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性格泛爱,脾气豁达,身边极容易结交一伙挚友良伴,即便是初识不久的陌生人,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打成一片,简直是协调复杂关系的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也正是因为这么个老好人脾气,致使他始终没有什么领袖的能力,有时就连自家亲妹妹都压服不过。
被妹子一语道破,加之堂弟吴班一直在旁边偷笑,吴懿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的对吴苋摆了摆手道“去、去带百福到后面玩去”
吴苋表现的毫不在意,浅笑一声,牵着黄犬百福转身往后院走去,脑后的那两根粉色丝绦在垂落的青丝之间摆动,轻盈的仿佛在波浪中游走。
在这时只听门外一阵车马喧闹,数十个苍头奴仆在门口进进出出,肩挑手提,吴懿、吴班二人知道是吴匡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吴匡一脸深沉的走了进来,还未开口,抬眼瞧见两条粉色丝绦飘也似的晃了过去,吴匡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迈步走过正堂,径直走到正堂后的书房内。吴懿二人紧随其后,只见吴匡动作流利的转身坐于榻上,不经意的脱口叹了一气,吴懿与吴班对视一眼,心知这次演练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变故了。
“阿翁”吴班一见到父亲的神色,立时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多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孩儿以往不敢多问军中之事,但时至如今,不得不冒犯一句了。”
吴匡平时轻易不肯对外人透露半点北军事务,即便是自己的亲族,也是语焉不详。这不单是因为有皇帝早年颁布的军机保密诏书,更是因为吴匡年轻时吃够了类似的教训,故而谨慎再三,方才吐了一口气,在儿子恳切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当日演练发生后的事情“北军演练之时,国家突然驾临鸣犊原,事后与诸将说”
原来皇帝当日对北军诸将不吝夸奖,尤其赞赏了随机应变、智勇兼备的庞德、赵云二人,就连兵败被杀的姜宣,也因为及时应对,变重骑为重兵,获得了高顺等人的肯定。而到了吴匡这里,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演练虽然要分出胜负,但胜负并不是太重要,所有人能坐上校尉的位置,心里都有一个底线。而吴匡反复再叛的行为,显然突破了这条线,太看重于胜利。
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反倒夸赞了辅兵战力几乎不弱于北军士卒,今后到了战场上也能当一支精兵用。而其他人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庞德,鼻子里呼出的粗气几乎要把那声冷笑哼出来了。
“也怪我当时太想表现,心里只想着胜负了。”吴匡当着子侄的面,沉声的说道“如今的北军,虽说是有中垒、长水、步兵、射声,以及我辅兵一共七营。但在外人眼中,北军只有他们六营,我这辅兵校尉,不过是带着一干郡兵,做着民夫开路筑桥、建营搭寨的琐事罢了。我想让所有人,包括天子知道,辅兵营也是北军的一部,也是能担起重任,为朝廷、为天子征讨不臣的劲旅”
吴班等人默然无语,他们知道吴匡对辅兵营这支部队投入了许多心血,甚至将其视为平生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功绩。可如今因为吴匡的一时执着,而遭人不满,如何不让人扼腕叹息
兴汉室
第四百零五章 异相寻配
“夫正君之相当为天下母,而前所许二家及赵王为无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赵王薨。htts:”――――――――论衡骨相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吴懿再又抬起头来,接下了逐渐僵硬的话题,问道“那,随后呢”
是啊,随后呢吴匡单只说了自己是如何酿成大错,在哪里自怨自艾,而吴懿等人此行打探的疑问却并未得到解答,吴班身为人子,一时竟忘了此事,吴懿却保持着清醒。虽然如此直白略有不妥,但此情此景,他也只能如此了。
“随后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赏赐、劝勉而已。”吴匡一愣,想了一想说道“陛下特特交代,说大战在即,当要力同心,上下一体,方能克敌制胜。南北军为天子亲兵,当一切以天子为首,诸如此类,我当时正心忧,未曾细细领会怎么”吴匡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认真聆听的吴懿等二人,追问道“这是黄公要打听的”
“不敢有瞒叔父。”吴懿赶紧解释道“司徒深觉国家此番潜行北军,检阅演练,行迹殊异。恐怕背后别有深意,不同一般,为了届时能占据先机,为国家施政而张目,故不得不先窥探圣意。”
吴匡脸色顿时一沉,他与黄琬的交集,全在于当初因为刘焉的事情,两人都是刘焉的亲友,故而在朝廷伐蜀过程中,彼此扶持相帮,逐渐走到一起。事后更是借着黄琬复起,吴匡便直接投向了黄琬麾下,如今双方合作融洽,既然彼有所需,吴匡也当尽力为之。
“我悟不透国家的心意,今后要想在朝堂之上继续立足,还是得仰赖司徒。”吴匡摇了摇头,他当初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就险些因为刘焉割据益州的事情把自己带进坑里去,如今让他去揣度圣意,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吴懿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话已问到,该如何去想,还是靠黄琬这些聪明人吧,只可惜自己家里没有这样的倚靠,不然也不至于让叔父在今日一时失措。这般想着,当日叔父在皇帝面前,也是应答不甚得体,白白失去了好不容易从弘农平叛搏杀得来的机会。
那边厢吴匡看着吴懿等二人,心里也不免有了类似的感慨,正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起了一抹倩影,那倩影灵动轻盈、粉色丝绦顺风飘动,勾起了他心里的一段过往。
吴匡心里忽然一跳,脑子里在那一瞬间掠过一道惊人的灵光。这道灵光乍现宛若惊雷,让他既激动亢奋,恨不得立即施行;又胆怯忐忑,生怕堕入深渊。思前想后,他忽然说道“子远,令妹如今已有十五了吧”
“这”吴懿愣了一下,身子顿时一个激灵,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是、是有十五了。”
“古人有言,女子十五而笄,应年许嫁之岁也。”吴匡搜肠刮肚的绉了一句,他捋须笑看吴懿,说道“你父母早亡,留下你们一对兄妹伶仃在世。我作为你们的从父,你们的婚姻大事,我自然要安排妥当,一如我亲生。不然,我阿兄泉下有知,岂不怨恨于我”
吴懿知道对方是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只有吴苋这么一个亲妹妹,只想着尽其所能让妹妹一生安康无忧,哪里肯让她被当做联姻的工具陈留吴氏男子没有杰出的顶梁柱,难道就得让女儿家出头了么何况,这还是他妹妹。
“叔父,舍妹身子虚弱,不宜早婚。而况高门之家,女子二十而笄者有之,我也舍不得她过早出门,想多陪她几年,所以婚姻之事,实在是不急于一时。”对方是自己的亲叔父,是家里的尊长,父母不在,论理,婚姻之事确实该由长辈安排。何况如今吴懿相当于是寄人篱下,更不敢直言反对,只好折中迂回。
“子远别急,寻常豪强之子,如何匹配得了小妹”吴班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在一旁转圜道。他看了看面色阴沉的堂兄吴懿,又看了看自信满满的父亲吴匡,面有难色的叹了一下,打起圆场“阿翁如此说,定然是有了绝好的良配,断不会委屈了小妹。而且嫁娶必以春者,如今秋冬之季,也不是合适的日子,此事还得暂谈。”
“荒诞”吴匡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气势十足的驳斥道“古之人霜降而迎女,秋季如何不是好时候”说着他又看到吴懿愈加阴沉的脸色,既知失言,于是顿了一顿,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我膝下无女,尔等兄妹乃我亲族,我岂会不顾亲亲之情别说寻常豪强,就算是高门大族,我也未必瞧得上。”
吴懿微微阖上眼,默不作声。
“诶”吴匡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子远,我之所以有此议论,只因我想起一事,有感而已听说某年月,尔等流落益州,有善相者曾相其面,言此女今后当大贵,非常人乃能配之可是有这番话”
这话顿时勾起了吴懿的回忆,当时吴匡、吴班不在蜀中,对此事知之甚少,如今吴懿回想起来,面色复杂的回答道“是有这么一个故事。当初不知从何方来的相者非说我府中有贵气,后来给舍妹相面,更是直言大贵。那时刘使君还在,得闻此言后,打算让两家结亲,使刘瑁迎娶。然而婚约礼成,未及嫁娶,刘使君便病故、益州也就重回朝廷治下了。”
回想当时,吴懿同样是寄人篱下,面对刘焉的求亲,他也容不得半点拒绝。何况刘焉当时割据益州,身边唯独跟随的刘瑁又是他最宠的儿子,两家结亲,以后说不定还真有大贵之象。吴懿犹豫推辞了好久,最终还是迫不得答应了婚约。结果后来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益州,刘氏父子旦夕败亡,而吴苋因为尚未出嫁而免受牵连,这令吴懿庆幸不已。
吴懿不是不愿意让妹妹嫁给高门,而是在他看来,以吴匡现有的权势,未必会为吴苋找到一如当初益州牧之子的如意郎君。
“大贵之相。”吴匡捋须道“刘君郎常有称雄蜀地、再兴汉室之心,所以要为其子求婚,为的就是这四个字。奈何他受不住此等天命,身败命亡,而能受得住令妹这大贵之相的,我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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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尊长之命
“有故家子,日者推其命大贵,相者亦云大贵。手机端htts:”――――――――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二
“阿翁”听了父亲这话,吴班差点就要叫起来,他不掩惊讶,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念头,当父亲一言一语的将这个话题带引出来时,吴班这才领悟到父亲要给堂妹找的亲事是何等样的人家
这个提议乍一想有些匪夷所思,可仔细想来,却并不是没有可行之处,吴苋可是有贵人之相,若非王者,谁还能娶她
当初孝元皇后王政君,几次与人许亲订婚,还尚未出嫁,定亲的男方就被克死了,后来就算是东平王以藩王之尊聘其为姬,下场也照样是无疾而薨。吴苋的身世也是类似,与刘瑁许下亲事才一年不到,刘瑁就因造反、癫狂而死,可不是因为刘瑁配不上吴苋的气运
虽然这么说吴苋有克夫之嫌,但吴懿却认为是吴苋还没有遇到能与她气运相配的夫君。若是一地诸侯之子都配不上她,那相者所言当大贵之语,或许就真的只有――
年轻人缺少历练,面部的表情是很难控制得住的,除非是少年老成之辈,否则就是以吴匡的眼力,都能看出吴懿又惊又喜的脸色,知道他定然是动心了。吴匡心里正在得意于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不但可以让陈留吴氏获得兴复的机会,还能安顿好兄长的遗孤。至于为何他如此笃定吴苋入宫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给吴氏带来好处――相者说的话,还能有假
“可是。”吴班有游侠风气,少时曾与一干剑客闯荡游历,智谋不说见长,胆识却不简单,他也是在座之中最先冷静下来的。只见他先是看向吴懿,发觉对方已经不同于刚才的态度冷硬,似有缓和,这才转头对父亲吴匡说道“儿子常听太学生称赞,说国家不爱女色、不骄奢用度,起居简朴。亲政三年,掖庭仅有一后二贵人,且尚未传出临幸何者。如此克己节欲之人,吾妹入宫之后,在一众美色当中,未必会脱颖而出。”
始终旁观着的吴懿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清明,他冷静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亲政以来,若说宠爱之人倒也有,比如宋贵人。但无论是何者,都未能传出皇帝招幸过哪位妃嫔的讯息。人们在私下多少有些猜测,众说纷纭,最后传出来的主流看法是都认为皇帝事业心太重,一心想着光复汉家江山,当前还无暇顾及掖庭事务。按这么说,吴苋就算是美貌出众、又有贵相,也没机会入皇帝的眼。
吴匡好不容易想出个解决时下窘境的法子,岂能让吴班一句话就给打消了他连声说道“你懂什么所谓君子有三戒,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陛下方才十四,正是戒之在色的时候,待其长成,血气方刚,岂有不亲近女色的道理单说是你,年少时不知事,如今还不是整天抱着妻妾”
“阿翁你说便说,何必拿儿子来做事例”吴班有些没奈何,但脸色如常,毕竟宠爱妻妾并不是什么害臊的事。
吴匡轻笑一声,心里想着,若论心机,倒是吴懿比吴班的要深些,自己这儿子整日与那帮豪侠混迹,性情都变得疏阔了。
这时却见吴班又想到一茬,凝声问道“依汉家制度,朝廷常在八月算人,于乡中阅视良家童女,载入宫中。如今已然十月,中大夫与掖庭丞、相工早已阅视。我等顷刻之间,别无他法,恐怕只能等明年了。”
“乡野女儿,甫一入宫,说是采女,其实就是没有品秩的家人子,洒扫庭阶,与仆妇无异,如何能与我等豪强之家相比”吴匡从鼻子里哼出一气,说道“我适才已经想过了,掖庭令曾与我是旧相识,其人贪财,我可以由此疏通,先选入掖庭,以后再求其觅寻良机。”
吴班觉得有奇怪,忽然问道“此事何不求黄司徒、来侍郎彼等如今权重,伸手相帮也不是难事。”
“何必要去求他”吴懿抬手打断道,此时他心里已有了主意,沉着的说道“他们也未必肯为我等尽心,不然,看你我兄弟二人如今是什么,来敬达又是什么就可知了。何况,黄公身为外臣,干涉掖庭之事,易遭人中伤。他是不会,也是不可能去做的。”
“子远是明智之人。”吴匡露出了一分笑,欣慰的说道。
吴懿这时从座席上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叔父,今年行事已然晚矣,不若以明年开春为上。舍妹确实年幼,我也得预先告知此事,好让她有所预备、多知些事。”
“你说的有理,这便去预备吧。”吴匡点了点头,了却一桩心事以后,他自无不可的说道。从北军一回来他就不停歇的与子侄商议了半天,此刻倒是有些累了,不过相比之下,起先那股萦绕在心中的、因为几次处置不当而引起的忐忑与怅惘,此刻一并都被纾解了,身心放松之后,倦意上来,眼角不由泛起了水渍。吴班看见父亲面色,对吴懿使了个眼神,兄弟俩双双告辞退了出去。
出来后,吴懿面色并未有轻松多少,他对欲言又止的吴班说道“你也不用劝慰我,生在此家中,往往都由不得自己,这不光是我等,就连高门大族也是如此。你从小就像做游侠剑客,现在呢吾妹也是如此,她能有个好归宿,我也就知足了。”
吴班认真的点了点头,吴匡与吴懿兄妹相处的时间不长,中间一段时间甚至分隔两地,很难说有什么感情、做什么决断也未必会尊重他们的利益。但吴班不一样,他在蜀中时常与吴懿往来,深受照顾,又有共患难的经历,彼此感情深厚,此时说话倒也有几分发自内心“你我都是陈留吴氏子弟,天下之大,总也要兄弟互相扶持,乃能立足。我不愿与你生分,只是尊长之命,实在难违,而且此事,也说不上有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吴懿笑道,伸手拍了拍吴班的肩膀“我要到后院去寻她了,你且一人去司徒府上交代详情吧,听听黄公怎么说,回来后你我商量,若是有利可冀”他悄然压低了声音“看能否有机会掺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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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每问不尽
“志虑昏而无所明,记忆烦而不足赖。”陈叔向墓志铭
吴班辞别吴懿之后,不敢再耽误,即刻出门乘马往黄琬府上而来。门亭长远远瞧见,连忙转身跑了进去,没过多时,吴班才至门前,一名年纪轻轻的陌生青年便已从门下走出,伸手为吴班牵住马缰了。
这青年约在二十七八的年纪,长身而立,气质儒雅,作寻常文士打扮,但他牵缰勒马的手法却格外熟练,像是没少接触过弓马。吴班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陌生面孔有些新奇,他往来黄琬府上次数不少,却也未曾见过对方,不由多看了几眼。
青年粲然一笑,大方的自我介绍,操着一副荆楚地方的口音“在下江夏黄射,家君乃是朝廷江夏太守,司徒黄公是我家中长辈。年关将至,家君遂遣我赴京走动,得闻吴君造访,黄公特使我前来相迎。”
江夏人做江夏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