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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与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并茂
我们走时余下人都围着车门送,岳嵩文跟他们多说了十多分钟,好久没这么应酬,过年我都没这么乖地点头哈腰,叫这个叫那个。回家的路上打开窗子,岳嵩文不喜欢出租车的味道,尤其开了空调有潮臭。稍凉的夜风扑进,广州比家里暖许多,带来的衣服穿不住,让我挂在肩膀上,风灌进里面,裹着腰身,怪缠腻的。岳嵩文靠过来,将我衣服拢好,窗子上调了半截。他说:“别吹着了。”又搞柔情招数。我跟着他离开的手压下衣服,岳嵩文已经坐回他那边,他用他湿润的眼睛望着我,我心里在想他是真打算回来了?还是再回去跟岳崇巍斗到底,不行了再拿过江当下策?在这些事上,我跟他还是远的。
过桥时,岳嵩文开口:“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s大看看怎么样?”
“你原来在那教书的吧。”我说。岳嵩文说:“是啊,都过去十多年了。”
我说行,去吧,反正也没有事情。岳嵩文问:“你去过吗?”我说小时候好像去过,但都忘了。岳嵩文说:“那你有什么还想要去的地方?”我说:“没事,我对逛景点兴趣不大。你办你的事吧。”岳嵩文说: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商量。
桥很长且空旷,司机越开越快,有几秒车子好像贴着地面在飞,我伸手过去抓住了岳嵩文,将手插进他的掌心里,岳嵩文牢将我握住。我还惧怕他似乎拥有的一项魔法,在跟他有皮肤接触的时候,他会透过这肉与肉的贴合,从血管里伸进我的里面,把我看得很清楚。
我怀着莫名的恐惧被他亲密地牵手。
出租车进不到别墅区里面,在门口下了车,我从另一头到岳嵩文身侧,他又重新牵起了我,树影婆娑,这个小区讲究光污染,灯开得很暗,只有月亮透下银白色指路,冬天夜里静得要死,没有虫没有鸟,岳嵩文踩在一些落叶上,声音很脆。
我说:“岳嵩文,你是想留这儿吗?“
岳嵩文说:“没打算好,看形势吧。”
我说:“你想让我陪着你吗?”
岳嵩文说:“你想吗?”我说:“我能陪你干什么啊。”岳嵩文说:“小程,我喜欢你。”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说:“喜欢我也没用啊。”岳嵩文说:“那你要什么呢?”我说:“也要我自愿吧。”岳嵩文说:“我不强迫你。”但他的语气很胜券在握,让人很想立刻大声地反驳但不得不承认他自信是有道理的。我说:“你让我想想吧。”
在落叶最厚的地方,树木遮得一丝光也无,黯淡的地灯给岳嵩文的脸庞密织上晦暗的罩子。但他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是面对着我的。他说:“晚上让你不高兴了?”我说:“没有。”岳嵩文说:“说来也奇怪。小程,”他叫我的名字:“从前我没这样过,所以把握不好度了。”岳嵩文说:“可能我是真的错了吧。”
他这么说我首要产生的就是恐慌,我觉得他骗我,但不知道他要骗我什么。这些骗子,这些人都是骗子。他对我不厌其烦地使用话术,精细培育,是想要什么呢?他很可能不会长久地保存我,那为什么非要在此刻做掠夺?他是渊博的人,通古晓今,就不懂得一点同理心吗?我不怕被他掠夺,不怕让他拿走,他拿走是要践踏我?这个我也不害怕了,我更怕的是他连践踏也没有便遗弃,我恨这种无疾而终。我恨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的堂哥哥,恨就是爱玩妹妹的刘文甫,恨跟我客气相对的李振华,恨说走就走的金培元。最后一次见的时候我根本没以为是最后一次,连那天说了什么都不记得,更不知道变化是为什么产生的。这些男的总能玩得这么大,这么轻松,这么自信,然后一点责任都不沾身。我以前以为我是能玩的人,现在明白了我根本什么也玩不起,每次我都被挫掉一块,我越来越小了。
在肃穆的黑暗里,我对岳嵩文说:“你让我想想吧。”
其实我想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他要我爱他。非得把我从里到外一点不留地玩弄透彻?





老岳与我 无尽的琐细的停顿的路途之暂终
早上吃过饭后出发,岳嵩文有在书房里打印了一些东西,手撑在桌子上握着鼠标,看到我从门口经过,叫我换一身衣服。我把浑身零碎剥去,套了一身保守针织,师从孙淼那种,骚得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投稿马小婷会被高赞评转。跑去问岳嵩文这行吗,岳嵩文抬头看了有一会儿,我说这还不行?岳嵩文开始笑,把a4纸拢在一起装进档案袋里,揽着我下楼去了,路上手从我肩膀滑到腰上去,一直半握着没有松开。他很享受呢,男的怎么都这样。
车库里有两辆车,靠外停的是a8,里面一辆suv被银色的车罩罩着。另一栋的车库在旁边跟这边打通了,但那扇门关着。岳嵩文见我一直盯那个门他也把我看住,我问你那边是空房子还是,岳嵩文打开奥迪的车门坐进驾驶座,我跟上去,说是跟金培元那栋别墅一样吧?岳嵩文说:“回来了去看看?”我立刻:“哈哈,再说吧。”
s大风景如画树木深深,还没到开学的时候,校园里人不多。想岳嵩文也在这里待过几年,对这地方也颇有一段回忆吧。大会堂拉着红条幅,上写热烈祝贺第xx届xxx学术论坛召开,底下还有某某影视传媒字样。岳嵩文停好车,脚刚落地就遇上了熟人,是个年纪不太大的女教授,针织开衫细褶长裙,腰间勒一小羊皮带,嘴唇抹得挺艳的,我又想入非非了,隔着车头在后面偷瞧,岳嵩文跟她寒暄完往后看了一眼我,我识眼色地跟到他旁边,岳嵩文把手里的档案夹给我,一前一后走会堂的长阶。
我又开始当跟班,但当跟班没什么,我不喜欢他把我往前推,好在今天俊采星驰群英荟萃,完全轮不上小角色,岳嵩文一直到坐下都有人找他讲话,我看有些跟着导师来的学生在往后排稍,我也往后面溜,岳嵩文在底下抓了一把我的手腕,左手拿着进门时的邀请函跟宣传页在他抓我的地方敲了敲,那一下不轻不重,手指一根根捏紧了又松开,弄得我心痒,想别墅拉着窗帘的那半栋,眼就朝前看着岳嵩文给我的后背,边看边想。
过一会活动开始,陆续几个知名人士上去讲话,我们坐的地方是第叁排靠过道,岳嵩文旁边是昨天晚上刚见过的梁院长。他们这里的人还蛮正派的,打量我的眼光都挺正常,可能老岳之前在学校不跟学生乱搞,是进京才沾染的习气,那他那时候是跟谁搞呢,我在座位里找那个嘴唇红红的女教授,找到了看见她正撩头发,很有风情呢。把岳嵩文想成一个大淫魔的角色对我好处多多,属于精神胜利法。
这活动就是人文学院主办的,一直有学生会的人弯腰猫过来找梁院长汇报事情,院长也因此进进出出几次,院长不在岳嵩文就转过来对我说两句,给我简单介绍台上的人。我嗯嗯啊啊应和,眼睛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看我心不在焉,也不来搭理我了。
结束前半个小时岳嵩文带我离开,附近一家酒店有后续的餐会,那些在台上讲完话的人早都来了。像一场大型相亲这个人来说几句再换下一个。我靠着个椅背累得歪歪扭扭,开始都是不太熟但想上来打个招呼的,后来围着圆桌坐下,熟面孔就多了。梁院长一直在引着人来,到这一排最后一张桌子坐满,应该都属于他们这边的,文科最爱搞门派,都是自己人了才卸了架子融洽起来,讲话也都亲热的多。桌上有像我这样的小孩,领着他们的人也介绍他们,但受的关注不多。主角是坐主位的刚在台上讲过话的一个老院士,看着很老很老了。我低着头抠桌布,这时候岳嵩文几乎是一句话也没说。
下午两点多钟,陆续有人退场。那位老院士让梁院长陪着出来,梁院长管他叫老师的,在酒店走廊上还不断被人拦下攀谈,聚了能有十几人,到我们出来,已经排在最外圈,岳嵩文站着没有动,梁院长隔着人头看见他,花了点时间把那些围着的人客套走,就剩着我们四个,第四个人是梁院长在带的博士生。岳嵩文跟老院士并起排,走在前面,梁院长倒不再作陪,在一旁打电话,叫了一辆商务车来,坐上车又等了两个人,开到梁院长自己的一个茶室,又坐了叁个多钟头。
我快坐吐了。
回家的路上我没好脸,岳嵩文也有点累,毕竟他年纪不轻了。回去是我开车,快到家岳嵩文问我觉得s大怎么样,我说挺漂亮的,岳嵩文说离你家也近,高铁也才叁小时,我说是挺近的。岳嵩文静了一下,说小程你知道我意思吧。
我说:“你不回北京了?”岳嵩文说:“喜欢北京就再看北.京的学校。”我说我不想再念了,我不适合搞学术。岳嵩文说:“多读点书总没有坏处。”我说你就想着自己,就为了你自己舒服。岳嵩文迟迟地道:“之前我问过你,你说你要再读的。”我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想了。岳嵩文倒也很顺遂,“那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我把车开很差,岳嵩文把手放我肩膀上拍了拍。他应该是觉得我这种怨气很无理,一件事没有发生前就要气,而且他也给我选择了。然而我气得就是这种趋势,怎么都是他把握着我,我自己糊里糊涂。到了家我甩鞋进门,换好拖鞋后又回去把外鞋正好,岳嵩文站在玄关,把档案夹掷到柜面,塑料的夹子碰着墙,说实话那声响我听着也有点害怕,我走入客厅转身问他中午睡不睡,岳嵩文说,他躺一会。我开始脱外套,去卧室换家居服,岳嵩文慢慢地跟上来,我想了想,去给他倒了杯水。
岳嵩文把水杯放一边,抱我到腿上问我怎么不高兴了,我说我烦你这么安排我,岳嵩文垂着眼睛,睫毛像松针,一根根地能清楚地数全,他说:“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然后没讲下去,应该是跟我讲和吧,一时间我也觉得很凝塞,从我的表现来说我是天天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但处处都跟他做对,其实毕业了去哪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也想离家远远的,可岳嵩文一提我就非要立刻大唱反调,像对他很有意见似的。可要让我学着乖乖听话,我又很不甘心,这种矛盾弄得我也很分裂。
这时候我真想有个局外人帮我参考参考,到底该怎么办。父母我是无法跟他们商量的,我也没想跟他们说我的任何事,朋友我也没有,我想金培元了。岳嵩文的好意我始终有警惕心理,我觉得他都是为自己考虑,他没有错,只是谁为我考虑呢,岳嵩文说这种现实的话题,我才发现我是那么胆小,跟未来挂上联系我就开始恐惧逃避,我能一直跟他这样?从金培元给我的那些交际课里我已经学着用大家都用的那一套来权衡利弊了,我学会做个现代人了,所以我会瞻前顾后了。但想想,吃亏吃到怕又怎么,爱不就是癔症,不就是发病,如果我特清醒还能说是爱老岳吗?不过我对他的爱也像表演似的,无处不投射我对自己的自怜与自恋,一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金培元说我不该爱老岳,但我不能不爱,我一否定我这份爱,就把自己也给否定了,这可不行。
我亲吻岳嵩文的睫毛因为它们太招摇的漂亮,好像就等着人来爱一样,老岳真是一朵娇花。接着抱住他摇了摇,才起身,到阳台上。这里阳台是悬空的,凸出去,正面是一颗极粗的大树,枝叶挡着视线,几米外看得见邻居家的大窗,让薄窗纱盖着一半,里面装潢很像我家,阳光洒很足在那家的客厅里,这边也是。脚尖顶着叁点正当头的太阳。我问岳嵩文有没有烟,岳嵩文说在玄关柜子里。我说你先睡吧我到底下抽。岳嵩文在床上用手机给人回着短信。烟是成条的,饭桌上常用来派的那种牌子,我拆了一盒到厨房抽,一个普通的南方冬末早晨,跟北京比充满亮色的温馨,清凉的有太阳温度的风从窗纱吹进了,既和缓又沁人。天地土木,跟这些比一切都渺小,人的一世本来就是小小的,短短的。
也许,我只是把气撒到了岳嵩文身上,他现在肯给我好脸了,我就开始糟蹋人了,我向来是这样的,原来,谁也不肯理我,现在岳嵩文想哄我,我就逮着他作。我讨厌岳嵩文让我琢磨不透,我真正讨厌的,是我整个根本无力把握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可捉摸的,可怎么就我这么脆弱呢?我想,我必须要赖上什么人,万一再遇到失败,就可以把错都归到他身上,我自己是一点埋怨也遭不住了。可能赖着谁呢?我的父母,我早不能怨他们了,因为我活到这么大,他们对我是有生育的恩的,怨我自己?我早把自己怨透了。谁能负担这些呢?我才觉得,我的寻父之旅很是天真,老岳就够有本事了,再找个比他更好的,就能满足我了吗?这个理想的人真的存在吗,再是神人、圣人、再手眼通天、再能管得住我、指导着我,替我做任何一项选择,付任何一笔账单,这个人也无法真正参与进我的生活,化解我的痛苦。我寻找的一直是不会存在的东西,比我的爱情狂热还要虚伪,我忽然理解了岳嵩文一贯的无情,人跟人再深的联系都是在外面的,人从始至终,其实只有自己。
岳嵩文休息到下午五点钟,我在楼下跟人小声地讲微信,我不知道老岳听见我说话没有。跟我聊的是节前李博文带我认识的一个男生,没认识很久但我们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这没有什么现代男女社交礼仪而已,太客气反倒会被吓跑,以为你是个矜持处女玩不起也不好玩。反正就像刚热恋叁四天那样就行,不过也别太当真。有时候男的会在刚开始展露高涨的热情,好像特别喜欢你一见钟情马上把裤腰勒起下半生非你不娶,但没两天他就突然不找你了,你再多看看就会发现他一直有女朋友或者他生活里根本没你的一点痕迹,这时候你就会怀疑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你一场梦?别怀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了,对方甜言蜜语你也甜言蜜语,对方人间蒸发你也人间蒸发,要是某天他从对话框里再钻出来,没关系,当没之前发生,接着把一切都聊尽好像你们才认识那样。这就是现代年轻人的两性故事了,比较之下,是不是还是去找一些老家伙来谈对象比较划算?至少这些人还有一些古旧的责任观念,把你甩了通常是因为怕负责任,而年轻人,把你甩了,就是甩了。
我希望岳嵩文听到我跟另一个年轻人怎么如火如荼地聊语音,最好听得仔仔细细怒火中烧,但这种想法又是何必!他现在可是个要送我去上学,想对我前途负一点责任的大老爷啊,我该捧着他才是,然而我总有这种破坏欲,以前就是,我把所有的关系亲手搞砸,弄得谁也不理我我才舒坦。不过老岳是高人,这点玩意可惹不到他,我的所有事情都惹不到他,我是荡妇还是贞洁烈女,只要是他的东西,他都不觉得有太大的区别。老岳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我在沙发上翻了个面,这个沙发别提多硌人了,岳嵩文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实际上他时常若有所思,我说老岳你醒了,是在给他请安,岳嵩文说冰箱有水果,让我吃点。他的建议太诚恳,我把藏在茶几后面的垃圾桶移给他看,里面瓜皮果皮零食袋儿一应俱全,岳嵩文现在对我生活细节管束越来越少,只要不影响到他就好,其实他本质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妨碍他就行。比如他扫了一眼我削到垃圾桶外面的果皮,我就立刻弯腰捡起,这个果皮着实冒犯到他,而我的贞操不能,有时候我倒恨他这份慷慨。
越跟他相处我越能搞懂一些规则,这是好处吗?原先我是很愿意去爱的,后来我发现我拥有的那一点东西还不足对每个人都展示爱心,于是我开始不爱。我跟岳嵩文越来越像了,我在逐步接受他对事物的观念,模仿他的态度,经验他的经验。
之后每天都有事做,没闲过,我妈那里悄然无声,好像我除了岳嵩文外跟这个社会没有别的联系,这种感觉倒是不错,促使我甘心地做侍奉角色,我分别扮演学生情妇妻子跟班服务员陪酒公主与性奴,每样我干得都有声有色。岳嵩文越少对我表达赞许与感谢,他好像默认我这些殷勤只是另一种消极抵抗,对我也归于有礼有节的冷漠。说实话没人受得了这种生活,如果这是一本书读者早就开始乏味,读到这里更是不想再读,我也有一种要把过去呕吐出来的欲望,但事实就是这样,痛苦或快乐的激情后不是流水账就是没有结局的结局。很突然地我就不想爱老岳了,他这个人依旧光彩十足但我对他的渴求已经疲乏了,不知道他发现没有。甚至我都不想再玩sm了,看见那些东西我会觉得有点可笑,我发觉这些只是我被拖得很长的童年里的一些小把戏,现在我有点长大了,便不需要了。这是好事吧。
我妈打电话叫我回去的时候我正跟老岳吃饭,地方是我挑的,我装作是在大众点评上看到的但其实我记得这家餐厅。我对广州最新鲜的记忆还是上一次公务员s把我带到这里参加一个什么线下的同好聚会,那次经历现在想来也是有些滑稽的细节在。更早的时候,是我爸带我来,他是出差,我妈那时候也有工作,去省里培训。正好是暑期,我爸正好带着我,在广州呆了有五六天,我喜欢那个公务员s就是他带我到一些餐厅吃饭,幽静昂贵的环境让我想起来我爸带我到当时还比较出名的昂贵餐厅里吃饭的情景,说到底我还是在找人填补我童年未淋漓尽致痛快得到过的爱护,这份永久的失落在我的情感生活中阴魂不散地缠绵。我的记忆有些混淆了,只是记得这家餐厅,不知道是那个公务员还是我爸带我来的,总之这个地方我走进去就很有感触,因为占最大面积的装潢是那面能看得见港口的落地窗,多少年波涛依旧,所以轻易就有熟悉感。我坐下来享用这份怀旧,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岳嵩文,他点菜的时候会跟侍应生做眼神交流,显得非常亲切、高雅、魅惑。他真是一个华丽体面、值得女人崇拜的男人,以前我也觉得我的父亲是这样,会赚钱、也很会享受,哪里都很出众。我看得很愣,时空错位了,岳嵩文已远超我的父亲,因为他还是我的爱人,他替代了他。他先替代李振华,然后替代堂哥哥,再到最后替代我爸。我不知道他将来还能替代什么,我只发现,就算我不想爱他,我没法克制住自己不与他纠缠。
我说我要回家了,岳嵩文看我说话时的漠然神情没有说什么,只让我有事跟他打电话,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我在跟他摆脸色,把他弄得也有些疲劳跟不耐烦。其实我妈在那头只是说我该回来了。头一次我这么平和自主地从老岳身边逃离,而且毫无惭愧跟留恋。我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那晚我们柔情做爱,到走我都没探索别墅另外一栋里面的魍魉风光,但我并不感到遗憾。回到家后一切异常地平和,是我爸来机场接的我,这样的事不多发生。家里我妈跟一个新保姆在跟我那个便宜弟弟一块念逻辑狗早教书,景象温馨,我爸进门后对她说把我接回来了,我妈说路上不堵吧,我爸说不堵,好在提前出门了。我妈又问我中午想吃什么,而奶奶已经不在这里住,带着小慧回到了她的家,我才走几天,家里改旗易帜了。




老岳与我 新的轮回
今年年过得晚,去广州那天是二月十四号,我独自回来这天是元宵节。晚上在外面定了位置,通常都是在我们家吃但是今年不一样了,我妈早说过她讨厌那些亲戚来,把家里弄得很乱。今年竟由得她说了算,那些平日蛮嚣张也蛮疏远的亲戚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在座位上做好,显得井然有序。一顿饭平和如水地吃完。我跟老岳之间从不过什么节日,元旦那回饺子是我撞运了,我们自动忽略一些特殊日子,比如我的生日他的生日,圣诞节情人节元宵节,这些都假装不知情,保持着一种谈情说爱但不负责的分寸。这样做不无道理,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回望过去是很短的,然而我时常感觉我的青春全散没了,像他一样老。
元宵节后大学生陆续返校,李博文问我为什么不再跟张畅畅联系,张畅畅就是那个跟我聊骚的男孩。用迭字做名的男生在家庭中通常是备受宠爱的,这种男生被我吸引时我总有点微妙的畅快和嫉恨。我说是不是他让你问的,李博文说你别欺负人小孩。我说明明是他欺负我。当晚张畅畅就又来找我说话了,一番亲昵的俏皮话擂台赛后他约我见面,我敷衍地拒绝了。
现在家里已经很少有争吵,但就在这漫溯的宁静中我清楚到时光的残酷。要接受一个新的家庭成员并不难,他更像一只小猫小狗,话都说不清楚,我爸经常说他跟我长得像,我不这么觉得,但其他亲戚也这么讲。有时只剩我跟我爸两个时他会提一下奶奶,次数很少且小心,在我妈的执政阶段里已经不适合做一些事了。我触碰到弟弟柔滑的脸颊,他嘴唇上有层湿润的口水,让奶奶从来湿亮的眼神从我脑中闪过,手指间的触感也好像是那次我不小心碰到她的下颌,摸到的松耷耷的皮肉,柔滑得不可思议,像敷了一层滑石粉的软塑料袋,我惊诧然后惊悚,自此想到奶奶时手指尖都盘踞一根细蛇。
我爸问我怎么不去奶奶家了,像以前我都是住在那边的。我说这几天忙,过几天。我爸说你奶奶在那边挺孤单的,你在广州,她总问霜霜去哪了。我立刻愤怒起来,我看着我爸,为什么他不去陪奶奶?他也觉得她孤独吗?奶奶住的主卧,空荡荡的大,除了床、电视、衣柜没有别的,床头柜是一对的,可是爷爷早就走了。她那边的柜头摆着很多很多的药片,抽屉里有原来爷爷打胰岛素的针头,那实在是很久远的东西来,该扔了,可它们就是在那里。他察觉到了这种孤独吗?他是她的孩子,奶奶最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他都不做的事,要我去做?这事上我明明嫉妒他。
人与人间的爱明明是自发的,我爸却有本事把它描述成一种绑架,这是他对亲情的真实看法吗?他觉得奶奶是累赘,至少是一项义务?我妈更可怕,她说我还是该和奶奶近一点,这样她走后,也能多留点东西给你。我听了,尽是痛苦。
辅导员已经在群里登记报道时间了,老岳那一句话也没,我们一块儿回来的却不能一块儿回去,我发现跟他什么事如果有个好开头就不会有好结尾,或者高兴完了就立刻不高兴,惹得人很伤心,又过了两天,我想:好像我这二十年都是这样的,一时间又生无可恋。
再说,我回去上学,岳嵩文能回去?他这程已经回了广州,还用再去北.京?我在心里想的这些,只需要一句盘问就可解决,但是,我才不去问,问了就好像那都关我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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