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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1979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千意
我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时,那年我八岁,听见一个人骂我养父,在听到这骂声前,我还不知道他是养父,我一直以为他是母亲和父亲的双性合体,但是我叫他爸。
为什么骂起来,多半是因为对算的命不满意,我这算命的爸不如后来的我,他怎么算的就怎么说,不像我知道看人下菜,有些话不能说,说了会遭骂。养父当着面被人骂还是极少见的,背后有多少人骂过这也无所谓。
张寡妇是少有的算命算骂起来的,算命又不给钱,给几个鸡蛋,或者一筐红薯,或者什么也不给,但老是要找到家里来算命,主要是问她的白马王子什么时候上她的床,有时候也要求算算她还会有几个孩子。
我养父当然是如实告诉她:“你的八字中印星官杀太重,地支伤官,宫遭三刑,嫁谁谁死,张幺妹,你还是别嫁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养父觊觎张寡妇,甚至他们在油菜花正艳时,也曾有过浪漫的时候。
八岁的我已经很机灵了,听见那个妇女骂:“你这个瞎子五保户,活该断子绝孙。”当我听到句时,我是准备冲出去拼命的,我虽然小,但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怎么会断子绝孙呢?我不是爸的儿子吗?难道你这样骂,不是要咒我早死,长不大吗?
好在瘦小苦干的我没有冲出去,要是真冲出去,可能真的把自己小命送了,只用透过门缝,我能看是张寡妇,我认得她,像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我怎么能是大肥猪的对手呢。她骂的其它的我记不住了,但是我听见她说:“你的儿子谁不知道是李文白家的老四,你也姓李,就能当是自己儿子吗?不要脸,狗日的李瞎子……”李瞎子也可能带着笑容回一句:“我日你……”
我当时脑袋是嗡嗡的响,看着养父没有反对,一声不吭,我知道,张寡妇骂的可能是实情。别人骂他时,他从不反骂回去,因为他早把对方的命算过了,没有必要骂,什么时候死在那摆着呢。
我亲生父亲李文白,我养父也姓李,大家叫他李瞎子,以至于忘记了他的全名,我知道,叫李阔。他并不全瞎,能看见一些,但出去算命时是装着全瞎的,我自小就牵着他到处走,他像真全瞎一样跟在我身后,回到家里时才会脱下这伪装来。





始于1979 第002章兄弟相见
当我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的时候,我曾去问他们:“当初为什么生我?”
我这样问,不是因为对生活的怨恨,那时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就是想问问,大千世界人那么多,我为何生在这个地方,严格来讲,是一个很穷的地方,或许我想知道人出生在穷地方还是富地方,这有什么道理呢?
我也不是嫌弃养父李瞎子,据我当时的可靠消息,跟着李瞎子,比在李文白家日子好,起码吃的好一些,稀饭里米和红薯的比例中,米的占比还是大很多。
所以我不是要离开养父李阔,想回亲生父母的家,我那时想的是,那家愿意给好一点的吃的养我,我就给谁做儿子,李瞎子比亲生父母家吃得好一些,当然是留在李瞎子家啰,没有吃得更好的家庭来要我,要不然,以我当时的想法,我可以毅然决然的离开李瞎子的。
我去问为什么要生我这样的问题,当时主要是想知道为什么生了却要送人。
母亲的回答是:“怀上了,就生呗!”语气平淡,没有感慨,没有无奈。
当我再继续问时,他们语调会发生变化,显得极其的不耐烦:“滚,问你现在的爸去,他不是算命的吗?”这极其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是怨恨我,怨恨我的养父,怨恨生孩子。
此后的所有日子,我都在找寻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理论依据,或者说是依照什么道理会出生在穷山沟里,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是,当然,也有很多和我相似的。
人的出生,有那么多种可能,为何我是最艰难的一种可能呢?直到我也学会算命时,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我的养父知道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道理,一句话:“命中注定。”
至于我为什么会被当着一次算命的钱,抵给李瞎子,这并不难弄清楚。
山里开始土地承包制,土地又回到了人民手中,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年头,只是我的父母还是没有饱饭吃,要不然,两岁时,不会把我送给李瞎子,这就是把我送给李瞎子李阔的理由,这理由我觉得能接受,并且是很有智慧的人才能想的出来的办法。自己家生了孩子没饱饭吃,李瞎子一个人,吃的东西多一些,为何不派一个人过去李瞎子家吃呢?为何是我,不是哥哥姐姐,可能主要是当时我年纪最小,因为年纪小,心灵最纯真,心灵最纯真的人才能把这任务得完美一些。
自小长大,一直到李瞎子去世时,我都潜伏得很好,没有暴露当初派我去李瞎子家吃东西的意图。
按理来说,土地又回到了人民手中,怎么会吃不饱呢?这道理也不难弄清楚。家里孩子多,也不是很多,打麻将也刚好只够一桌,连个端茶倒水的都还没有,要是斗地主,倒是多出一个去端茶倒水。
如果我没有送给李瞎子,我的前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是老四。
把我送人,家里生活会好一些吗?要是这样,我也算自小就为家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看着又像不是,因为后来这家里又有了老五,当然,那时我已经不在这个家庭了,老五顶替了我曾经作为老四的名次。很多年以后,老四又甘愿降一名,他做老五,我继续回到名次排列中,那是他找我算命的时候,他叫我四哥。那时的他已经混得人模狗样,还脸笑得如开烂的花一样叫我四哥,是因为我已经算是算命这行业里的名人,找我算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出生这一年,计划生育的宣传正如火如荼,村里村外鸡飞狗跳,我的养父告诉我:“你算命好的了,多少人还没看见这个世界,就被强制流掉了。”要照这么说来,我是幸运的吗?
李瞎子和李文白是同宗远亲,两人的村相挨着,那时的李瞎子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反而比村里一般人过得还要好一些,据李瞎子讲,有一天,我的母亲揣着四个鸡蛋去找的她。
养父李瞎子每次说到我的生母时,都会感叹几句:“皮包骨,绝对的皮包骨,就像一张人皮绷在骷髅上。”
李瞎子说,当看到我的母亲把四个鸡蛋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差点激动得流泪了,要知道,四个鸡蛋对于我的生母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小时候李瞎子每一星期给我打一回牙祭,就是一个鸡蛋,每次他都会说:“慢点吃,鸡蛋可是一个好东西,你可知道,李文白家的孩子有多可怜,一年吃两个鸡蛋,一个是过年,一个是生日,哪有你这么好命的。”
我的生母带着四个鸡蛋的重礼找到李瞎子,当时是对生活彻底绝望了,就像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又看不到任何希望,而算命,变成死前的一个微笑。
李瞎子说,我母亲那次去找他算命时,他骗了我的母亲,“不骗不行了,我要说一点不好的话,我都担心你妈走不到家都会跳崖死了。”
我的生母把鸡蛋放在李瞎子面前的桌子上,开门见山的说:“李瞎子,我们可是亲戚,亲戚面前别骗人,我知道,你不是真瞎子。”
“是,大嫂子,亲戚面前不骗人,你要给谁算命?”
“给我自己,你给算算,我这辈子还要遭多少苦。”
李瞎子要了我母亲的生辰八字,一番盘算后说:“大嫂子,你这是先苦后甜的命,晚年享福啊!只不过呢,你家老四克父母,要是把老四送了别人,日子还能好得快一些。”
我的母亲是绝望中,从李瞎子话里看见一线曙光的人,没经过什么讨价还价、依依不舍、母子难离等等这些矫情片段,我的母亲义不容辞的把我送给了李瞎子,临走时,只对李瞎子说:“李瞎子,我是真养不活了,你无儿无女,一个瞎子也难有老婆,孩子跟了你,别让他受委屈,将来还能给你送终。”
自我后来知道自己亲手父母是谁时,李瞎子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跑回原来的家,用李瞎子的话说:“别闹,有本事你就回去,我也不拦你,我保证,你到李文白家的灶屋闻一闻,你就得回来。”
我曾倔强的不相信,回去后才明白李瞎子的高瞻远瞩,那个灶屋里一点油气味都没有,锅碗瓢盆一个月不洗,也见不到半点油沫子,比山垭口的那个土庙还素净。
我回去时,是暑假的一个傍晚时分,看到我的三个兄弟摇晃着大脑袋,瘦骨嶙峋的看着我,赤裸着又黑又瘦的身体,坐在金黄苞谷堆里,正在地上搓苞谷棒子,黑色的苞谷须粘在撒尿的小家伙上,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他们看到我时,他们显得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二哥说:“李麦子,回来干嘛?”然后继续搓苞谷,就是把玉米粒一粒一粒分离下来。
那是一排石头砌起来的四间瓦房,搓苞谷的地方是最敞亮的一间,屋里摆着一张四方大木桌,这是一眼能看到的唯一家具,最耀眼的当属屋里后面墙上的神龛,所为神龛,就是这墙的中心上方贴有一方红纸,红色已经退色得有些发白,纸的中央写着:天地君亲师位,这几个字却是深黑色。
在这个红旗招展、日新月异的年代里,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神龛贴纸,家徒四壁的屋里供着天地君亲师位,长大以后我才开始想,穷成那个样子,供天地亲可以理解,供什么“君”呢?上学的钱都没有,学校那么贵,为何还要供奉“师”呢?我跟着养父进城里去给人家算命时,却从不见城里人家供这神龛,而城里人又比供奉这神龛的农村人富裕,可见是供错了对象,所以穷。
炎炎烈日把屋顶的黑瓦晒得滚烫,屋里透着一股热气,不着一丝的坐在屋里的泥巴地上,倒是显得凉快一些,而我比那三个兄弟好一点,穿了一条有些大的短裤,短裤是李瞎子穿废的长裤改的,纵然如此,也比我的三个兄弟身上多了一件财产。
我那时与我面前的三个兄弟比,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富二代,非常不屑一顾的说:“我从来不用搓苞谷。”
估计是三个兄弟搓苞谷的任务很紧迫,根本无暇理我,我自己转了一圈,所有锅盖坛子都揭开看了看,我当时只感觉到了李瞎子家确实是富贵逼人,我一点要留下来的念想都没有,但凡能找到一滴油水气,我可能就不回李瞎子家了。
我的三个兄弟见我蹲下去帮他们搓苞谷时,他们终于显露出难得的亲情,二哥李木说:“李麦,你听说过吗?你是我们家老四,你克父母,所以才跟了李瞎子。”
三哥李水说:“李麦,你现在老四的位置也没有了,我们家早就有老四了。”
那个顶了我位置的小家伙抬起脸来,脸上斑驳得像一堵脱了灰的墙一样脏,却神采奕奕的对我笑了笑:“我是老四。”
我的心里一阵紧,手上不由自主的快搓了几下,估计他们三个以为我是要拼命帮他们搓苞谷,都高兴起来了。二哥年纪最大,得有十一岁了,边用力搓苞谷边说道:“麦子,有空回来耍耍嘛,我们还是兄弟。”
我仔细数了数:“不对啊,还差一个。”
老二说:“李敏山上割草。”
李敏就是家里老大,姐姐,我从山坡上下来时,确实看见一个瘦小苦干的小姑娘在割草,她当时也看见我了,只是我们都没有说话,听老二一说,我想起来,那个割草的小女子应该就是我大姐了。
家徒四壁、身无一丝,坐在黄金颜色的苞谷堆里的四个亲兄弟,一时时之间很是欢乐,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自家泡的薄荷水是随便喝的。
可能大家年纪都不大,又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显得很是亲近,李木说:“你跑回来,李瞎子不打你吗?”
我记得,我当时非常骄傲的说:“他李瞎子敢,他要敢打我是我就不给他当儿子。”
我看见我的三个兄弟很是羡慕我,那羡慕的眼神应该是真诚的,手上搓苞谷的速度一刻也没减慢。
我当时提议:“亲兄弟相见,怎么也得好好耍一回,评书里三国演义中结拜的兄弟还喝一场酒呢,酒肉我们没有,天这么热,去水库里耍一回,凉快凉快,亲兄弟难道比不上结拜的吗?”
小时候的夏天,跳到水库里是最好的纳凉方式,水库里淹死过纳凉的孩子,但依然没有人关心。
顶了我位置的老四看着我:“什么是三国演义?”
我说:“音机里听的,古代的。”
李水说:“音机里有没有说,古代人搓苞谷吗?”
我摔了手里的苞谷,站起来:“去不去?”
好像他们对这兄弟的情义又开始怀疑了,李木说:“你快回去吧,李瞎子要知道你跑了回来,你今天肯定挨打。”这种非常坚决判定我要挨打的语气,应该是来自他们的经验判断,他们没学过算命,不然怎么能那样肯定我要挨打呢?
李木可能想起了我刚才的神气样,又问道:“李瞎子真不打你吗?”
“不打,顶天了吼两句。”
李水这时表现出了亲兄弟的豪情:“李瞎子要是打你,你来叫我们,我们一起打他。”
我说:“那你们挨打吗?”
李木说:“这不一样,我们的父母是亲生父母,李瞎子是捡了便宜,怎么还敢打人呢。”
李木显示了他文化比我们高一些,依他兄弟的判断,自己生的自己可以打,打死也是可以的。
李木那个时候已经是读小学了,我也在读小学,他高几个年级,放学回家时也经常遇见,只是好像没说过话。据后来他们说,他们一直知道我是他们的亲兄弟,正因为如此,故意没跟我说话。
我觉得这兄弟还是珍贵的,因为从这天起,我们可以正常来往了,李瞎子也不干涉,这一点,我长大后也很佩服李瞎子的肚量,或许是我一直叫李瞎子“爸”的原因。
搓了没几根苞谷,等我肚子开始叫唤的时候,我飞快的跑回了李瞎子的家,喊了声:“爸,饭做好了吗?”我已问道一阵李文白家闻不到的香味。
李瞎子神器的从灶堂里掏出一个灰团,在地上拍几下,打开一层芭蕉叶:“自己打开吧,给你烧了一条鱼。”
那一刻,我看着李瞎子稳坐泰山的模样,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就说你要回来嘛,麦子,做我儿子亏吗?”
现在想起那在灶堂子里烧熟的鱼,都还催延三尺,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我觉得李瞎子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父亲。




始于1979 第003章那一条路挨打
等我长大以后才发觉,李瞎子家并不好,可以说也很穷,只是跟李文白比要好一点,这个好一点可以有几个数据进行对比。
第一个是吃鸡蛋的次数,李文白家的孩子一年吃两个鸡蛋,李瞎子家可以一星期吃一个鸡蛋,在吃鸡蛋的数量上李瞎子家与李文白家不是一个量级,而且有时候还能偷吃一次两次的。
李瞎子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李文白家四个孩子,每人一个鸡蛋的话,一次就要吃掉四个鸡蛋,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第二是吃肉的次数,李瞎子家每月是可以吃上几次肉的,吃肉的频率取决于算命的生意好坏,但总能吃上几次,特别是张寡妇每次来,一定有肉吃。张寡妇每次都和李瞎子躲在房间里算命,算命时与给别人算命的动静又大不一样,除了床晃动的声音,还伴随着张寡妇痛苦的呻吟,每当张寡妇算命走了,李瞎子都会对我说:“麦子,别给别人说张寡妇来过,爸明天给你做肉吃。”
小时候,我是很喜欢张寡妇来家里算命的,看到腰连着屁股的张寡妇,就像闻到了肉的香味。
有时候李瞎子说:“麦子,你家里待着,千万别乱跑,我去给张寡妇家算命。”
这个时候我会有些失落,为了弥补我的失落,只好偷一个鸡蛋吃,只要是这个时候偷鸡蛋吃,李瞎子从来是假装不知道。
肉是花钱买的,鸡蛋是自己家鸡生的蛋,可自己家几个鸡生的蛋也不能随便吃,农村能换到现钱的机会不多,但买东西是需要现钱的,读书也是需要现钱的,那时可没有义务教育,读书所需要的现钱是家里最大的开支,有时候学校、老师还要骗一些,读一年的书,需要几头肥猪的钱,所以很多孩子选择不读书,或者家里儿子读书,女儿不读书。李文白家虽穷,他家女儿也享受着与儿子平等的待遇,这在村里是少有的。
第三是吃米饭和吃红薯的比例,李瞎子家红薯吃得很少,李文白家几乎都是吃红薯,吃米的比例很少。红薯产量极高,廉价不值钱,主要用来喂猪,人吃久了,痨肠剐肚的,人都吃成红薯的颜色了。
还有就是吃面、炒菜、水果、糖的次数,李文白家也是极少的。
小时候我会觉得李瞎子家很富裕,主要是从吃什么的指标上与李文白家进行对比,而我依然是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身高比正常同龄的孩子要矮,好在后来猛长了两年。
知道我的亲手父母是谁时,我正读小学二年级,镇里唯一的一所镇小学里上学,这已经很奢侈了,很多孩子只能在村里那种小学里上学。小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李文白家是最穷的,但他家的孩子都在镇上小学读书,这也使得李文白家后来成为镇里的第一豪门不无关系。
李瞎子也不计较我往亲生父母家跑,从前我上学他老是担心,需要托付同村一起去镇上上学孩子的父母帮忙送送,我知道我有姐姐哥哥弟弟时,便同他们一起去镇上小学,就是隔壁村,离得近,每次在两村共同通往镇上唯一的路上等就可以了。
从村里走到镇上小学,八里地,早上八里地,晚上八里地,必须得步行去,这对于农村人来说不算远,还有更远的,也得靠两脚走,不管刮风下雨、雷暴天气、大雪大雾,都得走着去,假期除外,一周六天,一天也不能耽搁。
我是夏秋两季没鞋子穿,李文白家是春夏秋,加上半个冬天都没鞋子穿,就那样赤脚去上学,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特权,赤脚上学的孩子还有一小部分,而我也是这一小部分,所以,日子没法跟别人家比,只能跟李文白家比才能显得富裕。
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条路,能有那条通往镇上的路,在我们几个孩子心目中的地位。小学走了六年,初中走了三年,早晚都要走一次,走多了,哪里有棵树,哪里会拐弯,哪一段比较硌脚,哪一段雨天比较滑,心中十分了然。
直到后来长大有钱了,我们都开着车回去时,还会去走一走那条路,但已经无法忍受赤脚走路的痛了。
小时候最讨厌下雨天,无论怎样小心,卷起裤脚走路,走到学校时,裤子基本湿透了,用一天的时间用身体把裤子温干,到晚上放学时回到家,又基本湿透,很是奇怪,没有得风湿关节炎。
而我走那条路的时间比李文白家的孩子又多很多,在寒暑两假期,只要是赶集天,我会在前面牵着李瞎子去集市上摆摊算命,其实不用我牵,李瞎子也能自己去,儿子不能白养,不是吗?所以寒暑两假是需要牵着李瞎子走那条路的,我那时也很喜欢走那条路,因为路上能看到很多屁股,各种形状的屁股,看多了,发现张寡妇的屁股还算是美的。
有一次在家里,我盯着张寡妇的屁股看了良久,说:“你屁股还算好看。”
张寡妇逗我:“麦子,我只有屁股好看吗?”
她看到我猛的点了几下头,指着李瞎子说:“孩子随你,小小年纪就不是个正经人。”
长大以后,我也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正经人,但看到了更多的屁股,却常常会想我张寡妇的屁股,主要还是张寡妇的屁股有肉的香味。
那条路是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人生走过最多的一条路,没有之一,那是一条伴随童年时光、少年时光的路,人生最天真无邪的时候都给了那条土泥巴路,好像人生的所有纯真都给了那条路,以至于长大以后,再也无法给任何一条路纯真,因为纯真已经被那条路耗尽了。
十岁开始,李瞎子教我算命,当然是从最简单的背诵开始,背诵生辰八字相关的那些顺口溜,跟小时候课文里的唐诗宋词差不多,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必须得背。长大以后才明白,背的那些很有用,特别是在恋爱方面,绝对会后悔小时候背少了,而李瞎子教我背的,成为我一生谋生的手段。
自我知道亲生父母是李文白和陶春兰时,我开始熟悉他们,反正李瞎子也不计较,李瞎子只要求我每天必须回家。李文白看到我很少说话,就跟假装没看到一样,陶春兰每次都显得很高兴,会经常捏一捏我的肩膀或者手,并伴随着感叹:“不错,长了点肉了。”“头发黑一点了。”
陶春兰对我说得最多的是:“麦子,你要记住,千万要读书,什么都听李瞎子的,但他要不准你上学,你来告诉我。”
每次陶春兰这样叮嘱我时,李文白听见了总会伴随一声叹息,有时候还会说上一句:“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是人家的儿子,读不读书李瞎子说了算,真是闲得慌!”
而每当李文白这样说的时候,我能看到陶春兰眼里蕴含起泪水,却不见她的泪水滴下来。
李文白的无情不只是对我,在打孩子上,李文白也是一把好手。陶春兰骂他时,他像一个傻子,装着没听见,口里哼着歌,显得无比的快活,就像陶春兰的骂声是协奏曲一般,而他又并不是真有这样的修为。被骂了,气总得找个地方出,他觉得打自己的孩子总是不犯法的,也确实没有关,要打孩子,借口总是会有的,就算没有,打一顿也是教育孩子,起码李文白觉得是这样。
长大以后,我曾问李文白,为何那样打孩子?这时候,李文白又像一个傻子,什么话都不说的傻子。
两个村挨着,山上云淡风轻,大声一点的骂声很远都能听见,去陶春兰家次数多了,基本上可以判定李文白什么时候会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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