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关羽、关平等人此时正沿着城墙往北而去。
夏侯渊登上城头,立即安排人手准备防务,向曹操通传捷报,他环顾四周,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矮小身影,心里忽然一慌,忙问道:“乐进呢?”
旁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人匆匆从城下抛上来说道:“乐将军追击城下设伏的军司马,往城北去了!”
听到乐进无事,夏侯渊刚放下心来,紧接着又是一惊:“快叫他回来!”
关羽带着关平以及两千部众来到北门的时候,骑都尉田豫已然在哪里勒兵等待了,他此时也是短衣披甲,骑在马上凝望着北边寂静无声的夜色。田豫适才来时也与曹军在城中进行巷战,身中数创,幸而未伤及要害。见到关羽等人来了,他这才收回目光,心灰意冷的一笑:“云长,我们走吧。”
“走?”关羽逼进一步,手里提着刀,冷然道:“为何要走,我们还没输!曹军不过是入了城,我等在城中尚能组织数千人马,依托巷道,如何不能退敌?”
“输了。”田豫重复着说道,他此时倒不急着催促南逃,反而是站在城门之下慢条斯理的跟关羽解释道:“袁术在淮阴击败了刘使君,如今使君已与张翼德、陈元龙等人退兵海西……我们已经输了,下邳城守或不守,都已无关乎大局了。”
关羽眉头竖起,面色深沉如水:“消息属实么?”
“今夜交战之前,信使从此门入城送来的。”田豫淡淡的说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是曹操特意放他进来的,淮阴的消息,曹操也知道了。”
“既然是曹操特意放进来的,消息就可能是假的。”关羽说道。
田豫转过身来,特意环顾了一周,看了看门内门外,四处皆是火光以及刀兵交击的声音,唯独此处安静非常。这时,门外跑来一名骑士,他面见关羽、田豫,在马背上抱拳道:“禀都尉,城外没有伏兵。”
“我也希望这是故意用来乱我军心的计谋,但是你看……”田豫颔首,表示了解:“这偏就是真的。”
关羽紧皱着眉头,不明白田豫猜测的根据是什么,且听对方继续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徐州的战局从曹操南入琅邪国开始,就不在于下邳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在于我军与曹操之间的胜负。而在于刘使君在淮阴能否成功抵御袁术,若是能,沛相田子泰就会自西来援我军,若是不能……这会,田子泰应当接到消息,往淮南去了吧。”
“这凭什么!”关羽不忿的说道:“玄德公一心为了汉室,夙夜忧叹,朝中也不乏陈公、孔公、郑公等人为之声援,朝廷何故厚此薄彼!”
“凭什么?”田豫有些觉得好笑,回过头来看向关羽:“就凭那曹孟德也是一心为了汉室,就凭他在朝中也不乏一众颍川士人为其伸张!就算是强势如天子,也要从中顾虑、权衡,若是二者不能并存,只能留一个最强者助朝廷在兵出关东时摇旗相援、除暴靖难,那就索性让我军与曹操分出高下!”
关羽被田豫这一连串的话语说的愣住了,他心里不由得想到,这不是一场战争么?如何还关系到了朝廷最高层的权力争斗与利益纷争?
他到底是阅历太浅,尚且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战争,永远不是局限在一城一地,有时候发生在局部的一场战争,往往在还没开始的时候,胜负就已经在千里之外注定了。
兴汉室
兴汉室
第三百六十六章 屋漏连雨
“此所谓福不重至,祸必重来者也。ranena`”说苑权谋
“云长。”田豫知道这对于关羽来说很难接受,不免缓和了语气“有些人看到的或许只是这下邳之战,而有些人却能往更高处看,只有看得多,才不会做错、才能知道该怎么做。据我的猜测,朝廷的策略或许是想让曹操守兖州,抵御袁绍、刘使君守徐州,抵御袁术,再联合刘荆州、蓟侯等人,合击袁氏,廓清天下。可人心难测,同样的战功,你一份,我一份,虽是公平,但若是没了你,我一人独占两份,岂不更好”
“曹孟德”关羽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咬着牙,恨声说道。
“走吧,他好歹给我等留了条路,不至于无法收场。”田豫苦笑着说道,一边已经拉起了马缰,刚才他之所以在城门处安之若素,不急着逃跑,就是因为他笃定曹操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不免将曹操与刘备做起了对比,忍不住感慨道“此人对时机、分寸、人心,把握得极好,我输在他手上,倒也不冤。”
两人在门下又等了会,直到士仁负伤带着最后一批人赶至,田豫便再也不等,催促着起行。
“不等陈公玮了”关羽看着后方匆匆追过来、却又在途中被人拦下的乐进,心里叹了口气,出声问道。
陈,陈公玮是陈登的长辈,早前曾助田豫诛杀曹豹、控制下邳国,如今不仅不见田豫带他一起杀出来,好像也没有等他一同出城的意思。
“不等了,下邳陈氏可不好等。”田豫听着身后城门戛然关上的声音,两腿下意识的夹了下马腹。
众人脚步加快,沿着官道往西而去,走了半晌,关羽忽然疑惑道“这不是往海西去的方向。”
刘备所逃往的海西县属于广陵郡,却位于广陵的最北、下邳的最东、东海的最南端,东临大海,地接东海、广陵、下邳三郡国,人口虽少,但位置优越。原本只需找到船只,顺流东下,便能抵达海西,可田豫偏是带着他们往西边走,这让关羽不甚明了。
听了这话,田豫抬眼四望,接着寥落的星光再次确认了一遍方向,他看见苍茫茫的夜色寥廓,东边启明星忽闪忽暗,天尽头开始出现一线曙光,深黑的山峰与蔚蓝的天空开始泾渭分明“我们不去海西,去沛国只有去了哪里,我们才不会被真正抛弃。”
经过一番打扫过后,曹操走进了这间下邳相所居的府邸,对王必下达着接下来的军令“让子廉在东海多征集粮草,琅邪的事多看顾点,但得少管,吕布若是来了,让臧霸自去应付。还有淮南,妙才用兵神速,天亮以后,即刻带兵去盱眙,配合田子泰等军进攻袁术,不得让其过淮河一步,我等务必要做出表态来对了,陈公玮呢”
陈身着宽袖深衣,步履翩翩的从后堂走了出来,对曹操拱手说道“多年不见,曹公安好。”
“公玮。”曹操昔年曾在雒阳见过陈、陈等公族子弟,虽然他们都只跟袁术玩得好,与袁绍关系不深,但在这个环境下,能叙旧谊就是一个莫大的优势。曹操知道要获得徐州豪强的支持,少不得陈从中搭桥穿线,于是热情的迎了上去,说道“我还以为是我治军不严,致使你跟田国让走了呢。”
“曹公这是说的哪里话。”陈眯着眼笑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我可是一直在等曹公呢。”
“等我哈哈”曹操客气的笑着,邀请对方入座“汉瑜公近来如何”
“主公”正说着,只见陷陈都尉乐进、行中军校尉史涣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曹操眯眼看去,见两人的表情虽是同样焦急,但也有细微的不同,乐进摆出的焦急隐然透露着不甘,而史涣则是带有一丝惭愧。他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先是向正要开口告罪的史涣一摆手,轻声说道“公刘先下去吧。”
早在曹操刚开始发迹、担任雒阳北部尉的时候,史涣就以门客的身份跟随左右了。如今身为中军校尉,执掌亲兵,贴身保护曹操的安危,却连乐进都拦不住,着实让史涣惭愧。
曹操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已然有了些许不悦看来得有个更贴身的护卫看守门户才行了。
陈在一旁观察着,不发一言,他素有耳闻,知道乐进是曹操的爱将,提拔于行伍之中。只是他从未听说乐进除了打仗勇猛以外还有什么出色的谋略,而作战勇猛,每个军中都有这样一两个先登死士,为何独独是乐进这个疑问直到亲眼见到曹操与乐进二人站在一起之后,才算是有了眉目。
他十分自觉的选择了回避。
“主公,关羽等人败逃,士气尽丧,何不让我带兵去追”陈走后,乐进几步走到近前,两人相对而立,他抬头看着曹操,十分费解的说道“若是任由彼等南下,与刘备残军合兵一处。在我军即将对付袁公路的时候,其在一旁也会对曹公造成不小的麻烦。”
“刘备没有那个机会,更没有那个实力。”曹操轻描淡写的说道,似乎并不把刘备放在心上,他笃定的说道“我若是田国让,就绝不会去海西寻刘备,与其去海西,倒不如去沛国找自己本家来得万全。田畴如今虽是进军九江,但其下只有三千多越骑营兵马及数千郡国兵,声势不大,若有田豫、关羽一旁相助,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乐进忍不住说道“可这样岂不是更麻烦”
“是啊,谁教事已至此呢。”曹操得意的笑了一声,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门外匆匆走来一人,正是曹操指定侍奉戏志才的主治医者,他一脸忐忑的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戏公病故了。”
“你说什么”曹操身形一震,险些瘫软下来,乐进赶忙扶住了他,而曹操这时却已经是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志才啊”
戏志才死于风寒,这种病病情多样,本就难治,又无名医,迁延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福气了。曹操结果戏志才临终命人口述的遗书,才打开看了两眼,便紧攥成一团,哭嚎道“他这是劝我以保全汉室为念呐志才一走,我以后又将寻何人问计、以定大事”
在场众人也不免唏嘘不已,戏志才在军中低调随和,从不拿架子,很受众将信赖,如今他因病早亡,实在让人扼腕。夏侯渊、曹仁、曹昂等人闻讯后匆匆赶至,劝慰之余,不免心下黯然。
未等曹操心境平复,很快又传来了一个噩耗。在山阳郡的荀传来快马急报,言及兖州刺史田芬声讨曹操欺压主官,僭越一州之权,残害名士等罪名,邀原青州刺史臧洪领兵南下讨伐。作为讨董联盟的发起人与誓师人,臧洪在中原名望隆重,他的到来,立即让兖州东郡、济阴、任城等郡国举旗响应。
留守兖州的徐翕、毛晖等将,以及各地豪强也纷纷起兵,曹操的亲信、济北相丁冲不敌国内叛军,东逃泰山寻求夏侯的庇护。数日之内,兖州全失,只剩下寿张令程昱、东阿令枣祗,以及范县、昌邑等县守军尚在顽抗。
在山阳昌邑的荀第一时间调夏侯回师,与丁冲回到济北抵御臧洪,连杀数百人,这才勉强止住国内骚动。而与此同时,最让曹操等人不敢相信的是,他自诩可以托付家小的挚友、陈留太守张邈,也带着朱灵等人起兵,进军济阴、甚至南下梁国了。
“啊”曹操呆愣了半天,突然按住了额角,痛苦的大叫了一声。
“曹公、曹公”众人吓了一跳,又是手忙脚乱的凑过去看望、又是连呼旁边的医者上前。
“我的头我的头”曹操头痛欲裂,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快来人,曹公的头风犯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家国两泰
———庄子·让王
河南,雒阳。
军师祭酒郭嘉从急停的马车上甫一下来,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冲身旁车夫抱怨道:“雒阳的尘土比颍川的大多了!”
在门下等候的河南尹骆业上前迎了过来,笑着说道:“河南闹旱,土地焦燥皲裂,驿道来往不断,自然要多些尘土,等来日多下几场雨就好了。”
郭嘉好整以暇的看了态度热切的骆业一眼,像是看到什么新鲜事物了一般,骆业一愣,只见郭嘉忽然往前一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骆业赶忙凑了过去,郭嘉嘿然一笑,微微躬身在他耳边说道:“我实在不明白,河南闹旱,骆府君是如何笑得出来的?”
骆业堆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郭嘉这时将身子直了回去,装模作样的往四周看了看,明知故问道:“雒阳令杜君何在?”
雒阳令杜袭近日正在仿照关中的成功案例,亲自下乡指挥百姓捕捉蝗虫、集体开挖渠道深井、从事田间劳动。骆业僵立着没有答话,他知道这话回答了就是自取其辱——其实从他来到这里就已经开始了。
郭嘉面容渐渐冷淡了下来,看向对方,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骆业是马日磾那伙关西士人的成员,以前马日磾还在时,尚且能摆出中二千石的架子与前将军朱儁一争高下。如今马日磾因病引退,朝中关西势力一蹶不振,骆业自然要收敛锋芒,与郭嘉等人修复关系了。
“奉劝府君一句。”郭嘉径直走过尴尬的站在原地的骆业,忽然回过头来,含笑说道:“如今正是勤劳王事的时候,最好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
骆业脊背发凉,他作为中二千石的地方高官,居然被一个军师祭酒给挤兑的无地自容。他也不敢久待,随手一揖后,便匆忙告辞离去。
郭嘉进去的时候,苍头们刚刚把蔺席竹簟用湿布擦拭了一遍,大汉前将军、领豫州刺史、钱塘侯朱儁在炎热的秋日披着一袭宽袖的织锦深衣,开襟处露出一片尚未松弛的、几乎可以比拟年轻人的胸腹。
“看样子君侯是有成策在胸了。”郭嘉笑着打量了老当益壮的朱儁一眼,大大咧咧的行了一礼,复而自行寻了个位置坐下。
“我哪里有什么成策,不过是一想到有你为我定计,便什么事都不担忧了。”朱儁乐呵呵的笑着,颇有些老而无赖的样子,他本也是不拘小节的人,自与郭嘉熟悉过后,两人之间便不讲究虚礼客套了。
“君侯这么说,在下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郭嘉苦笑着说道,伸手拿起一杯倒好的酒水,凑到鼻子下嗅了嗅,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使人未饮先醉:“这酒倒是香醇,听说河北有避暑之饮,可是此酒?”
朱儁脸色变了一变,不耐的说道:“一伙公家小儿不知黎庶疾苦,就喜欢弄这样的玩物,切勿提他!”
所谓避暑之饮,据说最先源自渤海、后来传至邺城,起因是天气炎热,公家子弟们热得受不了,于是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在盛夏三伏之际,一共宴饮,直至酣饮极醉、意识无知无感之后,便可避一时之暑。
郭嘉一开始听到这个逸闻的时候简直啼笑皆非,觉得这些人是不是被今年的太阳给热傻了,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还传成一段雅事。他虽然也有些不羁,但也不至于用这个方法哄骗自己,但鄙视归鄙视,郭嘉心里还是对河北高门喝的酒水颇感兴趣的。
“那就说正事。”郭嘉难得主动正经了一番:“兖州变乱,乌桓、袁绍勾连共讨公孙瓒,袁术又在淮南胜了刘备一场。君侯奉诏坐镇关东,如今局势不稳,是该有所作为才对。”
朱儁面有难色,道:“河南、颍川、河内等地皆收复不久、又突遭旱蝗,粮草少缺。我如何不知时下不能作壁上观?只是倘若我一出兵,则粮草后继无力,见不到成效倒还罢了,若使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流民又过不下去,我就真的罪莫大焉了。”
“粮草确实是一大疑难,我从汝南来时,汝南、颍川两郡府君皆言称府库粮少,不足以支应太大的战事。若非这次是天子有诏,不得不征伐淮南,刘府君也不会在眼下这个光景动兵。”郭嘉纵然智计高绝,面对粮草这种刚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来他还想过以战养战,靠劫夺陈留等地的府库为军需。可一想到就连河南都受旱灾,兖州的饥馑也好不到哪去。
“今年朝廷是不会大动刀兵了,旱蝗刚过,一切都要以修养为主。关东这里府库告竭,只有陈国还算富余,只是该处要预备赈济,不可轻动。”朱儁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眼前就是一个大好良机,可以让他与曹操东西配合、一同进取兖州:“老夫曾上奏请示过国家,国家也是这个意思,要与二袁决战,最早也得等明年。现下这个时候,还是静观彼等征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