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马公长于治学,性情固执,认定了一个事就不会轻易改变看法。”皇帝轻描淡写的评价道:“到底不如士孙公沉稳。”
马日磾对郑玄赋予厚望,就希望能借此为古文经学扬眉吐气,没想到临了却遭受背叛,反倒是士孙瑞似乎从中预感到了大难临头,心境却是平静了很多,已经开始思索退路。
想起来士孙瑞这个人的学识、才干也算了得,只可惜被马日磾拖累了。
“臣也是如此以为。”赵温小心提示道:“司空老成谋国,博达无所不通,无论是当年谋诛董逆,还是辅佐陛下亲政理国,其人都出力不小。”
以马日磾的能力,光靠他一个人留在朝堂上,根本不能对任何一方造成威胁。而士孙瑞就不同了,无论是黄琬、董承、还是杨瓒,都对其忌惮不已。
眼下各方已心照不宣,等左冯翊的事情抖落出来后,先n马日磾荐举不明的过失,再拉上士孙瑞,劾奏他袒护乡党之罪。关西士人中的两个重要人物同时遭受攻讦,其中光是一个荐举不明的罪责并不足以罢黜马日磾,而想要保下士孙瑞就必须由马日磾拿自己的权位做交换。
只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马日磾与士孙瑞之间的龃龉,马日磾会不会愿意牺牲自我、保全大局,其结果不难预见。
皇帝突然轻叹道:“什么叫臣子的本分”
话题转变的太快,赵温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莫名其妙。见皇帝说完了之后拿眼端详着他,似乎在等待着赵温的回复,好在他素有急智,轻咳一声,说道:“内修封疆之役,外修耕战之备,荒无遗土,百姓亲附,此乃臣之事也。”
这句话出自吴越春秋,是越王勾践的大夫文种所说的一句话,赵温显然意有所指。皇帝扬了扬眉,道:“你这是自比文种但我可不是越王。”
文种辅佐勾践灭吴之后,很快就被勾践赐死,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类比,但赵温已经想好了说辞:“但为国家故,虽死又有何妨臣不才,不敢以管、乐自比,只敢效仿文种,为陛下修养生民。何况陛下乃宽仁之君,胸怀锦绣,远胜越王万倍。”
这是在暗示无论怎样都会为皇帝犬马,他很满意赵温的答复,这一关算是过了:“善,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你当年说得了这番慷慨之辞,如今自然要雄飞而起,以应前言。”
赵温想不到皇帝居然会记得他当年弃官时所说的话,感动之余,却不禁细思这句话里头的深意。
他现在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太常,还要再往上雄飞只有那几个位置了。
士孙瑞毫无疑问是要被罢黜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等士孙瑞走了,皇帝看样子不会继续玩三足鼎立,把空出来的司空的位置留给他人,而是会把这个关键性的位置留给自己人。
赵温想起了自己适才与皇帝的一番问答,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试探性的开口道:“陛下”
皇帝并不曾留意于对方欲言又止的态度,另起话题说道:“左冯翊的重泉令,说朝廷派人下来巡察,是不信任他们这些牧民之官的表现,不堪受辱,所以投水明志”皇帝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慨然道:“太可惜了。”
赵温也不清楚对方在可惜什么,但他隐隐从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苗头有人在拿重泉令的死,故意渲染恐慌的气氛。
虽然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左冯翊的上下官吏全部冻结职务,这么做确实有些心狠,但不这么做就挖不倒大树的根脉。对此,赵温是表示支持的:“孔子曾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陛下以诚待人,左冯翊依然闹出了如今这番局面,可见臣子中有人未以忠事君。既如此,陛下又何必宽之厚之”
“你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彼等若是问心无愧,又何惧朝廷派人来查朝廷如今还没定他们的罪,他们依旧是我大汉的臣子,可现在就有些人自觉将自己放在罪臣的位置上,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真有不堪受辱的气节。”重泉令的s在皇帝心里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连在朝堂之上,除了一帮关西人以外,也没有多少人为其伸张,可见这是士孙瑞那帮人色厉内荏。
皇帝接着冷笑道:“眼下傅巽尚未渡河,左冯翊便开始有官吏竦震,无不望风而解印绶,擅自离去。倘若不是作贼心虚,何必弃官而走”
赵温在下首唯唯诺诺,他只是一个太常,这并不是他分内之事,所以即便皇帝意有所指,也不敢擅自发表意见。
好在皇帝也没有让他等多久,直截了当的说道:“为防生乱,长水营已经派往左冯翊,此事可大不可无论牵连到谁,都要一体严办!你既有雄飞之志,如今,也当早做筹备了。”
第七十章 率循人事
“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犹巢居知风,穴处知雨。”汉书翼奉传
没过多久,待在承明殿的三公与尚书令杨瓒、仆射吴硕等人冒着小雨赶到了宣室殿。
虽然在来时就已探听到了消息,但只有他们看见皇帝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众人心里才能真正的松口气。
皇帝是汉室复兴的希望,要是在地震中有什么闪失,不仅汉室完了,就连他们也万死莫赎。
由于刚在外面淋了会雨,此时的皇帝已经换了新衣,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跟前烧着一只小炭炉,像是提前入冬了一般。饶是如此,前来问候的大长秋苗祀仍嫌不够,还让皇帝在手里捧着一碗热茶。
“好了好了,我没事,只是淋了点雨,别弄出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皇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回去转告长公主和皇后她们,过会我去见她们,此时不用来问安。”
“谨诺,容奴婢去传太医令到偏殿,随时伺候。”苗祀关切的说道。
这不免有些小题大做,皇帝面色不悦:“糊涂,你唤了太医,外间会如何想”
接引三公等人来宣室的内谒者令李坚看出苗祀有意趁穆顺不在,在皇帝面前表忠,于是刻意在门口打岔道:“禀陛下,司徒他们来了。”
苗祀这才收住了嘴,半弓着的腰微微直了起来,意味不明的斜睨了李坚一眼,那眼神里透着一丝冷淡。李坚想起对方当初做掖庭令的时候,原来是士人出身的苗祀即便因罪成为宦官,也一直坚持将自己与李坚这些宦官划清界限,并对他们百般不顺眼。如今宦官当中是小黄门穆顺颇受皇帝亲近,由此与苗祀分庭抗礼,仗着背后有穆顺撑腰,李坚底气十足,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
他本以为苗祀会说什么话,怎料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行礼告退。
这让李坚有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
马日磾等入内见礼之后,皇帝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端详了片刻,司徒马日磾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担忧司空士孙瑞的神色倒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尉董承则是喜形于色,与马日磾形成鲜明对比尚书令杨瓒的表情却很平静,除了刚才见到皇帝无事之后有些轻松以外,其余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
至于侍中荀攸、杨琦二人的神色就更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皇帝收回了目光,点头说道:“诸公无恙,幸甚幸甚,我也就放心了。”
“臣等谢陛下挂怀。”马日磾迟疑了一下,他尚未从郑玄反水一事中回过神来,又被这次地震彻底搞得心神不宁,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次地动,朝野人心必乱,陛下当尽早下诏不,应遣派干员验查城中房屋。”
听马日磾语句凌乱,语气隐隐有指使皇帝做这做那的意思,士孙瑞心下很是鄙视,颇有一番无力感,趁对方说话一个空隙间,他强打精神,插话道:“陛下,如今急务,一是救助黎庶,彼等多陋居,禁不起此番地动,必然房屋倾颓,宜早做安置二是严防城中有宵小趁乱闹事,宜督促城门校尉、长安北部尉等人,巡视城中。”
只要皇帝以及众人没有开口提及,士孙瑞就依然是录尚书事的司空,他也依然保持着忠于任事的风格,没有因为自己即将被罢黜而敷衍塞责。
皇帝不由得赞赏士孙瑞的气度,也不愿显得吃相太难看,顺着话头往下说道:“司空所虑周详,与我不谋而合。我已遣穆顺出宫诏北军中候、执金吾等人入宫,由京兆尹胡邈与长安令王凌负责查清有多少房屋倾颓,武库、太学、官署、城门楼是否有所损坏,此事关系重大,不可玩忽。若是黎庶贫寒之家,则予以钱粮,帮助修缮。”
武库、太学这些都是重点建筑,其背后都有不同的政治意义,无论哪一个被震塌了都是件政治事故。马日磾至今还对早春宣平城门外屋自坏的事件记忆犹新,那一次险些让他这个司徒谢罪辞职
第七十一章 无宜追罪
“危言刺讥,构怨强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悲夫!”汉书京房传
皇帝看着士孙瑞的眼睛,良久没有说话,半晌,他才打定了主意,点头道:“可。”
士孙瑞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干干净净的离去,即便不能干干净净的回来,也能保全一个好声名。
他郑重的俯首承旨,杨瓒在心里琢磨了会,也与杨琦等人跟着拜倒。
皇帝似乎没有闲心再继续说下去,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众人察言观色,都很自觉的告退离去,唯独新授任的卫将军王斌留了下来。
王斌依皇帝的示意,往前挪了几个席位,坐在皇帝身边说道:“君上似乎有些不甘心。”
在自家舅父面前,皇帝不假颜色,直接表露出心底的情绪,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一步步绸缪到现在,却是这么个收场,虎头蛇尾,谁会甘心”
地动之后朝野人心惶惶,无不关切皇帝的情况,所以越早开朝会越能让众人放心,不至于滋生闲言碎语。否则就凭刚才苗祀那一番如临大敌的动静,明日若还不开朝会,外朝臣还不知要怎么胡思乱想。
“可君上即便拖得几天,又能如何左冯翊积弊已久,庸官胥吏,坐法贪鄙之事难以胜数,岂是傅巽一朝一夕就能革清的”王斌这几天一直在旁观朝局,他也理解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能克竟全功的惋惜,见皇帝负气的模样,王斌拿出慈父的口吻劝慰说道:“士孙公已知天命,马上就是花甲之年,又能与君上捱多久呢”
皇帝怫然不悦:“若是如此,我何必布局那么多,直接等天降灾异就是了。”
王斌向皇帝微弓着背,温顺的说道:“唯,老臣明白陛下想借此事树立威权,必要时,便是杀人亦不足惜。当初王公在时,关西士人就已经势力庞大,王公走后,更是无人可制。幸有黄公、杨氏、董承等人从旁掣肘,不至于一家独大。如今君上意图振作,自然要收拾那些不听话的,让他们轻易脱身,的确不是君上本意。”
“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说完,王斌又疑惑道:“左冯翊的事闹得再大,于马公、士孙公等人来说,也不过是荐举失察、包庇袒护的罪责,彼等大可为己上疏自辩,君上想借此牵连整治,难免会有人心中不服。”
“荐举失察倒还好说,包庇袒护乡党、为大臣者还抱有畛域之见,这难道还是小过么”皇帝端端正正坐着,淡淡说道:“从查左冯翊开始,彼等便一个劲的劝我大事化若不是有意庇护鲁旭,担心折损势力,何必几次三番的阻拦我何况三辅是最先推行河工、驿道等政的地方,士孙瑞为尚书令时几乎一手操办。现在因为地动灾异,他为我代受天咎,辞位以后,我再拿左冯翊的事惩他,岂不是显得我不近人情”
如果灾异与左冯翊的吏治整顿结果同一天发生,或者是左冯翊这边先出了结果,过后几天发生地动,皇帝都可以将灾异与左冯翊的吏治问题联系到一起,给士孙瑞扣上一个渎职包庇引起天咎的帽子,这样既能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又能避免有人将灾异的原因归咎到皇帝头上。
可惜这地动好来不来,偏就在左冯翊尚未有一个处置结果的时候发生,这下可是乱了皇帝的布局。因为此时士孙瑞渎职包庇的理由都还没有成立,等他代罪辞任之后,人走都走了,皇帝若还拿左冯翊的事来惩罚他这个已经被罢免的大臣,在别人眼里就显得皇帝刻薄无情,丝毫不爱惜大臣,不仅会使旁人寒
第七十二章 我暨我友
“朋友之交,至于劝善规过足矣。”问说
地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犹如天谴,更何况是发生在帝都之内,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名族公卿,人皆惶惶不安。
当皇帝与王斌说了会话,又召王端叮嘱了几句前往关东所需要留心的事宜后,他便趁着天色还早,打算起驾前往石渠阁看会书。
石渠阁也是秘书监所待的地方,此时秘书监众人除了秘书令荀悦、秘书丞朱皓以外,其余人的脸上大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惊惧。他们这些人只知道地震不仅是上天示警,更能坍塌房屋、压死百姓。可若说是对地震有什么恐惧,却并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直到他们今天真正亲身体会到地震之后,才知道地震的可怕。
看到杨修、桓范这几个喜欢装成熟的小大人一个个惊魂甫定的样子,皇帝突然觉得好笑,打趣道:“修身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一次地动,不是什么大震,你们平日里的风度这时候都哪去了”
杨修等人脸色一红,均有些不好意思的左右张望,谁也不好接口。唯有裴潜仗着脸皮厚,上前嘻嘻笑道:“陛下乃天子,有苍天庇佑,不怕这等灾异。只是臣等微末之身,面临天威,自然是战战兢兢了。”
“是么”皇帝沉吟道,明显不信裴潜的鬼话。
王辅眨眨眼,跟着说道:“灾异祥瑞,皆为天意,君上既为天子,臣等每日觐见都尚且兢惧,何况是面临苍天”
“兢惧”皇帝好笑的看着王辅,道:“我倒不知你见我时心里还存着兢惧。”
“君上这话就是折煞臣了,臣面上不曾表现,其实心里是敬畏有加的。”王辅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
皇帝忽然意味悠长的看了他一眼,这目光只有短短的一瞬,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重又变成平易近人的眼神:“你啊。”皇帝无奈的笑了,似乎拿对方没办法:“好好,别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
“臣谨诺。”
皇帝缓缓敛了笑,抬头看向众人:“这次地动不强,依然会有家人担忧,时辰还早,我也不留你们了,都回去吧。”
众人此时早已无心,听了皇帝的话,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向皇帝告辞离去。
临走之前,皇帝忽然叫住了士孙萌:“文始。”
人群之中的士孙萌停了下来,有些意外的看向皇帝:“陛下”
士孙萌才智中上,也有自知之明,当初承明殿策试的时候,他就对自己不抱希望。而当得知自己的策论打败了若干高门子弟,如愿考中的时候,士孙萌欣喜若狂,一度产生了原来自己并不弱于人的错觉。
直到入了秘书监,接触到杨修、裴潜这些真正的聪明人以后,他才逐渐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既没有法正、司马懿等人在军事上的天分、又没有韦康对政务的独到见解、更不比桓范的学识渊博、裴潜的机敏聪睿。算来算去,士孙萌竟成了秘书监垫底的人物,也就比不学无术的王辅以及年纪幼弱的韦诞要强一些。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自己凭什么会和这些精英们在一起难道是因为自己善属文可王粲、杨修也善属文,而且比他要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啊,他凭什么会被皇帝看中
直到他想起那一天,也就是承明策试的前一天,自己在家里忐忑不安的准备着明日的策试,他又不自信,又期待着与其他家的杰出子弟一较高下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士孙瑞在背后饱含欣慰与期许的眼神。
当儿子的永远都希望自己脱离父辈的羽翼,自己闯荡一片天地,当父亲的何尝不是希望如此所以即便儿子自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其实还是靠着父辈的余荫的时候,父亲也不会告知真相,反而会为其自豪,因为这是父亲给儿子的自尊。
士孙萌突然抽噎了下,不由红了眼圈,在秘书监这一年半载,士孙萌见识了许多在家中难以见识的东西,也明白朝廷之上的云谲波诡,他已经知道这次地
第七十三章 凭几细语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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