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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无奈停尸房守卫最严,门窗前全站了人把守,十六瞧着心里有些发愁,刚皱了眉毛,便觉得身边一空,抬头就瞧见李玄慈身影快如惊鸿,轻轻一点便上了周围的参天树冠,看了一眼,便只借着顶上的叶片作踏板,又飞身回来了。
亲娘诶,这比猫都活泛,要再吃少些,怕都要吹到广寒宫和玉兔作伴了。
十六丝毫没意识到她将李玄慈比作了嫦娥,只是颇为艳羡地想着。
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李嫦娥的小王爷回来后,指着一处屋檐下方道:“背面有个气窗,开在高处,下面无人把守,可以从那里进去。”
十六先是一喜,随即又落了嗓子,说道:“这样高,又无支撑,怎么进去啊?”
李玄慈睨了她一眼,懒得废话,直接飞身上前,只见唰地一下便从屋檐飞快跳了下去。
十六有些惊着,连忙俯下去看,才发觉原来他竟然用脚勾住屋檐下的木梁,倒身吊立,接着二指拈着方才折的叶片一飞,极轻一声,窗框便开了。
还来不及惊讶,就见李玄慈腰身一弯,无所借力,就只凭着腰力就反折向上,接着便攀着横梁上了屋顶。
整个过程轻得和燕子一样,只能看见昏暗的夜色里,一抹鲜红的发绳上下翻飞一瞬,他便好生生落在了十六面前。
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十六简直想悄摸摸给他鼓鼓掌了。
不过虽然没鼓出声来,她那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眼睛也没逃过李玄慈眼睛,这番辛苦倒不算白费。
窗虽开了,进去的过程可艰难许多,毕竟,还得带上个十六。
待到十六趴在气窗上吭哧吭哧有些费劲儿地想要翻过去时,李玄慈倒是比方才委婉了许多,没有拿飞叶扎她,只是单手吊在梁上,靴子轻轻一抬,便托着她的屁股送了送。
终于进去了的十六,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羞辱了,可她个老实头儿,又总觉得到底还是因为技不如人才会如此,所以愣了一下,又还是摸着屁股老老实实翻进去了。
等落了地,饶是十六这一路已长进不少,还是差点被房中景象弄得差点作呕。
因是好几户灭门之家的残尸收在一起,所以特意挑了个十分宽敞的屋子,可即便这样,里面的血腥和腐臭气息也浓得刺鼻。
残破的尸体蒙着白布,却早被渗出的血水染成了黑红模样,旁边的墙壁昏脏不堪,甚至还有滴滴黑血溅在上面,描绘出一副诡异的图案。
从白布一角还能隐约看见未被覆盖好的尸块,一只惨白的手臂露了出来,凌厉肮脏的断口如同被恶鬼啃食过,暗色的皮肉纤维错乱支着,中间还暴露着一截断了的白骨。
十六道士出身,不怕鬼不怕妖,可也受不了如此的气味刺激,趁着自己昏倒之前,挣扎着从衣角撕了一块围在口鼻上。
接着犹豫了一会儿,感念方才一脚之“恩”,她到底从衣角又大方撕下一块,分给了刚刚落地的李玄慈。
大概是尸山血海里闯惯了,李玄慈瞧着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倒是十六递过来那截撕得破破烂烂、还带着飞了的线头的布时,轻轻挑了下眉。
随即,那只如玉一样光洁的手,便从十六的胖手指间接了过去,从善如流地如她一般系了上去。
做好防护,十六便开始仔细查看起这堆残尸。
一旦认真起来,无论是恶心的气味,还是破损的尸块,都无法干扰十六了。
她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不时还翻动一下,等腿都蹲麻了,才终于起来。
可无奈腿不听使唤,刚起身就左脚踩右脚,右脚绊左脚,一屁股就要往地上砸。
没等落地,一只牛皮靴子便伸了过来,轻轻一掂,跟踢蹴鞠的藤球一样,将要摔个屁股蹲的十六托了起来,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落了地的十六在生气和道谢间犹豫了下。
被人踢屁股似乎是该生气的,至少她养的年猪屁股就是摸不得的,谁敢碰就踢谁。可要不是这一脚,她的尾椎骨定然会结结实实撞上地,她就得撅着屁股睡觉了。
若是普通闺阁女子,自然是宁愿尾椎骨断了也不能被人踢屁股的,可十六是个实用者,鲜花比起好看,更适合做鲜花饼,屁股比起摔地上,被轻轻踢一脚倒也不算坏。
于是她不过纠结了一会儿,就坐在李玄慈的靴子上,回头有些憨厚又真诚地道谢:“多谢啦。”
然后大大方方拽着他的下裳站了起来,差点将小王爷的裤带扯歪,倒也算无心报复了一把。
李玄慈没给她机会继续扯,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将十六拉了起来,直接问道:“如何?”
这问题让十六眉头皱了起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残尸,摇了摇头,道:“有鬼,可我查不出来哪里有鬼。”
李玄慈闻言并不急,眼角睨了下周围残尸,简短说道:“出去再说。”





洞仙歌 二四八、荡漾的孔雀
二人出大理寺时,何冲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干上嚼叶片,瞧见人出来,刚挺直了背,又想起如今旁边尚且有一个鞍前马后地,便又悠哉悠哉地靠了回去,等着听现成的。
不懂躲懒为何物的金展迎了上去,可何冲的小算盘落了空,金展是不偷懒,可是他也不爱打听。
瞧着叁人就打算这样作闷葫芦打道回府,何冲连忙“诶诶”地追了上去,毫不犹豫地在李玄慈和十六间,选了自家师妹做能撬开的缝隙。
十六自然比李玄慈要善心得多,见师兄要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大概。
“师兄,你知道人死之前和死之后割开的伤口,会有什么区别吧?”
“知道啊。”这些人体的基本知识,道门里多少是要学的,生死之事尤涉阴私,更是他们秘而不宣的必修之术。
何冲答道:“人生前和死后,体内气血运转截然不同,由烈转虚,因此生前割开的伤口,血艳而肉翻,常伴有喷溅极高的血液,而死后再割开的伤口,皮肉则如死物,微微泛白,出血亦很少。”
“可如果同一具尸体,伤口皆为生前伤,却程度有所不同呢?”十六摸着下巴,既问他,也是自问。
“这是什么意思?”何冲愣了一下,却没有听懂。
“这些尸体上的伤口,都像是被什么猛兽咬噬断裂的,伤口层次不齐,留着尖牙齿痕,看上去倒真像是天狗显灵,夺人性命。”十六说道,眉头轻轻皱起,一副思索模样。
“可是?”何冲问道,他知道若无可是,十六不会这般模样。
“可是,如若真是天狗显灵,尸体上就不会显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伤口。”十六屈起两指,在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妄图想敲木鱼一样敲开自己的木头脑袋。
“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法?”何冲连忙问道。
“尸体身上的伤口均有外翻,创口内有凝血埋于皮下,均是生前伤。”
十六还要再敲,这次却被李玄慈一个指头便截住了手腕,随即直接给了她个脑瓜嘣儿。
她愤愤瞪了眼李玄慈,只许州官放火。却又只能敢怒不敢言地揉着额头,转而面向何冲,只和自家师兄说话。
“可是,脖颈、胸膛上的伤口外翻得格外厉害,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凝的血块凝。”
“但被咬断的四肢虽有外翻,却并不很明显,皮肉里也没有多少血块凝结,只在最靠近骨头的地方才能瞧见一些。”
何冲听罢,也有些困惑,“这倒是奇怪了,按理说,生前伤的程度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啊。“
突然,何冲拳锤手心,兴奋说道:“会不会是因为破开胸膛时人还活着,可轮到四肢时人已奄奄一息,血也快流光了,所以才会有如此差别?”
“我原来也这样想,可是我仔细查看了血迹,发现并非如此。”
“如果是先取头颅心脏,那血迹溅的应该是彼时还完好的四肢,之后四肢才又被截断,如果是这样,那么将四肢伤口合拢后,血迹应该是连贯的。”
“可我将断裂的四肢合拢,血迹却对不上,说明是四肢先断,才取的头颅心肝。”
十六说道,又陷入沉思。
在一旁的金展听都听得有些头疼,他跟着王爷以来,哪里弄过这般复杂又委婉的法子,他们都是很老实的人,只会老老实实让人一刀毙命,从不搞这些花架子。
老实的金展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弄如此复杂的障眼法?”
只见十六眸子一怔,如被拈花之手点过清明台,定定看向金展,声音带着点思索的迟缓,问道:“障眼法,为什么说是障眼法?”
金展一下觉得,聪明人大概都是这样,自己主子脑子弯弯绕绕太多,十六这本来率直朴真的脑子,跟主子近墨……啊呸,近朱者赤,也变得弯弯绕绕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瞧咱们杀人多么干脆利落,若要取什么心肝脾肺肾,取就是了,何必还得分个次序,既然杀人都杀得这么复杂,那自然是为了掩盖什么而使的障眼法。“
十六由衷一笑,感叹道:“什么叫做大智若愚,金展大哥,如今我算领教到了。”
“是我想茬了,这自然是和之前死的人是同一个原因,若是先取头颅心脏,便是再快的速度,等到分裂四肢时,人也早已经死绝了,便会在伤口上留下破绽。所以才如此费事。”
何冲在一旁,有些不情愿地对金展高看了一眼,补充道:“如今知道了缘由,那便可以确定这伤口必是人为,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天狗,毕竟天狗吃人,才不会管哪里先下口呢。”
“没错,将这伤口做得如此逼真,活似是被啃咬撕裂的,就是要栽给天狗吧,连生前生后伤都做得如此细致,其中心思和所动用人力物力,绝非等闲之辈能成。”十六赞同道。
“不止。”
李玄慈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可曾想过,既是先撕的四肢,为何伤口皮肉翻裂的却更不明显?”他双眼直视十六,夺取过她全部的注意力。
“这……”十六一时语塞。
“生前生后伤,本质在于血涌不同,生前血脉充沛饱满,外伤切割之下自然会血气外涌,皮开肉绽。可若是人还活着的时候,四肢便血流不通,如同死肢,此时再行切割,皮肉虽仍有反应,却不那么强烈了。”
“或是捆缚,或是点穴,总归是有办法的。”
十六有些说不出话来,李玄慈并非如她和师兄一样修习过人体之术,却仅凭他们叁言两语,便能融会贯通到这个地步。
她要是有这个脑子,定考必然给全门争面儿。
或许是她的眼神露了痕迹,透了些许的羡慕出来,炫耀完毕的李玄慈瞧着十六如今再也不分给旁人半点的眼神,眼神暗暗荡漾了叁分。




洞仙歌 二四九、热乎乎(2300)
十六不知道的是,李玄慈能想到其中缘由,倒不全是聪明的缘故。
小王爷在皇爷爷的宠爱下,自小在宫内长大,加上自己身份特殊,心明眼厉,因此也听过或见过一些见不得光的内宫手段。
以往那些内监宫侍要折磨人又不留下痕迹时,常常就会使出百般令人头皮发麻的手段。
以十六养猪放兔的山野性子,最多能猜到往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扎针这样的法子。
实际上,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花样百出。
有一层一层往人脸上蒙沾湿的牛皮纸的,贴一层便叫一声“升官发财”的贴加官,叫人一口气都喘不了,只能在一层轻轻巧巧的纸下边挣扎。
有脚底沾盐,叫羊舔上几个时辰,刺激得人笑得失禁抽搐的。
有强迫人钻进铁笼里,只能以极扭曲的姿势弯曲着,求死不得的。
这些法子当中,李玄慈便听说过有人会用质地细密紧实的棉布将人的四肢紧紧捆裹,叫血液难以流通,全涌向心脏头颅,叫人头疼欲裂、心跳发狂,连眼白都全裂开血丝。
因此听十六这样一说,他便想到了以往见闻。
当然,这点他是不会同十六说的。
此刻,天已经微微泛了鱼肚白,一行人今夜也算有所收获,便要就此打道回府。
然而难得出来一趟,十六的馋虫,被街巷小摊中从笼屉里飘出来的白烟子勾了起来,笼屉上盖的大块纱布湿漉漉地摊着,都不能冲淡半分肉笼包汤汁的香味。
她心中一动,嘴不由得抿了抿。
不过就算这样,十六也没打算真停下来买,他们是出来办事的,她十六是知礼懂事又能干的好道士,不可为了口腹之欲便耽误正事。
然而小王爷从来恣意妄为,没有如此高的觉悟,直接抬手朝那冒着炊烟的小摊一指,尽忠职守的好金展,就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去买了。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嘛。”
十六言不由衷地推拒了一番,瞧着阎王爷不为所动,就心满意足地等着吃热乎的。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食有熟鸭展翅。
没等吃上一口,便有冲天火光从远处蹿起,伴随着疾呼,“天狗来了,天狗来了,天狗又来吃人了!”
十六与师兄对视一眼,这可算雨点滴在香头上--正巧打中了不是。
二人一颔首,便要如往日下山一样十分默契地去除妖伏魔,只是身后那袅袅的烟气,还在不依不饶地勾着她的后脖子。
十六猛吞了把口水,决绝未回头,和师兄往起火处赶去。
两人走得太快,等李玄慈他们赶上来时,十六都闻到了焦味儿,再过一个拐角就到了着火的地方。
近日京城里几番折腾下来,防火班早已机敏不少,随时严阵以待,这次却不知为何,迟迟未来,火光烧得一小片天都昏了。
周围本来躲得远远的、怕沾染晦气的邻人,瞧这烧得旺极了的阵势,最后也都纷纷拎了水桶子上房,试图控制下火势。
好在,就在众人快支撑不住时,防火队总算赶到,几经周折,好歹保住了周围的房屋,但里面已然是烧了个精光了。
因周围民户也都参与进救火,不少还受了伤,一时场面颇为混乱,进进出出扶持伤员的平民、收拾残局的防火兵、来打探消息的闲嘴,全跟马蜂一样混在一块儿。
十六趁着此时兵荒马乱,瞅了个空档便如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这点李玄慈就不如她得力,他太惹眼了些,进出之间颇得了旁人几分打量的眼神。
好在他神态自若得有些冷淡,又透着矜贵,倒也一路真没人敢上前拦下来问问,便是有个把不长眼的兵卒想盘问,也被金展以干脆利落的手段打发了。
换而言之,敢上前者,统统打晕。
十六入了里面,如一尾活鱼游走,她个子小,刻意收敛之下,更是无人注意,知道时间有限,因此她极为快速而仔细地查看着。
最后还不知从哪混来了蒙口鼻的帕子,混入殓尸的队伍里,趁机结结实实把残尸看了个仔细。
何冲与十六不愧是打小相处大的默契,也弄来了帕子,有样学样蒙上,还充作了十六的上峰,因着几股人马全撞到了一起,倒真没叫他这样子货露馅。
等二人验好准备全身而退时,才发现李玄慈早已替他们做好收尾工作,一路出去竟无人敢拦,不多会儿就混入人群之中。
金展凑近低声问道:“如何,可有发现?”
何冲也依样凑近,轻声道:“这次好像有些不寻常。”
“之前虽有起火,可尸体大部分并没有烧着,许多都是落在旷地庭院中,这次却几乎都是从火里拉出来的残尸,不少烧得厉害,伤口也全烧毁了,也就能勉强辨认出分别是什么部位,和尸体被剖了心肝、没了头颅。”他说道。
十六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第一次遇上现事儿,多少也算个破局的机遇。”
她转头儿就打算混进如今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当中,好好打听一番,不能白费了时机,此刻的议论声最为沸腾和肆无忌惮的,没有人统口,也无人管束。
她刚转身要溜,却被人提溜了后颈给擒了回来。
“你折腾什么?”
李玄慈的声音冷得很,将十六拽了过来,接着眉角一挑,那夹冰带雪的眼神就让何冲摸了摸后脖子,自发自觉地去充当马前卒。
而被提溜回来的十六,缩着头没说话呢,只得跟着李玄慈逆着人潮往外走,正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他呢,怀里却突然多了个还冒着热乎劲儿的东西。
接着便是一股直钻鼻子的馋人香气,她有点愣,低头看向被塞进怀里的东西。
馅饼。
十六是做饭的行家,只一闻,就知道这是贴在铁皮子罐里,用树杈子作火慢慢烘出来的,带着股焦香,一瞧就知道表皮酥得很,牙一碰就得簌簌掉渣。
脆皮里面还透着油亮,滋滋的肉汁儿几乎要往外冒,从那被油脂浸得微微有些润的面皮里,隐约还能瞧见饱满的肉馅,里面还掺了不少辛香料,猛闻一下,刺得人鼻子眼都痒痒。
她抬起头,瞧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李玄慈的背影,心里头被兔子狠狠踹了一脚。
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可够味儿的。
以往李玄慈也给她过不少吃食,可大多是果脯糖饼这种气味不招人的。
而如今的李玄慈,身着玄衣,发系红绳,穿着最细的羊皮靴子,周身全是青松翠柏之气。
却在她因着正事忍痛放弃早食转身奔赴火场后,暗暗在怀里揣了个流油溢汁儿、冒着辛香气的肉馅饼,穿过了小半个城,就这么贴着心口,到如今都还是热的。
这馅饼,她还没吃上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胃里已经热乎乎的了。




洞仙歌 二五零、领地(二更)
这大概是头一次,十六手上拿着这么香的吃食,却一口都没有吃,只是这么握在手里,握了一路。
俩人在前面围着个肉馅饼忸忸怩怩,办正事的活儿,自然就落在后面两个倒霉蛋身上。
何冲后槽牙都快被酸到了,捂着腮帮啧啧了两声,就咧嘴撩起了牙花子,把下裳往腰带一扎,袖口一挽,一个嘴碎的闲帮白手就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了金展眼前。
接着,他以无比自然、令金展拍马也赶不上的娴熟姿态,迅速地混入了一旁拎着菜篮子满嘴“哎呦哎呦”在嚷嚷的大爷大娘之中,和她们一同掰扯起来。
不时的“哎哟”“就是啊”“造孽哦”“这可怎么得了”,也没多盘问,光顺着这群老人家的唾沫,就把着火人家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等弄清楚了事情,何冲才往前赶上了十六,瞧着她那捧着馅饼发呆的傻样,十分瞧不上,顺口逗她道:“诶,你吃不吃,不吃给哥吃,师哥我正饿着呢。”
还没等李玄慈收拾他,十六先回过神来,少见地驳了师兄,护起食来,还捎带脚儿地转移了话头。
“师兄你到底行不行,这么久功夫,到底有没有打探到消息?”
被声东击西的师兄表示那自己必须行啊,立刻抖落起方才听到的事。
“这家人姓贺,是出了名的灯匠,全京城最好的灯笼坊都和他们家有往来,是祖上代代传下来的手艺,其他灯匠都学不来。可能因为这个,平日里和人来往也不多,弄得街坊四邻心里也暗暗又埋冤。”
“家里头人口倒算简单,祖父母,贺家如今当家的是大哥一家,底下有一儿一女,还有个寡居的小姑,早早死了男人,就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住,有十来年了吧。”
“那群大爷大妈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贺家的钱财,贺家深居简出,半点不露富,可就凭他们家的手艺,听说是连宫里都瞧得上的,连主子娘娘们都来找过他们做灯笼呢。”
何冲说得起劲,此处为显严谨,从那种小市民的入戏状态中脱离了一瞬,正经地补充了句自己的看法,“当然啊,我估计这是他们乱说的,这群人口里没个准话,圣上在他们眼中都是挥金锄头的,东宫娘难日日坐在炕上吃大肥肉。”
论起胡说八道,何冲也不遑多让,那群大爷大妈虽然嘴碎又有些短了见识,可也不至于以为皇帝是挥金锄头的,好歹也是指挥太监舞金锄头吧。
何冲又絮叨了一段贺家的消息,特别是最近贺家进出的来往,待他说完,李玄慈突然望了过来,问道:“灯匠,还是最拔尖的灯匠?”
十六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立刻有些兴奋地接了话茬,“你是怀疑,贺家与灯会出的事有关?”
“是或不是,查查便知道了,不过一个灯匠,死还是活,都翻不了天,但若真是能借此撕破个口子,我倒要去亲自谢一谢背后之人。”
谢他,让那专会恶心人的皇帝老儿终于能消停些日子了。
两人正说着呢,突然就听见何冲哎呦怪叫一声,就躲金展后边了,还努力收腹缩腚,试图将自己伟岸的身躯完全掩盖在金展的阴影之下。
十六有些奇怪,反顺着他躲避的方向望了过去,踮着脚到处打量,给何冲急得够呛,“诶诶”地唤着自家师妹低调些。
可惜晚了。
十六一踮脚,就瞧见了人群中一道极为白皙的身影。
钩星。
她未着那日堆了层层锦绣的襦裙,脚上的细银圈也脱了,反而穿得朴素,是街头巷角最不起眼的薄棉裳,脖子上堆了赶路人常戴的汗巾,稍稍遮掩了几分她艳丽的面容。
脸上带了些倦色,神情淡漠地指挥着下人搬运箱子,送上旁边的马车。
或许是十六的视线有些莽撞,钩星无意间目光扫过这边,便发现了他们一行人。
那一瞬间,她原本平静淡漠的神色似镜子落地碎成无数片,那双极媚的眼睛一下子迸发出闪耀如碎镜照阳的光芒,整个人就活了起来,如同山间被朝霞照得瑞彩的清泉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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