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小妹?”范氏只一心想着自家女儿的前程地位,话赶话,由不得气恼,“你口口声声喊小妹,也不想她领不领情?从前你父亲休了她娘,她记着仇呢,所以便来抢你的丈夫!你若丢了这个正妃之位,那冯良娣之流,还不要踩在你的头上?!”
“母亲!”韦珍惠娴静知礼,从不曾想能在母亲口中听到这些荒诞之语,她一时羞耻,更觉心痛:
“母亲好歹是身受朝廷诰封的将军夫人,怎能如此口无遮拦?正因女儿是太子妃,是储君的妻子,身负皇家的尊严,母亲才更该谨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难道母亲觉得,将此事张扬出来,女儿就有体面了?”
范氏仍旧悻悻,只是也说不出什么了,半晌还是摇头叹声,眼里逼出两汪泪来:“你年纪轻,又尚无生养,这深宫之中比不得普通人家,须得处处留心,早做打算才是啊!”
母亲之于儿女的苦心,韦妃岂是不察?然则范氏并不理解韦妃的立场,就更不懂她与李珩之间的夫妻情分了。
“殿下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女儿也非蠢笨痴傻之辈,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还请母亲不要徒然揣测,反于身心不利。”
说到此处,话虽未尽,但已无再议的必要。韦妃扶持着母亲,只以目光相慰,范氏却是忧切,两唇抿动着,又似在隐忍。终究,一场母女小聚不欢而散。
范氏离殿后,青绵便赶着进来侍奉,却见韦妃扶额撑在案上,表情痛苦,脸色也白了几层,不慌了:“太子妃哪里不舒服?奴婢立刻去请太医!”
韦妃吃力地支起身子,只说不必。青绵到底不放心,又想方才见范氏出去时的脸色也不好,就道:“夫人到底说什么了?怎么会这样呢?难不成是府里出事了?”
韦妃自然不便宣口,顿了顿,挤出一笑:“哪有什么事,我就是累了,扶我去榻上小歇片刻吧。”
青绵无从求证,也晓得她家太子妃的性子,左右罢了,扶持韦妃往榻上安顿,仍近侧服侍。
其实,韦妃并无睡意,只一闭上眼睛,耳畔回响的都是范氏的不经之谈。父母年轻时的错失本不应该由她来承担,可在她已经尽力替父母弥补之时,最不理解她的,反是自己的母亲。
她感到孤单极了,却又不禁自嘲自问,母亲的那些话难道都不是事实吗?
她是尚未生养,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生养,不能承继子嗣的女人,空有正妃之位,怕也难以久长。而所谓“正妃之位”,乃至于将来的皇后之位,实则早就动摇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半年前云安出宫后的那天,李珩忽然问她——“若是将来,我不能给你皇后之位呢?”
韦妃不忍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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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安公主贵 栖复惊
云安与素戴一人一马,各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一路向法华庵而去。包袱里满装吃穿物用,都是给郑澜准备的。
“娘子,你说这回不会再遇着太子吧?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搬家似的,连个借口也不好找。”
“这怎么可能?你当一国储君是这马啊,拍拍屁股就跟来了?那天不过偶然,他忙着呢!”
因着上回李珩忽然出现,不但打乱了行程,还把云安单独领走了半日,素戴便有些后怕。但云安却心宽,三两句谐谑比方,把人逗笑了,疑虑尽消。
素戴笑罢,又道:“不过上次夫人很担心,怕你不知应对,怕太子一怒降罪。”
“我知道。”提到柳氏,云安眼中稍稍一顿,减了几分说笑的心思,“我每次被召见,她都坐卧不安的。她为我忧虑,我也怕连累父母家门。只是,那个人是太子,将来是天子,我们的荣辱生死早就不在自己的手里了。”
素戴点头,缓作一叹:“从前太子还是王主事,待人那般谦逊有礼,全然不是一个冷酷之人。如今他对娘子有意,虽身份有变,难道也真的会变个性子么?”
这一问看似寻常,却问到了关键。云安待李珩的态度不同,正是因为李珩的身份不同,就算李珩每每表达平等亲近之意,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更摸不透。
“他不是个冷酷之人,甚至是个很好的人,但自古天意难测,君心不预,岂能以常人常情度量?素戴,你这个问题太难了。”
素戴虑不到深处,只看云安神色不佳,也不愿再惹她愁思。
已而来至法华庵,主仆下马,转到了后院门。郑澜上回给云安指过路,由后门进入,只需穿过一进小院便是禅房。云安去推门的间隙,素戴手脚利落,已将四个大包袱卸了下来。
这庵堂的香客本不多,后院里便更加清静,云安抬眼看时,只一个十二三的小尼在洒扫,见了她问道:“施主何事?”
云安一笑,行礼回道:“住在禅房的郑娘子是我的朋友,我今日是来探望她的。”
郑澜已寄居法华庵许久,上下没有不知道她的,小尼解意,请她主仆进来,只却又道:“先前也有一位男施主来找郑娘子,像是她的家人,现下还不曾离开。”
云安一听疑惑,再一想才记起来,上次郑澜提过,她的夫君会常来看她,今日倒是凑巧了。“既是他们家人团聚,那我不便打扰,就在此等候,多谢小师父提点。”
于是,主仆带着四个大包袱就在后院廊下坐等,那小尼了事,不一会儿也走了。天虽尚早,但天气不佳,阴沉着不见日光,似乎有场雨要落。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出来。云安便想,兴许那薛家郎君已从前头走了,或是还要久留,她只去将东西留下,不多打扰也罢。然而,正当主仆两个相扶起来,面对内院门的素戴却忽作一惊,把低着头打理衣裳的云安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大白天一惊一乍的!”云安边说边转脸看去,却就是一个空空的院门,无甚稀奇。
“刚刚好像有个人,一闪又不见了。”素戴也是云里雾里,挠着头,又揉眼睛,“难道是我眼花了?”
云安听了白了她一眼,弯下腰,一手提上一个包袱,转身走了:“别做梦了,快过来!”
素戴只得干笑两声跟上去,但心里还在嘀咕,方才那个人影,挺拔高大,虽短短一瞬,却是真切的。
转去便是郑澜的禅房,云安站在门下唤了两声,眼见窗纱里人影走动,倒有许久才见郑澜出来。而未及问候开言,郑澜一双通红的眼睛先让云安一愣。
“云安,你怎么又来了?”郑澜实则掩不住伤戚,但看着云安又勉强一笑,“这里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云安只想她这副容貌,是不是薛家又出了什么大事,却不好提得太急,只缓缓问道:“我才见洒扫的小师父说有家人来探阿姊,便先等了等,是薛公子吗?”
郑澜微微低头,眉宇间却不寻常地微微一拧:“嗯,是薛郎,他才走了。你若遇见,也不认得吧。”
“我是从后门来的,倒没见人,想必是由前头去的。”云安只如实回答,递了眼色与素戴,让她先进屋归置包袱,“阿姊,你有难处可以告诉我啊。我备了些东西,你好歹别太苦着自己。”
郑澜不愿受惠,要拦,反被云安拦住,她长叹了声,眼中渐又浮出泪光:“我很好,我很好。”
云安凝目默然,心里闷闷的,知道再也不好多问什么,便扶着郑澜一旁坐下,静待素戴整理出来。
天上的阴云又深了一层。
一刻之后,主仆告辞离开,郑澜依旧和上回一样,倚在门框上目送。那双尚且通红的眼里,满含歉疚。
“唉,好好一个人,弄得这样惨淡!”才至门外牵马,素戴就忍不住感叹起来,叹中又颇含几分怒意,“黄氏那般造孽,最后自己死了倒干净,却不想儿女如何做人!”
云安却是苦笑:“她哪里知道自己会败露呢?事到如今,你埋怨一个死人也无用。”
素戴仍不顺气,努着嘴又道:“我就是看着澜娘子太可怜!夫家嫌弃驱逐,娘家不闻不问,孤零零一个人,连亲生骨肉也不能相见,天底下的疾苦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所以我才很想帮她,至少让她们母子团聚。”
二人说着已行至山路间,道上别无旁人,忽起了大风,吹得树叶枝杈沙沙作响,隐隐有些可怖之意。
素戴的胆子小些,环顾一圈,又见天上乌云翻滚起来,缩头缩脑地就偎到了云安身侧。云安一笑,又将她推了回去:“那就上马吧,我们快些走就是!”
谁知,一语未了,主仆根本没来得及上马,轰隆一声雷震,大雨瓢泼而下,眨眼间就将人淋透了,连路也看不清。于是,她们只能暂去路边等着,各蹲在马首之下略避。
雨势迅猛,竟像夏天似的,也不知几时能小些。云安不有些着急,怕柳氏不知她们的行踪,徒生忧虑。
却没过多久,似有两个身影穿过厚重的雨帘,渐行渐近,待到眼前,只听一声马嘶,便有个男人冲了过来:“云安?云安!”
被从地上一把拉到怀里时,云安才看清了来者——李珩,他怎么突然出现了?好像还是特意来找来的。
“有没有哪里受伤?别怕,我来了!”李珩自也遍体湿透,却极力护着云安。身后的阿奴递来蓑衣,他就披在云安身上,递来伞,他也还是撑给云安一人。
云安虽惊讶,却不可谓不感动。
“李,李珩,我没事。”云安第一次改用了李珩喜欢的称呼,尽管声音已被雨声埋没了大半,说着,又将伞柄朝他推了推。
这轻细的声音,轻微的举动,李珩都感受到了。雨水汩汩淌过他的脸孔,模糊着他的视线,却挡不住笑容。
大雨终于渐渐了,淅淅沥沥,已无碍行路。
“这个时气淋雨,受了寒便是一场伤风。云安,我现在就送你回家!”李珩忧心得很,揽持云安双肩就要抱她上马,目光瞥见阿奴,又重重地命令道:“你先走,把许延带到裴府!”
然而,云安很想问问李珩,身上除了潮湿也并无不适,“我自己来,”稍稍避开目光,云安先将蓑衣去了,递给素戴,仍挂回李珩的马上,“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欲言又止的称谓,比方才纠结,李珩倒不在意,只是心疼地看着云安的眉眼,轻叹了声道:
“许延进宫,我问起你,他说早晨照例去给柳夫人请安,却不见你在家。我看天气不大好,想你大概又来了龙首山,就寻过来了。云安,以后还是少来山野之地,今日只是大雨,若是遇到凶禽野兽呢?”
所以,李珩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真是特意为她出宫的。可叹她先前还与素戴打趣,说李珩繁忙,偶然一次也罢,却不可能时常轻易出宫。这两次相见,也不过相隔数日。
云安的心里涌出许多暖意,这世上肯为她如此用心的人不多,而眼前这人,他的心意似乎更加难能可贵。
“我们,回家吧,你的身上也湿透了。”
李珩这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了,退开一步,甩了甩衣袖:“好,回家!”
云安一行很快消失在山路之间,天上云开雾散,竟还透出几分阳光来。雨露春光,菁菁融融,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了。
……
法华庵西南的禅院里,大雨刚过,屋檐下还滴着水。
郑澜坐在廊下凝眸已久,手里握着一枚麒麟金锁,是昔年回门时,云安赠给幼子庆奴的见面礼。
原是一对,直到母子分离,她才随身带了一枚。如今,云安再次出现,她每每看向这金锁时,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心意迷惘间,静谧的庭院中忽然闯进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喘着粗气,遍体狼狈,直到廊檐阶前,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澜大惊,却是认得来者,忙要去扶持:
“你没有下山么?你……你们相见了?!”
那人缓缓抬头,双臂无力地垂在身前,凌乱的发丝贴在颊上,两眼泛着怆然的光,一开口便落下两行浑浊的泪:“她!她是什么时候到长安的?”
郑澜一怔,心间仿佛扎进了芒刺。良晌,亦跪倒下来,捧起那张凄楚的面容:“二郎,她现在很好,她过得很好!”
二郎,郑梦观。他就是方才,素戴口中一闪而过的幻影。
他不敢相信会在长安重逢云安,也不敢猛然站到云安的面前。于是他暗暗等待,等云安出来,目送着下山,却在重重雨帘之中,看见李珩将云安紧紧护在怀里。
他一开始便清楚李珩对云安的情意,到如今,云安早是自由之身,竟连李珩也是水到渠成了。
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云安公主贵 帘外影
大雨之后多日,云安都没有出门,成天看些杂书消遣,却又常常走神。素戴见她不快,便又搜罗了许多时新的异闻杂录来,可依旧作用不大。云安连这个最大的爱好也似乎不爱了。
这一时,云安躺在外室的坐榻上,书简盖在脸上,左腿屈起,右腿翘着,倒是悠闲的模样。素戴端了盘胡麻酥酪制的甜糕进来,望之一笑,伏去跟前,道:
“有好吃的要不要?”
云安哪里要人说,鼻孔里早飘进了香甜味道,身子一弹,坐起身来,“你敢不给我?”说着,一并取了两块塞进嘴里,却又歪到另一头躺着去了,“吃吃喝喝,最是快活!”
“娘子总算快活了?”见云安神色豁然了些,素戴也高兴,“那还要不要点别的?后厨多着呢!”
云安挑眉瞥了眼,摇头:“若是天底下的事都能和吃喝一般,嚼碎了吞进肚里,便再也不见了,多好!”
这话却是扯到了心事,素戴掂掇着,小心又问:“你还在想郑娘子的事?还是……太子?”
云安先是不言,两眼巴巴盯着房梁,忽道:“太子待我用心到那个地步,是我没想到的。我是不是不该再排斥他了?”
素戴不好答,顿了顿只小声问:“娘子也对太子动心了吗?”
云安却是一笑,身子转朝素戴:“我若真的入宫为妃,你也得跟我进宫,这和当年跟我去洛阳大不一样,你敢吗?”
“自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啊!”素戴脱口就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那可太不一样了!”云安忽而抬高了声调,两眼发圆,“进了宫,有品级有俸禄,穿不完的华服,戴不完的珠翠,还有吃不完的珍馐佳肴……是荣华富贵,飞上枝头啊!”
素戴原还以为云安要讲什么大道理,却不料是这些戏言,撇了撇嘴,放下食盘,坐到了一旁的杌凳上。
云安自然明白,伸出只脚往素戴身上蹭,忍笑道:“你不来问我,我也不逗你。好了,不说这些了!”
素戴倒不是生气,只是关心,望云安早些厘清这些乱麻,不再终日烦扰。而说来,其实也是云安自己先提了,似乎要转变对待李珩的心意,却又辗转“不说这些了”。
然而,只有云安自己明白,这种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就比如“动心”,她的心在哪儿呢?
主仆间一时无话,可外头却细细碎碎传来响动,好像有人来了,却不见进来。素戴便起身去瞧,倒只有两个原就候在廊下的小婢,一问才知,是钟娘来叮嘱了两句话。
“钟娘来看看娘子今日在不在家,又说娘子若要出门,便让她们先去告诉一声。”
“就这样?没说为什么?”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但云安想来,钟娘不会无故如此,而钟娘之意,必就是柳氏的嘱咐。
素戴摇头,也不解:“自到长安也没管过我们,我们也并没有闯祸呀。不过,也没说不让我们再出去。”
云安又沉思了一阵,除了柳氏那头,也想不出别的。而若直接去问,柳氏既隐晦行事,想必也不会说。
于是,她只有暗度陈仓的法子:“这几日你去打听打听,别惊动钟娘,更不能让我娘瞧见,就找我娘身边的小婢,能跟着她进出的,悄悄问了也不许她张扬。”
素戴一向心思细致,这点打听套话小事正是她所擅长的,便一口答应了。
……
安邑坊十字街之北座落着坊内最煊赫的宅邸,倒并非因为占地极大,而多是主家身份之故——韦令义,他如今不仅是手握一方军政的节度使,更是皇朝储君的岳父。
这一日,韦家中堂之内,韦令义正亲自待客,这客人亦非外人,就是郑梦观。他们二人是月初刚刚抵京的。
“你知道,我是奉诏回京,和你一样,对长安的情形一无所知。”韦令义端坐,神情不浓不淡,“我带你同回,也只是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亲从。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郑梦观亦是端坐,眉目间却紧拧着一股劲。
他今日是为云安之事而来。他觉得韦令义既受李珩倚重,常有信使往来,便应该知晓长安的变化,了解李珩的心意。然而,韦令义这般坦荡,并不能为他解惑,也更令他感到自己的无能。
这一年多来,韦令义将郑梦观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将毕生积累的作战术略都传授给了他。他因而成长得极快,与乌梁的数次战役尽皆全胜,已是北庭军中小有名气的年轻军将。
“那时,将军提醒我要时刻记着自己因何重返北庭,难道是我一直理解错了吗?”郑梦观忽而苦笑,目光低了一重。
“没有错。”韦令义很快接话,略抬下颌,深深地看了眼郑梦观,“如今我不妨同你直说,此次回京,朝事将有极大变动。陛下疾重,有意禅位,而若太子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征乌梁。”
郑梦观原本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听了,浑身一惊,脑子也醒开了。韦令义早和他说过,李珩十分关切北庭的战事,早有灭乌梁之心,而这乌梁一战便就是他的机会。
只不过,从前他等待这样的机会,是为了有朝一日还能再争取云安,现在却似乎没有用了。他就算立下滔天的军功,超越韦令义,也无法与成为天子的李珩相争。
韦令义眼见着郑梦观目色先明后暗,其实心中了然,说道:“云安为你委屈求全,成就你的志愿,所以你就算是为了她,也要做好迎战的准备。你也只有这一个机会,去换来你想要的,以前是,如今更是!”
郑梦观岂不知要为云安尽全力,可又不得不疑虑,韦令义为何如此肯定,未必他不知,天下有谁争得过皇帝?然而,就在他将要反问时,韦令义又恰恰言道:
“太子属意云安,却至今没有纳娶,这或许有他自己的安排,但据我所知,也是另有掣肘。储君的婚事本不同寻常,而太子其人,更非浅薄。你便记住,王者之人,终究是王业为重。”
话到此处,虽尚不能令郑梦观豁然开朗,但其中的深意已经十分明显了。韦令义果然是了解李珩的,这一席话下来其实就只四个字:静观其变。
“我是军将,自不会疏忽兵事,辜负家国。将军今日还要入宫见驾,卑职便告辞了。”郑梦观说着起身,向韦令义行过一礼。他到长安后,并未应邀住在韦家,而是下榻在了城西的怀安驿。
韦令义也知无事留不住这人,点点头,叫小奴送了出去。
“客人走了?”
外头的人才刚去远,里头又缓缓走来一人,韦令义闻声转脸,见是自己的夫人范氏,一笑道:“夫人有事找我?”
范氏是韦令义不惜休妻娶进门的心爱之人,但自韦令义调任北庭,二人也是聚少离多,因而多年来,夫妻相惜之情一直未减。
“我无事,不过看你一向不随意见客,就想来问问你,这是哪里的贵客。”范氏近挨韦令义坐下,顺手奉了一杯茶水。
韦令义将郑梦观带在身边栽培的事,除郑家和云安外尚无人知晓,寻常亦不会有人多问。“不是什么客,只是我在北庭的亲从,来向我禀事的。”韦令义仍作淡笑道。
范氏主内,不懂也不管韦令义的公事,因而一听是亲从,便不提了,又另道:“你稍待要入宫,必会见到太子,也顺便去看看我们的女儿吧?她很是惦念你。”
“惠儿好吗?她如今是太子妃了,不同以往,行事该更加稳重得体。”韦令义自有爱女之心,却并无要去探望的意思,停了停,又对范氏嘱咐起来:
“夫人呐,朝事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前朝后廷更是息息相关。惠儿大了,有自己的处境,你我如今能为她做的只有谨言慎行。今后还是少去见她为宜,等到年节宫宴,自有召见。”
这番话竟和韦珍惠说得一样,都是让范氏“谨言慎行”。
可在范氏看来,她管不了莫大的朝局,亦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她希望身为重臣的父亲能去看一看在宫中势单力薄的女儿,既是鼓励慰藉,更算得一种示威,好让旁人都有所忌惮。
“只是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就不谨慎了吗?你多久才回来一次啊!如此人伦常情,太子未必也不许?”
范氏一时难平,想韦令义常年在外,亏欠家事,对她们母女一向千依百顺,怎么这次回京就变了?难道说,就是因为韦家另一个女儿出现了,而且深受太子宠爱,韦令义在其间要平衡些什么。
“夫人!”韦令义不料范氏忽然就急了,一怔,却又不便再多解释朝政之事。
夫妻间甚少红过脸,范氏亦不愿对丈夫做出相逼之态,辗转泄了口气,缓道:“韦郎,你我少年相伴,也有几十年的光景了。惠儿出生之后,我也没能给你再添上一男半女,你不怪我,我也有愧。可惠儿毕竟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是你最亲的孩子,你若不助她,她便真是无所依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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