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长安宫室、衙署无一损毁,唯有戚里屋舍坍颓”杨修回到家中,在见到父亲杨彪老神在在的样子后,心里担忧顿时放下,转而开口提起回来路上打听到的消息:“戚里乃外戚所居,地动哪里不震,偏就将戚里的屋舍给震到了,这岂不是预兆”
“不过是戚里平民的居处塌了,又不是宋氏。”杨彪看向杨修,虚握右拳,轻轻捶了捶腿关节,悠悠说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另生枝节。”
杨修醒悟,戚里的确可以拿来做文章,但没有必要,一来是因为这会转移视线,当务之急仍是罢黜士孙瑞二来是因为戚里不光是住着外戚宋泓,另一个外戚伏完也住在那里,所以无法解释戚里屋坏到底预兆的是那个外戚。
“是小子考虑不周,让阿翁见笑了。”杨修在父亲面前很是谦逊,他主动移席过去,为杨彪捶起腿来。
见到儿子关切的目光,杨彪若无其事的说道:“在廊下跽坐久了,膝盖有些疼,不打紧。”
跽坐是指一种两膝着席,上体耸直,臀部压在小腿上的坐姿。这是敬坐的一种,时下但凡知书达礼的士大夫都是这个坐姿,除非是放浪形骸、不加约束的隐士或者乡野村夫,才会怎么舒服怎么来,选择蹲踞、箕踞、胡坐等不敬坐。
杨氏乃世代簪缨的豪族高门,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要保持士人风范,以身作则,只是这样容易引起足痹、抽筋等恶疾。
“阿翁在廊下坐了一天”杨修知道跽坐等若长跪,最伤膝盖,此时不免心疼的说道:“不是有胡床么”
“老夫坐不惯那东西。”杨彪把身子往后倾,靠在一张凭几上,稍稍放松了姿势,拍了拍扶手:“有凭几呢,累了可以倚靠,比胡床要好用。”
胡床、胡坐、胡服等胡人习俗是孝灵皇帝当年引起的风尚,京师贵戚无不竞相效仿,但对于一些守旧的人来说,这完全就是夷人陋俗。杨彪对这些新鲜事物没有好感,不像是杨修这样的年轻人,善于变通,乐于接受新鲜事物。
杨修知道父亲的喜好,只是他认为人老了不能长久跪坐,胡床交椅才是最舒适的坐具,他这也是为杨彪考虑,怎奈对方不领情。杨修颇为无奈,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转眼看到了杨彪背靠着的一只三足凭几,那只凭几呈半圈状环绕身后,中间凸起一定的高度,正好可以把脑袋靠过去,两段止于腰侧,刚好可以用来作扶手。
凭几是与席榻配合使用,供人休息凭扶的一种家具。因社会地位的不同,凭几的材质也有相应的区别,杨修在宫里曾见过皇帝背靠的凭几,那是用玉石制成,坚硬温润,冬天的时候还铺上了粗厚光滑的绨锦,华贵且舒适,被称之为绨几。而他的父亲杨彪背后靠着的凭几则是以竹木制成,加以细罽,也就是兽类的毛皮。
杨修像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背靠在凭几之上,杨彪见他久久出神,不由笑问道:“怎么,你也想靠”
“阿翁说笑了。”杨修回过神来,讪讪的笑道:“这副凭几可是只有公侯才可倚靠,就连大伯都坐不得,小子岂敢妄想”
杨彪的父亲杨赐是孝灵皇帝的老师,曾被赐予临晋侯的爵位,杨赐亡故后,爵位便由杨彪继承。算起来,要不是因为侍中杨琦是杨氏嫡传的长房长孙、宗法森严,不然光是这个爵位,杨彪就足以做杨氏的领头人。
听出杨修话里意有所指,杨彪不禁抖了抖眉,轻声说道:“等我故去,这临晋侯的位置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心急。
“阿翁!”杨修急道,他刚才不是在觊觎这个凭几所代表的位置,杨彪也不是在拿这个事敲打自己的亲儿子,这一对精明的父子在话语之外谈论的是另一件事
杨修也不再讳言讳语,直白说道:“难道让大伯、或者二伯来坐可彼等一个是平尚书事、一个是尚书令,本就位居承明殿,得以参议政事,再加一个三公,也不过是火焰上再添一把柴罢了。至于叔父,彼之官职不过五官中郎将,尚在阿翁下属,且名望才识也不如阿翁,岂能越居得位此位只能由阿翁做,若是如此,我家可就能有三个尚书事了,放之以往,可是谁家都不曾有过的恩遇。”
地动之后,秘书监众人在心惊之余,也很快都反应了过来,知道朝局也必将伴随着地动来一次震荡。与士孙萌对自家父亲的仕途忧心忡忡不同,杨修则是在欣喜的考虑自己的父亲杨彪继为司空之后,杨氏一族该如何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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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经始灵台
“天子有灵台者,所以观祲象、察氛祥也。”诗序
这一次的地震并不强烈,长安城内的主要建筑并没有遭受较大的损坏,京兆尹胡邈上报说只有城北的部分民居因为年久失修,加上被雨水泡过,坍了不少土墙。这个回报结果初时有些出乎杨彪意外,他本以为站在胡邈背后的董承会拿戚里做文章,毕竟以董承的性格不会坐视伏氏、宋氏与他争权,更不会坐视其女儿与他的女儿争宠。
看样子是有人及时劝阻了他,让他把精力集中在一处,而不是无妄的扩大攻讦范围。
在第二天的朝会上,胡邈在报完黎庶死伤后,朝廷象征性的走了一个商议救援方案的流程,其实具体的议论方案都已经在昨日的会议中议定过了,只是多了一项诏令,遣侍御史邓聘审讯诏狱,开释一批轻罪的犯人。这是为了向上天表示诚恳的认过态度,以及与民更始、改过自新的寓意。
赦免轻罪犯人的诏命下达后,紧接着,便开始有人对司空士孙瑞发难了。
地动这类的灾异向来是被引申为是司空的罪责,这一次士孙瑞也干脆得很,说了几句自表惭愧的话后,直接引咎辞职。皇帝叹惜着挽留几句,便当庭策免,最后接任司空录尚书事的,则是太常、江南亭侯赵温。
这似乎昭示着皇帝已经不再满足于各方牵制,而是想让自己的亲信上场,替他直接把控朝局了。
长安城郊,复盎门南。
所谓王者受命而起,所以立灵台,灵台在夏代叫清台,在商代叫神台,到周代始称灵台。早在上古时代就是天子祭祀、朝聘诸侯之所,汉代一开始也称之为清台,后来又被尊儒的孝武皇帝更名为灵台。直到王莽篡逆,关中屡经兵燹,灵台即便位于郊外,也没能逃过兵燹。
此时的灵台在数百年风雨之后,仍有十五仞之高,分为上下两层平台,下层平台围绕着一圈回廊式建筑,是灵台官员日常办公、整理收集资料的衙署上层平台的四周分别建着四栋样式高低一致的房舍,正中间则另立着一栋高出四周屋舍的建筑,是灵台官员观测天象的场所。
蓝天白云之下,五间风格朴素的房舍紧密贴合,浑然一体,柔美中带着雄浑,透着一股苍穹之上的神秘。
皇帝在前世去过天坛祈年殿,跟灵台比起来,无论是体量、样式、气度,灵台都远胜天坛万分。
北风吹来,屋脊上站着的一只相风铜乌,遇风乃动,遥遥见之,仿佛一只鸟雀在屋顶上跳跃旋转。
“这里的屋宇都是本年新建的”皇帝抬头看着灵台上焕然一新的建筑,出声问道。
“唯,灵台历经战火,土台虽存,其上的屋舍皆遭焚毁,只剩下些颓坯梁壁。”灵台令刘琬在身边应答道:“奉诏以来,匠人便依原样修建,有些样式是仿照雒阳灵台搭建的。”
他发现皇帝仍盯着相风铜乌目不转睛,机敏的补充道:“这相风铜乌,还有上面的浑天仪,都是张君所造。”
刘琬口中的张君是太史令张衡,是汉代有名的文豪,更是杰出的科学家。
皇帝这次有一半是为他而来的:“浑天仪不是在东都么如何到长安来了”
他可不相信董卓迁都的时候会记得把浑天仪这个笨重的东西一起运来,王允能分出精力保下兰台典籍就不错了,更不会在乎这个天文的仪器。
刘琬答说:“浑仪既成,长安当时虽非帝都,但也被分铸一只,置于此处。”
“本来还有一只测量日影的铜表,有尺高,长一丈,是孝成皇帝时造的。”刘琬迟疑了一下,说道:“前些年为董逆抬去熔铸成小钱,今已不存了。”
往常皇帝所见的官员当中,对其敬畏不敢言语甚至结巴者有之对其应答自如者亦有之,但无不是谨言慎行,生怕多说多错。唯独没有见过这么话痨的,皇帝眼角余光瞥见刘琬畏缩却又忍不住滔滔不绝的神情
第七十五章 遗学伟迹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原山阳太守刘洪,善天文术数、候星望气。曾与蔡公一同补续了当中
的,此人在天文一道颇有造诣,孝灵皇帝时,曾为朝廷呈进,虽
然此历只是初成,未及精简研核,但尔等亦可以此为本,更造历法。”皇帝此时已
走到了台上,看着那庞大且精致的浑天仪,感慨道:“历法关乎国本,务得慎之又
慎,博采众长,反复勘合,方能推行四海。”
“臣谨诺。”刘洪是当世最有名的数学家、天文家,是所有钻研术数的人所敬仰
的人物,刘琬没想到皇帝竟如此看重历法,心里既激动又不安。
毕竟刘洪成名已久,若是朝廷把他征辟来灵台修订历法,那自己这个灵台令岂
不得让贤
似乎是看出了刘琬的想法,皇帝说道:“刘洪来了之后,便会是太学经营科的
博士,负责教习经营科、以及经济科的太学生们术数之道。编订历法的事,他将全
程参与,毕竟是他编的,有那么多年的经验在,有不明白的,你大可以请
教他。”
刘琬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庆幸的说道:“谨诺,臣必会竭尽所能,与刘
公共编新历。”
早在三四年前,朝廷就特招刘洪进京,准备以为蓝本,改革旧历。只
惜在刘洪来之前,孝灵皇帝就驾崩了,随后紧跟着董卓乱政,时局骤变,朝廷无暇
顾及历法。刘洪在路上止步不前,只好回到泰山郡的老家,而泰山郡的东边正是琅
邪国。所以皇帝便叮嘱了王端,让他在去琅邪国办护藩王丧事的时候,顺便征辟刘
洪入长安。
刘洪对皇帝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对方在天文历法上的成就,更是他在数学上的高
超造诣,作为‘珠算’最早的使用者,的注解者之一,被后世誉为‘算圣’
的人物。有他在太学任职,那么极度依赖于数学基础的,以农时水衡为主业的经营
科、以税赋均输为主业的经济科,都将不再只是纸上谈兵,而将会有质的飞跃。
数学是科学之母,尤其是数学中的几何学对科学和工程制造的影响可是极为重
大。如今将作监、考工令等处不乏能工巧匠,但是他们所会的只是‘技艺’,那是根
据数代人的经验而传袭下来的模糊概念,做什么都只有一个‘手感’,并没有经过科
学的总结概括。如果有‘术数’作为引导,则有可能捅破那张窗户纸,解决一些只凭
经验而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才是皇帝心心念念,想征辟刘洪入长安的真实意图,只是庙算独运,不便直
言,是故皇帝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皇帝摸了摸浑天仪的轮廓,这台浑天仪直到后面刘裕北伐长安的时候尚且留存
于世,想来因为它不比粗大的铜表,即便熔了也铸不了多少钱,而且又是观星必备
的仪器,这才从董卓等人手下善终。皇帝从浑天仪上收回目光,跟它比起来,皇帝
此时更在乎是另一样让人心驰神往的东西:“从雒阳运过来的候风地动仪现在何
处带我去看。”
候风地动仪是张衡用以观测地震的发明,距今不过六十年,尚有原物留存于雒
阳灵台。朝廷西迁的时候,董卓不知是看不上还是忘了,将其留在原地,直到最近
一段时间才被皇帝以寻访宫中旧物的名义下诏从雒阳运来。
地动仪的功效众所周知,只是皇帝有些好奇的是,为什么地动仪发挥效用的记
载在史书上就只有一次,随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以及为什么地动仪从历史的长
河中消失。
“地动仪自造成之后只动过一次,随后其内部便开始朽烂,而那时张君已经亡
故,世上再无知晓运转之人。”刘琬向前领路,带皇帝走进中间最大的屋宇内,解
释道:“后来朝廷有人称此物之所以应验,是因为它能引发地动,故而此物便遭废
弃,后遂无问津者。若不是陛下派使者赴雒阳寻访旧物,这件器物便不复留存于世
了。”
皇帝喟然,张衡除了发明家的身份以外,还是一个反谶纬之学的思想家。在谶
纬之学兴盛的东汉,张衡认为‘国谶虚妄,非圣人之法’以及‘此皆欺世罔俗……宜收
藏国谶,一禁绝之’的说法简直是当时人眼中的异端邪说。何况他还因为上疏陈言
时弊而得罪了不少权宦,所以在他亡故后,他的发明、成就大都没有保存下来,更
别说留待后人继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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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务期实用
“假定万殊之物界为实在,而分门别类穷其理者,是为格物学之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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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起来。”皇帝摆了摆袖,双手负在身后,召唤道:“马钧,走近前来,看看
这个地动仪,可否修复如初”
马钧作为汉末魏初最出色的发明家,在器物发明上的天赋不逊于张衡,历史上
此人连失传数百年的指南车都能通过典籍的几句样式功能的概括而研制出来,如今
有地动仪原件,皇帝也已打算派人寻访张衡后人,以马钧的才华,应该不难修复。
“臣、臣、臣不知道。”马钧支支吾吾的说道,他忍不住好奇抬头打量了一下地
动仪复杂的内部结构,虽然残缺不全,但他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似得,良久难以移开。
眼前精密的仪器简直是马钧生平仅见,他自问并不如何痴迷巧技,然而一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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