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在皇帝身边跟了这么久,察言观色,若还摸不清皇帝的性情与办事风格,那金尚这个黄门侍郎简直就太失职了。如果皇帝真的赞同刘虞对待匈奴的主张,又何必酝酿这么久何况崔钧所提的建议也并不是他一人提出来的,王斌当初带北军入西河的时候也或多或少的参与过纳匈奴人屯田的决策。
金尚在心里结合皇帝的性情,又比照刘虞与王斌二人的地位后,很快做出了应对:“臣以为,既有前车之鉴,如今朝廷断不能再重蹈覆辙,对彼等归附异族放任不管。”
“这么说,你是赞同崔州平的看法。”皇帝频频点头,这番话很符合他的心意,刘虞在治民理政、跟异族打交道这些事务上都很有一手,唯独在对待异族的态度实在宽厚,让他不是很喜欢。过度的怀柔只会让异族愈发骄纵,如今好不容易将并州的毒瘤之一,匈奴人给击败收复,若是依着刘虞的主见,过不了多少年,不用担心被鲜卑、乌桓吞并的匈奴人便会在朝廷的庇护下死灰复燃。
对异族该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是皇帝与刘虞之间最大的分歧,皇帝甚至否决了对方提请开放与异族互市的奏疏,还屡屡下诏陈说,可这依然没有让固执的刘虞收敛多少。毕竟这是刘虞花费多少年得以塑造的政治形象,要想推翻重来,刘虞一时也不会习惯。
“陛下可曾见过驯马”见皇帝未曾答话,金尚顾自一人说道:“刚捉来的野马、或是成年后的马驹,在给它加上辔头的时候殊为暴烈,连踢带咬,常人不敢近。这时候就要将马栓在木桩上,以防逃窜,然后鞭笞痛打,即便马挣扎得力气全无,跪伏在地,也要继续打下去。这时候只要一举棍子,不需打下,马就会浑身颤抖冒汗,惊恐嘶鸣。如此,马就可以说是服了,就能供人驱使骑策。”
金尚这个比喻让皇帝会心一笑:“我听说野马驯好了之后,即便放之散养,日暮时也会自觉回栏,而且亲近主人,性情温顺,孩童妇孺皆可乘骑鞭挞,其习性、作息与其余野马截然不同。”
“臣以为,驯马与驯胡两者之间,道理是一样的。异族不知教化,野性桀骜,类于野马,如今陛下已将其鞭笞痛打,百十年内,匈奴定然畏不敢叛。这个时候,朝廷就得给彼等加上辔头鞍鞯,羁縻约束,为己所用,而不是再将它放任自如。”金尚本意是想附和崔钧的建议,将编户屯田当做异族身上的辔头鞍鞯,只是他忽然转念想到皇帝适才说的那句话,似乎品出了别的意思。
“将匈奴逐一编户,纳入屯田,固为一时良策。”金尚偷看了皇帝一眼,试探性的说道:“臣记得陛下去年召见单于去卑时,也曾言说彼等既已归附,便当皆如我汉家制度,一体俱同,不可偏废。
第五十一章 分醪之惠
“性不安于道,智不周于物,其所以事上也,惟欲是从,惟利是务。”汉纪孝哀皇帝纪
“禀陛下,匈奴酋豪皆以部落为姓,世代相袭,朝廷可择其一字、或以谐音改为汉姓。”由于家传的缘故,金尚熟悉匈奴的风俗民情,侃侃谈道:“至于寻常的匈奴人沦为附落,鲜有氏姓。如若要更改汉姓,则当另赐姓氏。”
“那就以花草木石这些寻常之物为姓,具体如何改换,交由底下郡县守令来做。我只有两句话,一、不准以刘氏为姓二、尽量寻些生僻的姓氏,免得与当今的大族同姓,引起不快。”皇帝伸出两根手指,淡淡的示意说道:“改姓易服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不出一年半载即可见到成效,但移风易俗却非如此。”
金尚答道:“谨诺,寻常匈奴人一生都未能有一姓,朝廷此举无疑是莫大恩典,相信政令推行下去,底下的那些匈奴人必然感激涕表。至于说汉话、随汉俗,匈奴人久习胡风,未必会那么轻易的改掉。故而臣以为除了官府强令以外,不然以利导之,诸如每家但有一人熟悉汉话、汉俗,则减免赋税徭役若期年之内仍固守旧俗陋规,则处于重税劳役。胡人逐利畏威,如此必能使其竞相改换。”
很少有人会懂得税收的调节作用,皇帝不免对金尚多看了几眼,目光中带着欣赏:“韦诞有州郡之才,我原以为他已是殊为了得,没料到侍郎也有过人才资,看来三休之名,实不虚也。”
金尚心中一动,忽然拜道:“臣不过读了些杂书,忝与彼等同列三休。单论起来,韦甫休有州郡之才,劝农令第五文休善于经纶,皆为臣所不能及。”
第五巡可不比金尚、韦端两人与马日磾关系疏远,他曾是马日磾为太尉时所征辟的掾属,二者情谊深厚。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六百石的劝农令,但掌管着整个关中、并州等地的民屯事务,权势不容小觑。
皇帝做不到像信任金尚、韦端那样提拔第五巡,此时不由沉下脸来,责备的盯着金尚,也不说话。
金尚自知失言,他还没与皇帝真正打好关系就急着引荐亲朋,不仅人举荐不成,反倒会引起皇帝对他的反感:“还请陛下恕罪,臣并没有别的意思。”
“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了,你们是何等样的为人、何等样的秉性,我都看在眼里。而况选人用人,我心中自有权衡,也用不着你来提醒。”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
金尚冷汗涔涔,话不敢出。
就在这个时候,车驾到了,金尚这才松了口气,在路旁目送皇帝穆顺等一干黄门步入掖庭。
穆顺虚扶着皇帝,弓着腰超前半步,为皇帝引路。在经过一个拐角时,皇帝却忽然止步了。
“陛下”穆顺有些诧异的看着皇帝。
“皇后有何事要见我”皇帝站在庑廊中间,若无其事的打量着经过董皇后督促翻修的椒房殿。
“奴婢哪里知道呀,是皇后身边的长御说有要事。”穆顺讪讪的说道。
“这个时候,也该进膳了”皇帝张望着宫墙之上渐深的天色,心里犯起了嘀咕,董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眼下专挑这个时候,一会聊几句话,刚好就到用膳的时辰,皇帝若是抛下皇后走了,外间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而皇帝用膳又要遵循冗长的礼仪流程,用完之后天都黑了,皇后大可顺理成章的安排就寝
穆顺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皇帝的脸色由淡然自若变为进退两难,不知道皇帝为何因进膳而感到烦恼。这时只听皇帝忽然轻笑一声,好似算定了什么主意,吩咐道:“穆顺,你一会去宋贵人宫中,就说我晚上去她那听她弹琵琶。”
“谨诺。”穆顺不由想道陛下到底是对宋贵人情有独钟,也不枉自己亲近宋氏一场。
穆顺在皇帝进椒房宫了以后,即刻前往宋贵人所在的披香殿,宋都身边的郭采女听了,霎时便喜道:“好、好,有劳穆黄门,我这先记下了。”
郭采女是宋都身边最信任的宫女,她的话几乎可以为宋都做一半的主,有了这句话后,穆顺便笑着告辞。郭采女起身相送,随手附赠了几块金饼,低声道:“平日里椒房有什么事,还请穆黄门多为我家贵人留意着些。”
“好说、好说。”穆顺掂着金饼,满意的走
第五十二章 随人作计
“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拨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成都大悲阁记
眼见关西人金尚得拜二千石,自己荐举的若干儒士也得到皇帝的肯准,被允许参与太学会议,唯独宋泓本人却什么也没得到。这让宋泓心里很不乐意,他感觉这是为马氏做了嫁衣同时又觉得委屈,自己的女儿那么受宠,皇帝为何不爱屋及乌,给他多一点恩泽呢
“是长公主。”第二天下午出宫的郭采女如是说道。
这话使宋泓瞠目结舌,他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郭采女竟还真煞有其事的回答了:“如何会是长公主”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平日里是否得罪过刘姜,嘴上问道:“是不是长公主说了什么话”
“宋公不是托穆黄门带话给贵人么说戚里太残破,住着不方便,所以昨夜里贵人特意拿此事与陛下说了。”郭采女停了一下,说道:“陛下当时也同意了,说只要宋公乐意,可以住北阙甲第,陛下到时再赐宋公一间宅邸。”
这明显是皇帝哄宋都的托辞,宋泓知道皇帝对他当初擅自搬到北阙甲第、结交大臣而有所不快,如今哪里敢再搬回去
他连忙摆手道:“陛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你回去后也莫要让贵人再提此事。”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只要贵人一朝得宠,宋公便迟早会得受大用,譬如夜里的火烛,立在那里便会引人过来,何须主动靠近无端还落了下乘。闪舞”郭采女抿着嘴笑了。
郭采女向来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宋泓不由叹道:“贵人不谙世事,她身边有你照顾着,老夫倒也放心了不少。”
说完,宋泓复又许诺道:“你虽是侍女,只要服侍好了贵人,不愁没有幸进之机。”
郭采女脸色一红,她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作为普通民家出身的采女,往往到最后都是白首空归,郭采女素有野心,自然不甘于此。要想避免那种情况的发生,她就只有引起皇帝的关注,所以她昨晚才会眼巴巴的盼着皇帝,只可惜皇帝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或许下次得换件明亮点的衣服试试。
宋泓瞧见郭采女这般模样,便知道自己这许诺已经打动对方了,于是复又问道:“你继续说,这事如何跟长公主牵扯上关系了”
“唯。”郭采女从臆想中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下,很谨慎地说:“这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被人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今早说了贵人一通,拿明德马皇后约束外家的例子来说教,后来好像又去找了陛下。”
“找陛下说了什么”这件事有些古怪,披香殿按理说该都是自己人,怎么会混进告举的宋泓心里疑惑,倒想听听接下来是怎么样。闪舞
于是,郭采女有些为难的答道:“奴婢来时问了穆黄门,说是长公主为此提醒了陛下,说宋公你”
“说我什么”
“虚饰无才,不可大用。”郭采女刚一说完,又急忙说道:“后面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宋泓大感意外,而且心头雷轰电掣般,一下子闪过好几个念头,不可置信的说道:“长公主是这般看我的”
郭采女低着头没有说话,无疑是默认了。
“是了,长公主向来不喜欢贵人,嫌她不稳重,连带着也对老夫抱有偏见。”宋泓在原地踱了几步,如是想到,只要皇帝依然喜爱宋都,长公主再如何也说不了什么,毕竟她在宫里待不了多久。末了,他又伫步问道:“陛下这些天可曾留宿掖庭”
“有的。”郭采女答道:“大多都是留宿披香殿。”
“我家女招陛下怜爱,料想也该是如此。”宋泓自得的说道,又叹了口气:“可惜陛下到底还小。”
郭采女听出了宋泓语气里的遗憾,紧接着说道:“正要告诉宋公此事,陛下能nn中之事了。”
说着,便将自己那天如何遇见椒房宫人,如何偷听对方谈论的事
第五十三章 参商之虞
“人或毁不疑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特毋柰其善盗嫂何!”汉书直不疑传
庭院里喧嚣了整个夏天的蝉声,终于开始逐渐衰弱,虽然声音微却仍在发出生命中最后的余音。
阳光斜照在水池中,凉风越过水面,刮起了层层鱼鳞般的细浪,水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金子。
池子里的荷花早已不再盛开,水上空余几枝荷茎,末端结着饱满的莲蓬,低着头随风摇晃,却无人采摘。沿岸种植的桂树枝叶间簇满比芝麻还小的黄花,此时正散发着浓郁的馨香,沁人心脾。
香风阵阵,吹动着池边水榭栏杆上垂落的帷幔,以及来往宫人的裙摆。
水榭正中的床榻上,正侧躺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如蝉翼般轻薄的纱衣搭在她的身上,更衬出了她优美动人的曲线,像是给一座的秀丽青山蒙上一层薄雾。
年纪二十出头,容貌同样美丽的唐姬穿着合体的宫装,正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的榻上,她神情平静,一会去看池子里的残荷、一会又看向榻上熟睡的丽人。
她不禁想到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你才是个柔和温顺的十七、岁少女,而不是往常那刻意保持着高高在上的万年长公主刘姜。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样的日子都让你觉得很累吧所以才做出这般模样,只是为了在深宫中保护自己。可这样的日子终究是会到头的,而我以后的日子,可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啊。
唐姬怔怔的出神,想着自己今后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不禁感到浓浓的悲戚。这时一个宫女拨开了帷幔,探出半个身子,先是往榻上看了一眼,然后对她轻声说道:“贵人,皇后来了。”
宫女正愁着不知如何唤醒榻上的刘姜,好在刘姜睡眠很浅,很快就被这动静弄醒了。
刘姜起身坐在榻侧,怔忡着看向池子,发了好一会神,方才说道:“让她先候着。”
她简单整理了着装,洗了脸,又顿时恢复了寻常那清冷的模样。
“皇后妾身董氏,拜见万年长公主、怀园贵人。”董皇后恭谨的行礼道。
唐姬回首看了看刘姜,刘姜说道:“可。”
董皇后依言而起,自觉的坐在唐姬对面的席上,仪态从容,落落大方。
刘姜又说:“近来在忙些什么”
董皇后答道:“在吩咐宫人奴婢打扫掖庭,入秋之后,宫道上尽是叶子,初时倒还好看,待过几天雨水一来,就会腐烂败坏,到底是不美。”
“椒房、披香等殿失修已久,这一年来也难为你将其打理出一番模样来。”刘姜的语气平淡中带着询问:“陛下喜欢看宫道上落着黄叶,说秋日黄叶堪比春日红花。皇后只需将主道上的留着,其余的都打扫就是了。”
“谨诺。”董皇后轻盈地笑道:“说起黄叶,我记得宋贵人宫里就栽有几株白果树,那还是国家诏上林苑令从扶荔宫旧址移植过来的,现在想来,宋贵人宫中当是金黄一片。”
“那是南方的佳木,是孝武皇帝当年建扶荔宫、所收集的南方奇草异木之一。宋都宫里的只是年份不到数年的小树,真正几百年的大树现如今都还在扶荔宫,陛下命人尽心看管着、不许人移植樵采,说是再过几天,便带我等出去瞧瞧。”刘姜若无其事的与董皇后说着闲话,好像在比谁更有耐心。
“据说陛下初见此树时,脱口便称银杏,底下那帮好事者以为陛下嫌白果两个字不好听,也跟着改口。”董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可我倒觉得白果好听些,银杏却是有些俗气。”
“左右只是个名号而已,名字中带个银,未必就有金银那般贵重。”刘姜很含蓄的说道:“终归到底,也不过是棵树。”
董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神色登时冷了几分。
唐姬见这对姑媳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忍不住出来打个圆场:“即便是树,那也分高低贵贱,白果树既能入药,又能食用,还能种在院中观赏,当得上是树中名种。”
刘姜低下头去,仔细盯着握在掌心的那块未经雕琢的玉石,而董皇后则是一脸漠然的笑着看向刘姜。
唐姬有些尴尬,仍顾自说道:“我也不奢求住什么好地方,只望那个地方能有好看的花草供我打发时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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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一举多得
“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史记项羽本纪
“我听刚才那番话,难道长公主也要离宫”唐姬有些沉不住气,出声问道。
刘姜缓缓从榻上站起,走到栏杆边,低眸俯视着池子里一片残荷,脸上的神情未见得有多少释然和解脱,反倒有些怅然若失:“你都要走了,我还能在这里留多久呢”
唐姬一时听不明白,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刘姜背后,体贴的给她披上一件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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