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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华佗虽才从关东来长安不久,但善于结交权贵、喜欢揣摩贵人心理,又医术高明,往往能药到病除。如今虽是太医院正,每日忙于整理病案,教导医生,但只要达官贵人有所请,必拨冗往见。所以久而久之,熟识的公卿大臣都愿意与他亲近。

    “元化。”董承扬了扬手,虽不觉得对方说的话有多少道理,但为了给脂习心里造成落差,他故意抬举道:“你说说你的见地。”

    “脂令家传渊深,医术精妙。”华佗八面玲珑的捧了一句,然后说起自己的‘浅见’:“陛下既要病案,原当由太医署诸太医会同商议,何故又添上太医院学生?彼等入学不久,学艺未精,谈何共商脉案?”

    这一番话确乎另辟蹊径,好似解释了皇帝命乳臭未干的医学生与才识渊博的太医们一同研究脉案的理由。董承、吴硕等人相视目语,眼神中流露嘉许,就连脂习也微微诧异的看向华佗。

    皇帝要的只是这次防治寒症的脉案,作为以后防疫的一个参考资料。若按华佗的解释,大可不必强逼太医们将家传倾囊托出,只需要让那些医学生在防疫过程中总结出一篇合格的脉案,再命太医稍加以指点润色就可以了——毕竟皇帝也不可能精通医家脉案。

    “善!”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董承也不用去逼那些执拗的清高太医们,毕竟医者能活人性命,谁都会有灾病,他也不想将关系弄得太僵。于是董承用那根黝黑粗短的手指点了点华佗,说道:“元化可以为尚书郎承旨矣!”

    由于皇帝有时会绕开承明殿,径直下口谕、或是随手写几行字给尚书台,命其拟诏。圣意精微,尚书郎常常要百般琢磨,才能领会皇帝的意思,写出皇帝想要的诏书。所以董承夸赞华佗,是说对方揣摩圣心的能力。

    华佗功名心极重,本就不愿只屈居于区区六百石的太医院正的位置上,董承的夸赞正中其下怀,他不由喜笑颜开。

    董承也不是白白夸赞,他也有事请托:“既如此,月底的时候就该合集众议,呈上脉案。若是做好了,我送你一条青绶!”

    银印青绶只有秩比二千石的官员方可佩戴,拥有银印青绶,等若是完成了从中下层官吏往高层官吏的艰难跨越,意义非比寻常。

    华佗更不敢不尽心了,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皇帝的精明他是见识过的,光凭一些医学生的浅见陋识所写的脉案,根本难以糊弄皇帝。幸而皇帝在此之前对自己耳提面命,给过不少启迪,做出来也颇有成效,只要将皇帝的思路为主要篇幅,自己再亲自修改。即便最后比不了所有太医们博采众长的效果,但好歹能满足皇帝的期待了。

    想到这里,华佗心里一动,忽然又有了个主意:“谢太尉栽培,下官只是勤劳王事而已。”

    他顺手谢过,复而言道:“太医院诸生虽勤而好学,但学时尚短,许多医理尚不熟稔。而且,如今三辅民户数十万,但凭太医署、太医院诸人亲访防疫治疾,也难济全部。如今既秉承天子之诏,不妨再征民间医者。彼等医者虽未为太医,但常年诊治,手法娴熟,经历丰富,足以纾解困局,寒疾去后,彼等亦可入太医署、太医院为官,或得嘉赏。”

    吴硕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将主意打到了民间医者的头上,要想为官、当太医,不但得参与治疾,还得拿自己肚子里的存货出来分享,写入到脉案中去。这样一来,脉案的说服力就更强了,他点了点头,强调道:“如若果真尽力,且无私奉事,我等请天子诏拜,孰为不可?”

    “事情告结,只待时日,天子不期驾临,明公可还有别的吩咐?”董凤扭头问道。

    “没别的话了,你只管用心办事,我不会亏待你就是了。”董承对华佗轻声说道,而后端起茶碗,在口中含了半口今春刚炒制的新茶,仔细吞咽了半天,这才蹙着眉说道:“脂元升,谨于言而慎于行,这是圣贤的话,你可得牢记了!”

    “唯!”脂习面沉如水,重重的应答一声,与华佗并肩心理后,缓缓退下了。

    待出了偏殿,华佗轻松的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肩头万钧重担。他仰看着天,又扭头对一言不发的脂习说道:“我前日问过灵台,这次春寒乍起,但延续不了多久,待四月里东南风至,地气上升,阳气充盈,则寒症不治自愈。就说如今,三辅也只有数百病患,治其不难,只是这往年疾疫大盛,死伤无数,国家与诸公是听多见多,故而提防慎重罢了。”

    “脂令,你以为呢?”华佗说了一通自己的见解,发觉脂习仍不做声,故而问道。

    正在默默下殿阶走路的脂习一步踏在广场的石板上,听了华佗在身后追问,他这才悠然说道:“元化医术精妙,我自无补缺之处。只是……我好言提醒一句,虽然我也不甚明了……但国家这回要的,恐不单是一卷脉案那么简单。”

    华佗一愣,随即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他虽是关东人,但并未被朝中关东士人的圈子所接纳,而且又因为职位的缘故,关东士人大都不敢与其过于亲近,有些私事更不会与其相商了。

    而脂习却不同,他出身京兆大家,既与马日磾、士孙瑞等关中名士交好,近来又与关东士人孔融关系亲密。要说知道什么,他必定比自己知道的多,也正因为站的比他高,所以才会如这般想得比他深!

    华佗缺的正是这个,他急忙赶上脂习,追问道:“脂令,脂令!可有教我?”

    “元化是太医院正,理应是你教人,我何有教你?”脂习轻轻一笑,不复多言。




第四百五十八章 蝼蚁自投
    “务光自投於深渊兮,不获世之尘垢。”————————【哀时命】

    承明殿内的一场议论很快落下了帷幕,当脂习与华佗二人各自做好打算,返回衙署后,不到七天的时间里,很快就此次倒春寒引发的寒症合作撰写了一份脉案。

    董承是当初大包大揽、极力保荐才得来总司此事的权力,试图展现自己治民的能力,谁知居然是个烫手的山芋,好在有华佗的投机取巧,事情还算是可以糊弄过去。然而他多少留了几分小心,当他拿到这份脉案时并没有立即呈交皇帝表功,而是先寻人验看里头究竟有多少水分与干货。

    能够验看脉案病理的人物要么是医家大手,要么是家传渊博、自身饶有天赋,有所涉猎。

    董承麾下诸人如尚书令吴硕、京兆尹胡邈、长史董凤,论才智心计,勉强算是各有所长,可论及家世与才学,就都半斤八两了。而董承又不愿去另外寻医者——这还是善于做人的吴硕开口劝阻他的,以免传入脂习、华佗等人的耳中,无端开罪了一帮太医。

    最后还是长史董凤善于交际,心思也足够活络,很快就为其寻来了一名士族大家出身的人物,对方少年老成,很小就以才学著称于世,又好古文、鸟篆、隶草、风象,兴趣广泛,无所不善。

    “伯觎。”对待这样一个大族子弟,哪怕势力不比从前,董承也收了几分倨傲的神色,多了一点客气:“我听说你这些年在河东将家财散尽给乡里族人,潜心读书,不知如今可有所成?”

    站在董承身前这位鬓染风霜的中年男子,正是曾经的黄门侍郎、河东卫氏出身的卫觊。

    “如今世道由乱而定,海内不日重归朝廷治下,正大丈夫建功之时。觊年近不惑,而无一职在身,实在有愧于祖宗。”卫觊长身而立,尽显世家子弟从容矜贵的气势,仿佛三四年前河东的那场惨烈的清洗与生死存亡的危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智。

    “古人有‘达则兼善天下’、又有‘良禽择木而栖’等语,伯觎本有高才盛名,合该与董公一同兴复汉室,长治天下。若仅是居于茅庐,徒有清名则已,又与天下万民何益?”董凤笑吟吟的奉承着二人,连忙拉着矜持的卫觊上前几步。

    当初皇帝借由河东卫固、范先谋逆作乱,株连与其有牵扯的众多豪强,几乎将河东豪强扫荡一空,只留下亲近皇帝的裴氏、毌丘氏、祝氏等寥寥数家。卫觊由于与叛将卫固的亲属关系,本该受到株连问罪,但由于卫觊提前悬崖勒马,向皇帝透露消息,又有马日磾、蔡邕等一众与其有过利害关系的大臣为其求情,这才让皇帝只将其废为庶人了事。

    河东卫氏虽然从这场清洗中脱身,洗清嫌疑,但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不单是卫觊选择隐姓埋名,主动散尽家财,而且还将卫氏珍藏的典籍当做赎罪,一概进献给了当时下诏‘求献’古籍的皇帝。

    元气大伤之后,卫氏宗族在河东的声势一落千丈,族中再无撑得起门面的人物。幸而还有裴氏念着旧情,多有照料,卫觊也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将献出的珍贵典籍花了三四年的时间大半默出,这才勉强让卫氏有了东山再起的曙光。

    只是光有经书还不够,在这个时代虽然经书所蕴含的‘知识’是让人比积累财富还能轻松跨越阶层的存在,但它往往需要十数年的光阴,几代人的积累培养。

    卫觊是个有抱负、有远望的人,肩头又背负着兴复宗族的沉甸甸的责任,自然不肯选择这种见效慢、耗时长的道路。所以他将记忆里的家传典籍默写得差不多之后,方才选择走出家门,放弃以往的自持身份、坐等公府征辟的公车上门的矜持,主动选择门庭依附。

    他想着,以他的能力与才智、再加上河东卫氏的声名,应当不会有什么人会拒绝他。谁知星移斗转、事移俗易,先是关西士人的领头人马日磾、士孙瑞先后黜免;再是弘农杨氏韬光养晦,虽然家中多人身居要职,除了侍中杨琦亦然耿介以外,其余都谨小慎微、不肯出头;至若黄琬、赵温等人,既非关西一系,又与他无甚交情,自己更是有过污点的人物,彼等哪里会对自己多看一眼。

    就连自己亡弟曾经的妻家,大儒蔡邕,此时也对自己疏远了关系。毕竟当年彼等帮过自己一次已属仁至义尽,再帮一次就说不过去了。

    卫觊明白当初自己身陷囹圄,马日磾、蔡邕、裴氏,就连董承都急着搭救他,不是为了什么河东卫氏的名声、也不是对他高看一眼,纯粹是担心皇帝会借机发作,牵连到他们的头上。如今没了这样的顾虑,朝中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彼等的态度自然会变得冷淡。

    所以卫觊思前想后,才最终答应董凤的相邀,打算走当朝外戚、太尉董承的门路。

    “想起来当年河东归复,我还曾招徕过伯觎与毌丘子兴。”董承随口将家世不显的毌丘兴与卫觊并列,自然引起了卫觊的一阵皱眉,但卫觊此时养性十足,并未作出多余的举动,只任董承说道:“可惜国家识才,快人一步,先征尔等为黄门侍郎,致使错过幕府,诚然可叹呐。”

    其实当初卫觊曾对董承的招徕动过心思,只是当时他眼界高,不肯攀附外戚,只是过府叙谈了几次,给足了面子。岂知董承对此好似一直耿耿于怀、遗憾不已,这却是让卫觊动容了。

    “董公鉴赏,在下感佩于心。”卫觊与对方客套几句后,董凤适时的将事情引到正题,拿出了太医令脂习与太医院正华佗一同交上的脉案。卫觊熟识医理,这也是董凤请他来的由头,只见他从头至尾浏览一遍后,眼中流露出不少异彩,点头道:“这脉案虽在汤药、医理等处稍显稚嫩、略有不足,但似有医家修正,倒也无碍……尤其是其中近半笔墨所谈及的防疫之法,譬如隔离、深埋等,大有可为之处,看其上所述,似已着手施行,得到成效?”

    董承与董凤二人对视一眼,俱为满意,防疫之法是皇帝提出来的,自然要大书特书,迎合帝心。有了卫觊的中肯评价,再加上太医署与太医院这些日子在三辅各地奔走救治的功劳苦劳,这份脉案足够向皇帝交差了。

    于是心中一块巨石落下,董凤便开始为董承提起另一件事:“卫君不知,太尉职权更易之后,如今董公府中正缺一名屯曹掾,不知足下可有此意?”

    “职虽末小,却总管天下军屯等务,位置重要。如今正是朝廷用兵之时,还望卫君莫要轻忽。”董承收起了客套的笑容,正襟危坐于其上,倒真有种慑人的威势。



第四百五十九章 时否俗薄
    “务进者趋前而不顺后,荣贵者矜己而不待人。”————————【崇厚论】

    “刘琬将灵台所藏往年籍册加以归纳,证出自桓、灵以降,天气便疏于时令,变幻难测。依往年的光景,只要不到五月,都得当心,荀君平日得注意身子,早春时节,多穿件衣服总没有错。”温室殿内,皇帝斜靠榻上,身上除了一套燕居常服以外,还罩着件深色大氅。

    特意搭配的深色服饰衬得他愈加成熟,白皙俊朗的脸庞,唇上稀疏长着一丛青茬,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协调感。他手上拿着一卷书,轻轻磨蹭着粗硬的胡茬,仿佛这种被擦动的触感能有效止住某种悸动。

    一只小茶壶搁在炭盆边上,正微微的从壶嘴中往外冒着热汽。

    “臣微薄之躯,谨谢陛下厚爱。”荀攸双目平淡似水,语气平静的回应着。

    皇帝对待臣子,真可谓是务求君臣一体同心——至少是表面上的——无论是正式的场合还是私下的诏对,皇帝永远都会对人进行无微不至的关切,不单是日常的几句殷殷叮嘱、暖人心脾,还是每逢时节或冷暖交替,皆有赏赐。

    就好比上个月,皇帝还诏使太医令脂习以下诸太医赴公卿勋戚府上问疾检视。这时代许多人都没有定时体检的习惯,当太医奉诏到府上的时候,不少大臣心中还惊疑了一阵,甚至觉得多此一举。直到望闻问切过后,身体康健无病的得了心安,身体积劳有隐疾的得到及时诊治。

    体检之事,尤其让那些及时查出身体隐疾、并着手治疗的臣子在后怕之余,无不感念皇帝施恩救命之德——如果不是皇帝派太医体检,谁知这些隐疾会不会在哪一天暴露出来成为致人死地?

    皇帝对臣子的关切不分畛域、亲疏、派系,真真做到博爱众人,无论是出于笼络人心的需要,还是纯粹的仁厚宽爱,都让荀攸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对方独特的魅力。这就是为什么皇帝治下严整,有时手段甚至是狠辣无情,但荀攸却总能在凛凛寒冰之中发现藏在深处的那抹温暖的缘故。

    正是这复杂的人性让荀攸爱恨交织,总以为看透了皇帝这个人,可越接触,越能发掘出新的东西。

    “你性情最是稳重,明白寒气难御,我也不过多嘱咐你一句罢了。”皇帝往茶壶壶嘴袅袅的白烟看了一眼,随口说道:“那些年轻气盛的就未必晓得利害了,我记得上回潘勖上奏,称有不少太学生自诩风度,好着单衣轻袍行于风中,只以烫酒自温。结果这一回倒了不少,潘勖已将彼等安居至僻静处……虽无大碍,但说来也着实可笑。”

    这个事情荀攸有所耳闻,那些自诩风度的太学生大都是高门子弟,因看不起太学统一发放给贫寒学子的棉衣,觉得那棉衣粗笨厚重,不仅行动不便、而且穿起来极不雅观。于是不知从何时兴起了锦衣纱袍的攀比之风,似乎想借此突出双方品位、家世的差距,没想到一场倒春寒就让这场闹剧滑稽落幕。

    荀攸知道皇帝对这件事大有意见,他也隐然听闻近来太学仆射潘勖与太学祭酒杨懿关于士子服饰的考证之论。对于太学内部一向存在的矛盾,荀攸常保持不管不问的态度,此时他也轻轻将话题给带了过去:“三辅因春寒害病者不少,非只有太学一处。如今幸有陛下殊恩,肯准诸太医亲访闾里、诊疾问脉,救人无数,陛下爱民之仁可谓播于关中矣。”

    说着,他眼睛往桌案上摆着的一份尚未翻开的脉案看了一眼,轻声说道:“今有太医署、太医院等官奉诏,治疾之时,各取所长,合力并写治寒症之术。想必今后再遇寒疾,朝廷也不至束手而不知何以施为了。”

    “是么?”皇帝从鼻子里哼出一气,他丢下手头上的书,极其应付式的倾身拿起脂习、华佗二人合写的脉案,大致翻阅了几眼,神情愈加不耐:“华佗做了六百石的官,担负教导之责,医术不见精进,施弄智计的功夫倒是见长。”

    荀攸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低下了头。

    “这里头着重写了如何防疫、如何隔离、如何深埋病死之人、烧毁病患衣物、医者应如何如何等语……全是我说给他的话。”皇帝没好气的将脉案一合,随手一抛,像是往半空放了一只鸽子似得,亏得那脉案纸薄文轻,这才险些没丢到炭盆里去:“可我问他的话呢?疾疫何以流传甚广?该如何彻底防治?还有诏书里明言,务念苍生艰难,要诸太医摈弃门户之见,合力议论治症之法……他哪一点做到了?”

    华佗医术了得,就是名利心太重,常对仕途有非分之想,偏又没有相应的能力。荀攸本将其当做偶来一用的角色,如今却是让人失望。

    “若细论之,彼等也是无计可施。”荀攸斟酌着词句,尽量不显得是在为华佗等人开脱:“太医令脂习谨慎安分,亲善有加,医术不比儒经流传甚广,常凭家传口诵。此乃彼等立家立身之物,家有珠玉,常人尚且难舍,何况彼等?”

    编撰脉案本来是脂习的责任,华佗只是从中辅佐,荀攸有意提出脂习,好让皇帝在真正气恼之前分清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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