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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弄玉紫狂
可以想像她生存的环境如何险恶,才会养成如此细心坚忍的性格。
程宗扬没玩过走索,只能略显笨拙地攀过去。好在那根椽子只是出头的地方朽坏,被屋瓦遮掩的部分仍然结实。
厨房内房门半掩,黎锦香闪身入内,里面空荡荡的,灶台上都生着枯草。墙角放着一只破旧的厨柜,里面扔着几只落满灰尘的碗碟。
黎锦香推开厨柜,俯身掀开一块不起眼的盖板,地面上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长阶。
她点燃一盏油灯,向程宗扬示意了一下,然后走下台阶。
程宗扬心里有些嘀咕,这是绝地啊,万一被堵在里头,逃都逃不出来。
不过黎锦香要想害自己,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那天直接一剑刺过来,自己就死得透透的。
程宗扬硬起头皮跟在后面。那道台阶长近两丈,下去拐了个弯,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室内放着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她留着六朝女子极少见的齐耳短发,脸色白净,双目紧闭——却是被劫走后不知下落的小女忍,飞鸟萤子!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你干的?”黎锦香道:“我本来想给你留封信,没想到刚进去就被人识破。又遇到十方丛林的人来袭,只好逃脱。有趣的是……”黎锦香望着他道:“我趁乱躲到屋里,设法逃走时,却遇到这个小倭女。”即便脸皮够厚,程宗扬仍觉得脸上发烫。如果自己没记错,小女忍当时应该是光溜溜被吊在梁上,那场面……“她是来刺杀我的,而且背景很有问题。”程宗扬严肃地说道:“你干嘛要劫走她?搞得我很被动知道吗?”黎锦香道:“我只是好奇她的身份。”“她是黑魔海的人,来跟我宅里的卧底接头。”黎锦香摇了摇头,“我是说,她一个倭国的忍者,为什么远渡重洋,出现在程侯内室?”程宗扬咳了一声,干笑道:“你好奇心太重了吧?况且,她当时……你从哪儿看出来她是东瀛的忍者?”“长安城百族汇居,来唐的东瀛人多如过江之鲫。正好我也认识一些。”黎锦香说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指按在小女忍的玉枕穴上,透过一缕真气。
飞鸟萤子悠悠醒转,她双眼有些迟钝地睁开,露出无神的眸子,口齿艰涩地说道:“喜娘姊姊……是你吗?”“是我。”黎锦香将油灯放到她眼前晃了晃,柔声道:“今天可好了些?”飞鸟萤子对眼前的光线毫无反应,“好……了些……”“身子有知觉了吗?”隔了一会儿,飞鸟萤子才道:“没……有……”黎锦香温言道:“姊姊帮你试一下。”“好。”黎锦香拔下簪子,然后掀起被角,柔声道:“姊姊先捏你的小腿。有感觉就告诉姊姊。”黎锦香说着,在小女忍的脚趾轻轻刺了一下。
小女忍一无所觉,“好的。”黎锦香将簪尾刺在她大腿内侧,柔声道:“这会儿是膝盖,有感觉吗?”“没……有……”黎锦香扭头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拿出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大,对准飞鸟萤子的瞳孔。
小女忍眼眸灰沉沉的,没有一丝光彩。
他想了一想,一边向黎锦香使了个眼色,一边将小指放在小女忍唇上。
黎锦香道:“这会儿有感觉吗?”“好像有东西压到……”飞鸟萤子道:“就像……就像脸上戴着很厚很沉的面具……”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吃力地说道:“舌头很麻……像蒙着一层纱……”“我给你带了些粥,先吃一些吧。”黎锦香拿出携带的竹筒,倒了些煮好的白粥,用瓷制的调羹送到她嘴边。
“小心,别呛到。”“谢谢你,喜娘姊姊……”飞鸟萤子吞咽得很慢,每一口咽下,都要花费很长时间。
黎锦香耐心地喂着粥,程宗扬伸手掀开被子。
小女忍没穿衣物,身子光溜溜的,数日不见,略显憔悴,但肌肤依然白净可喜。程宗扬握住她的膝弯,向上抬起,让她小腿自然下垂,然后在小女忍膝盖下方弹了弹。他虽然没有用力,但力道比小木锤要重得多。那条雪白的小腿软软垂在他手上,没有一丝反应。
连膝跳反射都没有,程宗扬终于相信她不是装的。六识禁绝丹禁绝六识,应该是麻痹人体的神经系统,飞鸟萤子这会儿只有听觉和说话的能力,比植物人也强不了多少。
不过义姁仿制的六识禁绝丹药效极不稳定,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会恢复,黎锦香显然更细心,即便她丧失知觉,仍不忘封住她的穴道。
飞鸟萤子对身上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仍在艰难地吃着粥。
黎锦香停下来,柔声道:“ちょっと休憩します。先休息一会儿。”小女忍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亮色,“お手数をおかけしました。”黎锦香歉然道:“抱歉,我会的不多。”“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飞鸟萤子道:“喜娘姊姊,你是东瀛来唐者的后裔吗?”黎锦香道:“我的父亲是东瀛人,姓藤原。”“啊?”飞鸟萤子发出一声惊呼,带着一丝敬畏道:“藤原氏吗?请问,是藤原氏北家还是南家?”“我小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我只记得他说过故乡的春日山。”“奈良的春日野……”飞鸟萤子口气愈发敬畏,“请问,您的父亲是遣唐大使吗?”黎锦香轻叹道:“我不知道。也许他只是一个渡海而来的商人。”“不可能。藤原氏是皇后的家族,东瀛最尊贵的姓氏。”飞鸟萤子道:“请问,您父亲的名讳有个清字吗?”“是的。藤原清河。”飞鸟萤子露出激动的神情,“藤原氏北家的清河大人!遣唐大使!真没想到他还留下后裔……尊敬的藤原氏大小姐,我这样太失礼了!”“你还是叫我喜娘好了。”黎锦香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情,柔声道:“再喝点粥,然后我给你找位大夫……”飞鸟萤子喘了口气,吃力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我说过,只是正好遇见,不忍心看到族人在异乡遭受苦难。”“藤原小姐,你是和那位公主一起来的,你和她很熟悉吗?”黎锦香看着程宗扬,程宗扬比了个口型。
黎锦香柔声道:“我和太真公主是很好的朋友。”“那么……尊敬的大小姐,我可以得到你的庇护吗?”“为什么?你是害怕那位侯爷的报复吗?”“不。”飞鸟萤子道:“我接受了一个组织的雇佣,但我怀疑,我两位哥哥的死,与这个组织有关。”“是这样吗?”黎锦香柔声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位侯爷的宅中?”“雇佣我的组织交给我一个任务,设法潜入舞阳侯府,与里面一个女子联系上。”“结果你失手了?”“是的。”黎锦香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询问。
黎锦香柔声道:“你的任务是你的秘密,不用告诉我。但我很奇怪,你为何会接受黑魔海的雇佣?我曾经听说过她们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为了展示我的忠诚,我会全部告诉你。”黎锦香温和地说道:“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秘密。”“不。这个秘密很重要。我怕自己无法完成。所以,拜托你了!”“那好吧。”黎锦香柔声道:“慢慢说,不要着急。”“我的家族是乱波的忍者,我的祖父和父亲追随足利将军,守护北朝天皇,因为在击败南朝军神楠木正成的战役中立下大功,被赐姓飞鸟。不幸的是,趁着足利将军北伐,南朝偷袭京都,掳走了天皇陛下。”飞鸟萤子道:“我的族人在混战中救走天皇的典侍,阳禄门院秀子殿下。为了躲避南军的追袭,不得不把她送离东瀛。这些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父亲都为此付出生命。直到事态平息,我的哥哥才离开故乡,前来寻找藤原秀子殿下。而我追寻哥哥的足迹,来到这里。”黎锦香道:“藤原秀子?”“是的。”飞鸟萤子道:“她出自藤原氏北家闲院流,正亲町三条家,与您是同一家族。”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藤原氏,三条家?秀子?
程宗扬拉起黎锦香的手,在她手心里飞快地写了几句。
黎锦香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她?”“这个秘密关乎东瀛的国运,绝不能被外人知晓,但既然你是藤原家的大小姐……”黎锦香轻轻笑了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一定是的。”飞鸟萤子激动地说道:“藤原清河大人作为身份最高的遣唐大使,一直没能返回故乡。他的亲人都在等待他的消息。您如果回到东瀛,会受到最尊贵的礼遇。”“好了,你说吧。”“是,大小姐。”飞鸟萤子道:“由于东瀛南北朝纷争,北朝三位天皇和皇太子都被南朝俘虏,我们一直没敢迎回秀子殿下,甚至不敢让人知道她的存在。直到三年前,足利将军击败南军,我们才设法寻找秀子殿下。”“阳禄门院?她的身份算是……嫔妃?她很重要吗?”飞鸟萤子道:“足利将军拥立了新的天皇,但天皇一直没有子嗣,南朝也因此不肯归降。如果北朝绝嗣,南朝就是唯一的天皇世系。无论足利将军,还是我们飞鸟家族,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飞鸟萤子吃力地吸了口气,终于揭开谜底,“我的家族之所以用生命救走秀子殿下,是因为她当时怀着身孕。”黎锦香立刻反应过来,“所以秀子殿下怀的是天皇的后裔?”“是的。”程宗扬神情凝重,飞快地在她手心写了几句。
黎锦香道:“如果她生的女儿呢?”“那她就将是女天皇。”“女天皇?”“是的。在东瀛,女子也可以继承皇位。事实上,东瀛有过六位女天皇。”程宗扬呼吸都微微一沉,在黎锦香手心里又写了几句。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黎锦香道:“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有。当时京都被南军攻破,天皇和宫中供奉的神器都被劫走,但我们飞鸟家族还是保留了一件神器:布都御魂。”程宗扬愕然地张大嘴巴,想起那个早就被自己忘到脑后的剑柄——那玩意儿居然是神器?怪不得黑魔海不理会飞鸟熊藏的死活,却对他带的那只剑柄格外上心。
黎锦香道:“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们怎么知道那位秀子殿下还在世呢?”“秀子殿下离开时,石见国还在北朝手中,我们曾经约定,会从石见银山保留一船白银,供秀子殿下开销。此后每隔数年,都会有人持秀子殿下的印信,来取走白银。”“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跟秀子殿下联系呢?”“为了保护秀子殿下的安全,所有的事情都是隐秘进行,所有经手人都不知道白银的真正去向,我们作为知情者,一直避免与秀子殿下接触。足利将军击败南军之后,我们赶到石见,银船刚刚离开。而下一次来取白银,会在两年或者三年之后,所以哥哥才前来寻找秀子殿下。但他找的人,很可能骗了哥哥。”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他还记得自己婚前,云老哥曾经交给他两枚印章,作为如瑶的嫁妆。一枚“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子”。
云老哥还提到过,每隔数年,云家都会去石见运回一船白银,其中的缘故已经无人知晓。上一次去的是云丹琉,她返回建康不久,飞鸟熊藏也紧跟着在建康出现……干!难道自己杀错了人?
他飞快地转着脑筋——飞鸟熊藏为了隐藏秘密,编造了一套理由,他来到六朝之后,因为人生地不熟,找到了黑魔海头上。黑魔海从剑玉姬到齐羽仙,再到下面的巫嬷嬷,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肠。也许她们猜出内情,也许她们并不了解真相,但不妨碍她们盯上那件所谓的“神器”,甚至在飞鸟熊藏死后,她们还专门打听过布都御魂的下落。
至于黑魔海是否知晓内情,程宗扬还记得,她们曾经有段时间,对云如瑶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直到自己与云如瑶订下婚约,她们才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以前就觉得云老哥和如瑶年龄差得太大,还佩服云老爷子老当益壮,现在看来,如瑶的身世很可能别有隐情……程宗扬悄悄向黎锦香打了个手势,今天得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他需要仔细理一理。
黎锦香拿起粥,慢慢喂她喝下,然后道:“我不能停留太久。需要我帮你入睡吗?”飞鸟萤子唇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惧意,“好。”比起神智清醒,却无法动作,她宁愿长时间的昏睡。
黎锦香柔声道:“好好睡一觉。你看,你现在说话已经很流畅了。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也许就恢复了。”“谢谢你,藤原小姐。”黎锦香玉指一点,封了她的穴道,然后替她盖好被子。
程宗扬看着她,“你姓藤原?”“喜娘是我小时的邻居。”黎锦香道:“她父亲是东瀛人,留在唐国,一直在秘书监任职,后来去世了。”“那个喜娘呢?”“她父亲过世前,把她托付给来唐的东瀛使节,送她返回故乡,但听说途中遇到风浪,船只失事了。”“可惜了。”黎锦香笑了笑,“她比我幸运。至少她有父亲陪伴她长大。”程宗扬把她鬓侧的发丝拂到耳边,露出雪白的玉颊,“你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住到我那里。我的女人,不会被别人欺负。”黎锦香目若秋水地笑道:“程侯如今自身难保,还要怜惜妾身这个他人之妇吗?”程宗扬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相信我能保护你?”“我不想连累你。”黎锦香道:“广源行现在还没有像十方丛林那样,公然以你为敌。但如果我抛弃掉他们给我安排的身份,脱离他们的控制,他们立刻就会报复。何况,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吗?”“这还用问?只要你愿意,我就……”黎锦香笑吟吟看着他。
程宗扬讪讪道:“……妾你愿意吗?”黎锦香笑道:“你觉得呢?”程宗扬苦笑道:“我不想骗你,但妻位是真满了,实在没有了。”黎锦香眨了眨眼,“难道你不止一个妻子吗?”程宗扬伸出手指,“三个。”黎锦香怔了一下,然后失笑道:“怪不得传言说程侯身份不凡,这是程侯的三宫六院吗?”“别听外面人胡说,”程宗扬掏心掏肺地说道:“我真不是什么私生子!跟朱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黎锦香娇俏地笑道:“三宫妾身不敢奢求,六院可有贱妾容身之处?”“没问题!……你可别误会,真没什么三宫六院。但我保证,绝对不让你受委屈。”黎锦香笑着,忽然堕下泪来。
程宗扬慌了手脚,“别哭啊,我真没骗你!”黎锦香仰起脸,片刻后拭去泪水,笑道:“你若是骗我,一定要骗到底,让我到死都能做个好梦。”程宗扬搂住她,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六朝燕歌行 六朝燕歌行 第十七集 世事如棋 第三章 六道神目
2020年5月23日第三章·六道神目博陆王府。
华丽的大厅内,气氛冷如冰点。鱼朝恩、仇士良、田令孜,三位权宦各据一席,彼此不交一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屏风后传来铁器碰撞的“铛铛”声。满头白发的李辅国手中转着一对铁球,缓步踱进厅内,在随侍的扶携下,坐在最上首的紫檀木榻上。
一名黄衫内侍捧来锦垫,放在李辅国身后。这位博陆郡王往后靠了靠,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开口道:“说吧。”身材健硕的仇士良抱拳道:“王爷,王枢密使之死绝非我动的手。”“不是你……”田令孜拿起茶盏,饮了口茶汤,“那会是谁呢?”仇士良扭头看着鱼朝恩,“鱼公?”鱼朝恩摆了摆手,“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田令孜道:“反正杏园那边没我的人,谁跑得最快,谁心里有鬼!”在李辅国面前不好撕破脸,仇士良忍着气道:“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宫里,说我跑到杏园杀人,你信不信?”“那可难说。”田令孜阴声怪气地说道:“老王前天就不见了踪影。说不定被谁关起来,忙着剥皮拆骨呢。”仇士良道:“老王那么阴险狠辣的人物,我能算计到他?他早防着我呢!”“老王为啥防你啊?”田令孜放下茶盏,笑眯眯道:“仇公公,你给咱家说说呗。”仇士良往上首看了一眼,正好与一道老迈的视线对上。
这位博陆郡王半闭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直接刺入他内心深处,自己心里所有的念头都在这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仇士良心里打了个突。久闻博陆郡王的六道神目,能辨虚实,识真伪,甚至窥破天机,才能历经六朝而不倒。在他面前,没人敢说假话,更没人能说假话。
“行!”仇士良咬了咬牙,“我就摊开说了!波斯那帮贵人带了大批财物逃到唐国避难。十方丛林的金毛老特看中他们的财物,跟我商量怎么下手。正好我管着僧尼这块儿,请皇上下了道旨意,勒令摩尼教皈依佛门。”仇士良竹筒倒豆子,能说不能说的,在李辅国面前全都说了个干干净净,最后道:“事就是这么个事!可老王就眼红了,非要横插一杠子,把拜火教拿走,一会儿说给干贞道,一会儿说给瑶池宗——老鱼,你说是不是?”“别问我,我啥都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跟老王好得穿一条裤子,他是不是还答应你,拿下拜火教,分你三成?你当我不知道呢!”“老仇啊,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鱼朝恩道:“那三成我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摩尼教可是被你给吃干抹净了吧?这几天给你暖床的都是摩尼教的波斯胡姬,我跟老田说什么了吗?”仇士良一跺脚,“王爷,你看着办吧。我听你的。”李辅国慢吞吞道:“守澄昨天出门,去了哪儿?”鱼朝恩道:“我问过他府里的人,都说他走的时候没留下话,不知道是去哪儿了。”“真话假话?”“我让推事院的索元礼一个一个问过,想来不会有人撒谎。”“有可疑的人吗?”“有。老王出门前,有人来找过他。”“谁?”“除了枢密院来办公事的,还有一个江湖人。”“江湖人?”李辅国道:“江湖人不是都被王璠召去了吗?”一直气氛僵硬的三名权宦都不禁笑了起来,公鸭声响成一片。
王璠召募河东兵,把长安城的“江湖好汉”都召了进去,其中一大半都是市井间的地痞无赖,在城内已经传成笑话。
李辅国转着铁球道:“守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衣服在那儿,人八成是没了。你们几个专门跑来,都是盯上他空出来的位子了吧?人家干出这种事,那是在打咱们的脸啊。位子的事儿咱们先放放,先把凶手找出来再商量。你们说,行不行?”“是!王爷!”三人齐声应下。
“皇上那边,尽玩些小孩子的把戏,当不得真,可也当不得假。郑注是守澄一手提拔的人,往日靠他给守澄通风报信。可如今守澄没了,郑注会不会有别样的心思,谁也说不准。除了王璠召募的河东兵,郭行余召募的邠宁兵,是不是还有旁的人也搅在里头,咱们都得费点心思。”“是。”李辅国抬起眼,“给守澄报仇的事,我瞧着就给小鱼吧。”鱼朝恩拱手道:“是。”仇士良忍不住道:“王爷……”“你呀,事情不是你做的,你有什么好慌的?怕他们趁乱踩你几脚,把你踩下去?杞人忧天。有我在,不管你们怎么斗,都得给我守规矩!听到了吗!”仇士良终于放下心来,当先应道:“是!”鱼朝恩与田令孜也应承下来。
“你们去吧。小田,你留一步。”等鱼朝恩和仇士良离开,李辅国走到田令孜面前,“你啊,皇上还好好的,你跟绛王走那么近干嘛?咹?”田令孜不敢再坐,起身道:“王爷明鉴,小的不敢有别的心思。只不过绛王是今上的叔父,小的不免高看他一眼。”李辅国盯着他的眼睛道:“今上的叔父多了,子,身份贵重,才起了心思吧?”田令孜低下头,嗫嚅着不敢作声。
“唉,”李辅国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咱们当奴才的,不都得攀系个好主子吗?当年敬宗驾崩,有人拥立绛王监国,有人就想杀他,最后还是太真公主说话,才留下他一条命。小田啊,你有心思不算错,谁能没个心思呢?但你要拥立绛王,那就是把别人往死里逼啊。”当年几名太监为了夺权,暗中谋害了敬宗皇帝,想着拥立绛王,结果被王守澄和鱼朝恩联手平定,要以首恶的罪名诛杀绛王李悟。虽然有太真公主拦着,没有杀成,但梁子已经结下了。绛王真要登基,王守澄死了就算了,鱼朝恩肯定活不了。自己怕惊动老鱼跟自己玩命,把事情瞒得死死的,没想到还是被李辅国看出端倪。
田令孜大汗淋漓,“小的知道了。”“行了。”李辅国转过身道:“回去劝劝绛王,安心当个太平王爷,闲来弹弹琴,唱唱曲,不比什么都好?”“奴才明白!”“去吧。”田令孜磕了个头,然后倒退着离开大厅。
李辅国“铛铛”地转着铁球,良久道:“来人啊,找两条白绫备着,过几日用。”寒风凛冽,祁远拢着手,跟敖润一人一边,苦苦望着长街两头。
忽然他眼睛一亮,拔腿跑过去,迎住从小巷出来的家主,“程头儿,你去哪儿了?真把我们急死了!”伤势痊愈大半,程宗扬的底气又回来不少,笑道:“我不是跟老任说了吗,去办点小事。你们着什么急呢?”祁远压低声音道:“太真公主来了!”自己昨天去镇国公主府请燕姣然,杨玉环正好入宫,她这会儿跑来干嘛?
“来就来吧。”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老四,你站了多久?脸都青了?”祁远道:“你刚走她就来了,这都快等两个时辰了。”敖润也凑了过来,小声道:“太真公主刚才发话——你要再不回来,她就吊死在咱们家大门口。”程宗扬一听,转身就走。
祁远跟敖润赶紧一左一右拽住他,“程头儿,你可不能这样啊!”程宗扬冷笑道:“跟我玩上吊?吓唬谁呢?我跟你们说,这种女人绝对不能惯着她!你要敢退一步,就等着她蹬鼻子上脸吧!”祁远道:“程头儿,老敖刚才话没说全,太真公主说的可不光是自己上吊,还要把内宅的侍姬都吊到门口。先从太后娘娘开始,她最后一个——这会儿正拿太后娘娘作法呢!”“干!”程宗扬也顾不得跟杨妞儿较劲了,赶紧回头,一溜烟地冲进内宅。
吕雉跪在堂中,颈中套着一条丈许长的白绫,玉容满是羞愤。只不过她这会儿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
杨玉环跷着脚坐在胡椅上,芙蓉般的玉靥上满是煞气。
高力士与中行说一人拽着白绫一头,摆好架式。正中的吕雉直直挺着玉颈,望着上首的杨玉环。
内宅一众侍奴,包括张恽在内,全都跪成一排,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一样。
“我数到三,你们两个一起动手。”杨玉环道:“谁要输了,别等我吩咐,自己把白绫套在脖子上,给我跪好等死,听懂了吗!”中行说道:“要是白绫扯断了呢?”杨玉环大度地一挥手,“算是平局,饶你俩一条狗命!”“成。”中行说手腕一翻,将白绫缠到腕上,力贯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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