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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你以为范先将我们二人丢在枯井里,每天经受暴晒,这就是他所说的比死还大的折辱了么你错了。”李义忽然冷言说道,他没从祝公道眼中看出什么别样的情绪,但他并不失望,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已经足够让对方心神动摇了:“光是把我等困在这个枯井里,这算什么折辱范先当日说的不仅是要日头暴晒,更是要人每天在井口对我等拉屎撒尿,这样才算是对我等视名节如性命的剑客最大的羞辱!可后来偏偏没有一个看守做这个事情,反倒是每日饭食不断,而虎穴这个主意又是祝奥亲口提出来的,你还敢说这里没有你们祝氏的功劳”

    祝公道站在原地看了李义好久,终于,他低下头叹道:“我那大兄真是做什么都要给自己留条路,说他是狐狸,却又犹豫寡断,倒像是只兔子”

    他自顾自的在一边感慨起祝奥万事留一线、一旦见机不妙便立即安排退路的做法,既像是欣赏、又像是不屑。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正色说道:“你说的没错,你身边的那些看守都是我祝氏的私人,国家御驾亲征,范先等贼子败亡只在旦夕之间,我大兄已经开始惦记着范先的人头了。”

    “呵。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汾曲之阳
    “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答苏武书

    太原郡北,阳曲县。

    阳曲县位于山河之间,其地沟壑纵横,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部较低。自古以来都是晋北要冲,距郡治晋阳不过三十余里,乃太原门户,在它之后除了盂县可堪据守以外,便是一片坦途,可任由骑兵来去。

    此时的天空湛蓝无比,河水充沛、从东南吹来的暖风温和宜人,这本该是一个盛夏当中最好的日子。以往的这个时候,城中的冠族大姓会拖家带口的出城,在乡下的庄园坞堡里待上一整个夏天无畏寒暑、永远也坐不住的少年郎则会穿着方便的短衫,背弓跨马,呼朋引伴的出城狩猎而乡里的农夫会两手背在腰后,在长满麦粟的田间信步走着,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少年郎的锦衣裘带,然后继续埋头做那些一辈子也做不完的农活。

    每年的这个时候,张卜都会登上城楼俯瞰这一切,看着在他治下的子民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人生,知道他们生活尚且无忧,作为一县之长的他就会格外的满足。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唰!”

    阳曲长张卜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忍不住抬起头,看见城头树立着的大纛正随东南风在那个男人的头顶上滚动着,如一卷翻涌不息的波涛。

    天穹之下,匈奴单于於夫罗所带的三万骑兵按照各自归属的部落,组成大大小小十数个方阵队列。从城头往下看去,他们就像是一群雨前的蚂蚁,缓缓移动在田野之上,那田野本来是黎庶辛苦一辈子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片杂乱肮脏的营地,尚未成熟的麦粟此时也大都为胡虏饱腹。

    张卜不忍再看下去,他小步走到伫立的那个男人身边,多年来养成的气度让他说话的语调不高不低、十分轻柔:“夏将军。”

    护匈奴中郎将夏育正站在墙边俯瞰,同样是窥测敌营,张卜就像是普通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猛虎,战战兢兢、而夏育的神情就像是一只站在山峰之巅的苍鹰,冰冷无情的注视着地上的猎物。

    夏育身材魁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站立的熊,他立在女墙边上,目光从敌营一直打量到远近的山势。他其实早就感到身后张卜的到来,只是一直懒得回头搭理。直到这时听张卜出声说话,他才慢条斯理的转过头来,用上级对下级的语气问道:“都办完了粮草、滚木等物都备好了”

    张卜不以为忤,态度温顺的答道:“这些都是常备之物,大战在即,筹措起来也不难。”

    军需之物并不常用,平时若是没有刻意准备的话,根本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筹措好,而张卜却筹措的那么快,显然是对此绸缪很久了。大战在即,夏育不认为张卜会拿这事糊弄他,反倒意外的抬了抬眉毛:“那各家部曲呢”

    “郭氏已经带头交出所有部曲,郭府君说夏将军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将部曲交给将军手上,他放心。”张卜口中所言的郭府君正是雁门太守郭缊,因为於夫罗带着数万匈奴骑兵走雁门南下,郭缊不敌,只得一路败退至阳曲老家。如今桑梓有难,他便说动各家一起献粮献兵,尽全力支持夏育防守阳曲。

    “他啊”夏育感慨着说道,这个名字让他记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语气无不讽刺:“当年要是这么大方就好了。”

    在孝灵皇帝熹平六年的时候,破鲜卑中郎将田晏贿赂宦官王甫,怂恿孝灵皇帝对鲜卑开战,与当时还是乌丸校尉的夏育、护匈奴中郎将臧旻兵分三路讨伐鲜卑,结果大败而归,三人都被下狱处分。后来的人只知道那场虎头蛇尾的战争完全是出于孝灵皇帝好大喜功、以及宦官擅权的缘故,而为人所不知、或是刻意被忽视的却是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失利。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大敌当前,夏育在心里再怎么怨恨,也能分得清轻重,不会在这个时候对郭缊进行什么报复。

    待此战过后,如果能侥获战功,兴许能为往事昭雪翻案吧

    夏育正在一边如此想着,张卜在一旁还是忍不住看着底下那群气势汹汹的匈奴军队,心里很是没底:“夏将军,典农校尉还有多久到阳曲”

    “算算路程,若是快马行军,少说也得明天早晨才能到。”夏育说道,此次匈奴南侵出乎并州所有人的意料,在大敌当前,上至刘虞下至豪强无不团结一致。夏育抢夺战机,只身带着数千豪强部曲组成的郡兵北上阳曲,而典农校尉庞德则带着担心受到清算的右贤王去卑等归附匈奴兵作为第二梯队,防守南边的盂县。

    阳曲城池狭兵微将寡,此时遭到数万匈奴人的围攻,实在很难坚持下来,唯有依靠庞德带来的援军及时赶到,在战事胶着之际突然杀出解围。

    张卜还有些不放心,小声嘀咕道:“若是在西河郡的度辽将军能带兵来就好了。”

    “糊涂,让他来做什么”夏育面带不善的看向张卜,他最讨厌这个庸懦的县官,眼界只放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自家治地的得失上,全然不顾大局:“段忠明驻守离石防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为覆没
    “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吊古战场文

    “夏将军!城要守不住了!”张卜焦急的在夏育身边喊道:“我们带百姓撤吧!”

    “撤”

    夏育冷冷说道,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盖住了四周嘈杂的声响,大纛不住的翻滚着,纛尾上的丝绦飘扬在夏育眼前。丝绦起伏之间,夏育一动不动的盯着敌军阵中。

    “我这辈子随前太尉段公征讨羌逆,历大小战阵无数,从来都是一路冲杀到底,生平只守过两次城!一次是在畜官,我被韩遂等羌胡叛军围困,那次我作战不力,致使前来相援的盖京兆遇难,败坏大事!这一次再如何我也要与城偕亡,不然死后,又有何颜见段公于地下!”

    夏育抬起头,忽然觉得这面大纛是那么的熟悉,当年站在这面大纛之下的那个男人,那个他一生追随的背影,已经远去了啊。

    “你若是想逃便逃吧但愿这不是我最后一战,羌胡未平,我还不想那么快见段公啊。”说完这一句,夏育唇边最后一丝冷笑也隐去不见,他紧握刀柄,手心中全是热汗,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因征鲜卑无功而被废为庶人、重新起复后的再一次全力以赴,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蜂拥般登上城头,汉军在城墙上节节败退,夏育从容的迈着小步踏出,就那么一小步,却带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威势,众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匈奴人知道眼前这位是当初杀得东羌险些灭族的将军夏育,段颎杀神的威名至今仍在他昔日的部将身上得以延续。

    夏育面无表情,手腕一送,长刀反射的阳光宛如一泓秋水,场面顿时静了一瞬。紧接着夏育便脚步加快,几步迈到墙边,一人一刀,却仿佛劈山斩岳,将人头如割草般切下!

    两军的将士这才反应过来,一霎时战鼓齐鸣,声震云霄。

    “好!”张卜突然拔出腰间佩剑,跟在夏育身边,瞅准机会刺死一名敌兵。

    夏育一刀斩退来敌,不由惊诧的看着他。

    “你有你要追随的人,我也有我要背负的责任!我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也不通什么军略战阵,当年朝廷微弱、没有刺史、也没有郡守,我既是朝廷诏拜的曲阳长,牧守此方上万黎庶,我就是他们的天!我自然要全心为他们打算!为了能让他们在秋收时不受劫掠,我可以对羌胡屈膝供奉、为了能让他们有田可垦,我可以对豪强服软讨好、只要能让他们在这世道上活下去,你们背后骂我张卜张玄机是小人也好,是懦夫也罢,且都由你们!我只想带着他们活下去!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张卜歇斯底里的咆哮道,这么多年来压抑在他心底的郁气在生死关头,顷刻间爆发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挥剑砍杀,杂乱无章的剑法看似凌厉,其实很快便被人从身侧劈了一刀。

    夏育眼疾手快,抢先将那人砍翻在地,一手将情绪激动的张卜拉到身后,冷冷的说道:“废话真多。”

    “是啊,在你们眼里,只有蠢物才会说这么多无用的话。”张卜低声道:“可你呢拿着故人的旗帜、握着故人的刀、还想着做故人没有做到的事,你也一样,跟我一样都是个蠢物!”

    他猛地大喊着扑向夏育,夏育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只见张卜拉开他的身子,直面迎上了一道偷袭的刀光。

    一片死寂。

    “张玄机!”

    夏育扭身一转,借着腰力,长刀破风而下,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过,将那人拦腰砍成两段。

    他趁机将张卜扶到墙边,看着满脸血色的张卜,冷漠僵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蠢物,曾经与我并肩同行的袍泽们都不在了,唯我苟活于世,我还妄想着承继他们未竟的事业,去报复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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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殉身守义
    “有微言深可说。兔死狐悲伤类声凄切。”苏幕遮看送孝

    大股大股的逃兵从城中突围,向着涑水四散离去,到现在还愿意跟随程银、侯选的只有他们培养多年的家族亲兵,寥寥千余人护着程银等人一路逃向涑水。

    这个时候追击在后的羽nn开始在马上不紧不慢的放箭,只要是还拿着刀剑顽抗的一律被射死在地,有些人见了,急忙丢下刀剑跪地求饶,羽林骑便不再理会他,径直打马过去。逃兵有样学样,整个战场上开始纷纷出现跪伏的降卒,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徐荣骑马跟在军中,看见四下伏尸遍野的惨状,心里毫无波动,反倒叫人从地上拉起一名投降的叛兵小头目问道:“程银等贼子往何处去了”

    “往、往城北去了。”

    “命人往城n围,是诈我也,其实是带着少量人马走北门而逃。”徐荣点头说道:“彼等军中果然有能人。”

    盖顺适时说道:“贼兵已溃,既已知晓动向,若遣骑兵追击与河畔,彼等贼子必为逃命而争先渡河,如此人马挤踏,我军可大有斩获。”

    “我早已派公明领兵去了。”徐荣不以为然,淡淡说着,复又问道:“盖郎将也想博一博追亡逐寇的功勋么”

    盖顺眉头一抖,甚有深意的看着徐荣。

    这个早已是什么时候是战前的预备还是刚才临时下令为何他从未听过徐荣有过这个安排

    当然,此时不是计较这个时候,盖顺自是不愿将自己与徐晃放在同等位置,也不愿自降身价跟徐晃争夺追击的战功,而且他与徐荣是这场战争的主持者,不需要亲自斩下敌首也能分润功劳。

    所以徐荣想用这种方式给亲信徐晃立功,那就由他去吧,盖顺心里如此想着,何况此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不必了,还是留待此辈破敌吧。我等当务之急,应是清理战场,收束俘虏,以待国家亲临。”

    程银与侯选往涑水仓皇的跑着,身后隆隆的马蹄声紧随在后,当他们焦急的跑到岸边时,看见河上雾蒙蒙一片,芦苇荡中孤零零停靠着几艘小船,脸上俱是一喜。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便见一群群乱兵朝那几艘船只涌了过去,他们纷纷争抢着,甚至不惜对昔日的袍泽拔刀相斫。程银大怒,不住的呵斥道:“都给我住手!不准抢!”

    凭借往日的威势,他这声吼一时镇住了众人,但随着身后雷鸣般的马蹄声夹杂着滚滚尘土,向着暴露后背的残军袭来,众人再次开始混乱了。程银与许攸已经先行登上了船,小船只能载十几个人,但此时谁也不管那么多,都一个劲的往船上挤去

    “让我上去!我还没上呢!将军,让我上去!”

    “别开船,先别开船!”

    “都给我滚下去!撒手!”程银站在船上,状若疯魔,手上拿着刀不停的砍在船舷上,将扒在船舷上苦苦哀求着的逃兵手指齐刷刷砍断。逃兵被砍断了手指、手掌,尽皆跌倒在浅水里痛苦的哀嚎挣扎,如此往复,竟再也没有人敢往程银这边的船上跑来,反倒是去攀附别的船只。

    旁的船上有也效仿程银砍斫人手,有的则一时不备,竟被人从一侧把船掀翻,整船人都跌落在水里挣扎着。场面吵嚷混乱,突然之间,千余名骑追了过来,倏然间奔至乱兵当中。

    “大兄!”程银在船上着急叫道,侯选本来已跑到岸边,见到追兵甫至,又听到程银那声情急之下的叫喊,顿时犹豫了下,对程银惨然一笑,叫道:“你们先走!”

    说罢他便转身,拿着斫刀往回走去,面对着如狼群般奔来的骑兵,他大喊道:“来来来!败则败矣,侯选在此,谁把我的头拿去,保你一桩大功!”

    当先有侯折、赵云二人挺矛持剑,跃马而来,赵云骑术稍胜侯折一筹,跑在前面。侯折见状,也不管赵云与徐晃有多亲近,下意识的在马上弯弓搭箭,嗖的一下射出,那箭矢凭风势借马速,很快便超过了赵云,一箭正中侯选额头。箭羽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慎终追远
    “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

    初平四年七月十五,匈奴於夫罗拔阳曲县,雁门太守郭缊、护匈奴中郎将夏育、阳曲长张卜死于难,典农校尉庞德领兵退守盂县。

    “都是英烈之士啊。”皇帝到解县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整便收到这份并州来的军报。他将军报轻轻放在桌案上,盯着那份军报发了半会子的呆,心里头五味杂陈。他想过这场战争或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伤亡,但没想到会这么惨重,尤其是夏育的战死,当初之所以选他除了要安抚皇甫嵩以外,还看重他在羌胡中建立的威信。

    如今夏育死了,待并州平定后,还有谁够格坐上护匈奴中郎将的位置张济庞德皇帝一一考虑着可行的人选,阳曲的失陷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太原危若累卵,虽不至于颠覆局势,但也已经影响到了皇帝用人、用兵的计划。

    “彼等为朝廷尽忠效死,陛下当降旨抚慰,以旌壮烈。”随军听用的尚书郎傅巽因此事想到自家的族亲傅燮,当年也是在羌叛中舍身殉国,如今又是一则与城偕亡的事例,这让他心里有些感伤。

    “封侯、赏赉、荫子。”皇帝一连说了几个名目,简短的说道:“具体的仪制就由你来拟定吧,拟好后再呈上我看。”

    “谨诺。”

    皇帝此时在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方才斟字酌句的说道:“自高皇帝肇基立国以来,前有孝宣皇帝供像麟阁以铭功绩、后有孝明皇帝绘图云台以昭勋劳。历代以降,无不是显彰臣子德义忠贞,为使百代以降,知其功名,又使志能之士,感其奋发,报效智勇。想我大汉建业四百载,英烈伟士、忠节能臣不计其数,又何止于麟阁云台所述”

    荀攸沉思了一下说道:“麟阁、云台所记莫不是中兴之臣、或有匡时之勋,寻常臣子饶有大功也难以入内。臣不是要违逆陛下追尊忠烈的心意,而是听说尊人亦当用功大小为序,大功受大名,小功受小名,如此才能名实相符。譬如夏育、郭缊等人,虽以身许国,死而后已,但若是使其与云台诸臣并立,恐未见此等之尊、反见彼等之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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