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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郭嘉闻言,神情正了一正,认真的道“贾诩其人,我才亲见不久,但他确实不是易与之辈。荀公达为人持重,不会做这些谦抑之辞来混淆我等耳目,必是有所观感。”

    “若是如此,那雍丘怎么办曹公可还等着到陈留来亲手擒下张孟卓呢”中年人急着说道。

    “休若。”郭嘉将刚要将酒碗凑到嘴边,被对方这么一打岔,顿时有些不耐。他单手持碗,另一只手敲了敲桌案,缓缓说道“曹操若是真想杀他这个兄弟,早就来了,何必拖这么长的时日,致使朱公都要与我离心了”

    被唤作休若的中年人名叫荀衍,正是颍川荀氏的嫡系子弟,荀的兄长、荀攸的叔伯。当年荀投奔曹操,为了加重颍川士人在曹操身边的分量,对家中良才多有荐举,荀衍便是其中之列。在曹操受到兖州士人背刺以后,荀衍愈加受到重用,被提拔为从事中郎,这次特意奉命潜往朱军中,与郭嘉接洽。

    “前将军对你有误解了”荀衍没来得及思考前一句话,而是凝声问道。

    郭嘉沉吟半刻,忽然说道“今日集会,若再坚持前议,君侯就真要埋怨我身为军祭酒,却不为他打算了。樊稠要攻雍丘,就让他去做,这也是一道弥补之策。”

    跟曹操比起来,朱更是一个轻易失去不得的盟友,哪怕他如今是落日余晖,不可久恃。荀衍认同的点了点头,轻轻说道“你说的在理。”

    荀氏诸人各有所长,荀衍短于军谋,长于审势,他又说道“曹公如今看似夺回兖州,据有二州之地,其实仍未脱离险境。要想彻底取信于朝廷,就非得与袁氏做个了断不可,张邈、朱灵等人,必须得死于其手,以为自证不可。原本国家也是有这个意思,所以奉孝你才能说服前将军按兵静待。可贾诩一来就扰乱了定计,若不是亲手除去张邈,曹公何以自证”

    “青州袁谭、吕布,足以自证。”郭嘉不以为然,半躺在枕席上,说道“实在不行,让他去淮南寻袁术、或是去河北找袁绍,无非是多出些力,困顿些罢了。”

    “那也得有粮草才行”荀衍以手抚股,慨然说道“奉孝有所不知,兖州连年灾荒,又逢战乱,百姓无心农桑,今秋已经没有多少麦谷可收了。程德谋甚至几次提议,要杀人做肉脯,以供军粮。这些都被曹公给否决了,如今只一味的找徐州富室求粮,豪富铿吝,曹公又不敢逼迫过甚,所得两三万石,才勉强支应而已。”

    以人肉作军粮这个事,曹操不是不忍心下手,而是顾忌着舆论,不敢亲手去做这件残酷的事情。所以他当时只是态度坚决的否定了程昱的建议,而并未对程昱有什么斥责的举动。程昱本也是个性情残忍的人,一旦下定了主意,便要去做到,于是私下里悄悄调动兵马劫掠县城,供上数日之粮,其中杂以不少人脯。

    这是曹操被蒙在鼓里的事情,更是荀衍这个不插手军需事务的高门士人所能知道的事情,军中大小将校对此也知之甚少,消息也就压了下来。

    “这些就不是我所能操心的事。”郭嘉打了个哈欠,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摆了摆手道“我是天子钦封的军师祭酒,不是他曹孟德征辟的军师祭酒。休若,你以后也当多想一想自己的位置,不要等入了朝,还存着为他人解忧的心思。”

    荀衍身躯一震,顿时警惕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知其势乎
    


    “是知循理之世,务求不可见不可闻之材;浇危之世,务取可闻可见之材。”亢仓子君道第四

    未几,时近午时,朱儁深知郭嘉懒散的脾性,故而早早的派使者去接。在对方再三的催促下,郭嘉才轻飘飘的起身,伸了个懒腰,与荀衍打了个招呼便走出帐门。

    这次的军议没有什么意外,朱儁先是解释了一通近日为何不出兵的缘由原来是粮草未济,河内的袁军尚未击退,顾忌着侧翼,不敢大动手脚。

    诸将都表示理解,朱儁也顺其自然,很快便授命樊稠领兵先登,与贾诩、郭嘉二人定下了攻城之策。对于郭嘉的转变配合,朱儁很是纳罕的在会后问他“奉孝也以为此战从速,不等曹操了”

    郭嘉轻飘飘的说了句“早先是念及朝廷传来的风声,以为天子要借此试探曹操之心,张邈是袁氏故友、朱灵是袁氏部将,若是曹操将其擒杀,对刚愎矜傲的袁绍来说,不啻于自绝。可如今既然贾参军来了,或许是天子有了别的意思,或许是说天子有意迫使曹操尽早下决断。”

    这个说法倒很有意思,若是任由樊稠攻城,曹操势必会失去这个机会,以后纵使另外进讨袁谭、或是袁术,也会困难重重。所以曹操但凡有心,必然会尽快放弃对东郡的用兵,赶至陈留。按郭嘉这么说,贾诩竟像是配合荀攸一系,出手促使曹操行动了。

    难不成皇帝的意思始终未改,两方人马都看好这个曹操

    朱儁有些捉摸不透了,他不善于对朝局作出精确的分析,他将信将疑的问道“曹操真的会来么”

    其实他还有一些言外之意没有说,就是曹操如今收复失地,坐拥两州,早已不是先前最困顿的时候了。完全可以坐等朝廷主动与他接洽,这个时候让人上赶着过来自绝于人,彻底倒向朝廷,人家会亲自来杀张邈这个老朋友么

    “曹操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不是什么顾念着旧情、就不舍得杀背叛的人。”郭嘉自信的一笑,说出了刚才见到荀衍时都藏在心里的话“越是在这个处境,他就越应过来。朝廷与他,该是上与下、尊与卑,只有从与不从,没有商量的余地。”

    朱儁皱眉想了想,不复多言。看这个样子,他大概也已了解,皇帝多半只是试一试,没有非其不可的心思,而且军令已下,无论曹操来或不来,都无关他的事了。他向来反感这些尔虞我诈,又于昨晚,在樊稠的点拨下,认为颍川士人是存心要踩着他去捧曹操。饶是朱儁向来欣赏、倚重郭嘉这个年轻谋士,一时也不免对他生了几分怨气。

    “你们呐”他最后近乎于直言忠告了,语带警戒“可别最后误了事”

    郭嘉心头一动,唯唯应下,又好言说了几句话安抚住朱儁,勉强打消了对方心里的埋怨。但隔阂已成,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冰释的他心里暗想,兴许这次之后,朱儁怕是不能再做长久的助力了。

    待揭帐出来,放眼所见军中一派热闹景象;大批士兵整装待发,准备列队出营,几日来建好的云梯、箭楼等物也已齐备,樊稠正组织将校在辕门听命,似要一鼓作气的拿下对面数丈高的雍丘城。

    朱儁治军有方,整个军营就像一个沉睡已久的巨兽被人惊醒,有条不紊的运作着,丝毫不见任何多余的忙乱。这样的兵马若是有五万,麾下再多几个能打的将军,郭嘉自信能让朱儁在朝廷出兵之前,将半个关东给打下来。

    正在突发感慨之际,郭嘉身后忽然传来一人冷淡的声音“前将军实乃名将也当年就是靠眼前这阵仗,才击败黄巾的吧也不知这个雍丘城能捱下几次。”

    郭嘉很不喜欢贾诩的声调,丝毫不带任何个人的情感,冰凉凉的像是在冬天一口吞下屋檐下滑溜的冰棱。郭嘉曾不止一次在私下里好奇,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贾诩这种说话的语调奇怪么皇帝又是如何忍受的

    当然,这确乎是郭嘉一人的心理观感,他天性跳脱、不拘礼法,当初在颍川与正人君子之风的荀彧共处一室时,都会坐立不安,如今在同样正经,不苟言笑的贾诩面前,就更不适应了。虽然反应差不多,但实质上还是有些差别,在荀彧面前,他是不敢冒犯,但在贾诩面前,他则是感到威胁。

    比当初见到周瑜时,还要感到威胁。

    “贾公费心了。”郭嘉粲然一笑,转过身随随便便的向贾诩拱手行了个礼,道“有樊将军在,何愁雍丘不破”

    贾诩略一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我不愁雍丘不破,我只愁,他会不会来。”

    郭嘉抬起头,常年沉溺酒色他,身形居然还不如眼前这个中年人挺拔。

    “他若是不来,尔等多日奔走劳累的这一切,又有何用”贾诩一字一句的说道,语调缓慢,却字字直击人心“若是来了,依此时光景,还有何用郭祭酒其实早有预料,奈何自欺”

    郭嘉抽了抽嘴角,在贾诩面前,他不能像安慰朱儁那样说些虚饰之词。这些天来他所花费的功夫,最后被贾诩指使樊稠一个莽夫,三言两语就挑动了朱儁,坏了自己全盘的计划。虽然到底是自己轻敌了,可这如何不是自己未曾预料到贾诩将至陈留的后果

    可他转念一想,贾诩奉命来到关东,会产生什么反应,郭嘉纵然是失于知彼,无从推断,但同在朝中的荀攸不可能预料不到,为何荀攸对此却一言不发郭嘉此时顾不上回敬贾诩,很快抓住这一点细细思索起来。

    过了一会,直到周围开始击鼓进军,攻拔雍丘的时候,郭嘉这才恢复了往日的那幅洋洋不羁的笑容,他说道“敢问贾公,知道什么叫故交旧识么”

    贾诩眉头一扬,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





第三百八十八章 追思补牢
    


    “乘彼垣,以望复关。ranena`不见复关,泣涕涟涟。”诗卫风氓

    “他会来么”

    这个问题不单是困扰着朱、郭嘉等一行人,更是免不得让坐守雍丘城中的张邈等人也忍不住时时发问。张邈、张超等人的反叛并没有如陈宫去年所言的那般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自一开始各方声援、四处起火以后,局势便很快随着曹操率军回返而走向下坡路。

    直到如今,臧洪兵败退守东郡、田芬死守鄄城不出,整个兖州曾经参与叛乱的主要人物见事不利、发现袁绍没有插手的意思,大都重新倒向了曹操。而曹操一改原先治州的严苛,对参与过叛乱的豪强、高门,没有进行任何的清算,疑虑宽大处理。譬如对曾出尔反尔,当面保证不会背叛、事后回到东平立即参与反叛的毕谌,在曹操重新俘获对方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毕谌命不久矣,哪知曹操说“为人子能孝顺父母,岂能待君不忠”

    于是不仅对毕谌的过错一笔勾销,甚至还重新予以重用,兖州士人见了以后,纷传曹操是转了性子,加之其强军精兵在手,又有朝廷正式给予的名义。在兖州名士程昱等人的游说下,再度重新投入曹操麾下,由此,整个兖州局势一变,只剩下一个雍丘孤零零的矗立在兖州西边。

    张超对这帮首鼠两端,墙头草般的豪强高门气的直跳脚,整日里在府中抱怨,却又无可奈何。

    “曹操不会来了”他这么回答着张邈,试图让对方死心“他就算是要来,那也是来要我等的性命,曹操此人最讲恩怨,我等背叛了他,如今再也不可能和解了”

    “诶”张邈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紧绷着弦,为了防止城外朱突然攻城,他几乎甲胄不离身。他从来都自认为是一个翩然的君子、文士,纵然会写剑术、箭法,那也只是寻常的士人娱乐技能。以往都是穿着轻便、雅致的长衫深衣的他,这几日穿上很少穿的甲胄,在照镜子的时候常常都不认识自己了。

    日渐臃肿的身躯将甲胄撑得饱满,没有衬出多少威势,反而显得臃肿。那沉重的甲胄穿戴在身上,张邈时刻都感受着自己肩头压着千斤重担,要被这甲胄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长叹了一口气后,张邈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着甲披胄的身躯立时变得松松垮垮。他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着庭院里的草木,不远处的院门内,聚居着他东平张氏满门亲属、家眷。不谙世事的孩童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嬉笑窃语,一旁看守他们的女眷偶尔忧愁的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是我一时昏了头,被陈公台许下的重利所迷惑,这才犯了大错,不仅糟蹋了孟德数年来的心血,还险些让他置于死地多亏他性情坚韧,经得住挫败,不然,我如今到真是要悔恨而死了。”张邈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他抿了抿上下两片嘴唇,慢慢说道“我自知辜负了他,但我仍想再见他一面,望他能看在这数十年兄弟情谊的份上,对我等的宗族、家眷能网开一面。”

    “关东最为权重的是持节的前将军朱,他一个镇东将军,这哪是他能说了算的”张超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态度仍然有些强硬,但耳旁一听到后院女眷的声音,语气又忍不住软了下来“就算他来了,也未必会放过咱们。如今我等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臧子源了,若说所有人都不会来,而他是一定会来救我的。”

    “臧洪为袁绍所重,何必自毁前程,跑来惹这祸事”由于朱麾下兵马不多,没能从四面将雍丘合围,致使雍丘仍能通过一面城墙与外界进行消息的沟通,不至于成为闭塞的孤岛。张邈说起前几日得来的消息,摇头说道“他被孟德击败,退兵东郡,连自己都未必能保得住,哪里还有余力支援更何况田芬贪生恶死,更不会轻易舍弃臧洪这员干将。”

    张超眼圈一红,被兄长一语说中了心事,顿足说道“子源是天下有名的义士,向来都以忠义为先,他定不会置我于不顾。如今迟迟未至,必然是被田芬所阻,来不及援救我啊”

    “如今也不是学妇人哭诉的时候,该想想如何破此危局”张邈忽然不耐烦的喝止道“城外官军兵临数日,不闻击鼓鸣金,也不知是攻是退。朱公领兵多年,智计详略,必然是有什么打算。朱文博不是熟知兵法、严于治军么他哪里有什么说法没有”

    说起这个,张超脸色立时就不好了,朱灵城府深沉,最初在奉袁绍之命驻扎陈留时,便对身为太守的张邈多半不敬。当去年张邈与袁绍和好,连同田芬等人翻覆兖州时,朱灵又对张邈执礼甚恭,主动为张邈担负起了陈留一应军事要务,为麾下缺少干将的张邈帮了很大一个忙。

    可随着局势的逐渐变化,等到朱灵接连被更善于领兵作战的朱打败,退守雍丘之后,朱灵对张邈兄弟的态度便再一次发生了改变。不仅是借口统一调派,收走了张邈麾下几乎所有能战之兵,更是占据了仓廪,掌握整个雍丘城的大权,将张氏兄弟彻底架空。

    张超恨声说道“朱文博就是死忠他早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河北去,什么丈夫当立身于世,岂能顾惜性命、不思退兵之计,只有俱焚之心这些话,也只有他这个逼死全家的吴起才做得出来他要拿自家性命去报效袁绍提拔之恩,又何必硬拉着我等随葬”

    “我听说他最近正组织人手挖掘土石、拆毁城中房屋,预备堵塞城门,以示死战。”张邈面色也很难看,他紧紧闭了下眼,复又睁开,沉声问道“他这事办得如何”

    张超有些奇怪,不由看了张邈一眼,说道“他确实打算这么做,不单是要堵塞城门,更要用来做守城之物。只是城中房屋,多半是雍丘豪强所有,他们不愿意拆屋推墙,与前来的军士起过不少争执。赵宠、程昂两位司马都是陈留本地乡人,在此事上稍有不忍,便被朱文博行以军法。”

    “朱灵一直谨慎,没想到还是出了昏招。”张邈忽然说道,眼眸渐深。





第三百八十九章 出路已决
    


    “吾得罪于君,悔而无及也。ranena`”左传襄二十年

    张超刚要出口发问,只见城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如闷雷般的鼓声,寂静已久的雍丘城,在清晨雨后湿滑的天气里,陡然从几个方向开始嘈杂喧闹了起来。

    “攻城了,他们攻城了”张超紧张的站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试图压制住心头的震惊。他有心想发号施令,让城头的守军严阵以待,可又立时醒悟,自己早已被朱灵架空夺权,不再是什么一军主帅了。在密集的击鼓声与不断的喊杀声中,张超不断的在原地踱步,忐忑不安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

    张邈此时倒还沉得住气,他暂时收起了刚才生出的念头,对张超吩咐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若还不站到城头上去就地指挥,这兵马如何收得回来”

    “喔、喔”张超方然醒悟,连声答应了几句,忙不迭的遣人准备坐骑,一路赶往城头。

    张邈坐再原地,没有跟着张超往城头上走去,而是突然伸手摘下了兜鍪,耸肩抖了抖沉重的铁甲。他抱着那只兜鍪,坐在庑廊上静静地听着攻守的厮杀声,那密密的鼓点仿佛在敲击一场盛大的乐曲,张邈长吁了一口气,向院子的某处角落里招了招手“典君,还劳烦你为我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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