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与云安的事相比,她似乎很不在意自己的丈夫为何熟识别人的妻子,粗粗问过几句便掩去了情绪。故而李珩感到疑惑,觉得韦妃或许隐藏着什么比他更深的心思。
可成婚六载以来,他们夫妻一直是坦诚相待的。
“夫君。”韦妃却是一笑,握住了李珩摆在膝上的手,“珍惠绝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只望你多给我一些时日。你知道,我父亲今岁会到洛阳,现在六月了,应该就快了。”
李珩轻轻皱起眉头,六年来第一次觉得有些看不透韦珍惠。她与云安亲近,韦父要来洛阳,这两件事一东一西,怎么想都没有关联之处。“好,到时候我们好好设宴招待韦将军。”虽再三疑虑,李珩到底不是不信任韦妃。
“到时候,请云安夫妻,也来。”韦妃目光清亮地看着李珩。
李珩明显地一顿,继而说:“你安排就是。”
……
云安吃完医家嘱咐的最后一顿药,便催着二郎赶紧去太学上职。虽说夫妻相伴是好,但连日都被人拘管着,她也煎熬。二郎好不容易答应了就去,却又迁延顾步,并不放心。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二郎才去一步,复见云安单坐在窗下风口,又有素戴从旁打扇,脸上额角还是不停地流汗,便提起心来。
云安却也不知为何,时气虽是暑热,但屋里却不热,况且人境院有个大水池,更比别处阴凉。“可能是刚才吃药吃急了?”不提倒罢,越说越上心,她只觉更热了,褪下外衫,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二郎引袖替云安拭汗,想起她病中愦闷,几日不能平躺,便又担心是遗症,风邪尚存,暴虚闷汗,忙对素戴道:“去请医家来!”
云安一听,只将人拦住,对二郎道:“夏天多出些汗也要瞧医家?你不会是故意不想去上职吧?”
二郎无心与她玩笑,却看她十分坚持,又不好惹她过于动神,便一叹罢了,另叫素戴去端水来。“云儿,你既未生过大病,此次便反而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长久积弱,是会伤了根本的。”
云安未必不能体会二郎的好意,只是除了多汗,并无其他不适,她懒得多事,道:“我知道了,那我就在屋里呆着静养,你不在家我也不会乱跑。”
如此,二郎也只有往好处想,倒了杯茶递过去,边看云安饮茶,边替她打扇,神情渐渐放松了些。
未几,素戴端水回来了,却是跑进来,慌得将盆中水洒了一路,不及放下就呼道:“申王和王妃忽然降临!”
闻讯的夫妻齐齐站起身,二郎扶着云安道:“你不要出去,一切我来应付。”二郎便去接了素戴拿的水盆放在栅足案上,教她侍奉云安擦拭更衣,复道:“你病着,也自然不必去见。”
云安只想李珩倒罢了,韦妃却不同,有些迟疑:“我上回找的便是王妃,恐也是她想来看我,我真的不去吗?”
二郎深深皱眉向云安摇头,他很少这么正经地拒绝云安。然则,不等他二人再多计较,外头临啸竟又呼喊起来:
“公子夫人快出来吧,申王和王妃就要过来了!”
这一下,谁的决定都没有意义了,但二郎仍很警惕,他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李珩见到云安。于是,他挡在前面,还是独自先出去了。
素戴去扶云安坐下,心里也急:“不管怎样,夫人先换身衣裳,再看公子如何应对。”
云安点头,反而镇定,自己捞起水盆中的手巾擦起脸来。
……
二郎敛衣在院门恭候,身后只跟着临啸,很快便见路上拥来一队人。他长兄引着李珩,长嫂便奉着韦妃,后头婢仆自不必说。
及至近前,李珩的目光拂来,得意、高傲,又带着几分玩弄的意味。二郎都瞧得出来,但不好当众与一个亲王争意气,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引贵客偏厅上座。
郑梦观陪在末座,安静地听他兄嫂道及缘故。他们在中堂时自然把感激的话都说了,也大抵聊了案情,如今是韦妃惊悉云安大病了一场,特来探望,倒不是李珩要冲过来看别人的妻子。
“那二公子,云安可好?”李珩尚未单与二郎说过什么,却是韦妃等不及了,起身道:“她是否还不能走动?我想去看看她。”
二郎并不防备韦妃,禀道:“王妃厚爱,晚生替内子谢过。云儿尚好,只是不便出门,就有劳王妃多走几步路了。”
韦妃当着暑热天来,根本不在乎这点辛苦,笑而颔首,与李珩致意,便由人境院的婢女引到寝房去了。
这时,上席正坐的李珩端茶抿了一口,好似随意地对郑家兄嫂说道:“韦妃既去探望二夫人,那我有二公子陪着就好,郑侯与夫人不必在此拘束,自便吧。”
郑楚观瞧了弟弟一眼,既不敢违拗,也相信他行事稳妥,叮嘱道:“大王青眼看重,你可要仔细侍奉。”
二郎毫不觉不意外,也正想和这位隐姓埋名的王主事单独切磋,便好好回过兄嫂,遣临啸送了出去。
偏厅里,除了李珩的侍从阿奴,就只剩他两个了。
“许久不见,二公子还是风采依旧啊!看来,那几天的牢狱之灾对公子并无影响,我还着实为公子捏了把汗呢!”
李珩倒也直白,一番话夹枪带棒,颇有些嘲讽之意。二郎深吸了一口气,淡然又笃定,正视李珩道:
“若说风采,谁比得上悲田院的王主事呢?来无影,去无踪,摇身一变,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申王。”
“放肆!”阿奴护主,容不得二郎无礼,“郑侯方才是这么教导二公子的吗?二公子就这样侍奉大王?!”
二郎面不改色,根本不理会一个侍从的话,李珩瞥了眼阿奴,却也不许他掺和。李珩站起来,背着手端量二郎,道:
“你若真有本事,不该在这里与我耍嘴上工夫,也不该浪时间打听我的事。你虽未入仕,也该学会自保,不要试图做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深浅的事,否则,郑家的百年门第也护不住你。”
这话分量很重,二郎不料,微有发怔,但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的暗查被李珩发现了。他不禁想,这次的祸事大约真的是李珩所为,他们结下的怨不单在见面的那两次,可李珩所谓的“深浅”,又好像不是单纯的威胁。这个年轻的亲王,教人看不透。
“所以,这牢狱之灾是大王赐给我的教训吗?”二郎凝视李珩,比先前少了些意气,仿佛就是求教。
李珩笑了,不感到意外,毕竟他原就是想教训的,只不过被旁人夺了先机而已,道:“我若让你坐牢,几天就会放你出来?这个方法既劲,又太过招摇,我能得到什么?你不还是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同我讲话吗?”
二郎一直认为此事可让李珩一举两得,另一得,便是云安。可切实地听李珩反驳,二郎却犹疑了,终究不曾提。
李珩向郑梦观走近,近得只剩一步,二人互相审视,一个清刚如凌云的山峰,一个傲岸如睥睨的雄鹰。
良晌,李珩忽拍了拍二郎的肩,道:“我再提醒你一句,福兮祸所依,祸起萧墙之内。保护好你自己,也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及时反思,你的力道究竟该用在谁的身上。”
这话浅显,却又隐晦。浅显的是指此次祸事尚未了结,李珩提醒他不要得过且过,该去追查真正的凶手;那隐晦的,二郎不太明白,只知字面上的意思,是说真凶是身边之人。
“难道大王已经知道了嫌疑之人?”
李珩摇头,转回上座,继续悠闲地饮起茶来。
……
内室里,韦妃正亲自为云安擦拭,云安受宠若惊,只静静望着,不敢多动。她看见韦妃的眼睛渐渐泛起泪光,口中几次要问什么,却终究止于发颤的双唇。这心疼而克制的样子令云安也不禁心酸。
“阿姊,我都好了,你不必挂怀。”云安第一次主动这样称呼,比上回自然太多了。
韦妃颔首咽泪,继续用手巾轻掖着云安额角,这才缓缓开口:“虽好了,大病之后体虚,也莫不要大意。虽然郑家必然不缺,但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可告诉我。”
云安笑着摇头,拿过韦妃手里的巾子放回盆中,复握住她这只手:“我自小便不是娇贵的人,过去便过去了。阿姊尊贵之身能来看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韦妃听着一声声阿姊,由衷地感到欣慰,也体会出来,云安待她的感情与从前不同了。她慨叹着道:“我真喜欢听你叫我阿姊,就好像,我们本来就是姊妹。”
本来?云安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惶惑,令她从沉溺的感动中脱离出来。虽然韦妃早也说过类似的姊妹之语,但这话却太真了,真得不像一句纯粹的感叹。
“云安,你还记得的我上回同你说过的家宴吧?你要快些恢复如初,到时候漂漂亮亮地来参宴。”
云安走神了,只恍然听得“家宴”二字,倒也记得这回事,问道:“难道阿姊的父亲就要来了?”
韦妃满脸憧憬地说道:“应该在秋天,这一二月内。”
云安似参详地微微点头,没多余的话了。
不多时,韦妃离去,不让云安相送,只是临转身时,又提醒了她一回“家宴”,比先前多了些迫不及待的情绪。
“原来申王妃长这个样子啊!”
待房门合上,素戴有些讶异地感叹起来。云安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门户,心意飘忽,生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怎么?她不好看吗?”
素戴咬唇皱眉地思索了下,却取来妆台上的铜镜,对着云安的脸面,道:“夫人,你见了王妃多次,难道不觉得自己跟她长得有几分相像吗?尤其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像?!”
……
李珩携韦妃返程归府。路上,他稍问了几句云安的病情,知晓安好便放了心。他在郑家一直忍着,不便问,也不能问。而韦妃虽是平常回答,却不似来时那般不在意,只不过,她表现得不在意。
至夜,李珩往花园凉亭消夏,身侧摆得瓜果冰饮皆不用,只闷闷地自斟自饮,望一轮皎月,听几阵荷风。阿奴守在亭下,瞧出主人的愁绪,寻了间隙去问候。
李珩却叫阿奴同坐,令他陪饮,亲自与他倒酒,又笑:“从小到大,你陪我的时间最多,我母亲都不及你,韦妃更不及。”
阿奴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担忧地道:“阿奴斗胆,大王还是在想那个知心人吗?”
一语中的,李珩扶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撒了大半:“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你不用再提醒我了。”
阿奴轻叹,眼中更添忧切:“私下无人,大王要想就想吧。只是,今日见那个郑梦观,大王为何还点拨他那些话?他分明不识好歹,大王干脆还是调他走好了!”
李珩也知道阿奴忍不住,含悲带笑,又旷达地道:“他是局中人,自难看清,我提醒他,是因为他能做到我不能做的,望他自知。先前是我考虑不周,裴云安离不开他,也只能仰赖他的庇护。”
“那他若是不自知呢?”阿奴只是深感李珩的苦心所托非人,更心疼他为他人作嫁,空梦一场。
“所以我并没有直接告诉他是谁。周仁钧就是郑梦观的老师,他能发觉便罢,若终究有失,那便是我的机会。”李珩做到分寸得当,亦只能默默为云安付出,说着,他又饮尽一杯。
阿奴搞不懂了,觉得这意思有些绕。
李珩一笑,推盏过去:“盯着周仁钧,一刻都不要松懈。我和他比一比,就当解闷吧。”
解闷,解闷,解了他人之闷,添在自己心头。
云安公主贵 深深肠
六月已逝,七月流火,洛阳城早早地显出秋日的景象来。
云安痊愈之后,郑梦观便才安心上职去,只是没过两日,老师周仁钧又告了病,而一连半月都不曾返监。半月中,二郎早去探望过两回,都看着尚好,不过是时气所感的小疾。谁知长久不见康复,竟至不能下地,病势发沉。
这日恰逢学中放假,二郎晨起后便又要去探病。他心中急切,到了门首只匆匆跨马,却一抬头,望见他三弟从外头归家。三郎身着官衣骑在马上,庶仆前头牵马,这倒不怪,但这时辰,不应该是要上职去吗?怎么方向倒反了?
二郎还没来得及去问,兄弟走近时,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他顿时明白了,严肃问道:“三郎,你昨日没有回家吗?在哪里吃酒来?今天也不用上职?!”
三郎却就是宿醉而归,想迟一时再去官署,见二郎管他,根本不予理睬,下了马,大摇大摆登阶进门。
尽管兄弟有过争执,二郎却不会与幼弟计较,但三郎懒撒懈怠的态度,分明怨气更深,由不得他要去劝阻,拦下人道:
“既在职分,就应该尽心所事,如此酗酒不归,疏忽职事,岂是男儿立身之法?我们是手足至亲,家中也没有人望你不好,若你执意偏狭,只会自损,又何苦来?”
三郎被哥哥紧紧拽住手臂,虽走不了,却仍摇头晃脑,漫不经心,而一待二郎说完,反作一笑:“二哥是跟着我饮酒了,还是看着我上职了?你怎么知道我就疏忽职分了?未必二哥后悔了,舍不得把这肥差让给我,要夺回去不成?”
“三郎,你是真的不懂?”二郎不放手,脸色发沉。
三郎满不在乎,愈加轻蔑,猛一下挣开束缚,抚着手臂冷道:“我既做了这个官,那必然当得起,用不着二哥来评头论足。”他又轻笑,在二郎面前踱起步来:
“父亲生前官至礼部尚书,那是何等风光的高位?再看看你和大哥,一个庸碌守成,一个不求上进,官场之事又懂得几分?凭着前几辈子的老脸能捱到几时?二哥还是好好反省自己吧!成日守着女人献殷勤,风花雪月,就是男儿立身之法了?”
一席话好似颇有反驳之力,但二郎听来,却只觉陌生。这个小弟不是在争什么意气,而是早就变了,变得世故而媚俗。
二郎没有再劝,复去牵马,只在扬鞭之际丢下一句话:“周老师病了许久,他是你的外父,你该去侍疾探望!”
见二哥输了气势,三郎原正得意,掸了掸衣袍便要继续进门,忽听这一句比先前都平常的话,他反而在意了,神色惊诧。
“夫人是不是几日前就回家去了?”三郎招来牵马的庶仆问道。他已经许久没理会家事了,都在为他的官场奔忙。
庶仆答道:“是的,夫人去前与公子说了,公子怕是忘了。如今算来,也有五六日了,周先生的病倒不见好。”
三郎听着,退了一步,目光转向二郎离去的方向,双手暗暗攥紧:“那二哥是上职去,还是去周家侍疾?”
郑家能跟得公子身边服侍的,都不是等闲没见识的小奴,他很快又回道:“今天是初十,国子监放旬假,二公子想是不必上职的。”
三郎顿步良久,其实心中,未必不知此情。
……
二郎走后,云安无事,见素戴领着几个小婢在整理换季衣物,了夏季薄衣,将秋冬之服都挑出来晾晒,便也过去帮忙。
原本主仆间有说有笑,不想一个小婢从外头进来,传起闲话,倒把方才二郎与三郎门首盘诘的事说了。其间还犹重提到了三郎的那句:“成日守着女人献殷勤,风花雪月,就是男儿立身之法了?”
婢子是为主人不平,觉得三公子说话难听,但到了云安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思考了。素戴瞧出云安的脸色,即遣散了众人,就单独与她在廊下说话。
素戴劝道:“人多口杂就爱乱传言,夫人又不是第一回见了,何苦计较?想必二公子也没往心里去。”
云安诚然不是初次见识人多口杂,她只是在乎,人言可畏。自与二郎坦诚相爱,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她已经快忘记了,二郎的志愿不在书案之间,而替二郎做决定的,就是她自己。
欢乐之时无所顾忌,如今想来发人深省:竟是自己耽误了他的前程,而又蹉跎了他的韶华,让他成了一个儿女情长的小男人。
“素戴,你整理着吧,我昨日看书房的铠甲好像落灰了,我去替二郎擦拭擦拭。”
云安淡淡一笑,向书房走去。素戴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放心,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放心。
明光铠与长剑各在架上,都摆得端端正正,虽未被人穿拿着,也自带一股逼人的英武豪气。云安没带擦拭之物,就连袖带手地一点点拂过。她想——
就如爱美女子喜好脂粉妆扮的天性,仰慕军旅的男子又怎会不爱这样良的武备?而女为悦己者容,是断不会自弃美貌的,那男儿爱吴钩,亦难真正放下这个广阔的梦想。
人之常情,人之私情,原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思绪纷扰,云安的眼眶不觉发酸,她回甲上的手想揉一揉,却还不及碰到眼睛,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回头。一见,就是素戴来了,只是手里还捧着件大袖衫,是云安嫁衣中的一件。
“怎么了?你取出来晒便是,不必问我。”云安只以为素戴是来请她拿主意的。
然而,素戴朱唇紧闭,眼睛里竟透着惊恐,忽一下蹲,却往铠甲腰间翻开了那只绣字的步靫。她将步靫上的绣字靠近大袖衫的领口,似在比对,还是一言不发。
“素戴?你究竟在干什么?”
云安仍然看不出素戴的用意,有些急,便去拍她的肩。谁料只一轻拍,素戴竟瘫坐在地,而缓缓抬头,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素戴终于颤抖着开了口:“夫人还记得我说过这绣字的针法熟悉吗?方才我在整理衣箱,看见夫人的嫁衣,一下就明白了!”
素戴尚显慌乱,也并没有太过指明,但对云安来说,这些意思已经足够她理解了:她的嫁衣是柳氏一针一线亲手所做,而这连带步靫的一套铠甲,是二郎敬重的大将军所赠,是这位大将军穿了二十年的旧物。
原来,步靫上的这句“常恐秋节至”,真是将军的妻子所绣——原来,就是柳氏时常惶恐秋节到来,恩情断绝——原来,这就是柳氏曾经对薄情丈夫的一点痴心。
而这薄情丈夫,恐怕至今不知步靫有字。
“你,没有看错吗?”云安的胸口像遭了一记重锤,头脑嗡嗡作响,随之袭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她站不稳,也瘫坐下来,撑着神取下步靫,用手抚摸绣字,眼睛却是看不清的。
“素戴自小就是柳夫人身边的钟娘教带,柳夫人要我细心服侍夫人,所以也多次亲自教我,针绣、梳妆,都教过的……”
“好,好。”
云安不需要素戴再多解释,每多一个字就像往她心口多扎了一根绣针。可她去问,又是不想相信这样的事实。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呢?她所憎恶痛恨的生父,竟会是她所爱之人的伯乐,而所爱之人最敬重的大将军,竟会是其岳父。
“把东西都拾好,这件事对谁都不要再提。”良晌,云安站起身,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也是想抹便能抹去的。
“那二公子呢?夫人早与他说过往事,这回却不让他知道吗?”素戴只觉他们夫妻间情分不同寻常,是什么事都能分享的。
云安径直向外走去:“不让。”
云安回了寝房,她想自己再也不会踏足这间书房了。她可以维护生父在二郎心中的印象,就当还一还,对二郎因自己而停滞梦想的愧疚。但她不想再见到任何与生父相关的东西,她觉得恶心。
……
三郎自上回看见周燕阁一身新衣去人境院,虽有些疑心,却也很快消解于一室春梦。然则今日得知,这二人又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便还是难忌惮。
他回到房里左思右想,却终究不曾跑去周家探个究竟。他不屑与二郎同行,更不想让二郎觉得,他是听从了最后那句嘱咐才来的。他的心里,这层兄弟隔阂,不知不觉已成了深壑。
如此一筹谋,到了午后,不想二郎却早早回府了,三郎暂且放了心,继续回他的官场,经营事业去了。
二郎这处,原是更知避嫌,但见老师的病情稳定了些,就告辞出来,想用余下半日陪伴云安。回到寝房时,云安正在午憩,只是睡相不大安稳,口中喃喃似梦呓,身子躬缩若抱团。
二郎素来细致,只想云安大约是做了噩梦,便俯身过去,要将人抱到怀中安慰。可才一凑近,他倒听清了细碎的梦语:
“阿娘,阿娘别怕,云儿保护你……”
二郎虽难知云安先前经历了什么,却是牢记着她的身世的,知道她为了帮助柳氏,什么都豁得出去。因而愈加疼惜,索性去唤醒她,不让她沉溺不愉快的梦境。
二郎抚着云安的脸,在耳畔低呼,倒不用几声,她就睁开了眼睛。“云儿,是不是想娘了?”二郎一笑,将人扶持起来。
“我没有。”云安猜着大约是自己说了梦话,只便掩饰,另道:“周先生如何?若非是周燕阁的家事,怕我去了给她添堵,我也该同你一起去的。”
“老师尚好,我过几日再去便是,你不必多思。”二郎淡淡一言,心思还是先摆在云安身上,“云儿,九月是国子监的授衣假,我再多告一个月的假,陪你回襄阳可好?”
“不是才回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想回那个家。”云安有些急,不料二郎竟当真起来。
二郎叹了声,怜恤地看着云安:“九月再去,便有一年了,岂是才回?云儿,裴家也罢,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打算与阿娘和解吗?你可以为了她赌上终身,一句软话却反而说不得吗?”
云安低了头,她没想过这些,目下也有别的事压在心头,她不想应付这些沉疴旧疾。“二郎,你别逼我好吗?求求你了。”忽一下,云安竟哽咽了。
二郎不知情,只是想帮助云安解开这个最大的心结,便见此状,才觉不对,忙捧起她的脸,切切问道:“云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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