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二郎越发关心,云安就越发愧疚,她忍不住扑去,紧紧地搂住了这人:“你对我已经够好的了,我没有什么不满足,你别再为我耽误自己的事了。只要我过得好,阿娘就会放心,就很好了。”
二郎拍抚着云安的后背,一时也放轻松了些,想这丫头大约就是不太愿意面对,话说急了反而不好。
“好,好,我不告假了,我听你的。”二郎柔声劝哄,心里却还在思量,稍待微微一笑,似乎又有了别的安排。他没说。
云安公主贵 云锦乱
周仁钧的寝房外,郑梦观送前来复诊的医家离开,几步之后跟着周燕阁。自周仁钧病沉,周燕阁便一直守在榻前侍疾,不曾回过郑家,而二郎也是第六回来了。
医家离去后,二郎不禁深深忧叹,因为医家之言一次比一次不容乐观。他问周燕阁:
“老师的身体从来健朗,学中事务虽繁,但他常年如此,也不见积劳,怎么忽然就得了心神热劳之症呢?燕阁,你可知老师近来有何烦扰之事么?”
周燕阁虽是争强好胜,性情偏执,但周仁钧是她唯一的娘家人,对她既有疼爱之情,又有教养之恩,她是真心为叔父牵挂伤切的。只不过,周仁钧从不与孩子报忧,她便也不甚清楚。
“自我出嫁,便不能常常回来,叔父也不喜欢与我说外务之事,燕阁真的想不到。”周女神情悲戚,说着哭起来,一张素脸久不施妆,若梨花带雨,反比她平时更加惊艳。
二郎不是铁石心肠,纵然不喜她任情逾礼,但总是顾及同门旧谊,想她一个人撑着门庭,连日着实不易。
“我上回与三郎说过,他难道还没有来看过老师吗?”二郎想起那日兄弟盘诘的情形,皱起眉头。他的关怀终究有着明确的分寸,而三郎才该是站在这里的人。
“前日来过,但叔父睡着,他瞧了一时便走了。他说越往年下,官署的事越忙,我也不能耽误他。”提到三郎,周燕阁显得平常了许多,她对这个人没有期待,“长嫂和阿娘也遣人送了滋补之物,只是叔父这般,也用不上。”
这才七八月间,哪里就到年下?二郎一听便知是三郎的借口,也知他不过是去混迹应酬,心思根本不在正道。然则,二郎顾及周燕阁的心情,亦不好多说什么。
“二哥,只有你。”周燕阁从二郎的情绪中体会到了什么,忽而变了腔调,少了伤切,添了依恋。她抬起尚还晶莹的双目,楚楚盈盈,柔弱可怜,“这些日子只有你常来陪我,看见你,燕阁便会觉得安心许多。就像我们小时候,一起读书,朝夕相伴。”
“燕阁,你辛苦了。”
二郎避开了这种眼神,亦向后稍退了一步。可那周燕阁果然是故意煽情,便又大胆地补上了二郎退开的这步。周仁钧养病,院中清静无人,而又远离郑家,似乎真是天时地利了。
“二哥,我们朝夕相伴了多年,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若我们是夫妻,今日无论遇到怎样的难事,我的心底都会感到踏实!我哪里比不上裴云安?未必二哥也是只重门第家世的俗子吗?”
周燕阁触动情肠,身子越发向二郎倾去,说的话也越发不着边际,反透着她自己所言的“俗子”之味。二郎一直都只是怜悯她,这一下便将所有的怜悯都拂去了。他迅速转身下阶,脸色严正而阴沉。
周燕阁不甘心,更不想错失天赐的良机。她撩起裙脚追了上去,挽住二郎的手臂,用尽全身之力拖拽。而二郎不再顾怜心软,猛一挥臂即将人甩了开来。
周燕阁跌倒,手背蹭地,瞬间渗出鲜血,却还不放弃,扶痛坐起,将这伤手伸向二郎,更添盼切之情:“二哥哥!你就如此狠心吗?”
二郎却不是狠心,而是厌恶,比一切时候都厌恶周燕阁。他停步,但没有回头:“燕阁,人有人伦才堪为人,你!好自为之!”
在二郎面前,周燕阁从来只讲情爱,哪有什么人伦家礼?可她再要继续无所顾忌,蓦地,空空的院子里响起了击掌之声——院门之下倚着个人,悠悠闲闲仿佛观戏。
“我只是觉得太了,是不是打扰了二位啊?”那人懒散地伸了伸胳膊,阔步走了进来,走到周燕阁的身侧,将人扶了起来,“燕阁,你这是做什么?二哥不理你,你赖在地上也没用啊!”
周燕阁望着他,望着,自己的丈夫。她终于能闭嘴了,心甘情愿地闭嘴。郑三郎早便到了,自周女廊下表白之际便看在眼里,周家的院子小,他比上回在人境院听得清,听得一清二楚。
二郎仍站定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他坦坦荡荡,心里只是忧虑,忧虑三郎眼见为实,更使兄弟离心。而这情形,偏又是不好解释的,真是雪上加霜。
三郎却不认为兄长是坦荡,他放开周女,抱着双臂走到二郎身前:“二哥,不如这样吧!反正我娶了你师妹还不到半年,我把她还给你,你也别嫌弃,世家大族里的转房婚也是有的!你就可怜她一片深情,她做个妾侍,也不碍着我二嫂!”
“郑麓观!”二郎登时大怒,羞耻的怒火令他整个人顿时变了样。他几乎就要挥起拳头,但骨子里的仁厚,血脉中的手足之情,以及身后缠绵病榻的恩师,都提醒着,压制着他不能冲动。
三郎就是故意激怒,要把周燕阁带给他的耻辱转到二郎身上。可他等了许久,只听二郎骨节作响,却始终没有行动。他忍不住了,觉得这种克制也是对他的羞辱。
“周先生!周老师!叔父!你快睁开眼看看吧!你最钟爱的学生和最疼爱的侄女竟做出这种苟且之事!”
三郎忽然转身朝着周仁钧的寝房大喊,一声高过一声,喊得额上青筋暴突。他也明白,二郎一向尊师重道,也必牵挂周仁钧的病情,他去触人软肋,必能引其激愤。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了。二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廊柱之上,兄弟目光相抵,似乎就要发生不可挽回的事。然则,二郎依旧没有过激,只是瞪着他,沉声告诫:
“三郎,你我是骨肉手足!我不想看你放纵堕落,剜肉成疮!若你们夫妻不能和睦,如何处置都是你们的私事。但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你永远不能把仇记在我的头上!”
三郎惊笑,挑眉龇牙,笑得发颤,自嘲而又嘲人,转将目光对准了捂嘴痛哭的周燕阁:
“这个女人带着对你的情意,嫁给了我,你还觉得跟你无关?什么骨肉手足?你是父亲嫡子,大哥胞弟,而我娘出身平民,我一出生就矮了你们一等!所以,难道所有的人都可以肆意践踏我吗?!”
二郎只轻哼了声,像轻笑,又像轻叹:“等你冷静些再想想,从小到大,我有的,你可少过什么?哪怕你生在寻常百姓家,只要你不轻贱自己,便没人可以让你自轻。世俗的眼光太多,你数不过来,也辨不清楚。唯一能把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眼界高低,目光长短,是你自己选择的。”
二郎说完便松开了手,而三郎也不再说话,涨红的双目浮起少见的泪光。他缓缓走到周燕阁身前,面无表情,一伸手,握在了她破皮的手背上:“跟我回家。”
周女吃痛,眉心揪起,却只有忍着。她看不清三郎的心,也无法左右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我就听一回二哥的话,不自轻,也不让别人轻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家丑不可外宣。”三郎带着周燕阁走出了院子,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眼里的泪光不见了。
二郎岂不知呢?幼弟的心意不会由他几句劝就改变,只是他的话说尽了,除了留存一点血脉之情,他都管不了。
二郎叹了一声,转过身,想去看一看周仁钧有无受到影响。虽然病人沉睡,意识不清,但刚才三郎的动静不小,若是被周仁钧听见,岂不也是雪上加霜?
可,他的脚步刚刚踏在阶上,却忽然先愣住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前时李珩到府提醒他的话:祸起萧墙之内。
这话字面之意,二郎那时就知道,是说害他身陷囹圄的凶手是身边之人。可他并未想到是何人,也不大相信是亲近之人。而现在,听过了三郎的一顿狂悖之言,他顿有所悟。
三郎明明白白是嫉恨嫡庶有别,也不是第一次说自己矮人一等。而这次遭祸的不止是二郎自己,还有长房嫡孙的郑修吾。
按照皇朝律法,家业宗族的继承之序,嫡孙还排在嫡子同母弟之前。那么,原本众所认为的,郑修吾只是恰好受到了牵连,便是错的。凶手的目的是要同时害他们两个人。
郑三郎,既是萧墙之内的人,又有深以嫡庶为恨,而且是官身,要寻找太学内应并不难。他似乎就是这个上下其手的凶徒。
……
周燕阁双目空洞地躺在凌乱的被褥上,丝发披散,覆住半张脸,浑身只掩着一条撕裂的素裙。郑三郎坐在她的身前,中衣松敞,抬着她的伤手,小心地为她上药、包扎。
“燕阁,我早知道你的心在二哥身上,但我还是娶了你,我是希望你回心转意的。我爱你,也只要你。”
忽而开言,三郎的语态犹带了几分悔意,就像一个平常的丈夫疼惜他的妻子。
包扎完毕,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周燕阁的肌肤粉白滑腻,还留有阳台梦中的余温。他忍不住又去轻抚,一寸寸缀下潮润的印记。
“燕阁,我想和你要个孩子。”三郎的手在周燕阁的小腹停住,他稍稍用力按揉,仿佛这里头已经有个生命与他回应,“燕阁,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周燕阁被三郎捻弄得筋骨酥软,不自禁地轻吟了声,下颌微抬,眼角滑过一滴泪:“如果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就不会介意我心里有别人了?”
三郎认真地看着周燕阁,心平气和:“有了孩子,就没有别人了,我的心里只有你们母子,你的心里也会有我。”
周燕阁轻笑,主动伸开双臂搂住了三郎:“我父母去的早,凭叔父养才有幸从乡下来到洛阳陪都,我的出身不好,但我不服这个命,我想改变。”
“那不是只有那个人才能帮你改变!”郑三郎坚毅地说,像是表白盟誓,“燕阁,我和你才是一样的人,也只有我才会真心待你。我会为你创下一份家业,比现在的郑家更大!”
周燕阁颇是满意地看着郑三郎。她豁然开朗,觉得命运一下子与先前不同了。就算在回府的路上,她还是怅然无措,却才过了几个时辰,一切就都变了。
既然执着之下什么都得不到,那便顺势而行,顺风而呼。
“三郎,你说得对,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周燕阁殷切地表达道,目光添了许多炽烈。三郎更加兴奋,也像只刚刚走出迷途的扁舟,望见了水天一色的壮阔,心潮勃勃。
忽而大怒大悲,转而大喜大乐,不知是天意委实故弄玄虚,还是人心原本深不可测。
云安公主贵 秋风清
周燕阁被三郎带回郑家后,便未再每日守榻侍疾,倒是二郎仍旧跑得殷勤,不管别人夫妻如何,全为牵挂恩师之意。云安得知缘故,想不必与周燕阁相见,便也跟着二郎同来,为他尽心。
周仁钧已病了月余,多卧少起,神思昏沉,饮食也只一日一顿清粥。他并不知二郎夫妻都来看他,两眼紧闭,面白颊赤,双唇干涩得裂开血口,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二郎跪坐榻下,接过云安拧好的手巾,一点点轻掖着老师的唇颊,又尝试着去唤醒他的意识,却是无用。放下手巾,二郎握起老师枯瘦的手,千头万绪堵在心头,只有哀哀叹气。
云安忧二郎之忧,也知他们师生二十年,情同父子,轻声劝道:“先生非是旧疾,当是病根不深,要不要换个经验老道的医家瞧瞧?”
二郎摇头,转身将云安扶了起来,送到一旁的杌凳上,替她揉膝:“已经换过三个医家了,都说是心内热毒壅阻,并非是医术有差。云儿,我还好,你不要担心,也不用陪我跪着,疼不疼?”
云安没想到二郎此时还能分心顾及她,不由心头一热,指了指外头:“我也还好,那你看着先生,我去问问汤药好了没。”
二郎也正有此意,却才要颔首,就听病榻上的人猛咳了两声。于是夫妻赶紧重新拥过去,一见,周仁钧眯开了眼睛,竟醒了。
“老师!老师可觉得好些了吗?”二郎一阵兴奋,将人从枕上慢慢扶了起来,云安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去一勺。
周仁钧病得糊涂,吃力地转动眼珠,用了许久才看清二郎的脸:“你,又来了,你其实,不必总来看我。”这话音透着消极、伤感,似乎是不愿二郎来看他。
“学生只想老师早日痊愈,老师万不可自先气馁啊!”二郎说得心酸,只以为周仁钧病中绝望,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周仁钧合上了眼,却将脸扭朝里面,一只手低低地挥动了两下:“唉,你走吧,我早教不了你什么了,莫要把自己的事耽误了。你的日子还长,路还长……”
久病之人有些脾气倒是正常,但周仁钧却明显是疏远,且似有所回避,弦外有音。云安想来不解,便猜是自己在此,影响了师生说话,忙道:“周先生不用管我!我原本也要出去的!”
云安说着便要走,可周仁钧竟一慌促,撑起身子将人叫住:“二夫人留步!”
云安当不起周仁钧这样称呼,赶紧又回身相扶:“先生唤我云安便是,我与二郎一样,都是先生的小辈!”
周仁钧长叹,浑浊的目光瞥过二郎,又落在云安身上,虚颤地道:“老朽膝下唯有一个侄女,她生性娇矜,心肠不宽,若对夫人有所冲撞,老朽替她赔罪了。只是……只是,我恐命不久矣,不能,不能对她多加约束,请夫人,请夫人切莫与她计较……”
“先生春秋正盛,又是博学的贤达,必深知事理,何以偶感疾病,便说这样的丧气话呢!”云安万般不忍,急得眼眶泛红起来。
二郎到这时也已难忍痛楚,激动地道:“老师常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教导学生,说将来不论治学为官,还是立身存世,都该以这样的心境去对待。现在老师自己怎么忘了?偶感疾病便看得极重,心气不稳,心神难安,这正是老师的症结所在啊!”
夫妻的话固然有理,但周仁钧并不经心,瘦削的面颊挤出惨然一笑,却继续说起方才的话:“燕阁,我终究不放心,她与三郎,她……”周仁钧又苦涩地皱眉,像是找不到言辞,又像是顾虑重重:
“她与三郎,夫妻,之间,”他将“夫妻”两字咬得极晦涩,仿佛很难,或是害怕,口气有些混乱,“他们之间若终究难以为继,只怕还是叫她回家来,这座宅邸,她还是能安身的。”
“老……”二郎亦难听进这话,但要再行规劝,云安却体会出什么似的,一手按住,替他道:
“先生唯一的侄女,也是周家唯一的后人,便看在先生二十年的教诲之恩上,我们都不会亏待于她。不论将来如何,不论先生如何,她这一辈子,都会有所着落的。先生放心,云安可以保证!”
周仁钧听到云安的承诺,干涩眼睛徐徐浮起泪光。云安暗自心惊,她其实没有这个把握,纵有十分诚心待周燕阁,周燕阁又怎会认她的诚心?罢了,不过是安慰病中人的一时手段。
未几,婢女将汤药送了进来。周仁钧饮下,又让他的老仆人进来服侍,终究催着二郎夫妻早些回家,又挥手道:
“下次,下次当真不必来了。”
……
已是仲秋天气,秋风扫黄叶,洛阳坊间再热闹,也难多了几分凄寒之意。这凄寒之意也发自夫妻心间。
“二郎,你前几次来,先生也这样同你说话吗?他是不是知道你们兄弟不和,听见你们上回在院子里的动静了?”
夫妻来时同乘了一匹马,此刻只沿街游散,牵马而行。二郎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住云安,低着头,又摇头:
“老师大多昏睡着,从未说过这么多话。我不知道他察觉了没有,或是察觉了多少。我有些害怕,怕他这身重病就是因此而起,也怕他真的再难好转。”
云安没见过二郎脆弱的模样,不禁心疼,想了想,竟踮起脚,当街往他的颊上送去一吻:“别怕,我陪你!”
二郎懵然,怎么也没想到小丫头会这样安慰,一时烟云尽散,涌上心头的只有融融暖意。他放了缰绳,将云安打横抱起,竟一下送上了马背:“云儿,此地离北市近,我带你去北市逛,好不好?”
提到玩乐,云安哪有不乐意的,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要买吃的!买很多,我饿了!”
二郎仰面看着云安,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好,云儿要什么就买什么,要多少就买多少。”
北市转过两条街便到,二郎着意引马慢行,让云安赏看两边店肆,越往深处便越热闹。云安常与郑濡、郑修吾结伴游逛,与二郎这般倒在少数,因此欢喜更甚,嘴巴说个不停。
二郎无不应承着,云安要的给买,他觉得云安喜欢的也买。便不到一个时辰,马鞍上已悬挂了许多大小囊袋。
然则,就在二人无限沉浸之时,二郎不知瞧见了什么,忽一发怔,显出惊促的神情:“云儿,在马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二郎说完便窜进了人群中,留给云安满头雾水。她只好接起缰绳,将马儿驾到路边,在马背上观望。还好,二郎去得不远,很快在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面前停了下来。
二郎在与这人攀谈,云安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瞧着二郎的形态很是激动。他向那人躬身拜礼,连着拜,深深拜,仿佛对待师长,又别有一种崇敬之意。
云安好奇起来,想这人若是二郎的旧故,自己也该去问候,便下了马,先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而随着步步靠近,街头嘈杂之声便盖不住他们的谈话了,云安入耳的第一句是:
“韦将军,两年了!郑梦观实在不料能在洛阳街头再见将军!”
就这一句,看似并未提到什么具体之事,但云安的脚步却再也挪不动了。她的心中轰然,脊背发硬,目光顿挫地逼向那位“韦将军”——盛年、高大、峻拔、美髯——她的生父,长这个样子。
云安跑开了,没有回马背,丢下整条街的繁华,远远地跑开了。她以为避开二郎书房里的那副铠甲,便再也不用想起生父,再也不用沾染上任何与他相关之事,竟不曾想,就这么毫无预备地,直接地,见到了生父本人。
云安无法接受,也无法当着生父的面,再维护二郎心目中的那个“韦将军”。她不知跑了多久,跑到筋疲力尽,在一个窄巷口瘫坐下来。心头的轰动尚难平息,她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几乎晕厥。
这时,忽有两匹马急停下来,连声的嘶鸣刺痛了云安的耳朵,她抬头看,跃马冲来的竟是李珩。
“云安?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人?”李珩奔马骤停,不过是因为目光划过了熟悉的脸孔,他果然没认错。
云安不知所措,缓缓扶墙站起,就称呼了两字:“大王。”
李珩瞧着云安面色苍白,发丝凌乱,便知没有好事,却又怕她误会,没有离得太近:“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告诉我,你为何在此,究竟怎么了?”
在举目无亲的洛阳城,云安心里数过几遍,倒只有李珩算个故人,即使身份悬殊。她没办法,好像只能舔着脸再次求助:
“大王,你能不能把你的马借给我?我要找个地方躲一躲,我现在不想回家,不想见人。”
李珩越发觉得事情严重,岂能放任她一人,迅速做了个决定:“我有一处别宅,偏僻清幽,没有外人知道。我可以带你去,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云安犹豫了,却终究没有太多力仔细斟酌:“多谢。”
云安公主贵 千千恨
云安以为李珩的别宅不过就在城中某处,却谁知一去四五里地,不仅出了城,而且上了山,是一座建在山间的宅邸。果如李珩所言,清静幽僻,除了门吏,连侍奉的婢仆都很少。
夜幕降下,天已完全黑了。
李珩叫阿奴留在前院,亲自领着云安进了内宅,过台榭回廊,屈曲环绕,来到了一处带阁楼的别致院落。李珩相邀登楼,二人临窗对坐,四周寂然,唯是寒蝉凄鸣低低传来。
“此处没有人敢打扰,但你既然愿意跟我到此,我必要知道缘故,才能为你安排。”李珩倒了杯热茶递去,问得既直白又恳切,目光淡淡地泛起一片怜恤。
云安低头,将鬓角散发捋至耳后:“我见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说来话长,大王一定要知道吗?”她的心绪已经缓和,但沉重不减,而面对李珩这个救急的恩人,她既知该说,又难犹豫。
李珩皱眉暗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你告诉我,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权当发泄倾吐,自己也好受些。”
虽前后有些误会波折,但云安倒从未觉得李珩是个坏人,因而并非不信他,便罢了,低眉苦涩一笑:“像大王这般出身的人,肯定从未被人抛弃过,也不知那种滋味吧。”
李珩略惊,但不失从容:“怎么?你见到的人曾欺负过你?”
“他是我生父。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他。”云安转脸望向山间的月色,幽幽寒星缀在她原本漆亮的眸子里,“我不是襄阳刺史裴宪的亲生女儿,我原本该叫韦云安。”
李珩再通达世事人情,亦万没料到云安的内情是她的身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韦,关于他的事,我都是从阿娘身边的钟娘口中问来的……”
曾与郑梦观说起往事时,云安对生父的印象都是虚空的,说来恨,却不会久留心间。而此时,望见了那人的脸,又知道了步靫绣字,还有二郎这一层缘故,云安便实在艰难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