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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蝉(古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姑娘浪
林婵先是笑了笑,忽然把脸埋进他宽厚的掌心里,不敢大声哭,眼泪湿濡了他的指骨,肩膀一抽一抽的。萧云彰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颊腮,低哑着声轻哄,说了好些他这把年纪很难说出口的肉麻话,她偏要他重复再说一遍,萧云彰瞪了眼探头探脑的曹寅,再说就顺嘴多了。
林婵不哭了,拉过他的手放在肚腹上,满眼期盼地看着他,萧云彰抚了两把,曹寅还敢说她没吃饭,圆隆隆的,遂笑道:“怎肉都长到这里?小脸却尖瘦的令人心疼!”
林婵怔住,想捶他两下又算罢,凑近他耳畔嘀咕两句,萧云彰显然很震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肚腹,渐次神情复杂起来,这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但他还是难掩喜悦之色,这是他的子嗣,无论男女,皆为他潘家重兴门楣的希望。
曹寅过来轻咳一嗓子,时辰到了。
萧云彰很温柔地抚触,压低声嘱咐道:“你乖乖跟着曹寅出城,城外有人接应,会将你安置妥当。毋庸为我担忧,照顾好自己。”
他有很多话要说,却难得的不知从何说起。
林婵仰起脸儿只问:“你会从这里活着出来,是不是?”萧云彰俯首亲吻她,抵着她嫣红的唇瓣保证:“是!”
她便小声说:“我也信你,我和孩子会一直等着你。”
曹寅照旧送林婵回到杀猪巷的住处,因一早要送她出城,就没离开。
铜皮大壶里陆大娘灌足了热水,她倒在盆里洗漱,隐约听有说话声,索性把烛火熄灭,悄步走到窗牖前,透过隔缝往外瞧,月亮的清辉映得人影绰绰,鱼贯进了那屠户的房里。她也不惧怕,摸黑上了床榻,却目光炯炯地睡不着,不停想着狱里和九爷相见的情景,后悔自己光晓得哭了,正经话都没说几句,就匆匆地离开。她带了一只碗去,放在食盒里,他只要喝汤就能发现。她告诉他徐炳正不只要做太子的辅臣,他的狼子野心是改朝换代。她遗憾自己前世里只是个妾,困守在后宅四方天地里,对朝政时局一无所知,无法儿给他太多的讯息。
林婵翻个身儿,摸着微鼓起的少腹,九爷掌心的余温似还在流连,她弯起嘴角在黑暗里微笑,枉他在怎样的聪明睿智、沉稳镇定,在听闻自己将为人父时,也会那般的不知所措和欣喜若狂,叁十多岁的爷,早该有孩子叫他父亲了。也不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过九爷说了,他都喜欢。但她有私心,希望是个男孩儿,潘家需要子嗣重振家业,光耀门楣。她又翻个身儿,九爷受得伤颇重,他遮掩着没让她多看,她便忍着不看,等他出来后,天下平定,她要好好地疼他,把他身子调养的龙虎猛。
她也不晓甚么时候睡着的,一会儿又被砰砰敲门声吵醒,窗牖外夜还深沉,她披衣起身问:“是谁?”曹寅急促道:“你快些穿衣拾,锦衣卫往这里过来。”
林婵唬得不敢怠慢,穿衣挽髻,就着昨晚残水把脸儿抹一把,拎着包袱出了房,只有曹寅等在廊前,空荡荡已是人去楼空,连院里拉绳上挂的一方方猪肉都没了。
她随曹寅才走出巷口,就见十几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从他们身前掠过,扬起一阵阵清冷的风,更夫打着铜锣儿,嘴里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已经是五更时候!





捕蝉(古言) 第壹捌柒章生变 15.c om
曹寅给林婵雇了一抬轿子,他则随侧而行。
天际白月一弯,曙色尚朦胧,大华寺前有两叁和尚在扫洒,离城门愈近愈热闹,都是赶早离京的百姓。
如今世道混乱,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林婵撩起帘缝朝外看,靠城墙边卖汤饭的摊子已经摆上,伙计照常卖力的吆喝:烫面饺儿、甜酸豆汁儿、满糖的豆面驴打滚,还有素包子、热粘糕、稠米粥,大姐你要往姑苏去?何不先尝尝我这里的汤团年糕、馄饨豆花,不正宗不你银钱哩!她想起带着嫁妆入京那日,身边跟着小眉和刘妈,满怀对前程渺茫莫测之感。如今虽是落魄出逃,手不由抚触肚腹,心却十分地安定。
曹寅命轿夫停驻,自己往城门边的公署大步而去。
林婵等了会儿,忽听马蹄萧萧,随声而望,人群骚动着往两边避让,原来是十几锦衣卫骑乘而至。片刻功夫,巡城御史和数位守城吏现身相迎,接过他们手里类如抓捕令的告示张贴墙上,锦衣卫团团围于城门前,守城吏喝命众人排起长队。曹寅回来,朝轿夫耳语两句,立刻调转方向,沿街道上了康福桥。
林婵招他到窗边问:“怎么不出城了?”
曹寅低道:“锦衣卫在城门处严查进出,只为捉拿你。这城是出不去了。”
林婵荡下帘子没再多问,待再次停轿后,她从内走出,环顾四围,是个十字闹市。北向一条长街,坐落各种医药铺子,幡旗风吹猎猎。西向是甜水巷,里面妓馆甚多,东向金积街,遍布银楼金店。
曹寅等着轿夫不见踪影,才问道:“饿了么?”林婵点点头,她孕足四月,一点不经饿。
路边搭着长棚,旺柴大锅正煮着羊肉,白汤热滚滚的翻腾,早晨空气冷冽,烟气儿四处乱散,窜到人的鼻息处,只觉喷香又暖和。
摊子前围坐满了人,在等羊汤煮熟,他们大多是从娼妓窝里滚了一夜的买春客,一大早出来,最适宜来碗羊汤补力气。
曹寅拣了一个背风的去处,伙计来问吃点甚么,他要了白切羊肉,两碗羊肚汤,一碗面条子,还想点盘羊肉饺子,林婵嫌油腻,就算罢,恰有个妇人挎着篮子在卖自己摊的烫面薄饼,又买了几张饼。
有个吃客等得无聊,追着伙计取笑:“你们这儿羊汤昨晚我就吃过,又贵,味儿膻腥,不中吃。”伙计是个较真的:“哪里眼见的贵?这早新杀的百斤活羊,宰后斤两去半,煮熟又去半斤,这些折耗都没算哩!”他指指羊头:“选得是五十斤大尾山羊,肉嫩且香,汤里丢了胡桃老姜羊角葱,还倒了普洱浓茶一碗,膻腥一并去除干净。你还觉得有异味,怕是嗅多了娼妓的胳肢窝。”众人听得嗤嗤哄笑起来。那吃客也不臊,大笑道:“你有眼不识泰山,金宝的胳肢窝可不是谁都能嗅的。”顿时有人艳羡:“哟喛,昨晚金宝接的客原来是你呀!何德何能!”
羊肉汤煮熟了,曹寅要的吃食很快端上来,林婵不再倾听他们胡说,也听不太清了,伙计在案板子上把肉和骨头剁得噔噔作响。
吃完了早饭,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婵随曹寅进了甜水巷,因不是晚间,巷中没甚么人走动,再往深里走,曹寅于处门前顿住,匾上书“宝来院”叁个大字。
曹寅砰砰叫门半日才开,龟公陪笑:官爷大清早怎就来了?
他不答只厉声问:“虔婆正搂着哪个龟儿子睡觉呢?也不晓来迎我。”说着一个翻身上廊,那龟公不及高声提醒,眼睁睁看他一脚踹开一扇门。
虔婆恰在灯下称银子,唬得魂飞魄散,再看清是他,一面用帕子把银钱盖住,一面高喊丫头斟茶倒水。忽见曹寅身后还跟着个十八九岁的小妇人,她在烟花寨里摸爬滚打数年,眼光自是毒辣,上下一打量便晓是甚么货色。她心底一盘算,朝曹寅笑问:“你从谁家拐来的媳妇儿,我可不敢招惹,还是带她去旁处安置罢!”
林婵看这虔婆徐娘半老,也有几分姿色,和曹寅说话不见胆怯,反倒颇相熟的样子。
曹寅嗤笑一声:“谁说是我拐来的媳妇,她就是我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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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蝉(古言) 第壹捌捌章躲避
那虔婆拍胸大叹:“我猜曹爷怎一直不来看金宝,还以为她怎生怠慢了你,原来是在别处另娶了妻。”再把林婵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拉过曹寅到一边儿,压低声说:“我见这小娘子虽标致,但金宝也不丑,且她对你专情又多情,你纵要辜负她,也默默的,大家都有脸面,怎还明目张胆把自己妻往妓院领的理?!”
曹寅淡道:“你是不知,鹰天盟的刺客在追杀我,我若把她留在家中、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虔婆吃惊的再望向林婵肚腹,果然鼓出一弯弧度,不由啧啧称赞:“你倒是手脚麻利,转眼便当爹。”又开始推脱:鹰天盟杀人不眨眼,岂是我能惹得起,还是带她往别处去罢!曹寅没了耐性,冷笑一声:“你这个老油嘴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我不知你底细?再推叁阻四,明儿把你一窝端!”从袖笼里掏出个鼓囊囊的钱袋儿扔给她。
虔婆接住掂了掂,立刻喜上眉梢,笑道:“早些这样不就好了?”想想说:“不过杀千刀的刺客真来寻仇,她是死是活我可管不了。”
曹寅道:“毋庸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虔婆这才走到林婵面前,先唱个喏:“曹爷与我有恩情,如今他既然央我留娘子,岂有不从之理。只是曹娘子在此地,凡事需听我安排,毕竟烟花之地鱼龙混杂,嫖客众多,无事也得生出叁分事。更况曹娘子忒貌美。”林婵微笑道:“有劳你留!我也非拿乔作势之人,只求个容身之地,每日待在房里静养,不打搅旁人,旁人也勿要来打搅我。待得外面局势平定,到时再重厚你!”虔婆听得心花怒放,彼此又客套几句,她便领着她们出了房,沿着前廊往后院走,忽听嘎吱一声门响,一个年轻妓儿闷头从里走出,恰和曹寅撞个满怀,她抬起头看他,抿嘴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曹爷来得早,还是昨晚宿在哪个婊子处了?”虔婆开了口:“金宝休的胡说,曹爷一早来叫的门。”
林婵听到“金宝”二字,斜眼睃她,不过十八九年纪,松挽发髻,团团圆脸,胭脂水粉未施,清汤着脸儿,柳叶眉、吊梢眼,嘴角两酒涡儿,俏皮又妩媚。
她伸手去拉曹寅的胳臂,嘴里一径问:“你怎好长时辰不来?是否把我忘记了?”
曹寅皱起眉宇,用绣春刀隔开她的纤指,低叱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又添加一句:“我来如何?不来又如何?你还不照旧夜夜春宵,没个空闲!”
那金宝顿时横眉怒目:“你此话是何意?不讲清楚你就是龟孙子。”虔婆也在旁帮衬:“曹爷莫毁金宝名声,她可还是个清倌儿。”
“清倌儿!”曹寅嘴角噙起一抹讽笑,有些儿意味深长。金宝倏得胀红了脸,抬起手没头没脑要打她,虔婆嘀咕一句:“你莫放肆,曹娘子在此哩!”
曹娘子?!金宝怔住,侧身朝林婵看来,曹寅眼明手快,把林婵斗篷的帽沿拉下遮住她半张脸儿,呵斥虔婆:“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往前带路!”
“以为我稀罕么!”那金宝气得浑身抖索,复又进了房,把门甩得震天价响。
林婵住的屋子离厨房倒近,表面看得旧,但里面桌椅床榻俱全,拾的很干净,只是墙上挂满春画儿,无端地增添了几许旖旎艳色。
林婵向虔婆笑道:“我打南边来,最是畏冷,能否给我备个炭盆儿取暖,我还喜读书,得劳烦你给我找些书籍打发时光。一日叁餐及盥洗之事,我没带丫鬟来,还得麻烦你指派个可靠的人来打理。”虔婆一一应下,又道:“我倒有个丫头,不会说话,都唤她哑姑,让她来伺候你。”林婵觉得甚好,笑着谢过了,要从袖笼里掏出银子给她,曹寅阻止道:“我已给过,你不必再给。”虔婆瞪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曹寅又道:“夫人不必对她太过客气,要甚么尽管吩咐她做就是。”
林婵看着他,摇头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况以我现之处境,她能答应留已是不易,哪还能颐指气使摆脸色。”忽然话锋一转:“那金宝倒对你一腔赤诚!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允你撒这样的谎话,徒惹得她伤心!”




捕蝉(古言) 第壹捌玖章金宝
曹寅显然不愿谈及,随意交待两句,告辞离去。稍过片刻,有个丫头捧着热水过来,林婵见她样貌普通不会说话,便知是哑姑,也不用她伺候,自顾盥洗干净,昨晚未曾好眠,她困怠得不行,打着呵欠上床歇息,待再次醒转时,窗外已经透黑,却有橙黄的光影忽明忽暗。
她趿鞋下地,走近窗前,院里一盏盏红笼点亮,世人黄粱美梦这时,却是烟花盛行之际。因近着厨房,能听见劈柴声、烧水声、烹炸声、刷洗声;远处是前院,揽客声、嘻笑声、弹琴声、唱歌声,尽是风月猖狂之声。
她听见脚步窸窣,随望去,是两个身强力健的汉子,一个在捆柴,一个在挑水,或耳语两句,朝她这边望了望。
林婵下意识避到一边,不敢点灯,唯恐引人注目,忽听砰砰叩门,走近问谁,是哑姑含糊的喉音,她端了碗鸡蛋面来。
林婵道谢接过,慢慢吃完,忽然察觉腹内甚么蠕了蠕,微怔,继而惊喜,伸手轻轻抚摸,想着九爷和他说过的话,不由地微笑,纵是身处最低贱之地,却从未有过的安定。
自此在这娼寮住下,也不去前院,多数待在房里看书、绘画,开始学做针线,曹寅自送她来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光阴似箭,来时不过中秋才过,征雁南飞,一觉睡醒,鸦落枯枝,池塘冰封。且说这日,天空碧青,暖阳高照,林婵搬了椅子坐在院里晒日阳儿,厨婆子忙着拉绳晾冬菜,那俩做粗活的汉子,一个叫陈昱,一个叫冯元,帮衬着剁肉洗猪肠子,哑姑则蹲在一旁逗猫玩。
林婵远远见虔婆领着几个妓儿坐轿子出门去了,也是稀罕事,厨婆子告诉她,今是十月初叁,上至皇家天子朝阁重臣,下至叁教九流贫民百姓,都需出城祭坟。林婵想着母亲,也不晓父亲可记得拜祭,还有九爷亡逝的亲眷,遂掏了些钱给冯元,让他往外面替她买些香烛纸马来,那冯元二话没说,转身就去了,很快买回来,她找了个炭火盆,先把蜡烛长香点燃磕首跪拜,再烧元宝黄纸,火光连烟腾起,足足烧了半盆纸灰,一阵风过,些许被吹得飞起,如白蝴蝶四散开来,轻飘飘落在一双大红绣鸳鸯的绣鞋面上。
林婵抬眼,看见金宝站在五六步远处,也不吭声儿,只上下打量她。她也不慌,慢慢地站起身,叫哑姑帮着拾,把纸钱灰挖个坑埋了。金宝方道:“你不知在这烟花地界不允烧纸钱?阎王差使嫌不干净,还要去告一状,这里日后就没财可了。虔婆要知晓这事,非撵你走不可。”
林婵笑着摇头:“她不敢,她了曹爷的银子,哪有再吐出来的理。”手扶着腰复又坐回椅子。
金宝让哑姑给她搬把椅子挨着坐,掏出把瓜子分一半给林婵,林婵也不客气,接过来吃,有淡淡的咸味,用盐炒的。
金宝斜眼睃她鼓胀的肚儿:“几个月了?”
林婵认真的算了算:“四月有余。”
厨婆子正把香肠往绳子上挂,朝她瞟过来,有些惊奇道:“你这肚子可不像四五月,倒像六七月的样子。”
林婵想想:“大抵我胃口好的缘故。”
金宝觉得鼻子酸酸的,没听曹寅说过有相好,才在四月前把清白之身给他,指望着他带她离开这鬼地方,结成世间夫妻一双,她甘愿做牛做马的伺候他。
他却转首娶了旁人,还说那样的怪话恶心她她的一腔真情终是错付了!
再把林婵看,怪不起来,男人负心汉,怪她有何用呢,她也是蒙有鼓里。
不过她长得真美,京城女人难见的雪肌白肤,粉润润滚圆的颊腮,挺翘的鼻尖,肉唇儿,阳光照进她的春水眼,潋滟明亮。
“你们夫妻怎样认识的?”金宝鼻子酸酸地问。
林婵想着九爷,脸上就呈了笑意:“阴差阳错间就结了姻缘。”
“那他欢喜你么?对你好么?”
林婵低“嗯”一声,肯定道:“没有谁比他更欢喜我,对我更好的了。”
金宝还待要说,一个丫头跑过来,看见林婵不说话,只是直朝她使眼色儿,金宝疑惑,站起身告辞离去。
林婵瓜子吃得嘴咸,也站起打算回房喝茶,隐隐听得那丫头说曹爷到了门口。
她左等右等不见曹寅过来,心底急迫想知九爷的消息,终是耐不住性子,出了房,沿着游廊悄悄往前院走,快近金宝房时,忽听一声沉重地闷响,好似甚么物什被碰撞、跌落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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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蝉(古言) 第壹玖零章人物
林婵欲要叩门询问,忽听一声短促娇嗔,愤愤地:“你这个负心汉,怎不去死!”
“我死了你不心疼?”嗓音含起笑意。
“你是我的谁!我夜夜春宵,快活的很,做甚要惦记你,唔......”
不笑了,带着一抹狠:“我乃锦衣卫千户,只有我要谁死,还没谁能要我死,你出言不逊,死千次万次不足惜,今儿就让你死一次......”
什么器物又被扫落地上,乒乒砰砰作响,林婵听这耍蛮之声,怕出人命,驻足站了稍会,忽然脸儿一红,辄身就往后院走,回到房里时,心还突突地猛跳。
待曹寅来见她,午阳已移过花窗,书册也翻看过半。
他颊上被指甲划了一条红痕,从耳根延至下颌,新鲜的印子,新添的仇怨。林婵佯装不在意,只问:“九爷现况如何?”
曹寅执壶倒茶,一饮而尽,又倒一盏,端起走到窗前朝外望,日光白晃晃的打照在院墙上,前些时雨水多,深一片浅一片,和青绿的霉印子连绵成一幅山水画。
半晌才道:“这叁日徐炳正陪小皇帝前往城外陵寝、宁王也抵京,将与其一同拜祭。大半兵马随去,城内戒防稍有松备,我等和九爷谋划趁时将他从诏狱救出、送出京城。”
林婵陡然感到紧张,她抚着腹肚问:“若这是徐炳正使的障眼法,意在引君入瓮,那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曹寅眯眼看着金宝的丫头来厨房打热水,嘴角不由勾起:“不用你挂心,但要救人,方方面面皆要考量。”
林婵思忖着道:“切不可大意,你们所筹谋之事,有人一清二楚,否则九爷岂会惹来牢狱之灾,还有陈大人他们饱受牵连。若做不到万无一失,宁愿退而求次之。”曹寅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问:“你好似知道甚么!”
林婵掩饰地笑了笑:“九爷从未瞒过我。”
曹寅觉得这类事儿就不该告诉妇人,妇人么,只要每日貌美如花便好!
他道:“你所言我会转告九爷,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很难再逆改。你在这里安心等候,待事成后就来接你。”
林婵心惊肉跳,明明不该往坏处想的,却忍不住,曹寅似看透她的心思,微顿:“无论事成与不成,都会有人来接你离开。”
打算走了,前路艰险,九死一生,有些话无法当面跟金宝讲,他从袖笼里掏出一袋金锭给她,平静道:“我若没命了,麻烦夫人一桩事,替金宝赎身,带在身畔同去,勿要提是我的主意,让她从此把我抛之脑后,再替其择一门良婿,夫妻恩爱,快意一生,我在泉下亦知足。”拱手给她深做一揖,转身即走,头也不回。
林婵心底五味杂陈,一将功成万骨枯,前途生死谁都难以预料,曹寅是,九爷亦是。
却说当晚就出了事。一个熟客约两位朋友来吃酒,其中有个四品的官儿眼光高,连着几个妓儿都看不上,只道酒吃的没意思,要去别的地界,虔婆为笼住他,便叫金宝抱着月琴来唱曲,金宝唱了全套的江南景,那官儿见她杏脸桃腮,樱口白牙,声如流莺打枝,神若妖猫抛媚,虽是瞟也不瞟他一眼,却也把他欢喜的跟个甚么似的。
一曲唱罢,非要敬她酒吃,金宝道喝酒哑嗓,又道不胜酒力,左右总是不肯,官儿看着她嘻笑并不恼,要了一碗百合莲子甜羹给她,金宝这才推辞不过,懒懒吃了半碗就推开了。
这男人说来也贱,你阿谀奉承贴上来他不要,偏将那爱搭不理不放眼里的,心跟猫挠似的发酥。虔婆见识明,堪破八九分,金宝也有所察觉,离席起身要走,那叁人拦住,央她再唱一曲,金宝不好板脸,只笑着摇头不语,虔婆接过话道:“我家金宝还是清倌儿,娇得很,也矜持,不是见谁就随便唱的。”
金宝嫌她总把清倌挂在嘴边,柳腰一扭,抱着月琴走了,却给丫头使个眼色,让她在这偷听壁角儿。
果然那官儿开口要梳笼金宝,虔婆说道:“我倒有心撮合你俩,只是千户曹大人不见得肯,他也属意金宝呢。”
那官儿面露不屑之气,熟客偏帮着数落她:“还道你是个见多识广的虔婆,却是外强中干,他千户能有秩品四品的官儿高么,明儿跟吏部招呼一声,扒了他的飞鱼衣,了他的绣春刀,至多让他去城门楼做个守城吏,看他还敢肖想金宝这块天鹅肉!”




捕蝉(古言) 第壹玖壹章博弈
白日里天气还晴好,至黄昏时彤云密布,冷风紧起,淅淅沥沥落了雨,林婵先还倚枕凑灯下看书,无意间抬头,窗外不知何时飘起雪来。她阖书下榻,廊下灯笼一片鲜红,映得那雪先还如飞盐撒粉,渐渐大如鹅毛片片,今年雪来得过早了些,她又忧又喜,忧得是天冷路滑行走不快,喜的是风猛雪大易掩行踪,肚里的娃儿也在躁动,抚摸着安抚,这般怔怔出神了许久,隐约听见前院有争吵喧嚣声,她道是买春客醉酒闹事,并不予理会。
直到火盆里银炭快燃烬,哑姑却迟迟未来,她只得披上斗篷朝厨房走,厨婆子在温酒炖肉,陈昱烧灶、冯元则在吃面条子,见得她来,忙放下碗,上前作揖问:“夫人有何吩咐?”林婵说明来由:“我房里需些生炭。”冯元忙道:“是我疏忽了,这就给你送去。”
林婵称谢欲要离开,一个小丫头提壶来讨滚水。厨婆子连忙揭盖,笑着问:“方才听好似金宝在和虔婆吵闹,可知晓为何事儿?”小丫头道:“有个四品的官儿相中了金宝姐姐,要梳笼她,她哪里肯呢,妈妈见钱眼开的人,岂会管这些,才了官儿二百两礼金,要择个黄道吉日办席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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