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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赵宠适才一直在束手旁观,此时挺身而出,当时便让程昂误以为对方见风使舵。赵宠看向程昂,面露一丝不忍之色,忽然咬牙说道“你先走,我替你拦着”

    说完这话,程昂脸色一变,但脚步不停,没有留下来与赵宠说些什么体己话,而是连连倒退,将欲逃走。

    岂料程昂才转身逃开数步,一柄利刃便穿胸而过,程昂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胸口处扎出来的剑刃。剧痛从伤口处逐渐蔓延至全身,他嘴唇发白,疼的说不出话来,但程昂仍艰难转过头去,试图看清是谁给了他这一剑。

    泪水不知如何泛上眼角,程昂只觉得那人身影虽然模糊,但格外熟悉“袍泽一场,你也成全了我吧。”

    乐进草草打扫完战场,收拾尸首以后,这才冷眼横了张邈等人一下,带着众人过河返程。

    他是曹操派来打探前路的先锋,在身后不远处,曹操正亲领大军款款而来。

    张邈自觉的捆缚双手,做足了俘虏的样子随军走入营中。辕门之下,早已得到乐进传讯的曹操,正带着一干文武驻足以待。

    见到张邈,曹操面色怒气一现,然后又消了少许,半伸着手,大声道“孟卓”

    “孟德、孟德”张邈头也不敢抬,几步还没走完便踉跄着跪倒在地,声音哀切,语带哭声。

    曹操迎面走来,他是又怒又恨,恨张邈不自重,辜负了他一番推心置腹、恨张邈不自持,一来就像个软弱无能的废物。看着张邈哭丧的脸,曹操想起这半年多来自己在兖州被众叛亲离,吃尽了苦头,左手便忍不住按上了腰间剑柄。这时乐进忽然走上前来,凑在曹操耳边低语了几句,一旁紧随的程昱也跟着听完,不禁诧异的向张邈望了过来。

    “当真”曹操脸色变了一变,眼睛不由得往张邈身后看去。

    跪伏的人群中有一个魁梧的身子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孟德、孟德”张邈膝行而前,泣不成声“是我罔顾恩义,致使如今”

    “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曹操两步迈了过去,两手按了按张邈的肩膀,眼里终于落下泪来“你且放心,你的妻儿,我来替你养。”

    张邈浑身一颤,脸色白了一阵,哭得更厉害了。

    曹操深叹了口气,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张邈与张超等人随即被关押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曹操一次。而曹操也没有即刻动身待他们前往雍丘,只是原地驻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十月初五的深夜,匆匆赶至营地的荀终于在一处马厩里找到了正在喂马的曹操。

    “明公,幸不辱命。”荀说完后,抬头一看,发现曹操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不由愣了一愣。不过他把控得极好,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关切的问了一声“明公”

    “张孟卓自投网罗,我没费多大功夫就逮住了他。”曹操拍了拍绝影的头,替它捻去耳朵上的一根杂草,自言自语的说道“说来也奇,去年得闻兖州皆叛于我时,我恨不得将此人剥皮拆骨、方解心头之恨。可如今他自愿跑到我手心里来,到让我无可适从了我本来已狠下了心,他这么做,却又叫我为难了此人,真是害我不浅。”

    荀不肯与曹操言语故交旧谊,平平淡淡的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明公慎之。莫要负了一众人等多日辛苦,以及明公胸中的大志宏愿。”

    话音刚落,曹操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瞪视了荀一眼,那眼神饱含杀意,又如流光飞星,在他深黑的眸子中转瞬即逝。曹操旋即又低下了头,也不管荀看没看到,自顾自的说道“当年董卓擅权、祸乱朝纲,我趁夜逃归乡里,意图起兵。在途径成皋时,借宿于故人吕伯奢家。”

    这是一段不算辛密的往事,荀很早以前便从别人口中说起过,此时听曹操故事重提,也不知跟张邈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荀没有急着打断曹操的叙述,心平气和的听了下去。

    “伯奢当时不在,其子与宾客却起了异心,想劫杀我,向董卓邀功。结果为我预先料到,我当夜怒起,接连手刃数人,次日乘马而走。”曹操有意无意的摸着绝影的马鬃,那匹神骏毛色纯黑发亮,就像是曹操此刻的眼眸,深黑之中带着两点亮光“吕伯奢与我的交情,不弱于张邈、袁绍,可就连他都背弃了我。那是我杀的第一个故交,我当时还道”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荀下意识的接口道,曹操说的这个故事他听过另一个版本,说的是曹操疑心太重,仅仅是闻见吕伯奢一家对他殷勤备至,便误以为对方别有所图,最终杀故人满门。可如今听了当事人的口述,却发现事情并非是如此,可到底那一句才是真的呢

    荀定了定神,想听曹操如何继续往下说。

    “是啊。”曹操感慨的说道“难道是只有我对不起别人,却没有人对不起我吗”说到这里,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深沉的看向荀,好似最对不起他的不是吕伯奢、不是张邈,而是荀。

    他年轻时曾有一段狂妄自大的岁月,那时他敢嚣张的说出这句话,自愧无负于人,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有负人,却教人先负了他。






第三百九十五章 曲终人定
    


    “第疾走,慎毋怯而反顾。”潜书利才

    沉默了半晌,荀才想起该要跟对方说些什么话,他此时也被头顶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赤气吸引,抬头怅然望向天穹,忽而说道“孟德可是在怨我”

    “我不曾怨你”曹操把手一挥,坚定的说道“我征战数年,历经背叛何止一次两次吕伯奢、张邈、陈宫等人,他们既然弃我叛我,我又何必对彼等心存仁恕如今既为仇敌,便当以生死相见,哪能像妇人、小儿辈一般执着于昔年恩情”

    若说是曹操心软、念旧情,不愿杀张邈,荀是断然不信的。他认定自己看人的眼光,曹操是心存野望的枭雄,绝不会被感情左右,可曹操这些天又为何拖慢行军脚步,对此事表现得不甚急切呢这样做,岂不是显得优柔、犹豫不决了么

    荀忍不住往深处想了想,认为曹操这般行事绝不简单,他小心避开了这个话题,淡淡道“明日如何,全赖曹公了。”

    曹操低着头,专注的看着爱马进食草料,对荀的离开恍若未觉。荀是个聪明人、正人君子,同样也是个很好骗的人,曹操抬起头看着荀离开的背影,眼底抹过一丝锐芒,知道荀对自己抱有一丝歉意,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主公。”中军校尉史涣带引着一个魁梧的汉子走了过来。

    “嗯。”曹操淡淡的应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这名身材高大的汉子长得沉毅果敢、稳重踏实,目光中便带了几分赏识“早闻陈留典君只手旗的大名,当初孟卓还想将尔托付与我,没想到时移俗易,倒成了这般境况。史涣你也见过了,今后打算如何”

    “张府君也曾与在下说起过曹公,史兄更是称赞不绝,说曹公雄才天下少有。”典韦拱手作揖,客套几句后,神色黯然“我既奉张府君为主,府君尚在,我不敢再做他想。”

    史涣是任侠剑客出身,浪迹兖豫之间,颇有豪气,与典韦等一干游侠之间颇有私交。如今虽在曹操帐下守护中军,成为中军校尉,但也仍旧与一干江湖旧友保持着联系,典韦就是其中之一。

    “你放心。”曹操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典韦的肩膀,典韦的肩膀高至曹操的额头,但曹操抬手伸向对方的时候自信十足,丝毫没有任何违和。他知道典韦内心的坚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了,所以他也不急着相催“我虽保不住孟卓与孟高二人,但他们的家眷、亲族,我可以担保无虞。至于你,我打算暂时托付给夏侯元让,他是东郡太守,今后收复东郡,你多得是机会赎罪。”

    “谢曹公宽爱”典韦厚实的肩膀被曹操轻轻一拍,便如山岳倾颓,轰然拜下“只是故主尚在,我不敢另受职俸。”

    “那就暂歇少许时日。”曹操眼底里流露出的欣赏更浓了,不卑不亢、忠心侍上,又善于为自己、为主公做最好的选择,这样的人物,只要再打磨,便能予以大用毕竟这是张邈留给他的“听说你善舞双戟,等以后空闲,你再舞给我看。”

    十月初六,姗姗来迟的曹操终于赶至雍丘,在享誉盛名的朱面前,他摆足了作为一个晚辈的姿态。约束部众,轻装简从,带着随军而来的东平相荀、从事王必等谋臣,入城拜见前将军朱,以及见到了扬威将军樊稠、河南尹骆业、绣衣使者兼参军事贾诩等一行朝廷派驻关东的文武要员。

    “张邈贼首,败北潜逃,致使我军虽下陈留亦不能称获全功,报至御前也会受人责难。幸而有曹镇东出手相帮,于来路阻截贼首,让我等也好写就捷报。”朱威严的坐在主位之上,捋须笑道“曹镇东不来则已,一来便立下功勋,殊为不凡。”

    这是有意对曹操的功绩拔高,虽为朱之下的二号人物,但排起将职来却坐于曹操下首的樊稠此时冷不防的哼了一声,声音毫不掩饰,显得十分粗鄙无礼。

    曹操没有理会樊稠的态度,也不客气,面带笑意的向朱拱手说道“能为朝廷解忧,是在下分内之事。”

    “久闻镇东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般。”贾诩忽然笑道“天子既已将兖、徐二州托付,必然是深知将军之能。现下河内已定,淮南将平,兖州唯有东郡未复,将军在此地经年弥久,还请多为前驱。”

    河内已经平定了

    曹操不经意的抖了抖眉,淮南袁术单独对阵刘备、田畴其中一方,倒能平去几分秋色,可若是同时面对刘备、刘艾等人的进攻,难以招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朝廷在豫州、扬州方面似乎还有留有余地。所以在听闻淮南将平,并未让曹操惊讶多少,只是河内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动容。

    “孟德有所不知,就在数日之前,护匈奴中郎将张辽奉诏兵出上党,于朝歌击退袁熙。”朱看到曹操诧异的神色,眯着眼笑道。

    曹操脸色有些慎重了,他略一犹疑,遂拱手道“窃观朝廷动兵,似有重振关东之意,却不知圣意如何战期又定于何时”

    “天意渺远,这就非你我所能知之了。”朱简单的回了句,又拿眼盯着曹操,越发觉得这个相貌奇伟、身材短小的男人不简单“贾参军适才所言,不知孟德意下”

    曹操立即正襟危坐,肃容道“既食君禄,愿奉君命。”

    双方第一次会面就只讨论战事,全然无视了张邈等人的下场,或许这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东平张氏三族,合计千人的命运,早在这次会见之前便一锤落音了。

    就在议定军略的当日,曹操奉命处死张邈、张超等贼首,其家人子弟,皆被迁往凉州安置。随后两厢点齐兵马,以曹操率本部在前,朱率中军在后,前后呼应,直往东郡而去。谁知大军还没到黄河边,就听到一个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袁绍署任的东郡太守臧洪,在得知张超战败身死之后,仰天大哭三声,便在房中带着对故主张超的愧疚与哀悼、对一直秉持的道义是否正确的挣扎与痛苦,拔剑自刎了。

    臧洪部众呈鸟兽散,田芬也不敢再留,点齐家私便往河北逃去了。

    朱等人尚未出师便得到这样的战果,让众人都意犹未尽,就在朱考虑是否继续进兵的时候,一道诏书从长安飞驰而来,拉住了他们的脚步。





第三百九十六章 柳道马迟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火然文ranena`”长恨歌

    时间回到建安二年的暮秋,霸陵原上阳光和煦,空气清新,深秋的宿雨滋润了这一方苍翠的天地,农人踩着深色的泥土,将最后一把稻麦收割装车。耕牛挽着板车,低着头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每一步都是踏实的落下。长安附近,有牛的殷实人家并不少,再不济也有从官府便宜租赁的耕牛充作运力,偶尔也有不少人推着样式新颖的独轮车,车子虽小,堆放的谷物却不少,常在羊肠小路上游走灵活,引人侧目。

    关中安定将近五载,大小盗匪绝迹,虽然或有旱蝗,但在官府持续不断的督促新建水利设施以来,这些灾祸也开始逐渐消弭。尤其是生活在三辅的黎庶,足不出亭、里的他们,耳中尽是歌颂不绝的天子仁政、惠民之策。年纪少不更事的,恍然还以为自己生在清平之世,谁又会在乎函谷关外数千万同胞的哀声哉道、水深火热

    曾经的他们也是这其中的一员呐。

    这才过去几年,就仿佛都忘记伤痛了。

    一群身着光鲜的锦衣骑士,正策马穿行在长安与新丰之间的驿道上,大路平坦开阔,两旁遍植柳树。在不远处就是灞水,岸边和风轻拂,岸上柳树成荫、垂下千万丝绦,令行者心旷神怡。因为柳音通刘,所以这些柳树都是京兆尹胡邈一力推行、命京兆各县邑广泛种植于道旁的树木,借此应符天命,试图讨皇帝的欢心,在胡邈之后,傅睿也有样学样,在右扶风也兴起了植柳的风尚。

    至于皇帝高不高兴,这就得问那一群飞驰而过的锦衣骑士之中,为首的一个少年了。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少年勒马停在河堤旁,遥看着暮秋时节,关中最后的一抹浓翠。他一身锦衣,飒爽不凡,一双深邃有神的星眸四处眺望,像是初出高门的豪强子弟,首次见到天地辽阔,竟如何也看不够似得“关中沃野千里,也不光是要田地阡陌,就是多种些树才好看嘛”

    “陛下说的是。”荀攸骑在马上,紧随在后,道“这道两旁多栽柳树,荫蔽行旅,可见京兆尹很是下了番心思。”

    皇帝扭头看去,粲然一笑,状若无意的说道“我看中的也不是树能成什么景,与我而言,这不过是锦上之花,表面功夫我看中的,是树的效用,树根扎于地下有数丈之深,枝干高大,既能固土保水,又能防遏风沙。西河、河东、河内一带的河岸上不就是树木少缺,以至于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么若是沿岸遍植长木,使沙土不得失,黄河之清,也就指日可待了。”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荀攸目光闪动,知道皇帝对这类低级的谶语、方术尚未放在心上,胡邈显然投错所好了。是故他幽幽一叹,向皇帝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陛下既有宏愿,臣等才拙智浅,然敢不奋力勤事”

    皇帝抿了抿嘴,在黄河沿岸植树造林、治理水土流失,是要举全国之力的大工程,如今连议程都不敢提,别说统一之后,就说是统一了,也得过上好些年才能逐步实施。荀攸引言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当真是恰如其分了。

    不过,大河暂时治不得,泾河这样的支流倒是可以开始摸索尝试了,皇帝想起了掌管陂池灌溉、新建河渠的治水之官,都水使者孔融。如今朝廷有关兴修、维护水利设施的政策、制度都已逐渐完善,各级官员也无不重视,身为都水使者的孔融,在没有大型河渠工程开工的情况下,平日里只需按时下去巡视检查就好了。

    由于孔融不善理俗务,也没有主动去学习如何治水修渠的自觉,丰富的闲暇时光,全让他投入了经学的研究当中,时不时地应太常陈纪之邀前往国子监,与祭酒、大儒任安讲授经学。在治学讲学上花的功夫,居然比花在主职工作上还要多,隐然有不务正业的做派。这本该为人诟病,却因他的声名与行径,在京中颇有好评。

    皇帝不想让这件事任人效仿下去,经过考虑,便想着给孔融多添些事做“人言泾水一石,其泥数斗,诗云泾以渭浊,这沿河植树一事,不妨先让孔融由泾水始。日后若是得见成效,不但是清河之功,更能为以后清黄河培养能手。”

    孔融在京中的行为,荀攸也曾有耳闻,他原以为,按皇帝对吏治的严格,孔融定然难保此位。可如今却被皇帝轻轻放下,换了种方式去解决问题,这让荀攸心里想了又想,联系起近来各方事务,隐约明白了什么,内心喜悦之下,话语都轻快了不少“唯陛下由柳堤而想治河,其仁心惠意,计策天下之政,着意千秋,何止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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