若有人想蹬鼻子上脸,我们也不是那起软性儿的!您瞧她手上这伤,就是想要掀翻瓦罐时,被我捏住了一把摁在风炉上的,这叫啥?这就叫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那青荷又是疼又是怕,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半个字也说不出。花小麦懒怠搭理她,径直望向宋静溪,冷声道:“宋老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有意思吗?人人来参加八珍会都是各凭本事,怎地偏生是你,一定要弄这歪门邪道?我是不是应该谢你瞧得起我,拿我当个对手看待?”
宋静溪脸色变了变,目光不由自主朝薛老头的方向扫去,强撑道:“小麦妹子,我并不曾让她捣你的乱,是误会……”
“误会?”
韩风至眸中射出两道冷光。捏拳道:“那么前年你换了我的响螺,可也是误会?”
“好了!”
薛老头狠狠一拍桌,往宋静溪脸上瞟一眼:“品评还未结束,此事容后再说。宋老板,请你先离了这池心亭,过会子自有人去告知你最后结果。”
又转头望向花小麦,和蔼道:“好在那一锅汤并未被破坏,咱们继续,如何?”
宋静溪与青荷两个被送出了亭外,花小麦与汪展瑞对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抿唇对薛老头一笑:“自然是正事重要,不过这道菜吃法有些特别。最后还有一个步骤,您若不介意,可否由我亲手来您几位面前操作?”
“有何不可?”薛老头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捋髯颔首,“你这就上前来吧。莫要再耽搁工夫了。”
花小麦便小心翼翼将风炉上的瓦罐端下,与装着飞龙肉的白瓷碟子一并捧到薛老头面前。
盘中的飞龙肉被切成了极薄的小片,用水稍加汆烫,却并未断生,隐隐透着微红。瓦罐中则是一钵奶白色的汤,仍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瞧着很是浓稠。用汤匙搅动,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响声。
她一丝不乱地搛出两片飞龙肉,放进小碗,然后不断地将那沸腾的汤水舀出来往肉上泼洒。
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很快腾起一股带着海水味道的鲜香,待得肉片两面彻底变了色。她便将小碗端给薛老头,道一句“您尝尝”,也不等他作反应,便径直去了下一位评判跟前。
薛老头脸上带两丝狐疑,夹起一片飞龙肉送入口中。略经咀嚼,霍然睁大了眼。
其他几人在尝过之后,也不约而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花小麦的目光,便多少有些复杂。
“怎么样?您老倒是说话呀!”
韩风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看热闹,笑嘻嘻道:“该不会是好吃得让您将舌头都吞下去了吧?”
大抵是因为顺顺当当地做好了菜,没再被人动手动脚,他这会子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结果,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过程。
“你来尝尝。”
薛老头低头看看那菜碟中还余下不少飞龙肉,便招招手:“大家都一块儿来尝尝吧——小麦丫头,劳你给大家也弄几片,总要让人服气才好。”
“您这话……”
几位大厨闻言皆是一愣,难免觉得不是滋味,却也不愿落于人后,争先恐后地上前来,从花小麦那里接过烫熟的肉片,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飞龙肉一入口,奶汤的浓鲜便迅速四处奔窜开来,舌尖的触感不似想象中那般嫩滑,反而有些粗糙。
然而,细品之下他们就发现,粗糙的并不是肉片本身。
那薄薄的飞龙肉表面,附着了一层比盐粒子还细的物事,有些许韧性,牙齿稍稍用力咬下去,那极碎的小颗粒登时爆发开来,极致的清鲜味瞬间冲上头顶,眼前一片白,耳朵里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四感俱被融化,唯有舌尖那一点香,霸道地昭示存在感。
更妙的是,飞龙肉并不曾因此就失了色,它选择后发制人,等口中的鲜味稍淡,才挟带着山野之气凶腾腾地杀出,穿梭于唇齿间,那感觉……
就像是将将从水中湿漉漉地爬起,又登时入了林间,给这道菜增加一缕悠长回味。
“她竟……”
几位大厨瞠目结舌,骇然道:“按理,黄唇胶在汤水中多熬一阵便会尽数化去,可……硺成如此细小的颗粒,浸泡在奶汤中不断烹煮,居然还能保持韧性,这……”
薛老头如释重负,扭头深深看了花小麦一眼,仿佛十分欣慰。
“剩下的那道菜,吃不吃又有什么紧要?胜负已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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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要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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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三百五十六话 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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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倒显得很淡然,照旧将那白瓷海碗揭开,露出里面云霞一般的汤水。
芙蓉花瓣艳红,豆腐雪白,没加任何调味料,甚至连一点油星儿都不见,碧清澄澈,轻轻一晃,荡漾开来,与那花影池的景竟有两分相似。
“规矩是吃两道菜,您还是尝尝的好。”
她盛出五小碗,分别递给众位评判,微笑道:“黄唇胶和飞龙看似是清淡之物,其实味道却颇重,会在口中停留很久。与其用茶水化去,倒不如抿一口我这雪霞羹——我晓得第二道菜是没人看重的,但至少,让它派上点用场吧,您说呢?”
薛老头从善如流,果然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赞道:“当真十分清甜,甚好。”
余下四位评判也都连连点头:“不止是我们,诸位大厨也都尝过了稻香园东家的手艺,今年这八珍会的魁首之位非她莫属,想来大家,也不会有异议了。”
池心亭中一片寂静,无人哀叹,无人惋惜。
没有悬念,所以,无话可说。
八珍会的魁首,看似只是个虚名而已,它甚至无法像前年那般,给胜者带来承办中秋月宴的资格,但任谁也不能忽略,那即将紧随其后到来的,无法被撼动的口碑和声名。
不必等众酒楼的人离开这花影池,最后的结果便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城中乃至整个桐安府,或许用不了多久还将天下皆闻,身为一个厨子,一间酒楼的东家,又还能再奢望些什么?
“丫头……”
薛老头看上去似乎有些激动,摸着长髯的手微微震颤,唤了花小麦一声,却说不出话。
“您莫不是还要给我发什么奖励?唉,您已将压箱底儿的黄唇胶都搬出来了。我一个晚辈,怎好再教您破费?”花小麦歪头一笑,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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