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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旧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仿生电子羊
回过神来,宫内已经满地狼藉,两侧的华美奢侈的挂画装饰已被毁得所剩无几。再看陈氏,哭号疯癫了半晌,早已双颊潮红,眼泡浮肿,涕泪糊满了面庞,将脸上的胭脂水粉晕成一片,浑身闹得汗津津,骤然停下来,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胀得脑仁要炸开一样剧痛,周身天地交错旋转。她踉跄着转回身来,只见刘嬷嬷还在,带着一众宫女正沉默地跪在殿中,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全然忘记自己方才如何在心中怨怼刘嬷嬷无礼僭越,只像个撒娇的幼童,飞扑到乳母怀中,将头埋在刘嬷嬷膝间痛哭不已。
“娘娘……小姐,您可万万要珍重身子……”刘嬷嬷立即使了眼神,屏退左右。
“嬷嬷你看!这起子贱人!害我好苦啊!”陈氏攥紧了刘嬷嬷的衣裙,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小姐,我的小姐!我心头的肉,您这样哭闹,就是用刀子在剜奴的胸口啊……”
“从前、从前在王府里,就是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我堂堂都护府的嫡出小姐,竟就要与那等出去贱卖的骚货姐妹相称了!嫁来这里,没有一天舒心的日子,见不得殿下!还要请那青囊司的人来!好不容易得了一子,却只是个女儿!而一个贱婢却都能骑到我的头上来,生了个长子!”
刘嬷嬷把陈氏揽在怀中,眼泪也顺着老脸流了下来,一面抚平陈氏蓬乱的黑发,一面颤巍巍地哭到:“我的小姐为了陈氏荣华……可谓是忍辱负重,只是……只是,唉……”
陈氏挣扎着爬起来,近乎癫狂地尖叫起来:“就算原本那样子!我也赢了!好歹也保全了正妃主母的体面!从前他尚只是个郡王!府中的中馈调度、生杀刑罚,都是本宫说了算!可这如今,我竟还不如西殿那些贱货消息灵通!如今这东宫,这东宫,本宫好不容易坐上这东宫正妃的位子,竟要由不得我做主了吗!?我不许,我不许,本宫不许!”
刘嬷嬷一听赶忙捧住了陈氏的脸,老脸满是焦急,轻摇着头望进陈氏的眼睛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嘘……嘘!小姐,娘娘!低声些!殿下的话可不能乱说!”
“我不管!我不管!”陈氏一把打开她的手,亢奋地暴起,双手按住刘嬷嬷的肩膀,双眸中闪烁着异常的神采,“刘嬷嬷,你要管我!我是你看着从小长大的!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像是那年上元节遇见的那个烂货……或者、或者就像抢在本宫前头生下世子的那个骚逼!嬷嬷,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我们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这个贼贱人去见阎王!”
“娘娘!”刘嬷嬷一听闻陈氏旧事重提,登时骇得脸都绿了,强捂了陈氏的嘴,急道,“娘娘!娘娘所愿,老奴自当竭力,可是娘娘!宫内耳目众多,您可万毋再提淑华美人!您可记住,淑华美人是产后风症加上调养不当而病亡的,不但与我们从未有过任何干系,娘娘您还给她送去无数珍品滋补!殿下向来疼爱幼子,若是叫他知晓此事,我们陈氏一族可就要遭了弥天大祸了!”
陈氏“呜呜”叫了数声,才好像缓缓恢复了些理智,也意识到了事情之严重。见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刘嬷嬷才松了手。
“那、那是自然……淑华美人之事与本宫半点关系也无!可殿下他,殿下他!我们若不得同房,本宫就是再手眼通天又如何再怀上一个男胎呢!?”
“娘娘,您是正宫正妃,那些贱人生下的儿子都是您的儿子,若殿下登了大宝,他们也得尊您一声母后!您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好!好!刘嬷嬷你说的对!本宫不急,长生殿那个贱人,我们也用那个法子伺候着吧……刘嬷嬷,你一会即刻着手去办!”
“娘娘!此事可急不得。您没听怀昭训的话吗,那人如今同殿下同吃同住,连月例都防着外人,摆明着殿下是要护她——”
“什么?你是说太弟对我们已经起疑了?!你不是说当初淑华的事儿做的滴水不露吗?怎么会——”
刘嬷嬷按下陈氏,循循道:“娘娘莫要胡思乱想,太弟并非是在怀疑某个人……殿下他从前坎坷,对这后宫之争并非不懂,只是无心罢了,他现是一时对这贱人心血来潮,铁心要护她周全罢了!”
“这、这——”
“娘娘不必慌!他们如今吃住皆在一起,若要如今做手脚,恐怕是难,就算能绕开盘查监视,您也不想伤了殿下的身子不是……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殿下能护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我们要等的只是个时机罢了。更何况我们殿下也并非是有什么长性之人,说不定过些日子殿下自己便厌弃了那个贱人。”
“……那我们要等多久?”
“不急,娘娘。老身自有办法。若到时您实在等不得,我们可只想个毁她清誉的法子,殿下便会亲自动手替我们了结了贱人……只是现在殿下还在兴头之上,绝非良机,我们二人从长计议,必能除掉这个绊脚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娘娘只需记得,若要成事千万要沉得住气!”





春宫旧事 第十一章·1
朝云殿内的混乱和谋划,元禆自然一概不知。
他才因在六欲夜当街杀人,事后又不知悔改地讨要罪女惹得龙颜大怒,遭圣人亲自抄着藤条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结果新伤初愈,就满心就只想着博佳人一笑。好再他也不敢太过冒撞,清楚自己和旃檀此时仿如冰山初融,需些时日缓和,没死皮赖脸地硬要宿在一处,乖乖搬去偏殿睡了几宿,只是一日叁次往长生殿跑,今儿变个花明儿献珠宝地哄着。
今日又巴巴地一齐用过了午膳,说不想旃檀闷在殿内,非要带她出去转转。
“我行走不便,还是不了。”
她曾如此推诿过数次,然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躲回帘幕之后。
一连数日,每每对着自己,她都极静,连往日那般不怀好意的坏笑都没有露出过一个,在层层纱帐后,模糊了面庞的轮廓,让人捉摸不透心中思绪,远得叫他心惊。
由她整日缩在宫里没个笑脸也着实不是办法,他死皮赖脸地追进去,磨了半晌,说要抱着她、背着她、让她像小娃娃一样坐在自己肩头,终得了默许,也不嫌劳累,得意洋洋地带她在宫中四处转悠,像是个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孩童。直晃到日渐西沉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宫女侍人早都已疲累不堪,在心中叫苦连天,他却仍兴奋不已,惦念着她从前爱到高处俯瞰远景,不由分说地便背着她去登步天楼。
原本他身边的小内监见他亲背了新入宫的娘子出来,又觉得逾矩又担心他的伤口,急得蹙了眉,却也不好劝阻,殿下的混劲儿上来连自己的体面尊荣都全然不顾,又哪会理会宫里的体统规矩。
锦缎之下曾被抽得皮开肉绽的骨血才刚刚开始交融,干硬的疮痂覆着将将冒出嫩芽的粉色新肉,纵使旃檀身子再怎么轻盈,这般在他背上一坠,也使那创处复又寸寸龟裂,缕缕鲜红的血像是将夜欲息的蛇,匍匐着飞速隐入他特地挑选的赤玄锦袍,无影无踪,背后随之传来阵阵细密的痛楚,却是仅存的真实,好像最甘美的舔吻,顺着肌肤钻入他的胸口。
他又登上一阶,小心地托着她的身子往上抬了抬,觉着她勾着自己脖颈的手臂勒得又紧了些,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和着后背上的钝痛叫他心安。傍晚时节,塔楼高孤,凉风渐起,拂过二人,一丝丝极淡极微的奇异香气从她的肌肤中溢散渗出,咋一嗅入,冷冽沁脾,比檀香龙脑还要烈性,像是股危隐的暗流,卷着气流顺着吐息混进了他的血液里,激得脑仁麻酥酥的。
“这园子里的确有些光秃秃的。”他讪讪道,“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过等到了来年春夏,这些紫丁香都开起来,你定欢喜。”
旃檀沉默半响,才如呓语般悠悠低吟:“……孤凤哀啼栖梧桐,粱尘零落污明珠。秋园夜梦何处觅,无人怜彩绣锦书……”
从前在宫内玩闹时,孤星阁内植满碧梧,到了夏日,郁株成林,魁梧优美。裂叶如花,妍净婀娜,风拂飒飒,铿锵琴瑟,娑娑绿影,如托鸾凤,叶落扶疏,更为清雅。她虽不爱舞文弄墨,可却仍会偶尔同元祀来寻藏在梧竹深庭内避清净的端和殿下,品茗赏画,谈笑晏晏,只是如今,瑞鸟翩飞东南,故人也已尽皆归去。
她说的话丧气,又极大逆不道,句句暗中指骂他与皇兄构陷忠良、污脏史书。
元禆听了脚下顿顿,却只当作没有听见,又接着登上一阶道:“我知你素来喜欢丁香,从前你们府中便种了许多,我命人照着旧样弄了,花树枝子都是内监们特意到外头采买的,保管和从前郁府一个品种,等着长成了,你便能坐在花荫里品酒用点心——”
“你自己容不得自己的兄弟,便不要把这等事儿一股脑儿地栽到我身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冷冷地打断了他的絮语,“这儿的梧桐是从前册封端和太子时先帝赏下的,梧桐引凤,招募贤良。趋避奸凶,不尽是先帝对他的期许,更稀罕的是君父慈爱。阿祀又是贵妃娘娘早产生下来的,和后来大不相同了……他幼时像只猫儿,身子骨羸弱得很,多灾多病一直不大好,就算长到了后来十二叁岁,活蹦乱跳的了,宫里头的人还是怕他不知哪日就疾病薨了,对他纵容溺爱,性子才变得蛮劣。太子殿下疼惜幼弟,又命人在东宫内种下银杏,不过是念着自己的手足兄弟,为讨着个长生康健的好兆头……而你,看不得……可怜,一入主东宫就迫不及待地命人伐去满宫梧桐银杏,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难叫人不知晓。我倒要劝你……不要生怕天下人不知你同圣人得位不正!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当,何必又说是为我?我这卑贱的罪臣之女可再承受不得一个狐媚惑上的罪名!”
听到这,元禆也冷了脸,擎着她臀的双手把得更紧,却只是又向上托了托,以免她不小心歪下去。她这副又臭又硬的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好的时候极好,等到犯了病,又极坏。要有不顺她心,外人不知,只道她还嘴甜带笑,不妨暗里是把剜骨刀;对上自己亲近些的人又要再差叁分,表面工夫都省了,管你怎么哄也是丁点好脸色都难有。
自己伏身于上的宽实后背顿然僵硬,龙脊微突,二人那般熟悉,旃檀自然无比清楚他在隐忍心中不悦。或许她应识趣儿些,不当再继续激怒身下这头惯于蛰伏的阴冷野兽,毕竟她双腿不便,若真的玩过火了难保他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高楼之上,或耍起脾气,那她更难脱身。只是他如今这般憋恼,尚比不得他们一干人等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苦痛的万分之一……每在这偌大宫殿之中行走一步,端和太子的温润笑颜便会乍然浮现于她眼前,或是耳畔声声,是元祀在唤她小字,兄长下了值,会牵马宫门外待她归家用饭,去日幻影都如鬼魅回魂,嚎叫着锥凿在她心头,淌出来的血和泪把青砖染成殷红血色……若是元禆脸上能流露出一丝丝疼痛,那也可暂缓这钻心刺骨的魔障,叫她心中稍稍快意起来。
“阿檀,我谅你近来心烦意乱,难免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只是你要记住,如今大局已定,不是你能妄言的。所幸此处仅你我二人,我向来又最是纵你,可这话往后在别人面前可是说不得的。”元禆缓缓道,“前尘旧事都已过去,再无法改变,如今你能活着,就连我也庆幸良久,这已是很好很好的结局,你更当知足……当初把你留在教坊,千万都是我的不是,可现都接你入了宫,怎么还老是这般不高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纵然我知晓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情,你更是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可这情仍也是最禁不起消磨的稀罕物。人生在世,可不能太过执拗过往,难道你非要伤了孤的心不成?”
“说句僭越不敬的话,一日之间,我失去了叁位‘兄长’,接着又是满门大丧,我是真不知你要我对你们兄弟二人有何好脸色。”
这“僭越”并非是因她对着当今圣人与太弟无理,而是怪自己“妄称”端和太子与永乐王为兄长。
事到如今,她还念着前朝的太子,尊着逆王元祀!真是混账!人都死了,也不知如何还能有这种能耐叫别人念念不忘!元禆心中一阵阵火气上涌,只是又挂起她的身子,想到太医的嘱托,不敢与她吵嚷。
“胜负乃兵家常事。”他强压着脾气,低声道,“生在皇家,更是与寻常百姓不同,要坐孤寒高位便要付出常人不能的代价。成王败寇,既争了,他们便该服输。你难道觉得当初败的换成皇兄与我,端和太子就不会置我们于死地吗?只是我更好奇,假使当真如此,你对元祀可会有如今对我这般怨怼的十中之一?”
旃檀终是嗤笑了一声:“哼……别来问我!我早说过,那是你们的事儿!去闹他个天翻地覆,与我何干?你们元家兄弟相残,却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郁家牵扯了进去,我的父兄尸骨未寒,我的小妹尚沦落教坊,还有我的一双腿……你哪里来的好大的一张脸,要我对你笑面相迎!?”
“我!”他本想分辨几句,却又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好啦……”伏在他背上的旃檀像是突然泄了气,声音忽地柔了下来,满是颓唐,服软地侧着头蹭了蹭元禆的耳朵。隐匿在他鬓边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上钩,诱哄软道,“看看我,又提起这些做什么,是我不好……是我今日心情不好,口不择言了…殿下送我丁香,我其实欢喜得很,只是触景生情…难免总是要去想那心中憾事,又对你耍起脾气来……我只怨我自己,当初未有再使力劝劝我的父兄……若当初你娶的是我,这其中…应也没有这般多的是非,阿兄他…爹爹他……那又该有多好……”
元禆默默半晌,才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叹一声:“……怪我……怪我!你莫要伤心,尽皆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当年委屈你了,如今又委屈你在宫中,连个名分都没有。等再过一两年,事情压一压,我定去同皇兄替你讨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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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旧事 第十二章·2不如你杀了发妻娶我
“……不知殿下要给我个什么名分?”旃檀低声道。
这一问倒真的把元禆问住了。
她昔日里原是家世显赫,血统尊崇,幼时也曾承欢先帝膝下,有帝师授业、贵妃教导,待到十五六,已待议亲皇子,策马过长街,百花羞且避,天之骄女,意气风发,长安城内风光无两。而如今,她的一切都在那个火光之夜中燃烧殆尽,被自己与皇兄连累得低鄙不堪,被毁得支离破碎……这种亏欠……如今好不容易将她接到自己身边,可、可……难道就只能委屈她做个卑贱的下妾不成?!纵使他违逆皇兄和那些让人厌烦无比的谏臣,能给的她的却竟也只有那远远无法弥补她半分的——
他沉默着驻足半晌才又抬脚上了一阶,罕有地支吾了,张开嘴,那两字就像一团卡在喉咙间的鱼骨,粘连勾缠着他的唇舌咽管,吐出要鲜血淋漓,咽下也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血肉模糊:“……侧妃……先侧妃如何?”
“不成,就算是侧妃,我也绝不做妾!你若执意作贱,我便立时从步天楼上跳下去。”
元禆闻言立刻攒紧了她,急道:“姑且,只是姑且——”
旃檀的手顺着领口探进他的衣襟里,隔着轻薄的里衣描摹着他的胸口,低声絮絮道,“要我做妾,那我宁可永不做你的人……你要记得,若非因你,从前就算圣人议亲,也要以我的意愿为先……如今我苟且在世,原本比泥还贱,倒也无畏那些闲言碎语,可偏偏又被你拘回风头浪尖儿,此时去做小,遍长安那起乱嚼舌的人更不知要如何在背后议论……你若如此,就是纵人欺我辱我……你不是说要护着我?难道就是要我抬不起头来吗?”
“不、不……那、那你想如何……?”他颤着嗓音回道。
她附到耳侧继续低语,幽幽气音像是涤荡神魂的咒文:“阿禆……我知你为难,不如……不如杀了陈双茗,我嫁给你做妻好不好……?”
元禆霎时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侧过头来寻她的目光:“当、当真?”
“当然当真,虽说是继室续弦,但你我两情深许,这点委屈我受着也就受了……只待你除了陈氏,喜轿一过赤鹮门,我就永远是你的人了……从前的你求不得的事儿,如今也算能了结一桩。”
似是踯躅了半晌,眼底刚渐泛起的光亮又暗了下来,他撇过头,像是喃喃自语似的道:“……现在还不能杀…阿檀,再给我些时日,现在还不能杀她……”
“哼!我就知道你从来都在骗人!”旃檀顿时抽开手,直了身子,语气比方才还要冷硬,“若你真像你口中所说的那般对我有情,看来那情谊也不过如此!你舍不得杀她!我真是想不通,若说从前你还是个需要陈氏襄助的小小郡王,可如今大业已成,你难道还要用那可笑的借口搪塞,说是有求于一个区区都护吗?”
“旃檀!”元禆的嘴唇抖动,太阳穴突突直跳,“我们兄弟二人刚刚得位,朝局尚不稳定,不但要招揽新人,更要安抚旧臣,正是要紧的时候!朝政繁重,皇兄又身子不好,我本就不能再生事,更何况那陈氏一族表面上并无大过,就算要治罪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行!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他们陈家是为了什么才有如今地位,我若贸然处置了,定要叫人议论兔死狗烹、失了臣心。我若再立即娶你,不说皇兄,连朝中恐怕都要动荡不宁了!”
“正是如此之时,你的心意才更为紧要。呵,阿禆,我真替你可怜,你满心念着和圣人的兄弟之谊,也不知他的心中实在有没有你……且不提从前被他纵如走狗,你如今都已位极人臣,贵为皇太弟,竟然还要时时看人脸色,处处受人钳制……说到底你究竟和他不是一母同胞,他若真的重视你,朝中那群附膻逐臭的苍蝇还不早对你跪伏成了一团?你又怎用像如今一样为难,连个女人的事儿都不能决断…我只是心中替你忧虑,恐怕鹿逐尽,鼎问空,你这良刃锋光倒要开始变得冷寒刺眼了。”
“……阿檀,不得妄议皇兄!”
“阿禆……我只是叫你光明正大的娶我,怎么如此瞻前顾后的,还向我发这么大的火气?其实你心中到底还是畏惧圣人不许吧?比起娶我,你更在意你的好皇兄动不动怒,唯恐连累了你这得之不易的权势……”旃檀又贴近他的耳朵,舌信颤颤,仿佛一条善吐人言的美人蛇,“可你如今也不再是个不得宠的郡王了,怎么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这太弟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圣人也真是的,他分明清楚你心中的积年所愿……从前你为了他,委屈自己娶了都护家的女儿,现在他竟连一件小事都不肯允你……过去可以等,如今还要如何?难道你想一直像从前一样没用吗!事事都由不了自己做主的日子,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
“好了!你以为我不想吗!?陈氏无才无德又蛮横跋扈,哪里能同你相比?从始至终,我胸口的这个地方就只有你一个人,也只配你一个人!时机一到,我便立刻杀了她替你腾位子!如今时局不许,你又何必如此逼我伤我!”元禆咬紧牙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后背上被笞责之处创口绷裂,仍在沥沥地渗出血,随着每一步的牵动又开始丝丝拉拉地隐隐作痛起来。他心中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时常克制,不要自己去想……自己的母妃虽然也出身裴氏,可到底只是个胡姬诞下的野种,与裴氏嫡女无法相比,更谈不上亲厚,那自己对于皇兄来说同元禛元祀到底又有什么分别?自己对旃檀的心意……皇兄向来清楚,可如今郁家已除,她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女子,皇兄却不愿首肯,为什么?为什么?竟还亲自把自己抽得皮开肉绽……到底……到底……皇兄定有他自己的思量,不然……不然又怎会拖着病体笞责自己,这定然是皇兄的苦心,定然是自己辜负了皇兄的期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肩侧传来一阵如风拂冰棱般的筝筝冷笑,只听她竟道,“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只是随口一提,你竟真的要杀她,我替陈氏一大哭!不过还要谢她识人不明,找了个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郎君,靠着女子姻亲上位却用完就丢,为了哄外头不相干的女人欢心,竟然宁愿杀死发妻。”
“你——”
两人话不投机,又复陷入了沉默。
元禆一步一步登上步天楼顶,此时天色已然完全暗下,长安城内华灯初上,从高远之处望去仿若一汪浮着无数花灯的龙潭,夜灯阑珊,又好像是星河灿灿的倒影。他把旃檀小心地椅栏放下,轻轻护着她的腰,一齐俯瞰着大晋都城的旖旎风光。
“阿檀,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气恼的。你看今夜天气朗晴,不如我们好好赏会儿夜景换换心情,如何?”元禆又软和了语气,点上一盏琉璃灯,示好似的递到旃檀手里头。
旃檀沉默着看向长安,一瞬间只觉得这座城变得生疏又遥远……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阿禆,如今你……身居高位,可知储君之责,又可知储君之危?”危楼览众小,她的心中竟又罕有地生出了一丝对他的忧虑…皇室之中,可的的确确是向来没有什么血脉亲情的。
天下的人都羡外东宫内有一座名唤步天的高阁,登顶之人得以俯瞰众生,可是只有登阁临风之后方才能知晓那时心中生出的危孤之冷……步天阁之高,南望便将皇城长安尽收眼底,自可肆意觊觎这天下繁华,可是北望却又是深深宫廷,无尽囹圄,如警钟震撼,天下俯首的权势无外乎是永生困境的权衡。这便是立阁于此的深意——时时提点储君要时刻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和面对的抉择,昔年端和太子初次登顶不过舞勺年岁,便早将为君之道深谙于心,只可惜……
元禆见她似又有些兴致,脸上也又陪了笑,讨好地搭起话来。可是没想到旃檀竟然话锋一转,谈起已故的端和太子来。言及过往种种,她的脸上竟然隐隐露出些这些时日他都未曾见过的笑意:“……端和太子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缺少治国安邦的才能,也不是没有你们兄弟二人夺位的雷霆手段,他只是性情宽和喜好顺其自然,比起皇位权利……他更深晓宫廷寂寥,即便是困于东宫内,这一时相对的‘自由’对他来说也弥足珍贵……”话到此处,她如乍然梦醒,倏地意识到斯人已逝,那枚轻浅笑靥又渐渐凝固冷淡于唇边,变得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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