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十六见此变故,先是脊背一紧,接着想到妖犬并非实体,又放松下来。
随即却又紧张起来,身体是虚的,那爪子可是实的,凡人但凡遭这么一下,哪里还有活路。
可她一紧一松一紧这么来回赶趟儿折腾下来,妖兽的利爪与那少年已不过咫尺之遥了,以十六的叁脚猫功夫,拍马也来不及追上阻止了。
她扭头就朝向李玄慈,手紧紧揪着他的前襟,理直气壮大喊:“帮我!”
若是在李玄慈没碰到这个人懒胆怂嘴还馋的小道士前,在猎物与路过的人命的抉择之间,后者连构成选项的资格都没有。
可如今这个拖油瓶在他怀里,瞪着圆眼睛,鼓着小胸脯,再理所当然不过地对他说“帮我”。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夜色中,剑光如水,剑尖带着烈烈风势,与锐利的残爪相刺,瞬间金玉之声铿锵作响,撩出细微而艳丽的火花。
坚硬无比的残爪,在纯阳之血驱使的剑下,终于还是屈服了,啪一声,传来缝隙碎裂的声音。
带血的利爪爪尖,永远停在了少年人颤抖的喉咙前一厘的距离,接着,被狠狠钉在了青石板上,剑尖刺入深有数寸。
那少年吓得几乎尿了裤子,趴在地上两腿颤颤,看见救命恩人过来,却也记不得道谢了,反倒吓得更加厉害,连滚带爬跑了,连夜香都顾不上了。
十六扒着李玄慈的脖子顺溜了下来,冲着那少年的背影诶诶了几声,却见他头也不回往前跑,啧了一声,回头看起被钉在地上的妖爪。
她皱了下鼻子,难得有些气馁,说道:“可恶,到嘴的鸭子也能飞了。”
李玄慈却揪着她头上的团子,一个用力就将她挤眉弄眼地拉回了原地,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说起风凉话来:“怪谁?”
十六丝毫不慌,眼睛一瞪,说道:“怪谁?怪妖怪可恶,怪那人笨蛋,怪夜香太臭!”
反正不怪她。
话这么说,她却到底有些不甘心。
李玄慈看她这模样,伸手弹了个脑蹦,揪着她软乎乎的脸蛋让她朝下看,说道:“行了,这死物也算尽了用处了。”
只见月光下,被钉死在地上的妖爪,却似还活着一般死命挣扎着,尖利的爪牙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艰难地挪动着。
最后耗尽了气力,终于停了下来,彻底成了死物。
而十六顺着爪尖所指方向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大皇子府高悬的朱红色牌匾。
洞仙歌 二六七、你是我的私心
京城大乱,流言四起。
在这样的局势下,不知是谁给皇帝出的主意,决定在这样的关口上大宴权贵四方,邀的都是京中名望权贵,七相五公,名臣硕老,无一不应。
众人心里明镜一样,皇帝这是想借宴请大肆宣扬神迹治愈之事,让他们一干人在中间当个喇叭,将这事传扬天下,好稳定如今脆得和油渣酥一样的人心。
李玄慈自然在受邀之列,倒不是皇帝想请,只是他身份在那,若是特意避开,倒有些掩耳盗铃的心虚意思了,因此不请也得请。
接到这个消息时,十六正撑着腮帮子往嘴里扔杏脯干。
见状连忙叁两下胡乱嚼嚼就吞了进去,差点没跟那细脖子鹭鸶吞王八一样把自己噎死,连锤了好几下胸口,才缓过神来,也顾不着喘匀口气儿,就凑上去问。
“你去不去?”
李玄慈抬首抹了眼十六的狼狈样子,睫羽微动,然后将信笺折了起来,如风吹林间雁过无痕,毫无所动地说道:“ 不过又是场闹剧罢了,这样的笑话我自小就看够了,有什么意思。”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十六连忙捉住了穗子,圆溜溜的眼睛跟刚沾了露的葡萄一样,见他看过来,小声说道:“你看够了,我可还没看过呢,去嘛去嘛,我还指望着能抓个漏呢。”
李玄慈没有要理的意思,转身便要走,却感觉到腰间一紧,回身才瞧见她的肥爪子死死摁着他的腰带,圆脸悄悄缩成了包子,大有他敢走就要叫他裤子落地的意思。
可这人向来是个软硬不吃,偶尔性子好时也只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连眉毛都没抬,只是眼尾动了一瞬,浓密的羽睫如春燕点水般轻巧闪过,薄唇中吐出几字。
“你且试试?”
十六不敢试。
她只好能屈能伸地松开手,找补着用圆乎乎的肉手指拍拍他的腰带,拂去根本不存在的尘埃。
但十六如今摸惯了老虎尾巴,倒也有些办法,抬起头来用放轻了的声音轻轻求着。
“去嘛去嘛,去的话,我给你揉叁日、不,五日的肩。”
她手上功夫可是常年揉面敲肉,那叫一个恰到好处,除了师父,还没人有这个运气在她手底下享受一回呢。
什么叫四两拨千斤。
她那放软了的声音,就和羽毛尖儿上最柔的絮一样钻进耳朵里,生出全天下最轻软的钩子,勾着人骨头缝都松了。
李玄慈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了目光,浅浅落在她拽着自己腰带的手上,用眼神摩挲了一个来回。
接着出手便擒了她的腕子,借着力气将她整个人提了上来,囚入怀中,结结实实拥了满身的温香软玉。
十六那小小软软的胸脯,没有一寸距离地抵着他,她只觉得压得太紧了些,压得内里的一颗心都有些躁动。
偏偏他还凑近了些。
那双裹着一抹淡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锁住了她,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十六甚至能瞧见阳光落在他浓黑的睫毛上炫起的一点隐秘斑斓。
“为什么想去,还是为了匡扶正义、斩妖除魔?”
“所谓天下苍生,在你眼中就这样重要?”
十六被困在他的目光里,半晌才眨了眨眼,落水的小狗甩水珠一般甩了甩头,才讷讷道:“自然重要的,师父从小就是这样教的,书里也是这么写的,我背了无数遍,牢记于心。”
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都是这样过来的,有师父,有师兄弟,有后院养的鸡鸭猪狗,每日背背书练练剑,最大的快乐是哪个师兄下山又带了好吃的回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定考拳脚功夫又要垫底了。
从来快快乐乐,万事不惊。
可如今有一个人,擒着十六的手腕,逼着她又陷进那比琥珀还要稠密的目光中,锁着她,挽着她,教她睁了眼、开了心,直面他口中吐出的话。
“你这颗心,当真半点偏私也无?”
他眸子里像晕开了墨,丝丝绕绕裹缠开来,添了抹浓黑,如滚了映着夜霾的露珠。
十六开口便想答是,可话都抵到了牙尖上,却滚了一滚,又咽了回去。
李玄慈见她不答,羽睫慢慢落了下来,遮住了一点眸光,手上的劲松了,眼看就要从她的腕子上滑落下来。
就在他垂下手的前一刻,指尖却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给勾住了。
他低头看,是十六轻轻捉了他,却也不说话,只瞧着李玄慈,眸子和团泥丸一样,湿润得很,叫人看了也心软。
“师父自小养我长大,我得听他的,如今我同你在一起,就更不能让师父觉得我学坏了。”
这话却叫李玄慈心又硬了起来,抽了手就要走。
“诶诶!”
十六干脆抱住了他的手臂,揪着袖袍不撒手,密密绣过的云纹压在脸颊上,有种微刺的感觉,可她却抱得愈发狠了,与那云纹几乎厮磨起来。
“我也想叫他知道,你,你也不是那么坏的人。”
这说的依然是半窍都不通的糊涂话,李玄慈向来是礼教伦常眼中过,月黑杀人手不抬的活阎王,哪里不坏,处处都是坏的。
可这心中存了大义的小道士,偏偏不知死活要来渡他。
十六从来没有私心。
就算有,以前的私心,顶多是师父只给她一个人带的点心、从师兄那借来抄的课业、藏在柜子最深处的束胸。
可如今十六的私心,却是一个人。
这个天底下闻之能止小儿夜啼的大坏人,成了她的私心。
她虽还不十分懂,却早已铭刻五感,牢记于心。
洞仙歌 二六八、嫁妆
李玄慈低头看了眼十六,拥着他的衣袖,眼睛里有隐约的热意。
自遇见了这个风吹不散、雨泼不进、火烧不灭的小道士,他才明白什么叫叹气。
松松不得,紧紧不了,有时恨不得在掌心捏碎叫她无法撩拨,有时又想藏进怀里让她再不经一点波澜,几起几落,其中思绪,如细线缠绕心脏。
这人伸了手,便抓住了虚空中那根线,叫他从此时时刻刻多了牵绊,再也当不了那个傲世轻物、扶摇青云的玉面阎罗。
“你师父若还是不让呢?”他轻声问着,也不说明不让什么。
十六鼻子轻轻皱起来,显见有些苦恼,说实话,李玄慈真不是一般的混账,若师父执意不肯叫她近墨者黑,她只能、只能……
她抬起头来,望着李玄慈,没有迟疑地说道:“那我就在师父耳朵跟前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她并不想离李玄慈远远的,虽然他是个举世无双的坏蛋,可她也不想离这个坏蛋太远。
还不待李玄慈反应,十六又补了一句,“反正他比我还懒呢,顶多听上个十来遍,也就懒得再管我了。”
接着,她便看见本来眸色深沉的李玄慈,睫毛一闪,微微垂首,居然,居然笑了出来。
还笑得不轻,连身体都在颤了。
她简直莫名其妙,笑什么,她可是认真的,平日里惯是一副人人都欠他两吊钱的债主嘴脸,如今却笑得顾眉不顾眼的,叫她恨不得恶从胆边生,抡起一锤就敲他背上。
可还没等她鼓足恶胆,李玄慈先止了那抹笑,低头看着她,眼里有细碎的光,如同春日初融、阳光普照的水面。。
“算了,早知道你是个笨的。”
十六刚要反驳,却又听见他低声说道:“能说出这些,倒也不算我白费心血。”
她简直气得打跌,什么心血,这一路明明是自己能屈能伸、坚持不懈地感化他这个活煞,要费也是费的她的心血。
可不待她反驳,李玄慈便无情地彻底抽走了袖子,伸手揪住她脸颊上的软软肉,狠狠捏了一把。
接着便转身走了,只留下十六在身后揉着被捏痛的腮帮子,脸上红了些,活似糯米团子上点了能吃的胭脂,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
揉了半天,她又放下手来,无比轻地叹了口气。
十六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只是自小亲缘淡薄出身不明,叫她平生最懂叁个字——不求缘,他俩无论地位性情志趣都天差地别,不过是机缘巧合绑在一起,聚如浮萍,散若参商,何必强求。
她此刻与李玄慈行在同一条路上,不想叫师父觉得他是坏人,这是真。
他日若际遇不同,要分道扬镳,她也会快快活活地道声再见,收拾上路,这也是真。
毕竟下山之前,她只觉得山上的日子最好,下山之后,却也常觉得从未有过的开心,所以往后真分开了,说不定也有别的好日子等着自己。
这念头在她心里转了一转,就被丢到一边了,有今日何必想明天,且行一日算一日呗。
这样想着,十六出了院门,与师兄撞了个正着,何冲朝她咧嘴一笑,道:“正找你呢,你还记得师父前年从东海带来的夜明珠收在何处吗,他自己也找不着了。”
十六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在玄机阁最左边的大柜子的中缝横抽屉里,外面有师父亲封的封条,加了术印的。”
又有些好奇,问道:“师父要找那个做什么,那东西除了名贵,没什么作用,当不了法器的。”
何冲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以“师父自有用处”为由搪塞了过去,十六倒乖,也没多追问,只轻轻哦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院子里两只交错飞舞的蜻蜓,有些出神。
瞧她没多好奇,何冲拍拍胸口里藏的密信,心里暗舒了口气,偷偷瞧了眼十六,想着师父给他的密信里交代的话。
师父让他清点清点门中值钱的东西,给师妹做嫁妆,还给列了单子叫他自己掂量着办。
好家伙,看了那单子,何冲真是恨不能手起刀落也去做回女儿身,虽然知道这都是师父自己的私藏,可要这么痛快地给出去,还真叫他平白跟着肉疼一把。
他们一个想着明日如参商,一个想着后日嫁妹妹,一个心中惘然若失,一个肝上惴惴发疼,各想各的,啼笑皆非。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是此景。
洞仙歌 二六九、好戏上演
有了十六这番话,曲江园林的家宴上,自然就多了李玄慈的身影。
旁边除了护卫和装作护卫的何冲,还紧跟了位个子不高的随侍,自然是又将束胸翻了出来的十六。
说是家宴,实则名臣硕老皆在席列,有出息的后生们也有不少。
李玄慈轻扫了一眼,随口讥道:“请了满池的人精,还混了这么些个不更世的少年新近,个个磨拳擦掌,等着靠一柄笔杆挣得头角,皇帝的心思,还真是半分都不藏了。”
他在大宴上都如此不避讳地直言陛下腹中之意,听得一旁的何冲冷汗都从背心往外钻,偏生十六倒像未察觉一样,接着倒酒的掩饰,与李玄慈一来一回地耳语起来。
“圣上刚复明就急着大办家宴,是为了将自己受神迹恩庇的事情传得越广越好,越真越好,上面人有这个意思,下面人也有这个野心,自然一拍即合。”
李玄慈往丝竹缠绵、锦绣翩飞的高台上轻眺了一眼,指尖把玩着十六斟满了酒的玉杯,抬手饮了口酒。
他带着几分冷凌凌的戏谑之意,说道:“特意挑了这地方,就是要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却又都看不真切他,这样曲意布置,想来如今怕也是和睁眼瞎没什么区别,才故弄玄虚。”
曲江园林确实是宴席的好地方,靠人力生生挖了这么大的池子,又引了活水进园子,在东边建了欲飞的高阁,又在西面建了杏园,临水而坐,高低错落,别有一番意趣。
而如今皇帝独坐台上,其他人只能遥遥望着,互相都分落各方,显然就是借此地势,特意隔开些距离。
十六眼睛尖,可惜不认人,往来逡巡了几回,也只能囫囵个认个大概,忍不住借着宽袍大袖的掩饰,在李玄慈被玄色云纹堪堪遮住的手背上,用指尖勾了一下,引得他半抬了眼瞧自己。
她微微低垂下头,连眼神都放得低了些,一副谦卑而不起眼的侍从模样,嘴里却热闹得很。
“你别光顾着喝,那酒看着就寡淡得很,有什么意思,倒帮我认认,到底哪个是大皇子啊?”
方才倒酒的时候,十六就顺道儿闻了一鼻子,稀汤一样,半点悠长绵劲的酒香都没有,实在没意思得很。
李玄慈却眼里闪过一点懒洋洋的笑,举手就要将自己饮了一半的酒杯送到她唇边,丝毫不顾如今是个什么场合,二人现在又是个什么身份。
好在十六如今捋老虎胡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刚一抬手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立刻装作斟酒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把他的手又给摁了回去。
同时转过身来,在众人都瞧不见的地方,鼓圆了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
李玄慈倒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闲适地往后靠了靠,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荡着些酒意,眼尾飞了一点红,看上去倒多了几分浪荡子的逍遥滋味。
他随手举起一根筷子,沾了些酒,在桌面上随意地划了一道,指向了某个地方。
十六顺着望去,就在紧邻着皇帝的高阁之下有一小亭,亭上燃着座座玲珑的莲花灯,影影绰绰地透出朦胧的光,夜风中微微飘扬的纱帘后,隐约能看见一个青年人的身影。
大皇子竟然靠得这样近,十六心中不免有些讶异。这也不怪她,毕竟当今在立储一事上,从来都是把御下的权衡之术也用上了,众臣也只能跟着变墙头草,今日表彰这个,明日就恩赏那个,油滑得很。
像今日这样明晃晃的殊荣,实在是从未见过。要知道其他两位皇子,都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小楼上,不像这小亭靠得这样近。十六原先都还以为其实近身伺候之人随侍的地方。
她不免感叹,看来大皇子近来颇得圣心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家宴如此特殊,皇上却没有丝毫掩饰对于大皇子的宠爱。想来这久悬的东宫之位。今夜过后,怕是要有个分明了。
宴席开始后,这种偏爱甚至变得更为赤裸了。
李玄慈不无刻薄地说道:“皇帝还棋差一招,该再差一个画师乘着小舟,悄悄地入了湖心,把他们俩画下来,传给在座的各位大臣鉴赏,再找个喝多猫尿的去提几句酸词,不就是现成的新二十四孝图了,传出去,也算一桩佳话。”
他这嘴忒厉了些,但十六听了也在心里暗暗点头。
确实是太肉麻了些,成年父子间哪里有这样我尝一口,便马不停蹄送给你再尝一口的。这哪是老皇帝和大儿子,简直就是吃米糊的小娃娃和乳娘吧。
或许是十六被膈应得不轻的表情有些明显,李玄慈轻轻笑了下,转眼看向月下的池水,眸子里没了热乎气儿,似乎被那冷霜一样的雾气侵了进来。
他轻笑了声,带着不动声色的放肆,放肆地释放着恶意,如同杀夜前的修罗。
“等着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
本章中对言官的描述,部分参考了李鸿章的发言。
“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前明之亡,即亡于言官。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当此等艰难盘错之际,动辄得咎,当事者本不敢轻言建树;但责任所在,势不能安坐待毙。苦心孤诣始寻得一条线路,稍有几分希望,千盘百折,甫将集事,言者乃认为得间,则群起而讧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纳。往往半途中梗,势必至于一事不办而后已。”
洞仙歌 二七零、黄泉路
明月夜,清风前,君臣尽欢,好不快活。
台上还在父慈子孝,台下群臣心领意会。不时有人借着酒意祝祷,一祝万岁洪福齐天,二贺天家式好之情,叁愿万民六合时邕,说罢连饮叁杯,宴席也越饮越热。
正当此时,明月将细碎的银光洒落在波光荡漾的池面上,一支载满了莲花的小舟,打着一盏橘黄的小灯划入了湖面中心,将波光跳跃的水面划出一道婉约的痕迹。
有清甜的歌声从水面上传来,十六侧耳仔细听着,这是首民间小调,词调都质朴得与这盛大的宴席格格不入,唱的是在家的孩子,想念着出门已久的父亲,盼着父亲带些泥娃娃回来。
“瑞儿,这可是你安排的?”高阁传来一个有些虚弱却听得出十分高兴的声音。
只见旁边小亭里一青年男子站了起来,朝着高阁微微一躬,恭敬地回答道:“是,父皇。这首歌正是我南下时在沿途偶然听到的,与当时心境十分契合,因此便请了擅长民间小调的艺人回来,让父皇在京中也能品一品民间风情。”
十六暗暗啧了一声,这可真是一脉相承的会作戏,也真是够厉害的,夏天早已过去,还能找着这么多新鲜荷花,怕是为了今日准备良久。
何况已经是这般大的男儿了,却不惜自比为在家中想念父亲的小娃娃,来勾起皇帝的舐犊之情。一个个的,可真是人精啊!
说到这里,十六又瞄了眼其他两位皇子。只见向来和睦如春风的二皇子,如今依然不动如山,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欢喜,仿佛真的十分乐见长兄与父亲之间的修睦。
另一旁的叁皇子,可能因为是武将出身,到底不会遮掩一些,轻轻瞟了一眼湖中心的小舟,便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台上的父子戏,也不看台下群臣的暗流涌动。
十六看了一会儿,悄悄转向李玄慈,边斟酒边不动嘴皮子地问:“你说的好戏,到底什么时候上演,如今这出戏,可把我恶心坏了。再看下去,昨晚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他轻声笑了下,借着十六斟酒靠近时,悄无声息地让指尖从她握着酒杯的手背无比轻地划了过去,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热,让她不自觉抖了一下,差点洒了出来,却被李玄慈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笑着对她说,“既然你等急了,那就开始吧。”
十六还在纳闷,李玄慈却拈了一片不知从哪里飞下来的叶子,在手中轻轻一折,指甲从折痕处划过,将它固定成锋利的形状,捏在两指指缝间,灌注内力,接着如闪电出手,那片细小尖锐的叶刀就带着风势飞了出去。
她连忙看了过去,才将将看到叶刀飞向湖中心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划破了小船侧面的划破了船上一朵低垂向水面的莲蓬,从里面倾泻出如夜岚一样的粉雾,瞬间就落进了水中。
除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只见水底开始咕咚咕咚地冒出一个个气泡,仿佛有岩浆要从地底涌出。
那些水泡一路上扬,在湖面上炸裂,如同鱼张开口一样,发出诡异的声响。
接着,如同见识从蓄势待发的弓中射出。水面波澜越来越大,水流暗涌之声,仿佛万箭齐发,烈烈向前,叫人无法忽视的的风暴正在水底下酝酿。
如此明显的异样,终于叫靠近水面的众人察觉了,开始还只是狐疑的声音暗暗议论,毕竟是皇家宴席,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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